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岭海幽光录》看笔记小说的流变与特征
2016-03-16彭麟棋
彭麟棋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 226019)
从《岭海幽光录》看笔记小说的流变与特征
彭麟棋
(南通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通226019)
《岭海幽光录》是苏曼殊辑录忠烈与遗民事迹的重要文本,是由苏曼殊从《广东新语》等多部笔记小说中辑录修润了16则抗清故事整合而成,在当时影响颇大,于晚清民众起到了振奋与激励的作用。这些故事长短不一,内容多样,对于异文奇事,纪实传记等涵盖甚广。但学界对于《岭海幽光录》的文体一直没有明确的定论。本文从笔记小说的发展脉络出发,结合笔记小说的特征,对《岭海幽光录》的文体作出考证,并以此简析笔记小说的流变。
《岭海幽光录》笔记小说流变特征
1908年,苏曼殊作《岭海幽光录》刊登于《民报》第二十号,系未完之稿,《岭海幽光录》截至发稿共16则,收录了明末广东地区的义僧、烈女和志士们抗清斗争的事迹,表现了苏曼殊渴望唤醒民众,救亡图存的强烈愿望,同时也对辛亥革命的筹划起到了有力的推动作用。《岭海幽光录》从《广东新语》《南明野史》《野史无文》等书中抄录而成,在《民报》的“谈录”中占了19页篇幅之巨。目前虽出外清楚,但学界对于文体一直没有明确的定论。本文拟将从笔记小说的源流、笔记小说特征与《岭海幽光录》进行互证,以此考述《岭海幽光录》的文本特征,并简析笔记小说的流变。
一、笔记小说源流考
笔记小说的概念在学界一直被普遍接受,即笔记式的短篇故事。但是对于笔记小说和小说及笔记的区分一直存在模糊不清甚至产生争议的情况。最早提出“小说”这个概念的是《庄子》,其《外物》篇有言:“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可见小说是与“大达”相对应的,表示一些琐屑的言谈,和现在我们认知中的小说相去甚远。后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对“小说”的概念作出了新的评判:“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①班固认为小说虽然是“小道”,但是“必有可观者焉”,并且从史学角度论述了小说的源流,成了古代文学史上比较中肯正统的评价。
“笔记”的概念形成稍晚于“小说”概念的提出。“笔记”的最早记载是王增孺的《太常敬子任府君传》中:“辞赋极其情深,笔记尤记典实。”可见最初笔记是与辞赋所对应,指记录下来的文字,且强调耳闻目睹的现实性。清光绪年间所编《辞源》云:“宋宋祁著有《笔记》,始以笔记名书。南宋以来,凡杂记见闻者,常以笔记为名,如龚颐正的《芥隐笔记》,陆游的《老学庵笔记》。也有异其名为笔谈、笔录、随笔者,如沈括的《梦溪笔谈》,杨彦龄的《杨公笔录》,洪迈的《容斋随笔》。”②这里笔记小说已经逐渐演变成一种以随笔形式来记录见闻,抒发感想的文体,有时也指有一条条独立的札记汇编组合而成的著作,例如《辞源》中提到的巨著《容斋随笔》就是著名的笔记体散文。《容斋随笔》共74卷,1220则,涉及经史哲、考古、民俗、文学等多个方面,是宋代笔记散文的重要代表作。
历史上首次提出“笔记小说”概念的,是北宋的绳祖。他在《学斋占毕》卷二“二物”一条中写道:“前辈笔记小说固有字误或刊本之误,因而后生末学不稽考本出外,承袭谬误甚多。”③这里所提及的笔记小说还不是之后多描写人物故事的类型的笔记小说,而是偏于随手记录的纪实性笔记。对此,不同的学者现也存在不同的看法,有人也认为其将笔记与小说并列,作为一个复合词组存在,而不是一个完整的概念。笔记小说的概念得到新的认知是在近代,梁启超于《新小说》杂志第八号上开始设立“札记小说”专栏,在这里,札记作为一种文体用来形容小说的一种类型,使得小说与笔记的概念首次得到分离,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学观。1912年,上海进步书局出版了《笔记小说大观》。“笔记小说”这个概念首次作为一种文体形式被明确地提出,并被普遍应用开来。但在《笔记大观》中所收录的文体,既包括笔记体的小说,例如《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等,又收录了包括《容斋随笔》《国史补》等史料性的笔记。可见这些笔记小说的总集中囊括了古代定义中的笔记和小说,还有现代意义上的笔记体小说,所以依旧存在分类和定义上的模糊不清。
