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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的寨 钢的国
——舞蹈诗《侗寨人家》散记

2016-03-18杨志晓

歌海 2016年5期
关键词:侗寨舞台舞蹈

●杨志晓

侗的寨 钢的国
——舞蹈诗《侗寨人家》散记

●杨志晓

站在艺术作品和创作者的两个维度考量舞蹈诗《侗寨人家》,一方面从艺术作品的维度出发,作品深具其民族唯一性,侗族选材即是明证;另一方面从创作者的维度出发,任何创作都兼具个性和共性表达,张继钢视角即是明证。两者共同形成作品的独特标识。从作品表现和编创技术两大方面展开进行论述,正是推崇此种创作价值观的体现。

舞蹈诗;《侗寨人家》;编创

从《白莲》到《八桂大歌》再到《侗寨人家》,张继钢从1999年至2016年跨越十几载,为广西柳州市艺术剧院一个地方歌舞团、一个少数民族地区,不间断谱写大型民族剧作三部曲。笔者带着几分崇敬幸而观之,亦应景记下一路所思所感,以此自勉。

一、关于作品表现

(一)选题视角

对于创作者而言,但凡真诚的作品,在情感表达上都具有不容侵犯的威严,比如张继钢;而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在其历史与现代化的进程中,无论保守还是进步,其文明样态亦一样有不容侵犯的威严,比如侗族。而创作,都只可能是创作者眼中的“人家”。不可否认,《侗寨人家》有强烈的张式视角,它既是侗寨的“人家”,又是张继钢视野中的“侗寨人家”。日记式的记录和朗诵即是明证。这个日记既是远走他乡的侗寨游子的视角,又是张继钢作为外乡人的视角,两者共通的地方就是:都远离侗寨。一个曾经远离,另一个一直远离,但两者都试图靠近侗寨,最终都无法回到侗寨。这就为创作者提供了“距离美学”的视角。游子和外乡人不期而遇、相互交融,正是这部戏的独特视角,也是线索特征。侗寨游子的视角在剧情中,张式的视角游离于剧情之外,呈现一种若即若离的戏剧间离效果,可视为作者的“第三只眼睛”。所以说,侗寨还是那个侗寨,但侗寨早已不是那个侗寨。

这部剧的好恰恰在于浓烈的张式视角、人的视角,而非传统侗族视角、民族视角。该剧选材也是最纯真、质朴的少数民族的谈情说爱。谈情说爱到一定火候,一个民族的生存和繁衍自然而然浮现,不唱高调正是该剧的动人之处。只是到尾声谢幕,画风突转,转到多国语言对“家”和“回家”的阐释和某些民族论断,恍然回到传声筒时代,这不应是一个纯粹的舞剧所应承载的。

(二)剧本结构

整体结构,虽然是散状的舞段,但貌似有上下两部分,并存在一定的内在逻辑。上半部分趋于传统侗族,下半部分趋于现代侗族(单从服饰上看),尾声不再讲侗寨,而是放眼更大的家园。而所谓的内在逻辑,小的讲是少数民族的谈情说爱;大的讲是人的一生、家族繁衍,也就是思春、迎亲、结婚、生子、劳作之类;隐性逻辑还有离家、回家、小家、大家之分。

但这些结构和逻辑实际不易察觉,可能是整个剧在文字上过度喧哗、舞蹈上缺少大的线索等原因造成。单说舞蹈的人物设置,虽叫舞蹈诗,但实际上舞蹈诗本身就属于舞剧范畴,不在此探讨。人物即“稻草一家人”(父亲母亲儿子)运用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试图贯穿全剧并切合“人家”这一主题词。但显然有一搭没一搭,大部分时间突然消失,接着又突然出现,除了戏份不足不够显性之外还经常跳戏,没有真正承载主要角色的任务。就目前的呈现看,除了因为是名演员才显得重要,在舞段的承接和推进上并无承担任何重要分量,在本舞段的编排上亦缺少别于其他舞段的力量。

