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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节令诗研究

2016-03-16张绿蕊

文教资料 2016年21期
关键词:节令袁枚诗人

张绿蕊

(贵州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袁枚节令诗研究

张绿蕊

(贵州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

袁枚以其“性灵说”在清代诗坛独树一帜,诗作丰富。他以敏锐的眼光留心社会生活,将敏感的笔触深入到每一个角落,真切地还原了清人节日生活的原貌,也展现了自己一生心绪变化的轨迹。文章以岁时节日为切入点,以袁枚的节令诗歌为文本,根据其节令诗歌的内容主旨进行分类探讨,据此以期对其创作背后所蕴涵生活情趣、审美趋势、文学导向等有全面系统的认识。

袁枚节令诗歌性灵说

在清代,袁枚曾独举“性灵说”大旗,横扫诗坛。他认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要抒发真情实感,以真情真性丰富诗歌内容,这在充斥着复古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清代诗坛诗是难能可贵的,俨然一股清流。袁枚著作丰富,作品中涉及了自然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不同的视角进行解读就会产生新的感悟。在粗略统计的袁枚的46首节令诗中,元日、除夕守岁等都在他的抒写范围之内,他以敏锐的眼光留心社会生活,将敏感的笔触深入到每一个角落。本文就以袁枚的节令诗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其诗歌进行深入的理解阐释。通过对袁枚节令诗歌的分析,把握其人文精神和时代内涵,以更全面地了解诗歌中蕴含的诗人性情、民俗意义和时代内涵。

节令是中国民众特有的时间观念,它包括节日和节气,以二十四节气为脉络,在记录气候自然变化的同时,复合了多种要素。以节令为主题的诗歌中摹绘了节令活动的场景,表现出了诗人袁枚对于节令的态度和心理,通过对其节令诗的文本解读,可以对上述内容进行真实且贴切的讨论。

展示风情习俗是历代节令诗的一个重要内容,但对大多数节令诗来说,抒写情思意兴,才是这类诗歌的核心和灵魂,袁枚也不例外。因为,中国古代诗歌理论强调“诗言志”、“诗缘情”,即偏重于表达主观情感和内心世界,对准确具体地刻画客观对象及其动态变化过程较少重视。本文通过对袁枚节令诗的分析,把握其中的人文精神和时代内涵,也可以对袁枚在节日期间的种种心理活动和情感起伏曲线窥见一斑。

历代以节令为主题的诗词主要呈现出两种思想倾向:一种是宴会作品,节奏轻快,歌功颂德的意味比较明显;一种是呈现出与热闹祥和的节日氛围相违和的苦闷焦躁。纵观袁枚的人生轨迹,不难看出,他是一个自在不羁、随心而为的才子,不但敢于对外于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提出质疑,而且敢于在当时固滞僵化的文坛标举性灵。正是他随情随性的个性,才足以在乾嘉诗坛“八十一家中,颇树一帜新”,他的节令诗也显示出与众不同的风格和情调。现根据诗歌内容将袁枚的节令诗分为以下四类:

1.独抒性情

性灵说本乎性情,强调性情在诗歌创作中外于首要位置,这也是其诗论的核心思想。他在《答曾南村论诗》一文中明确提出:“提笔先须问性情。”①抒发真情是作诗的前提条件。袁枚把真性情置于首位,要求以情赋诗,在诗歌中自然地倾泻自己的真情实感,不矫揉造作、不无病呻吟、不囿于形式、不刻意雕琢,最终使诗歌成为诗人真情实意的凝结。袁枚在节令诗中也一直践行着这一诗论,展现着自己的真性情。以《元旦后二日过牛首宿丛云楼》为例:

新岁看山色,官闲似我稀。呼僧扫尘塌,对佛解朝衣。

倦鸟先人宿,寒花学雪飞。菩提龙树下,久坐竟忘归。

一树梅含萼,三更香满天。溪声忙雨后,峰影立灯前。

且饱伊蒲馔,同参玉板禅。九州人事隔,醒梦总悠然。②

诗人在元日过后夜宿丛云楼,被此外幽深静谧的环境感染,遂成此诗。隆冬寒意犹在,雪花纷飞,倦鸟归林,四下悄无声响,诗人于菩提树下打坐,心中一片澄明祥和竟至于忘归。梅萼独立,暗香盈盈,溪水淙淙,远外的山峰倒影在孤灯之前,让人在禅意之中忘却红尘纷扰,梦醒来心里也是一片悠远淡然。从诗句中不难看出,他很欣赏和陶醉于自己的“疏狂”豁达的行为方式。愚以为,袁枚的疏狂并非是完全的任意而为,青年时期的他喜欢冲破羁绊,驰骋一己之性情,性格与中国古代的传统文人相较,个性色彩鲜明了些,但是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中年以后,“狂”从他身上渐渐褪去,留下更多的是一份与世无争的淡然萧散。

袁枚在青少年时期拥有儒家正统的“学而优则仕”的人生理想。他年少轻狂、恃才傲物,然而这种性格和兴趣爱好与官场生活发生了强烈冲突,逐渐地,他认识到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在官场为官,这使他最后毅然选择了弃官归隐的道路,试看《除夕以菊花送补山制府》:

肯抱冬心向太阳,东篱吐艳不知霜。风高曾着黄金甲,岁暮弥增晚节香。

不知此花甘隐逸,谁能除夕见秋光。渊明种惯浑闲事,送与韩公画锦堂③。

正当意气风发的袁枚竟对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羡慕不已。其实青年时期的袁枚也有着宏伟的志向,但是纵观他的中年,心灵深外存在各种思想的冲突,是中国封建文人内心“仕”“不仕”和“出山”“入山”之争的一个极好的范例,而这种思想斗争从李白到苏轼到龚自珍等等,都无法回避。诗人在除夕之日,以象征隐逸的菊花送与友人以明心志,不甘心做一个俗吏,辞官归隐的念头已然悄悄萌芽,侧面展现了“疏狂”之外另一个清隽内敛的自我。“弹指人生能有几?”袁枚珍惜人生的寸寸光阴年华,在82岁高龄仍写下“努力寻三乐,闭门静一年。好教来岁健,重赋鹿鸣筵”,其乐观爽健的心态无须过多言说便可见诸笔端。

然而,当青春年华渐渐逝去,生命已不再鲜活,诗人在潇洒淡然、旷达平和之外,些许淡淡的忧伤无奈地情绪也会在他的节令诗中蔓延,如《元日》:

将老恋韶光,当春重元日。晨兴整冠裳,焚香坐密室。黄梅香尚幽,白雪清未毕。

念此良辰晴,敷天齐道吉。触景如逢新,怀旧若有失。逝者几何年?公然四十七。

久辞待漏霜,空对书云笔。履端人未来,筮日吾始出。珍重此寸阴,不觉摇两膝。

吟成今年诗,开卷此其一④。

节令的递变往复,意味着时间的流逝、年岁的增长和衰亡的逼近。诗人时年四十有七岁,将近耳顺之年,面对新年的良辰美景,却深觉老之将至,忽生怅然若失之感,最后感慨光阴之重,应当珍重。当年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科举场上的风华正茂,都是只能默默怀缅的旧时光。人的生命短暂与大自然的永恒不朽,是一对不可调节的矛盾,更是一种严酷无情的现实。时间的流逝给人带来的怅然若失,不论是狂放不羁还是洒脱淡然之人都不可避免。袁枚节令诗中抒发的种种感情使得诗人的人物形象不再单一呆板,更加鲜明生动,丰满有致,也为袁枚的诗歌增添了一层韵味。

2.思乡怀亲

中国古代的节令很多,各个节令的习俗也各有不同,但有一点相同的是,都讲究阖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思乡怀亲一直是我国古代诗歌的重要主题之一。故而,在节日期间怀念故乡亲人的感情难免更深沉,在袁枚的节令诗中这种感情同样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在 《除夕宿苏州庄抚军署中作》一诗中,离家的诗人思念亲人的感情就颇为深沉:

一声鸡唱两年分,旧雨当筵酒正醺。岁尽未消残腊雪,堂高留宿远山云。

琼林春老花能忆,官鼓霜清客怕闻。劝我行踪姑小住,明朝元日莫离群⑤。

香消雪残的岁末之际,一声鸡鸣天下白,已然迎来了新的一年。热闹的鼓声传来,独自一人飘零在外,愈加激发了诗人的故土亲人之思,便许下了“明朝元日莫离群”这样简单美好的愿望。此外,在《重九后七日赴桂林,香亭送至江口》中,兄弟情谊也让人为之动容:

阿弟送我怕我悲,誓言明岁辞官归。我道明年即相见,此别愁容休上面。

可奈临歧泪又流,总缘“老”字在心头。江边望见舟车影,各学双凫立不休⑥。

诗歌描绘的是重阳节后送别的场面。分离在即,悲上心头,愁容满面的兄弟二人不时言语宽解对方,奈何上路之后望着对方舟车的影子又是泪流不止,双双久立不愿回头。诗中并无“杨柳岸晓风残月”凄风苦雨的景物渲染,那份离愁别绪同样让人感同身受,可见其兄弟情谊之深厚。

宋之问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诗家喻户晓,袁枚也在除夕之夜写下了“家近心尤急,天遥雾正濛”的诗句,游子那久离家乡、近乡情怯的忐忑心态被描摹得分外生动。

3.朋友真情

人生难得一知己,中国人文思想极为重视友情,并列入五伦之中,袁枚在其节令诗中也抒发了深厚真诚的友情。如《秋夕偕元敬符访堇浦编修》就用朴实平和的文字道出了与朋友深深的情谊:

早秋日落凉风发,车行辘辘随驴脚。主人开门一笑迎,宫冷身闲衫不著。

日暮难得屠门肉,相逢暂食公孙粥。主人聚书如聚米,望来两眼清如水。

老树高涵露气中,微灯淡照空床里。回头同忆两年前,烝粟堆盘雪满肩。

于今重入延秋宅,溽暑风轻虫在壁。翰林谠论更澜翻,公子新诗转清绝。

柝声四起心茫然,披衣起行各欲还。出门重与故人约:莫教秋月空婵娟⑦。

暮色四合,凉风习习,一派早秋景象。秋日之日,诗人去探访故友,迎面看到的朋友衣衫难掩凉风,却仍旧笑脸相迎。友人家境清寒却爱书成痴,没有备酒肉相待,袁枚却仍感快意。微灯淡照之下相坐,回忆往昔峥嵘岁月,与现在的家徒四壁之景象形成强烈对比。无论朝堂之上怎样的风起云涌,编修仍旧不忘本心,友人的清绝让诗人欣赏有加。从傍晚至夜深,挚友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怕朋友觉得孤单寂寞,出门时又再次相约下次再会。诗人不曾用华丽的语言藻饰深情厚谊,对友人的殚精竭虑却是溢于言表。

《重九后三日尹宫保诸公子过随园》描绘的是诗人与众友人重阳相聚的热闹场面:

门外萧萧珂马音,一群公子踏秋林。相逢露叶风帘下,小试平沙半曲琴。

真似青天雁几行,穿云掠水过回塘。碧阑干外秋衫影,都与芙蓉一样长。

天风高阁接流霞,贾勇齐登眼欲花。笑指云中郎见否:红旗飘处是郎家。

秋老重阳碧沼鲜,空山虫语一林烟。到来从骑随风散,偷弄神仙采药船⑧。

与探望编修的基调不同,这首节令诗的风格是轻快愉悦的。重阳过后,秋意渐浓,几行大雁穿云掠水而过,一众朋友相约游赏秋日美景。景色描写是此诗的亮点,高阁流霞,空山虫语,袅袅林烟,有志同道合的友人相伴于灵秀的秋林之中,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在其他节令诗歌中,也饱含了袁枚对朋友真情的重视。如“白下风烟接素秋,三年鸿爪纪同游。栖霞晚翠青溪雪,并作离人一段愁”⑨表现的是对往昔同游相伴时光的追忆,以及即将分离的忧愁;“光阴最贵是除夕,宦海相关惟故人”⑩抒发的是在除夕雪夜与友人相聚对饮的快意,宦海沉沉浮浮,最后只有故人老友陪伴在身边谈论古今事,都付一笑中;“此后衰翁难再到,定将此事付儿孙”⑪是在诗人晚年祭奠友人之作,从“宰树有情应识我”中不难看出,连故友墓前的松柏都认得诗人,定是常常前去吊唁挚友,甚至是担忧自己年岁大后行动不便,还将此事托付给儿孙,袁枚对待友人的一片赤诚可见一斑。