吴礼权在《中国笔记小说史·导论》中对笔记小说的概念首次做出了明确的界定,“就是指那些铺写故事、以人物为中心而又较有情节结构的笔记作品”④,并且强调“笔记小说”“属于小说范畴”。明确了“笔记”和“小说”的区别,将“笔记小说”定位于这两者之间拥有笔记的性质和小说因素的文体。书中还对于各个时期的笔记小说进行了分类和评价,可谓是目前较为全面与中肯的一次总结。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在2013年出版的《中国笔记小说纵览》中也沿袭了这一说法,对笔记小说做出了比较明确定义。可以说,我们现在也偏向于对笔记小说进行这样的定义和解读。
二、《岭海幽光录》文体考证
笔记小说兴于魏晋,集大成于唐宋,而后在近代发展为现在的“新笔记小说”。对于笔记小说的概念界定和分类判断,历代掌握标准不一,屡有争论,笔记小说在改朝换代中形式和内容也不断得到发展。
笔记小说的内容庞杂且丰富,现在一般认为可分为志人和志怪两大类。志怪类小说以干宝的《搜神记》及蒲松龄《聊斋志异》等为代表,记录了许多异文奇事和鬼神精怪,还有《阅微草堂笔记》这样人鬼齐聚的笔记小说,另有刘向《列仙传》等记录神仙列传之作品,也在志怪小说之列。例如《阅微草堂笔记》中的《鬼隐》篇,就采用寓言的形式,借鬼魂之口道出:“货利相攘,进取相轧”⑤的官场真相,批判当时的清代官场腐败与混乱。
在《岭海幽光录》中,苏曼殊从屈大均的《广东新语》中所摘选的几则有关贞烈妇女的故事也涉及鬼神之说。例如其中一则“博罗韩氏外女”,她的魂魄附于生前衣物中而得以“使人传其名氏”,谓观者曰:“妾博罗韩氏外女也,城破,被清兵所执,见犯不从,触刃而死。衣平时所著,故附而耳。”⑥以鬼魂之口叙述生前之事,体现出韩氏外女坚贞不屈的抗争精神。
志人类笔记小说多记叙现实生活,并在此基础上加上些许渲染,也不全是实录。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就是典型代表,《世说新语》中多记录各种对话和琐言,通过人物之间的对话从侧面反映出人物的不同性格,记言记事相结合,虽不可直接作为史料,但是其对正史纠谬补缺的功能还是不可被忽视的。
在《岭海幽光录》中,对于屈大均的描写和长篇叙述的抗清将领的事迹,也是以《四库全书》为最初史料,《南明野史》《野史无文》等为摘抄对象辑录而成,其中涉及的将领均有其人有其事,张家玉、陈邦彦、陈子壮三人还被后人称为“岭南三忠”。作为岭南一代的抗清将领,他们成仁取义的英雄举动对岭南地区有着很大的影响,冲击着很多志士仁人的心,这样强大的反抗精神和坚定的信念不断地激励着后人,成为了后世的楷模。
笔记小说的另一个特点在于形式的灵活性,由先秦诸子散文孕育而来的笔记小说,一事一记,合而成秩,挥洒自如且气韵生动,当然也有过类似《夷坚志》这样的长篇巨著,但多数还是杂凑汇集之作。笔记小说在体例上大多篇幅短小,一事一记,灵活而不拘形式。值得注意的是,笔记小说虽然大多短小精炼,但是粗中有精,简而不陋,有着“尺幅千里”的艺术魅力。
如《搜神记》中《人产龙》一文:“周烈王六年,林碧阳君之御人产二龙。”⑦一文仅一句话,言简意赅而充满怪力乱神之说,记录下了当时的人产龙的奇闻,是笔记小说的典型之作。
《岭海幽光录》由多本“残籍”“抄录”而成,故事内容庞杂,大多篇幅短小,很多篇章在叙事上很多依旧保留着六朝“粗陈梗概”的特点,是笔记小说对于内容和记录方式的要求上鲜明的特点。与唐传奇,晚明小品等文体的描写细腻,情节曲折相比,笔记小说更加偏向于简短而真实客观。能够体现出作者的心之所想而又简短明了。例如“林氏者”之篇:
山西省沉积变质铁矿床主要为变质铁硅建造铁矿床,即鞍山式铁矿。该类型矿床主要集中分布于三个区域:东北五台、灵丘、繁峙、代县一带,即五台成矿区;中西部岚县—娄烦一带即吕梁山成矿区及中东部左权—黎城一带,即太行山成矿区。
林氏者,广州之河南乡人。丙戌城破,投珠江而死。番禺罗宾王吊之,有曰:黄泉随母逝,白壁为夫全。抱玉云飘海,沉珠月在渊。
