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国风》中婚恋诗的植物意象浅析
2016-03-16钱梦佳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215000
钱梦佳(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诗经·国风》中婚恋诗的植物意象浅析
钱梦佳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摘 要:《诗经》在农耕文明下形成,记录着最原始、最简单的爱情故事。《诗经·国风》中关于恋爱和婚姻的诗居多,且植物这个特殊意象在婚恋诗中出现的频率极高,文章对《诗经·国风》中婚恋诗的植物意象进行了分析。
关键词:《诗经·国风》 婚恋诗 植物意象
一、引言
《诗经》在农耕文明下形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使先民对大自然产生了极度依赖,而爱情是人们生活画卷上浓墨重彩、不可或缺的一笔。我国最早的爱情诗歌记载可追溯到《诗经》。在距今两千五百年的时光中,记录着最原始、最简单的爱情故事。在《国风》中关于恋爱和婚姻的诗居多,而植物这个特殊意象在婚恋诗中出现的频率极高。因此,本文选取了植物意象作为切入点,分析《诗经·国风》中婚恋作品如何借助植物,表达上古人民的生活经验及内心情感,将抽象化为形象。曾有许多学者对《诗经》中出现的植物加以研究,清朝学者顾栋高《毛诗类释》①对《诗经》的训诂划分了43种树木、38种蔬菜、37种草类、24种谷物、17种药物类、15种花果类,植物意象之繁多可见一斑。
二、《诗经·国风》婚恋诗中常出现的植物意象
(一)成熟的果实意象
果实意象在《诗经·国风》婚恋诗中出现的频率不高,但有许多种,较典型的《国风·召南·摽有梅》中的梅子:“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②这是一首大胆的求偶诗,在诗中渴望配偶的女子将梅子纷纷抛向心仪男子,梅子越来越少,但是心仪的人还未出现,表现了看到梅子成熟而暗暗神伤自己还未出嫁的一个女子,感慨自己青春时光逝去却还没有大胆的青年男子向自己求爱。
还有较著名的果实木瓜,《国风·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这里有木瓜、木桃、木李几种果实,在古时候可以作为男女相好的定情之物。
还有其他果实,“桑葚”:“于嗟鸠兮,无食桑葚。”(《卫风·氓》)“榛”:“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邶风·简兮》)还有诗中不常见的“椒”(即花椒):“椒聊之实,蕃衍盈升。椒聊之实,蕃衍盈掬。”(《唐风·椒聊》)这些果实都或多或少与婚恋生活有一定的关系,如花椒就有多子的寓意。
(二)嫣然的花意象
《诗经》中的花据不完全统计有一百三十多种。除典型的《周南·桃夭》中美艳的桃花之外,还有很多婚恋诗涉及花意象。
如《召南·何彼禯矣》“何彼襛矣,唐棣之华。”中的“唐棣花”,再如《郑风·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山有桥松,隰有游龙。”除了山上生长的扶苏树和青葱的乔松外,还可见隰间的荷花和红蓼意象。《陈风·泽陂》中也有荷花:“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舜华和舜英即木槿花,将女子的美貌比作水灵的木槿花,“颜如舜华”也成了后世赞美女子的佳句。
还有许多细微之处也“开花”:《郑风·溱洧》中联结男女之情的兰与芍药。“国风”中的花意象不只存于婚恋诗,《郑风·出其东门》“出其闉闍,有女如荼。”形容女子众多的“荼”。“雅”中同样有寄托着哀伤的凌霄花“苕”(《小雅·苕之华》)。
(三)纤弱的草意象
草的意象在国风婚恋诗中的相对于果实和花来说更多一些,草脆弱但生命力旺盛,在婚恋诗中常被比作在情感方面处于弱势的女子。
葛藤可说是《国风》婚恋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草意象,它的生长习性较特别:生于丘陵地区的坡地上或疏林中,葛藤喜温暖湿润的气候,喜生于阳光充足的阳坡,攀附于灌木或树上。对土壤适应性广,耐酸性强,耐旱,耐寒,在寒冷地区,越冬时地上部冻死,但地下部仍可越冬,第二年春季再生。很明显它的生命力很强但必须有所依附。
