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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用主义哲学的传播观念:从皮尔斯到罗蒂

2016-03-16冯月季

关东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皮尔斯实用主义社群

冯月季

实用主义哲学的传播观念:从皮尔斯到罗蒂

冯月季

作为一种哲学观念,实用主义对于美国传播学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追溯美国传播学的源头,应当从皮尔斯开创的实用主义开始。实用主义自诞生之日起,始终关注社会领域内的传播或交流问题。其旨归在于批判传统哲学中的绝对真理和普遍法则,强调自我的创造性,保持社群内意见和观点的多元化,并进而促进形成有关民主社会的观念。梳理早期经典实用主义及其新实用主义的传播观念,或许能够为现代传播学研究提供某些理论上的启示意义。

经典实用主义;逻辑实证主义;新实用主义;传播

实用主义作为美国土生土长的哲学传统,对美国社会的进步与繁荣,特别是民主社会观念的形成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实用主义批判纯粹的形而上学,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动,强调个人的发展依托于社群经验。近年来,实用主义在传播研究领域中的影响受到学者们的普遍重视。梳理早期经典实用主义及其新实用主义的传播观念,或许能够为现代传播学研究提供某些理论上的启示意义。

一、经典实用主义的传播观念

实用主义的产生与美国当时的社会背景有着紧密的关系,19世纪后半期的美国,工业文明得到前所未有的飞速发展,人的主体能动性和参与性在其中的功用得到彰显,关注现世的生活成为普遍的焦点,当下的行动和效果成为衡量事物的法则。实用主义也受到来自英国和欧陆哲学传统中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影响。一般认为,美国早期经典实用主义主要代表是:查尔斯·S·皮尔斯、威廉·詹姆斯、约翰·杜威、乔治·H·米德。

皮尔斯实用主义的传播观念体现在对事物的认知以及个体与社群的关系上,此外他的符号学理论为人类交流提供了一种主体间性的模式。

皮尔斯坚持科学方法的认知论,通过科学方法在论证过程中的证实与证伪,我们最后能够得到一个“真结论”。但是凭借个体的力量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由于个体的特异性,个体呈现为碎片化特征。皮尔斯一直坚持这样的观点:实在本质上是与社群联系在一起的。“在皮尔斯的早期思想中,社群的功能作为一种认识论的典范:社群意见的一致明确了真理与实在,社群是思想进程到达顶峰的所在之处。”*Joseph P. Demarco, Peirce's Concept of Community: Its Development & Change, Transactions of the Charles S. Peirce Society, 1971(7): 25.根据皮尔斯的观点:个人在社群当中应当放弃自我的个体性,在与他人的交流中分享社群共有的信念和真理。

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根基于他对事物范畴的划分,据此将符号表意过程分为三项:符号(sign)、对象(object)、解释项(interpretant)。皮尔斯的符号表意三分式使得符号表意具有了无限延展的能力,并且在符号表意过程中,符号接收者成为交流的关键因素。

皮尔斯的符号传播不是线性和单向的传播过程,符号发送者传播的讯息,在到达符号接收者并产生解释意义之后还会返回符号发送者本身,在符号发送者内部进行交流,诺伯特·威利将此称之为交流的“自反性”(reflexivity)。*诺伯特·威利:《 符号自我》,文一茗译,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30页。不过在皮尔斯的交流模式中,一个成功的交流得以进行有一个重要的前提:符号发送者和符号接收者对于交流的对象有一定的认知。

皮尔斯对于传播研究的贡献一直为学界所忽视,尽管皮尔斯在他的著作中很少论及人类传播和交流,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皮尔斯与其他实用主义者一样,持积极乐观的态度。“由于不可避免的不可通约性,是否我们应该承认交流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幻象?皮尔斯的回答是否定的,在不可明确的意义上,人们总体上相信交流的可能性。”*Mats Bergman:Experience,Purpose,and the Value of Vagueness:On C.S.Peirce's Contribu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Communication,Communication Theory, 2009(19).不过皮尔斯在他的著作中并没有对符号发送者的意图意义、符号文本意义以及接收者的解释意义作出区分,这使得他的交流模式未能充分考虑到交流过程中的复杂性。

虽然皮尔斯是实用主义的创立者,但是真正使这个词流行起来的是威廉·詹姆斯,是詹姆斯最先将实用主义这个词应用到出版物上。到了詹姆斯那里,实用主义已经背离了皮尔斯的初衷。詹姆斯认为自己的实用主义属于“彻底的经验主义”,任何真理的检验都要靠它的实际结果,意义即效果,只有为人所经验的,才是实在的。

詹姆斯认为,意识对于人类的认知和交流具有关键作用,他提出了“意识流”的概念。意识属于个人的行为,反映的是个体的经验,本质上我们可以把握自己的意识,对事物进行选择性的认知。詹姆斯对于人类意识的认知可以用来反驳后来大众传播研究中的“魔弹论”:人类意识并不是对于外界客观事物的被动反应,受众具有自己做出选择的能力。