二、关于编创技术

(一)舞段编创:独特的形式

编导一辈子都在追求独特的表达方式。就技术而言,追求独特的表达方式永远是编舞的己任。即便有些新的形式支撑不住,也未免是有益的尝试。《侗寨人家》在以下众多舞段中努力践行着这种追求,值得敬仰。

1.例证

例一:《鱼戏》。女人如水,男人如鱼。该舞段与剧中《水车吱吱》女人们的踩水车相映成彰,可号称张继钢的男版《千手观音》。在中国民间舞蹈中模拟自然风月花鸟鱼虫,已成一种模式,也是一种情调,负载人们最朴素的寄托和哲理,可以说是舞蹈中的托物言志。这段舞别于以往风格性描摹花鸟鱼虫的做法,限制在手部,还限制在什么衣服都不穿的男人们的手部,这就已经摒弃以往跳民族舞必穿民族服饰的传统,把注意力放在内而非外上。既把手当鱼,亦把手当心,鱼即心,心即鱼,加上音乐的渲染,显得更加内省。当然,此舞剧照作为该剧题图,应该有更多隐秘意味。

例二:《坡会》。暂且把它叫做“迎亲”,因为表现的就是迎亲。亮点在道具体量的改变,民间放大几倍尺寸的芦笙,不仅实现在视觉上改变,在技术上具有攀爬等实用功能,还在内容上对男性特质有所隐喻,同时体现一种民族宏大叙事。更巧妙的是,在道具放大的同时,舞蹈恰恰放小,仅以斜方块的集中队形、脚下微微的顿蹭步伐为动机,制造一种不断前行的效果,迎亲的庄重感、仪式感十足。内心很大,外表却很小。这是一种以静制动、以小制大、蚍蜉撼大树的表现方式,以几个人就表现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的效果,不得不说是编舞观念的进步。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外表不动声色,内里却波涛汹涌。脚下方寸不动,心里却已穿透整个村寨去迎接未来的生活。之后脚下动律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半蹲、二位蹲颤,逐渐运动热闹起来;道具的使用也发展到极致,斜置、竖起,像长矛一样指向大地,像号角一样插入天空。借用这个长长的道具做支撑,瞬间变成踩肩双人舞,最后结束在高高摞起的立体三角造型上,与侗寨的传统建筑形态不谋而合,意味深长。

例三:《思春》。前半段并无太多惊喜,主要在后半段,也就是思完春,嫁入他们家寨门,暂且把它命名为“家族合照”,因为这是用合照的生活场景表现的舞段。此特别动人之处也正在于独特的形式,并且是形式与内容的高度契合。结婚,几乎在所有民族舞剧中早已泛滥成灾地出现过,要么红盖头,要么哭嫁,要么喜庆,要么凄凄惨惨戚戚。这么庄重和巧妙地结婚的形式还真不多见。“家族合照”就两幅画面,第一幅画面是一家人父母、兄嫂侄、他;第二幅画面还是一家人,但多了一个女方,即父母、兄嫂侄、他她。第一幅画面她在外,第二幅画面她入内了,像历史一样嵌入这个家族的画框中,体现一种人情世故的穿越感。侗家姑娘,带着那么厚重的银饰,嫁入他们家,成为照片中的一员,这一路是何等的庄严、艰辛与荣耀。舞台手法却极其简约地达到叙事和抒情两重效果。

例四:《踩月亮》《月也》。踩月亮用了一排大竹筒的道具,仿佛人家屋檐。而《月也》文本中叫“坐妹”。这个“坐”字,与踩月亮的“踩”字一样,充满浪漫主义情怀,颇值得玩味。月亮竟然可以用来“踩”,妹子竟然可以用来“坐”,民间的粗鄙之处,也正是中国文人的浪漫之处。而在编创上,每一次的高潮把女演员往上推,恋人们爱上的手法也总是极度浪漫。