寥寥几十字,就简要概括出了林氏城破投江之事,并赞颂了她宁死不屈的顽强品格,此中也寄予了苏曼殊对晚清民众奋起反抗的深切希望。
当然,在《岭海幽光录》中也存在从也野史脱胎而来的长篇故事,在叙述抗清将领的事迹时,苏曼殊不惜笔墨抄录了他们征战直至牺牲的全过程,虽然其中铺成直叙占了很大的比重,但是描写详细具体,甚至可以补正史之不足。
笔记小说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内容的庞杂性和丰富性,上文说道,笔记最初就是记录见闻和感想的载体,所以天文地理,鬼神精怪,趣闻轶事,这些皆可纳入笔下,所以笔记小说中的内容海纳百川,虽然大多以人物为中心,但是他们的身份、背景、年代、遭遇各不相同,这些内容的丰富性正是笔记小说价值之所在。例如作为苏曼殊《岭海幽光录》的主要蓝本的《广东新语》,它从《天语》至《怪语》,一共28卷,每卷述事物一类,涉及天文地理人文多个方面,并且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广东新语》重视经济效益和民生问题,随外揭露封建统治阶级的剥削和腐败。《岭海幽光录》虽以记人为主,但是里面的涉及的人物也是来自不同的阶层不同的身份,贫民、僧人、高官、将士,无不包含。
苏曼殊的笔记小说并不是一味地袭承前朝笔记小说的特点,晚清是笔记小说的复兴时期是笔记小说创作的第三次高峰。最初的笔记小说在脱胎于笔记之时依旧讲求耳闻目睹的真实性,记述了作者“一耳一目之所亲闻睹”,但是到了晚清,各种笔记都是在前人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所以其中虚实的形态也在不断改变,这一直是“小说家面临的棘手问题”⑧。
苏曼殊在《岭海幽光录》的开头这样写道:“吾粤滨海之南,亡国之际,人心尚已;苦节坚贞,发扬馨烈,雄才瑰意,智勇过人。余每于残籍见之,随即抄录。”⑨之所以称为“录”,是因为该文本并非苏曼殊原创,而是在多部笔记小说的基础上抄录而成,所以是为“录”。《岭海幽光录》是从屈大均的《广东新语》、南沙三余氏的《南明野史》等书籍中抄录而来,经过将《民报》所发表的原文和苏曼殊所选择的抄录的多本原本进行字句的一一比对,我们发现,苏曼殊不仅将这些故事抄写下来,而且结合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作者的心态或多或少都进行了字句的修改,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心想之所及皆纳入笔下。
《岭海幽光录》是苏曼殊众多作品中的一篇,也是体现他斗争思想很重要的一篇。无论是文体方面还是与笔记小说的特征互证中,《岭海幽光录》都具有笔记小说的特点,甚至可以说,它在晚清时期笔记小说的继承和发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它与晚清众多笔记小说一起,推进了笔记小说的再一次发展,并且加深了人们对“小说”和“笔记小说”在文体区别上的认识,同时也为“新笔记小说”的孕育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注释:
①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②辞源.商务印书馆.1982.
③史绳祖.学斋占毕[M].卷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吴礼权.中国笔记小说史:第一章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7.
⑤纪昀.阅微草堂笔记[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8
⑥柳亚子.苏曼殊全集[M].北京市中国书店.1985.
⑦干宝.搜神记[M].中华书局.1979.9
⑧宁宗一.中国小说学通论[M].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
⑨柳亚子.苏曼殊全集[M].北京市中国书店.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