《周南·葛覃》中的蔓草“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唐风·葛生》中“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四)农作物意象
除果实、花、草植物意象外,还有较特殊的植物——农作物。“黍”出现在《王风·黍离》中,“黍”即糜子,给它的子实去皮后又叫黄米,富有黏性,可酿酒、做糕,《王风·黍离》抒发的是感慨西周灭亡、思念故国家园,“黍”成为后世诗人感怀离家失国常使用的意象,如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中就抒发了源自诗经的“黍离之悲”。五谷:稻、黍、稷、麦、菽,这些都在诗经中出现过。“八月剥枣,十月获稻”(《豳风·七月》)。“彼黍离离,彼稷之苗”(《王风·黍离》)。“昔我往矣,黍稷方华”(《小雅·出车》)。“硕鼠硕鼠,无食我麦”(《魏风·硕鼠》)。“中原有菽,庶民采之”(《小雅·小宛》)。除五谷之外,还有许多农作物:牟、禾、粟、藿、梁、秬、秠等出现在《诗经》中。
(五)其他植物意象
《诗经·国风》婚恋诗中还出现了这样一些植物:出现频率最高的桑树“彼汾一方,言其采桑”、笔直的青檀树“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下曲而高的樛木“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还有提到较少的松、柏、竹都可以在诗经中找到。
三、《国风》婚恋诗中植物意象与女性形象
在以上多种植物意象中,果实、花、草三种植物意象与女性形象联系最紧密,它们是古代女子们在日常劳作中经常接触到的植物,女子把这些植物作为传达情感的对象。
(一)果实意象与女性
在农耕生产的古代,人们的情感自然和农事相关,成熟的果实就成了人们寄托喜爱和美好愿景的意象。在《诗经·国风》婚恋诗中出现的果实意象就象征着成熟的女子、成熟的情感甚至有瓜瓞绵绵的意义。不管是成熟掉落的“梅子”还是香气扑鼻的“木瓜”都和渴望求偶、婚嫁的女性形象有关。
1.如《国风·召南·摽有梅》,关于这首诗,闻一多先生在《诗经新义》③中说:“在某种节令的聚会里,女子用新熟的果子,掷向她所属意的男子,对方如果同意,还在一定时间内送上礼物来,便可以成为夫妇。”这首诗中表现了女子的焦急渴望,成熟的梅子成了传递爱情的工具。酸甜的梅子,能够用来调制味道,梅也有了调和众味的延伸意义,《淮南子》中提到:“百梅足以为百人酸,一梅不足以为一人和。”梅子的酸甜可调和婚姻生活滋味,于是梅子也成了爱情的象征。成熟的女子向男子抛出渴望婚配的讯息,这种直白大胆的行为足以表现女子内心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渴望。
2.《国风·卫风·木瓜》中的木瓜,同样引用闻一多的《诗经研究》④:“《木瓜》诗当是古俗于夏季果熟之时,会人民于林中,士女分曹而聚,女各以果实投其所悦之士,中焉者或以佩玉相报,几约为夫妻焉。”成熟果实意象具有了定情作用,“木瓜、木桃、木李”瓜果象征着女子,“琼琚、琼瑶、琼玖”玉石则象征着男子,虽“木瓜、木桃、木李”价值远不如回报的“琼琚、琼瑶、琼玖”玉器,但爱情的价值远不是这些可衡量的。瓜果和玉石的交换意味着男女情投意合,互许终身。
(二)花意象与女性
一提到花,人们会联想到缤纷的颜色、沁人的香味及袅袅的姿态。中国人对花有一种原始崇拜,即把花卉看做女性生殖器官来崇拜。国学大师季羡林的弟子赵国华,在《生殖崇拜文化论》⑤中对花卉生殖崇拜有这样的解释:“从表象来看,花瓣、叶片、某些果实可状女阴之形;从内涵来说,植物一年一度开花结果,叶片无数,具有无限的繁殖能力。所以,远古人类将花朵盛开、枝叶茂密、果实丰盈的植物作为女阴的象征,实行崇拜,以祈求自身生殖繁盛,蕃衍不息。”
在《召南·何彼禯矣》中出现的“唐棣”即“棠棣”,是茂盛浓丽的花,诗中以此形容齐侯女儿平王外孙出嫁时浓妆容貌,赞美了王姬的雍容华美。盛开的艳丽棠棣花把我们带入一轴春意盎然的贵族出嫁画卷,这些美丽花朵衬托出一个娇艳欲滴的新娘和一个豪华空前的婚礼。再如《郑风·山有扶苏》中的“扶苏”,即荷花,它代表着女子的美丽,同时烘托着女子的娇嗔和男子的轻浮,更成为这场爱恋默默的见证者。《陈风·泽陂》中的荷花,女子看到塘中蒲荷相依,想到心仪的男子对自己无意,得不到爱的回报的女子不禁“涕泗滂沱”。
(三)草意象与女性