例五:《娃娃趣》《种太阳》。两舞段虽在编创上略显小儿科,但积木+跑步机、稻草一家人的大想法大形式同样是编舞追求新的表达方式的结果,也正是该剧最大的特点。积木、跑步机,属于现代社会的器物,但放在传统民族中却毫无违和感,因为都带有一定的暗喻,就是建造家园、不断前行的象征;而稻草一家人抹去人物的具体民族身份,深具未来感。

2.根源

深究此种独特的形式根源至少有三:

(1)内容的需要。试想,如果迎亲只是迎亲,芦笙只是通常的芦笙,场面只是舞蹈的场面,那多么索然无味。独特的形式背后,往往是深入内心的结果,如果不是参透迎亲这种人类仪式的滋味,如果不是对民族深沉的敬畏,是不可能找到其触动人心的精神内核的,而这个内核,比起任何外在的风格都更为重要。从这点上讲,侗寨不仅是侗寨,还是有着真正精神内涵的那个侗寨。

(2)现实的需要。世界范围内凡是有一定成就的舞团,大都不仅是演员有多么厉害,更多的是创作者有多么聪明,他们能发现演员身上的特质,并根据其团员特质量身打造。主演黄其特个子小小却发挥到极致就是一个成功案例。显然张继钢是个绝顶聪明的编导,知道一个地市级团体演员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并由此找到他们独特的方式。这是一种自觉不自觉的创作态度。

(3)艺术的本质需要。艺术就是创造,创造的本质就是精神活动,精神活动就只能是个体思考的结果,自然就必须不遗余力地追求属于自己的个性化表达方式。若没有这个追求,就只能算是个匠人或某种制度的传声筒,传声筒就没有了创造性和创新性。

3.局限

追求独特的形式的另一个极端就是容易走入形式的死胡同,或者不小心成为过于个人主义的“小我”。《侗》剧没有后面这个问题(因为是主流舞剧显然很“大我”),却有前面这个问题,比如道具和编创在形式上都过于杂技化,试图达到编舞的某种极致,但其实是走向一种荒芜。编舞有自身的技术追求,但编舞的至高技术追求绝不会是杂技化追求。杂技只能作为编舞的辅助,而不是终点。如穿白色紧身衣的一段双人舞就是这个追求的后果。这也可能是舞蹈界高度技术化、文化感缺失遗留下的通病。

(二)舞台空间处理

这部戏号称3D舞蹈诗,是一个对新兴舞台空间技术的探索。3D的想法出奇制胜,古老民族、“落后”少数民族,与现代科技交叠,既是一大创举,亦是票房保证。但说到底,舞台3D技术当属舞台空间的技术。舞台空间的技术由于受限于舞台固定的框式结构,于是有了舞台调度、舞美景片、灯光、影像等。如此一看,舞台3D技术也只不过是众多舞台空间技术中的一种,并且是后来居上的新品种,无关高大上。它和舞蹈实质一样,只不过是模拟生活实效(虚拟成效)而已。无论多新,关键还得在舞台空间的处理上,而舞台空间的处理,主要是虚实关系的处理。

3D也即虚拟影像,通过视觉的错位,让受众身临其境。现代舞台空间就是试图通过不同材质包括人体、影像、灯光、硬景等在舞台上呈现出不同的效果,最终合力统一虚拟出生活真实。纵观整部剧,这里有几层空间材质:音乐、舞蹈、文字、朗诵、灯光、影像。音乐、灯光所营造的空间,已是老调重弹,不再赘述。而串联线索的文字和诗朗诵、舞蹈与影像的配合是整部剧较鲜明的创新点,下面就着重分析两者的空间关系。

相对而言,文字语言趋于实指,诗朗诵的空间感更多趋于虚幻,舞蹈更是虚幻的空间,3D的原意图应该是使空间更加虚幻,结果因为投射的具体物象如水、火、星辰等反倒使得空间变得更实了。而这几者空间关系的虚实切换,就更为重要。切换不过来,就造成整体视像的混乱和互为干扰,就好比一条外墙满是玻璃建筑物的街道,你照我照他也照,照得看不见各自的美感,造成光污染。这个3D就好比这些玻璃。