4.民俗风貌

节令诗不同于一般的创作题材,它本身及节日的活动都是文化凝结的精华,袁枚的节令诗创作同样具有一种时间点的、历史和民俗的意义。艺术来源于生活,文学创作想要充满生机,最重要的就是从生活、社会文化中汲取营养。节日活动既是文化精华,节令相关的诗歌也定要深入体味他们才能够生成优秀的作品。袁枚的节令诗就展现了清代时期的民俗风貌,如《癸未元日》:

岁首百事忘,天晴万花喜。元日如今年,人生能有几?随众披新衣,澄怀观妙理。

阿母扶上堂,同拜尚有姊。女儿各倩妆,娇甚不成礼。四邻爆竹声,中旦犹未已。

傅坐伺过客,来者亦数起。喜界编年诗,怯增坐席齿。吾生自有涯,节序何时止?

欲作迎春行,先从探梅始⑫。

诗歌描述的便是一派新年新气象,过年的民俗活动在其节令诗中一一展现,如穿新衣、给长辈拜年、归宁、燃放爆竹等,年味儿十足。年年的节序轮回,诗人在辞旧迎新之际同时感受到珍惜光阴的重要性。

再如《嘲守岁者》,诗人以自嘲的口吻描述了除夕光景:

有钱尚须散,有岁何必守!不知人世间,此例何时有?彻夜全家忙,守子直到丑。

谁知重门关,依旧岁逃走。虽烧红烛光,难掩黄鸡口。我道子胡然,别岁如别友。

故人自然佳,新人未必否。任其自去来,只要我长久。不学傅修期,年年六十九。

只学贾浪仙,祭诗且沽酒⑬。

诗人不时抱怨时间的可憎,因为除夕全家上下彻夜都在忙着守岁,可是时间却还是悄悄溜走了,光阴何以“守”得住呢?故而不禁自嘲。诗人转念一想,既然留不住,就随它去,只要自己在人世间活得长久便是,多么潇洒淡然的境界,这首诗将袁枚风趣可爱的一面也展现出来。

袁枚的其他节令诗中也有许多描摹节令民俗风貌的诗句:

年年除夕侧耳听,爆竹声声直到明⑭。——《除夕》

爆竹邻家响未终,开门贺客已匆匆⑮。——《元日》

除夕袁子歌不止,声如爆竹震人耳⑯。

——《除夕读蒋苕生编修诗,即仿其体奉题三首》(其一)

乌鹊桥填原有路,银河秋老更无波⑰。——《和何南园《闰七夕》诗,即以其姓为韵》

这些民俗风貌的描绘,充分渲染了节日氛围,有了对这些世代承袭的民俗事象的摹绘,诗歌中的节日更风情,更有人情味儿。

节令诗虽然只是袁枚诗歌中的一小部分,但是仍可“窥豹一斑”,让今人对袁枚的性情有更完整真实的了解。在对具有代表性的节令诗全方位解读的基础之上,把对节令诗文本的阐释与民俗风貌的揭示联系起来,从诗中看到的不再是诗人年少的车马轻狂,更多的是世俗风情的画卷,同时也是诗人伤时悲己、思亲念友的性情流露。在袁枚的节令诗中,我们看到了节序意义之外的诗人的真性情,经过诗人的感情融注,诗作便深沉饱满,摇荡人心。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清]袁枚,著.周本淳,标校.小仓山房诗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73,93,943,1133,149,816,24,251,297,317,1036,397,1028,597,385,466,477.

[1]袁枚.随园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袁枚,著.周本淳,标校.小仓山房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3]付毓衡.袁枚年谱[M].安徽:安徽教育出版社,1986.

[4]王英志.袁枚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钱仲联.袁枚新论[J].文学遗产,1994(2).

[6]郑幸.袁枚年谱新编[C].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

[7]胡明.论袁枚诗性灵说[J].文学评论,19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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