在《周南·葛覃》中出现的蔓草“葛覃”,是与女性关系极密切的植物,“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葛草的旺盛象征着女主人公辛勤使得家族兴旺。忙着织麻洗衣,可看出女子的勤劳。想快点完成手头的活儿,只因家中父母正在翘首期盼归宁,又体现着这个女子孝顺。《唐风·葛生》中的“葛”营造的则是另一种氛围:失去了丈夫的女子,声声哭诉缠绵悱恻,望着丈夫坟前凄凉疯长的葛和蔹,气氛在此刻被渲染得肃杀悲凉。在中国古代,女子必须恪守“三从四德”,必须勤于劳作,而且只有依附在夫家这棵大树上,身为蔓草的女子才能够生存,失去依靠的蔓草结局必定是凄惨的。“葛生蒙楚,蔹蔓于野”的样子就像夫妻紧紧相依的模样。失去了丈夫的妻子看到野草尚能相依,自己和丈夫却天人永隔再也不能依偎,不禁更悲伤。
四、《国风》婚恋诗中植物意象的后世影响
《诗经》中植物意象也一直延续到后世诗歌中,如《卫风·伯兮》写到忘忧的萱草:“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哪里能找得到忘忧草,要种就要种在屋子的北面。萱草强健,耐寒,适应性强,喜湿也耐旱,喜阳光又耐半阴。它的药用价值更符合它的别名“忘忧草”:性味甘,性凉,无毒。煮食,可以改善小便赤涩、身体烦热的症状,亦可除酒疸,消食,利湿热。《卫风·伯兮》写的是丈夫从军打仗,家中妻子终日惶惶,忘忧草也难以缓解她的担心。后世的诗歌中沿用的“萱草”,孟郊《游子诗》⑥:“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白居易《酬梦得比萱草见赠》:“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借问萱逢杜,何如白见刘。老衰胜少夭,闲乐笑忙愁。试问同年内,何人得白头。”这些诗歌中都提到萱草,并用来起兴,表达自己无法缓解的忧愁:游子离家思母愁,年华逝去愁,这些都是对《诗经》萱草意象的沿用。
在后世的诗歌中也沿用花意象来传情达意,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就用了可追溯到《周南·桃夭》的桃花意象。还有许多诗词中花的意象,不都是来源于《诗经》的启迪吗?
杨柳最早也源自《诗经》,后世诗人反复吟咏。杨柳意象最初来自于《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当初出征的时候,杨柳随着风摇摆晃动;现在在回来的路途上,鹅毛大雪又漫天飞舞。杨柳成了离别感伤的特定意象。后代名篇如“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渭城曲》)、“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白居易《青门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韩翃《章台柳》)等诗歌,杨柳成了离别的固定见证,成为渲染离别悲伤气氛的绝佳意象。而在分离时折上一枝杨柳送给行人,成了古代离别的常见“仪式”,“柳”即“留”,望行人“留”,又盼远行一切安好。古人用杨柳喻惜别怀远之意,皆出自《诗经》。
先民在远古农耕时代播种、采集、收获,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他们与植物的关系牢不可分,植物对他们的日常生活有巨大影响。《诗经·国风》婚恋诗中的上百种植物意象则偏重先民的婚恋生活、爱情故事,国风婚恋诗借植物起兴,寄托着自己的七情六欲,留给后世的不仅仅是诗歌的经典财富,更是一种创作的思维方式和抒发情感的方法。
注释:
①顾栋高.毛诗类释.《四库全书》本.
②王秀梅,译注.《诗经》.中华书局2006年9月版.本文《诗经》引诗均出自于此书,以下不再另注.
③闻一多,著.闻一多讲文学.凤凰出版社,2008,11:56.
④闻一多,著.李定凯,编.诗经研究.巴蜀书社,2012,12:103.
⑤赵国华,著.生殖崇拜文化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8:87.
⑥俞平伯,等著.《唐诗鉴赏辞典(新一版)》.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年8月版.本文唐诗引诗均出自于此书,以下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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