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陪我走过一程
2016-03-17fairy
□fairy
谢谢你陪我走过一程
□fairy
一
17岁那年,宫洋让父母伤透了心。高二那年,原本学习成绩优异的他,却忽然要退学待在家里。父母苦口婆心,却被他用自虐来回应。他偷了父亲的烟,把明灭的烟头摁在手臂上;撞墙,撞得头破血流。
有一次父亲扔了一把刀在他面前:“你把我和你妈都砍死吧。”
他拿起包就跑出了家门。
那时的宫洋是个瘦削的少年,揣着口袋里的零碎人民币坐上了一趟开往南方的火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去哪里,总之,他要离开。青春期的压抑无法控制的叛逆心理让他快无法呼吸了。
二
海瑶第一次见到宫洋时,吓了一跳。那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瘦骨嶙峋。从她店门前经过的时候,她喊住了他。
她给他饭吃,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他只是埋头吃饭,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
吃完东西他抹了嘴就走,到了晚上八九点钟她的小花店准备打烊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请问,你这里要不要服务员?”
她仔细地看了宫洋几眼,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傲娇和倔强。想想,走投无路的孩子,就留下来吧。
她带他回了家,煮了泡面给他吃,又找出前夫留下的几件衣服,然后安排他睡在沙发上。她离婚两年了,依然孑然一身,他却早已娶了娇妻,可她一点都不恨他。结婚5年,她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她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海瑶32岁的人生中永远在替别人着想,永远在责怪自己。
洗完澡穿着前夫睡衣的宫洋,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脸有着不一般的漂亮。睫毛长长的,嘴唇红红的,鼻子高高的。只是因为太瘦削了,脸部线条变得很尖利,让人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那晚,宫洋睡在了海瑶家的沙发上。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住在了店里。每天早上4点去花市,挑选最新鲜美妙的海芋。海瑶最爱的花就是海芋,她有非常棒的插花手艺,那些海芋,白色的,粉色的,橙色的,蓝色的,配上别的花,她可以插出故事的感觉来。
宫洋帮她开了一家网店,把她插好的花拍成照片放在网上,卖得好极了。
三
这样的生活安逸平静。可是有一天,她闲暇上网,看到了他父母找他的新闻。他有和他父亲一样的轮廓,中年男人坐在妻子的病床前,对她承诺:一定会找到儿子。
宫洋回来后,被海瑶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她拉他看那则新闻,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他母亲想他想得生了病。
她拿出已经买好的车票,塞给他几千块钱,把他送上了回家的火车。看着火车渐行渐远,她感觉到一种有血液从身体里抽离掉的失落感。
之后网店依然开着,生意依然好,她一个人根本打理不过来。找了几个人来店里帮忙,但她却感觉哪一个都不如宫洋好。
正在焦头烂额地忙碌的时候,海瑶接到了宫洋的电话,他说他要在家参加高考,他说他会考她所在城市的学校。
他说:“瑶姐,等我,就一年。”
四
一年后,再次见到宫洋,海瑶发现他又长高了一些,胖了一些,原本倔强僵硬的面庞变得圆润。他的微笑,不再像一个孩子那样,而是像一个男人。
男孩过来抱住了她,手臂箍得很紧,她闻到他微微的汗味还有盛大的荷尔蒙的味道。
她听见他在耳边问:“想我了么?”
她答不出,只听到内心疯狂的锤击。她这是怎么了,就像情窦初开的时候见到暗恋的男生那般不能自已。她对他的身体产生渴望,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她轻轻推开他,带他吃好吃的,又买了许多生活用品,然后又陪他去宿舍,帮他铺床,放好蚊帐。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感觉到手和心都在微微颤抖。
晚上,她睡不着,想着他。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坏的女人,她怎么可能觊觎一个孩子的身体。他才19岁,他的人生那么长,他会遇到很多女孩子,有的漂亮,有的聪慧,每一个都爱他,他也爱她们。而她呢,已经发瘪干枯,就像一朵蔫了的海芋。
这么久以来,海瑶并不缺男人的身体。前夫有时候还会回来赖上她的床。她很不会拒绝别人,她一直内心柔软。但她根本,也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体上体验过欢愉。
五
那孩子周末的时候会来,白天在她的花店帮忙一整天,晚上睡在她家的沙发上。
有时她猜想他和自己一样怀着爱的犹疑和痛楚,有时,她又觉得他根本就没那样的心思。
那天她问他开学那么久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他问她
:“瑶姐,什么叫喜欢?”
