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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头肉

2016-03-18南在南方

读者·原创版 2016年1期
关键词:猪头肉猪草猪头

文_南在南方



猪头肉

文_南在南方

我妈说她做了个梦,梦见和一个婶娘一块儿打猪草,打的是熊耳朵叶,打了满满一挎篮。

我妈叹口气说:“这辈子怕是打不成猪草了。”我妈中风好多年了,她说:“还有一些糠,堆在楼上。”又叹口气说:“这辈子怕是喂不成猪了。”

我妈喜欢喂猪,把猪喂肥了,心里难过。请杀猪匠前,给猪吃一顿好的。猪嗵嗵地吃,小尾巴一甩,一甩。我妈抹一下眼睛。

我妈说猪小时候也好玩,说到其中一头喜欢撵脚,人走快了,它就哼唧,好像要人等它;人从外头回来,它听见了,像狗一样跑过来。猪晓得天气,它一拉窝,天就要变了。

我妈说:“你长成大小伙子时,五大三粗的,有一回跟我去卖猪娃子,有个老头儿要你找个地方玩去,不然没人敢来买。”我问:“这是为啥?”我妈说:“那人说你像个小土匪。”我妈又说:“你小时候喜欢吃猪头肉,抱着啃哪。”

这句话让我有点儿愣怔,猪头肉我是爱吃的,可抱着猪头啃这样的壮举,却忘得干干净净。

小时候的乡村,肉是不常见的,虽然家家喂猪,大多五花大绑抬到收购站过秤,接着就装上汽车进城了。小时候盼过年,虽说也盼新衣裳,但最盼的还是吃肉,至少有猪头肉。猪头肉便宜。

父亲从街上提个毛乎乎的猪头回来,那简直是欢天喜地的事情。烙铁去毛那嗞嗞的声音,都能惹人一嘴口水。收拾干净,撒盐腌着,三五天之后,劈成两半,一半挂在火炉顶上熏,一半留着过年做冻肉。

冻肉也是肉,可还是想吃熏的,大半月熏下来,有了腊味,肉也变得红亮,年三十总要炒一大盘,吃得我们个个嘴油,好像这样才是过年。

后来,乡下的日子慢慢好些了,馋猪头肉的劲儿也过去了,但吃货本色一直还在。有时看书,看到吃食,总是不自觉要停顿下来,瞅着那几行字,有点儿过屠门而大嚼的痴呆。

《金瓶梅》听说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有缘一看,其中有一段写猪头肉,是写来旺媳妇宋蕙莲的:“于是起身走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着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那猪头烧得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将大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教小厮儿用方盒拿到前边李瓶儿房里,旋打开金华酒筛来……”

老话说:“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可用一根长柴烧烂猪头,那是功夫。后来看唐鲁孙的书,写当年上海阜丰面粉厂的一位老师傅,能用一根稻草接一根稻草把猪头烧得味醇质烂,入口即融,更让人心驰神往。

周作人小时候“在摊上用几个钱买猪头肉,白切薄片,放在干荷叶上,微微洒点盐,空口吃也好,夹在烧饼里最是相宜,胜过北方的酱肘子”。

猪头肉摊上荷叶,便是江南的味儿。在北方就简洁得多,差不多就是下酒,只是切,切片儿行,切块儿也行,扔在盘里,自己端着找个地方坐下来,喊“掌柜,打二两烧酒”,那简直就是享福。这吃法,每次看见,都眼馋。

在乡下,猪一直是恩物。

回老家,我喜欢站在猪圈边上,看猪富态地靠在石墙上搓痒,这一边搓完,它转了身,搓另一边。搓舒服了,幕天席地,自在得很,可爱得很。

猪的可爱,还体现在恋人之间,姑娘一声娇嗔:“你个猪头呀!”等于说,你可爱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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