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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觉省”:一次对人生的美学发现

2016-03-17王岩

中国图书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冬青感性美学

王岩

情性人生———心灵美学讲稿,骆冬青著,中华书局,2015

美学,是感性学,瞩目于人的“一切情感和激情的纷乱”。这一源自根底处的非“正统性”,乃至“异端”性,使其难以完全摆脱边缘地位,常陷入“理论”话语的压制和吞噬。美学正在失去可以“直接对现实发言”的能力,而人也在失去美学———这一认识、理解乃至发现自身的镜子。正是在这一语境下,骆冬青教授的新作《情性人生———心灵美学讲稿》(以下简称《心灵美学》),立足于其对美学的“新解”———“形而放”,将敏锐而独特的审美眼光聚焦于人本身,聚焦于情感、意志、理性凝集之所在———心灵,通过对人不同年龄阶段心灵现象的反思性描述、叙述乃至想象,完成了一次对人生的美学发现。

一、人生原初情景的感性还原

《心灵美学》一书,在使美学回归“人学”,在“为人生”的道路上迈出实质性步伐,凸显出卓异的学术风采,这首先源于对人生原初情景的感性还原。所谓原初情景,就是以“回到事情本身”的眼光,冲破“形而上”和“形而下”两种哲学思维的束缚,直观眼前的“有形世界本身”所看见的“具体”情景。对原初情景的感性描述和直接体悟,在“道学”和“器学”的夹缝中撑起一片独特的审美天空,拯救和守护着人感觉的丰富性。这也是骆冬青教授“形而放”美学观的核心。

那么,人生的原初情景是什么呢?对多数人而言,这是一个被忽略的问题。因为,人生作为对我们生命过程进行最宏观、抽象表述的一个概念,早已失去其独特内涵,成为一个无比空泛、驳杂的话语场域。在多数作家“谈人生”的文章中,“人生”的内涵,已被窄化为一些有关人情世故、为人处世的“道”理。在普通人意识中,对“人生”的反省早已被诸种现实功利考虑所湮没,作为“过程”的人生,则是实现某一目标的“器”具。最终,我们日日体验,为情感、意志等感性力量充盈的人生,则在“道”和“器”的遮蔽之下,难觅其本然的情性光辉,无美可言。《心灵美学》一书则别开生面,坚持“用感性的方式描述感性,用情性的体悟直观情性”,力求发现和探索饱含感觉、情感的原初情景。

由于人的幼年、童年时期,较大程度地保存了人生情景的原初性,较少文化因素的介入,人的情性面貌主要在原始生命力的支配下展现,所以其本身具有独特的美学意蕴,故而《心灵美学》一书着力于此。这一分析瞩目于常被人遗忘、忽视的幼年时期,是在自然生理现象背后洞悉深刻的美学意味,是在原初感性之上体悟“超感性”,不啻为一次对幼年岁月的美学发现。比如在“学习情感”一节中分析婴儿的微笑时,骆冬青教授站在婴儿“入世”的起始处思考,并在与其他动物的对比中得出结论,认为,“婴儿的笑表明了他具有了跟动物不同的东西———情感,有了情感才会笑,狼孩肯定不会笑。婴儿会笑,因为在他的感觉当中逐步有了人性的灌入”。这里,骆冬青教授用心灵美学的方法,发现了“笑”这一原初情感现象,与人生成的同步关系。由此深入,这一发现也启示我们反思“笑”这一精神现象与人“在世”“处世”过程中,更加复杂微妙的关系。

如果说,婴儿的“笑”是原初情景中的“微表情”,那么,人在一岁多时近乎同时“划”出的“三道”———味道、说道、行道,则是原初情景中的“大动作”。这三种神秘的生命力量,看似瞬间爆发,自然而然,实为人走出混沌,走向文明的关键一步,并决定人此生整个存在方式。对这三者的探索和区分,无疑显示出骆冬青教授见微知著的审美穿透力。比如在分析“味道”时,骆冬青教授强调了“吃”,之于人感觉的根本意义。“味道”,就是品“味”事物中的“道”,由味蕾上的生理感觉刺激,上升至对生活方方面面心灵感觉的形成。即是说,品味食物的方式,在无意识中决定了认识、理解事物的方式,最终影响人感觉结构、情感结构的生成,这里自然有一次美学的升华。总之,对人生原初情景的感性还原,直观体悟,使《心灵美学》一书回到事情本身,回到美学本身,也回到人本身,使我们从源头处、寻常处,发现人生的审美意蕴。