由于强调个体意识的特异性,在个体思想观念之间就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詹姆斯说:“这种思想之间的断裂,是自然界中最本质的断裂。”*William James: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New York: Cosimo Inc., 2007,p147.皮尔斯未能考虑交流中的复杂性问题,在詹姆斯这里得到了表述。根据詹姆斯的观点,思想属于个人意识的一部分,无法将某个人的思想观念强加给另外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人的思想观念是完全相同的,正如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篇树叶一样,莱布尼茨说:凡物莫不相异。

基于此,完美的交流实际上并不存在,詹姆斯提出了人类交流的不可能性问题,彼德斯说:“尽管今天所谓‘交流’问题,对人类似乎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从穴居人到后现代人都是如此,然而,只有等到詹姆斯的时代,交流这个观念才获得了宏大而哀婉的属性。”*约翰·D·彼德斯:《交流的无奈:传播思想史》,何道宽译,北京: 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4页。当然,承认人类存在交流的不可能性,并非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不可交流性。詹姆斯认为彻底的经验可以将个体之间的经验连接起来,以此促成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杜威曾经是皮尔斯的学生,但是他的实用主义却是与詹姆斯一脉相承,标榜自己的实用主义为“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杜威把人的思维看作是解决现实问题的工具,如果某个观念能够满足人的某个目的和现实欲望,那它就是一个真实的观念。

基于这样的实用主义准则,杜威发展了他的实用主义社会理论。他认为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构成了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社会生活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杜威认为,交流在其中扮演了协调社会生活工具的角色。交流“具有独特的工具性和终极性。交流的工具性表现在:它使我们得以从不堪重负的琐事和压力中解脱,并且生活在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中;交流的终极性表现在:使人们共享对社群有价值的物体和艺术,促进意义的提升、深化和巩固,并形成共同参与的感觉。”*John Dewey:Experience and Nature,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Ltd., 1929,pp204-205,p185.

杜威还观察到了传播技术在社会进步中的功能,他认为包括交通、电力、新闻媒介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各个环节之间的相互沟通,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的思想交流。杜威传播研究的最终目的是实现民主的观念,在社群内部塑造社群成员交流和参与社群经验的公共领域。杜威关于民主社会的理想有两个参考标准:“其一是不仅共享大量多元化的观点,而且在社会控制中依赖于交流双方对各自的利益有相当程度的认知;其二是社会团体间不但存在自由的互动,而且社会行为还要富于变化。”*John Dewey:Democracy and Education: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ilosophy of Education,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 1930,p100.此外,对于语言、符号在传播和交流中的功能,传播媒介引发的社会负面影响,杜威也给予关注,他的传播研究涉及领域众多,因此切特罗姆说:“在所有早期有关现代传播的理论中,杜威具有最宽广的眼界。”*丹尼尔·杰·切特罗姆:《传播媒介与美国人的思想:从莫尔斯到麦克卢汉》,曹静生、黄艾禾译,北京: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1年,第121页。

作为同时代的实用主义者米德,善于整合前人的理论研究成果,兼收并蓄,不断创新。米德反对心理学研究中的行为主义,反对身心平行论。声称自己的社会心理学研究属于社会行为主义。心灵和自我都是在社会过程中通过交流产生的,语言和符号发挥了中介的功能。

米德的符号学理论极大地受到了皮尔斯的影响,皮尔斯符号交流模式中的符号、客体、解释项,在米德这里对应的是第一个有机体的姿态、社会行为的必然结果、第二个有机体的姿态。在符号表意过程中,也存在交流的自反性,这使得符号发送者能够站在他者的立场上观照自我。米德的自我理论受威廉·詹姆斯“多重自我”的影响,但是詹姆斯未能说明自我是如何产生的,他的自我是静止的。米德则阐明了自我的社会性:“自我的产生是一个社会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交流和参与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George H. Mead:Movements of Thought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London: Cambridge Press, 2007,p412.自我也始终处于变化之中,自我的思想活动总是从现在的“主我”返回到过去的“客我”,在自我内部形成交流和对话。

米德非常欣赏杜威提出的交流在社会中扮演核心角色的观点,由于自我总是能够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思考,米德认为存在符号表意的普遍性,这使得他站在了与威廉·詹姆斯相反的立场上,詹姆斯认为个体的经验总是不同,所以绝不会有完美的交流。米德则恰恰相反,他说符号表意具有普遍性,人人都可以掌握一套表意的符号,无论是在一个社群内部,还是不同的社群之间,都可以借助这套表意符号进行交流,倘若交流是完美的,就能顺理成章地实现民主,恢复理想的社群也是自然而然。总体上,米德完美的交流模式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正如彼德斯所言:交流不仅仅是一个语义问题,更是一个政治和伦理问题。

二、逻辑实证主义的传播观念及其方法论转向

自19世纪末至20世纪30年代,实用主义对美国社会科学理论的各个方面都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甚至成为美国政府的御用哲学。在传播研究领域,实用主义关注社会进步中人与人之间思想的交流,在共享社群经验的前提下追求真理,强调现世的伦理关怀,为民主的实现缔造社会基础。