再者,就从舞台表现规律而言,影像也属于舞台表演的一部分,既要遵循科技的规律,也要遵循舞台表演的规律。影像自身应该也有自身的结构推进,是一种递进关系而非并列关系。有克制,才有放纵。目前每个舞段影像的呈现,只不过是水、火、星辰的区别,影像的出现方式、运动方式、与舞蹈演员的配合方式,大同小异,难免造成审美疲劳。编舞极力在追寻独特的表现方式,不断在寻找“绝招”,而影像却见黔驴技穷。第一个舞段新鲜,第二个舞段有点新鲜,第三个舞段观众基本就视而不见,直到第五第十个舞段观众就烦躁了。

(三)题外话

张继钢作品直面扑来的就是简约。从笔者当老师起至今,就常常拿张大师的作品分析,尤以群舞《女儿河》最为百看不厌。每回给在现代视像轰炸中成长起来的当代大学生看这部经典之作时,学生的第一反应都是:老师老了。意思是我跟不上时代。我坚决不承认并最后总能说服他们。因为恰恰相反,我认为这部小小的作品拥有亘古不变的东西,这个亘古不变的东西就是:人。艺术是人的一种情怀,与经济、科技不同,并不全然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并非把科技的所有成果和手段全部用上才显洋气。相反,艺术既要通达未来,又要常常回头看,只因艺术关注人的情感,情感在强大的现代机器面前并非增大,反倒弱小,它需要艺术弥补。

《女儿河》对人的塑造无论从技术到表现,都异常的纯净。单一个风摆柳的动态不断延展、壮大、回归,有几处地方让人印象尤为深刻。第一个地方是前段,舞台口横排女儿瞬间落地的姿态,“坠毁型”的动作在今天的现代舞蹈中常常运用,它是一种生活动作,是现代人无力、无奈的一种象征,在传统美感中甚至算不上舞蹈,但在当时的张继钢却率先启用了,并且用到人心里去,女儿美得无瑕、充满渴望,却又无法越过黄土的落寞,入木三分、充满人味;第二个地方是中段,舞台后区方块,群舞仰头侧身站立,瞬间落地,剩下三个演员原地不动,屹立千年,这种画面处理和坚守的瞬间让人动容;第三个地方是高潮段,音乐扬起,一大斜排的女人迎着风从舞台对角线穿越而出,动作还是那个风情万种的风摆柳,却是一种无畏泼辣的前行,仿佛穿越今生来世。作品中这样的地方不胜枚举,正是这些地方,让作品拥有了坚守和穿越的品质,在形式上永不过时,在内容表达上永不落伍。无论何时何地,这方水土的人们曾经这么真切地活过,舞这么真切地编着,再过几百年,也依然会如此真切地活着,舞同样这么真切地编着,这才是艺术作品存在的价值。不知《侗寨人家》会否如此?

三、结语

一个编导家一辈子能创造出一两部好作品,就值得尊敬;一个舞剧能有一两个舞段让人记住,就值得推崇。张继钢早在二三十年前就以一台北舞毕业晚会《献给俺爹娘》成为中国舞界20世纪编导人才,那时的舞台技术很落后,却也最单纯,最让人动容。一个人要同时阳春白雪,又可以下里巴人,那此人即是神人。张继钢做到了,他的作品是舞蹈界少有在业内和业外获取双重好评的作品,既符合专业的审美意趣,又能走入寻常百姓家。从山西、北舞、总政到军艺,从中央、地方到军队,从艺术、政治、商业到艺术,这是我所知道的他的人生轨迹和艺术追求的些许片面。他在人生、体制、艺术的“限制”中游刃有余,就像《侗寨人家》中自由的鱼儿一样,沉静而恪守。这是侗族人自己的寨,也是张继钢的寨,这是侗族人自己的王国,也是张继钢的王国,不容侵犯。

杨志晓,广西艺术学院舞蹈学院编导系主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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