她说:“就是对一个人牵肠挂肚了。”
她说完就转身了,她感觉自己被他的目光烤化了。
就这么僵着,扛着,难受着,猜疑着。前夫依然来,可她对他已经毫无感觉了,所以第一次,她把他推了出去。
有时她也哭,一个人躺在寂寞的大床上被无辜的爱的绝望缠绕着哭。为什么他不早生10年,或者她晚生10年?
狭小的花店,他们的身体和双手总是如两片风中的叶子那样接近又分离。吃饭的火锅烟雾间是对方的眼。走路时的身边是对方的肩。
又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不爱那个孩子了。她恍惚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少女病,真是不合时宜。她开始变得落落大方,与他开玩笑,大声讲话,甚至问他:“嘿,你喜不喜欢我?”
他转过头来正对她,认真地说:“瑶姐,我爱你。我对你牵肠挂肚了。”
满屋子的海芋不说话,看着他俩。
六
海瑶帮宫洋脱去了衣服。她帮他洗澡,很慢,轻轻地打上浴液,细细地揉。她的手指变成了嘴唇,每一个吻都很温柔。
男孩对性好像并不陌生,他甚至早已熟悉了身体的密码。他的每一次拨动,都带给她战栗一样的困惑。姗姗来迟的爱连同无法剥去的罪恶感,令她心荡神摇……
我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他说。
他们平躺下来,窗外的光携着梧桐树枝桠的影子凌乱地映在他们赤裸的肌肤上。是的,她在最热烈的时候说了爱,那是她的真心话,以为他们是合适的一对,他会在她身边一辈子。
他呢,他想的是,我会好好对她一辈子。如果不是一年前她好心给他的那顿午餐,他就和街边的小流浪汉一起去抢劫了,也许会锒铛入狱。有些人带着与生俱来的毁灭的味道,而另一些人则带着与生俱来的拯救的味道。他是前者,她是后者。
他愿意为她奉献自己所能给的一切,身体的爱抚,温柔的情话,他过往的秘密。
他徐徐地讲述着高二那年他爱上自己女老师的事,那个女老师说他长得像自己少年时期的爱人,借着补课的名义占用他一个晚上。她教会他怎样在女人面前做一个男人,教会他与性有关的一切。他痴迷于她,认为那是爱。只是当学校略有风声的时候,她要求他退学。看,她是个毁灭者。他因爱同意了。退学在家里,自残,痛苦,离家出走,遇见了海瑶。半年后他再回家,那女老师已结婚了。他发现自己对她已经一点爱都没有了,他想念海瑶。
如果我也要你离开呢?海瑶抚着他的眉轻声问。
你要我去哪里?
去一个年轻女孩儿那儿,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每天一起散步,看电影,阅读同一本书,吃美食。然后与她结婚,她给你生一个宝宝,你们一起过完甜蜜又平淡的下半生……
她还没讲完,他便以吻封缄。
七
宫洋在海瑶的城市读完了4年大学,毕业的时候,父母希望他回家乡的城市。而他想留在海瑶身边。他也曾寄希望于海瑶能和他一起回到家乡去。但她拒绝得毫不犹豫。有那份爱就够了,她想,她拥有了他4年,体验了世间最美的爱情。而最美的爱情结局并不一定是在一起。
她让他走,他不依。他说他的父母商议,他们都知道她。他们也想见她。他们感激她。
那时她已经36岁了,什么都不能撼动她的坚持。她甚至对那孩子说:“你再逼我,我就死。”
那之后的一个月,她消失了,在某个她和驴友一起住在甘肃某个村落民房的夜晚,他们被泥石流淹没。闭上眼睛的那个瞬间,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她觉得活着真好,不管是那些清晰的分裂的痛楚还是震颤的明显的幸福,她都感动。而那孩子,再见了,谢谢你陪我走过一程。
(摘自《爱人》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