二、个体生命历程的叙述呈现

《心灵美学》一书不仅在静态、共时层面上对人生的原初情景做感性还原,还在动态、历时层面上,对个体的生命历程做叙述呈现。正如目录所显示,作者在反思人生时,将滚滚红尘中个体心灵体验的无穷变迁,分出十五个特征鲜明、相对独立的“区间”,它们前赴后继、首尾相接,完成了一次对人生历程的叙述呈现。所谓叙述呈现,骆冬青教授指出,“就是把我们的整个的人生总结成一些‘情节,分成不同的阶段,截取我们整个人生的关节点,把握我们情性发展之‘节点‘节奏和‘节律,把我们人生情感的关键环节、跌宕情节记录下来,叙述出来”。这里,骆冬青教授以人类学的眼光打量人生,将人生看作心灵现象的文本,每一个体是文本中的“人物”“行动元”。

全书前八章探索人从“入世之前”到“入世之初”的心灵图景,始终洋溢着原始生命力的生机。这里,叙述方法凸显出独特的意义。因为,人在婴幼儿期的心灵尚未开化,动物性占主导,这是一个多被我们忽略、遮蔽、舍弃的人生阶段。然而,这一时期婴幼儿的生存状态和感知事物的方式,却在潜移默化中决定着人类文化的面貌和走向。对于这些,生物学、社会学的视角无法窥其奥秘。而在《心灵美学》一书中,骆冬青教授透过审美的眼光,根据人情性发展的逻辑,用叙述的方法逆向追溯,从而揭示了许多人类婴儿期现象背后的美学、人类学意义。感觉先于思想,情感源于学习,这些重要的人生命题均由此得出。

继之,骆冬青教授以“局外人”的审美姿态,极真切、深刻地谱绘了成年时期人的精神现象。余生“有限”,精力不济,社会复杂等因素,以一种逼人就范的力量,将人拖入抗争、沉沦、危机的泥淖,人常陷入“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境地。对于多数人而言,尽管也曾奏出“梦回‘萝莉”式的短暂强音,但仍须直面“平庸”的现实。甚至对少数“成功者”而言,也不禁反思“天命”的真谛,“敬畏”之感油然而生。这一段尤能体现心灵美学的旨归———以心灵本身为对象的自我观照。因为,人幼年、少年时期很少具有自省意识,多是在原始生命力的推动下“盲动”“蠢蠢欲动”,其心灵美学的底蕴只能通过后来人、旁观者的眼睛发现。而中年时期则不然,此时已具备极丰富、敏锐、深刻的心灵反思能力,自然也具备审美地观照人生的感性目光。所以在书中,骆冬青教授便对这一时期人的意识、心灵本身做探索,直击个体在“艰难时世”中情性、情感、情绪的纠结动荡。

进入全书最后四章时,人生的叙述“节律”又为之一变,好似一部小说,高潮已过,伴着余兴走向“尾声”。这本是一段“向死而生”的旅程,但在书中,却散发着“向死而美”的气息。因为,骆冬青教授没有将退隐、衰老、死亡,仅看作人所难免的社会、生理过程,而是将其叙述为具有浓厚意味的审美现象。历经大半生岁月的磨蚀,此时人在身体、精神方面均日渐孱弱,人生的“可能性”已非常小,“永生感”幻化为“渐死感”。书中,与社会关系的疏淡、逐渐熄灭的欲望、身体机能的自然退化,拼出了人生晚年岁月的版图。而这三个要素之间的冲突碰撞,则使得老人的精、气、神呈现出独特的感性魅力。

叙述呈现,既是对永恒流逝、混沌无边的整体时间的反抗,也是对稍纵即逝、边际有限的个体时间的拯救。在日常生活中,强大的“自动化”效应将人生的时间“节点”磨平,将“节律”钝销。《心灵美学》将源于人心灵深处的情性之流,注入客观冷漠的时间河流。并根据个体感性力量在社会化、生活化过程中凸显的不同美学风貌,将人生分成不同阶段,赋予人生以可以叙述和想象的形式。

三、人生体验与艺术境界的涵融

优秀的艺术作品总是心灵在遭遇“严重的时刻”之际,对其本身做深刻反省的产物。艺术家是感性的精灵,他们的反省往往具有超出常人的敏锐、丰富和深邃。只不过,艺术作品总要将这些深湛之思化为“活的形象”,并置入规范的艺术形式中。《心灵美学》作为一部学术著作,也以心灵为探索对象,但它要直面人生,用逻辑概念阐述对人生的感悟。但骆冬青教授没有囿于学术和艺术的界限,而将一些经典艺术作品(主要是文学作品)引入,分析其中心灵美学的意蕴,从而为全书的理论分析提供极佳的感性样本。

首先,文艺作品是探索心灵美学的向导和范本。文艺作品凝聚着作者关于人生深刻而又超前的探索,它们往往是人生的“浓缩”,心灵的“探险”,在“纸现场”完成一次人生的“实验”。这类作品是心灵的史诗,《浮士德》即是典范。骆冬青教授在绪论中便引入此书,将其看作“美学的寓言”。歌德的这一艺术想象满足了人类梦寐以求的终极愿望,所以也迸发出极强的审美张力,关于人生的许多疑问、追问,乃至“天问”,唯有在这种张力中方能得到强有力的回应。所以,《心灵美学》以此书发轫,可谓占据了观照人生的美学制高点,由此俯瞰人生百态,便不会为假象的浮云“遮望眼”,而能“目击”人生的大“关节”,大“动脉”。《浮士德》之于《心灵美学》并非仅止于“开境界”,它在书中草蛇灰线般地不时出现,起到了绝佳的理论导向作用。

其次,文艺作品可直接提示个体心灵的美学特征。文艺作品自其诞生之初便与人的感性生存具有密切,乃至同源的关系,尤其是历史悠久的文艺类型,更是与人类早期的生产生活融为一体。对人类个体而言,这些文艺类型便与人早期的童年心灵具有一种深刻的同构关系。所以,这一类作品天然地便与人的心灵具有密切关联,可以作为我们反观人生的一面镜子。诗歌,便是这类作品的代表。骆冬青教授在分析人童年心灵的美学特征时,直接将“诗”这一文体作为参照系。书中,从“诗论”到“人论”,以童年的感性心灵为纽带,“诗”和“人”相互映照、沟通。

最后,除了文学作品,《心灵美学》还从绘画中汲取审美精神,这种“跨界”的眼光往往能够获得令人耳目一新的发现。在“浑厚华滋”一章中,骆冬青教授分析耄耋老人的心灵特征,他从国画大师黄宾虹晚年的画作、画论中得到灵感,总结出“郁勃”

二字以表之。骆冬青教授将“老”看作一种审美的“境”界———“老境”,认为,保有如此深厚人生积淀的老人,不可能就这样平静、空虚地等待死亡的来临。作为审美对象,老人们那颗饱经沧桑的心灵,必然也在“平静”“沉稳”中,静默地“爆发”岁月赋予他的巨大能量。正如骆冬青教授所言,“他保持了些许混沌,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厚度。让力量用拔河的形式,一个加一个,再加一个,再加一个,进行美妙地叠加,所以才浑厚。在这种叠加之上,显示出集合式的、集体性的华滋的生命力”。这一深湛的理解,源于黄宾虹晚年画布上层层叠叠的泼墨。这种叠加将生成一种“华滋感”,内蕴着生机和力量,好似繁茂的枝叶。由画境到心境,再到对老人整个感性生存的描述,其中涵茹的美学精神的确耐人寻味。

《心灵美学》一书,是骆冬青教授“形而放”美学理论的又一重要延展。该书直面人生,使美学获得“直接对现实发言”的能力;同时,该书分析个体在人生历程中情感、意志、理性的“具体”形态,使美学理论回到感性的地面。对奔波在人生旅途上的我们而言,《心灵美学》一书为人“一切情感和激情的纷乱”提供了一个可以叙述的美学形式,于是,一切“纷乱”将走进“秩序”,我们的心便可就此“安”下。这,当是本书的命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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