然而自20世纪30年代始,实用主义出现了相对衰落的迹象,逻辑实证主义取代实用主义成为美国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中的哲学基础。实用主义之所以出现相对衰落的现象,归结起来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科学领域的巨大变革,“经验科学在现代各个领域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和发展,……某些情况下,哲学家的假设或理论都要依靠经验的证实。……近年来应用科学的迅猛发展,使得我们所期望的工业和科技文明成为可能。”*S. J. Frederick Copleston:Contemporary Philosophy: Studies of Logical Positivism and Existentialism,London: Burns & Oates,1956,p28.19世纪末20世纪初,物理学、量子力学取得重大突破,并进而对哲学领域产生影响,分析哲学成为主流,精确性成为哲学的第一要求,哲学的范式发生了根本变革。

其次是实用主义自身具有的理想主义和思辨色彩的思想体系在剧烈的社会变革面前显得束手无策。一方面,一战后美国国力迅速崛起,需要在全球范围内推广意识形态霸权,实用主义主张民主、平等的社会观念,显然无法担当此历史使命;其次,20世纪30年代美国社会遭遇大萧条,正如汉诺·哈特所说的,面对严重的政治经济危机,实用主义“不能提出社会批评的激进理论并借以克服理想化思维或乌托邦思维固有的局限;学养深厚的研究者在思考改良和社会变革时提出的构想不能够回答政治经济危机提出的问题。”*汉诺·哈特:《传播学批判研究: 美国的传播、历史和理论》, 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63-64页。实用主义虽然也关注当下,却将更美好的社会理想寄托于未来,他们关于传播和交流的乌托邦社会理论禁不住现实的推敲。

当实用主义退居次席,必然会面临库恩式的“范式革命”,恰逢此时,来自大西洋彼岸的逻辑实证主义在美国重新获得了生长的土壤。逻辑实证主义来自于20世纪20年代的维也纳学派,它受到了休谟的经验主义以及孔德的实证主义双重影响。逻辑实证主义依据语言的逻辑分析,完全拒斥传统的形而上学,可证实原则成为它的主导思想,根据其主要代表人物艾耶尔的论述,证实原则“应当提供一项确定一个句子是否有意义的标准,可以用这样一种简单的方式来表述证实原则:如果一个句子有确证的意义,当且仅当它表述的命题要么是可分析的,要么是可被经验证实的。”*Alfred J.,Ayer:Language, Truth and Logic,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Inc., 1952,p5.而确定一个句子是否有意义的这两个标准,也成为后来大众传播研究中内容分析和效果研究的理论基石。

卡尔纳普成为逻辑实证主义在美国传播的重要人物,1930年代以后,希特勒上台,欧洲局势动荡,维也纳学派解体,1936年卡尔纳普流亡美国,任教于芝加哥大学。卡尔纳普认为哲学的唯一任务,就是要进行逻辑分析,逻辑分析的目的在于确证一个命题的真伪。如果一个命题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那么这个命题就是无意义的。

卡尔纳普认为形而上学都是不可证实的,因此也就没有意义。卡尔纳普之所以反对形而上学,因为“形而上学的命题,正像抒情诗一样,只有表达的作用,而没有表述的作用。形而上学的命题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假的,因为它们没有断定什么,它们既不含有知识,也不含有错误;它们完全在知识、理论的范围之外,在真或假的讨论范围之外。”*鲁·卡尔纳普:《哲学和逻辑句法》,傅季重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13页。如果说卡尔纳普等人促成了逻辑实证主义哲学观念在美国的传播,在具体的传播研究方法应用上,则是保罗·拉扎斯菲尔德等人奠定了大众传播研究的逻辑实证主义方法论基础。

1935年移居美国以后,在洛克菲勒基金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支持下,拉扎斯菲尔德先后在普林斯顿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进行广播项目研究以及社会应用研究。拉扎斯菲尔德称自己的大众传播研究为行政研究,伊利诺伊调查、凯迪特研究等研究项目为拉扎斯菲尔德在大众传播研究领域赢得了威望与荣誉,特别是与默顿联手以后,后者的结构功能主义丰富了传播效果研究的理论方法。罗杰斯总结了拉扎斯菲尔德对传播学研究的三个贡献:“他开创了媒体效果研究的传统,这一传统成为美国大众传播研究的占有统治地位的范式;他通过收集资料的方法提出了调查方法论;他创造了以大学为基础的研究机构的原型。”*E·M·罗杰斯:《传播学史:一种传记式的方法》,殷晓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271-272页。这使得拉扎斯菲尔德成为那个时代最著名的传播学家。

在拉扎斯菲尔德、卢因等外来学者将实证传播研究方法带到美国的同时,美国本土的社会科学家亦在酝酿一种新的传播研究方法。切特罗姆指出,这种尝试在四个领域展开,分别是:宣传分析、舆论研究、社会心理学研究、受众研究。拉斯韦尔、李普曼、布鲁默这些早年具有实用主义倾向的学者开始将视角转向媒介传播效果研究。在约翰·华生等行为主义哲学影响下,美国社会科学领域开始了全面的行为科学转向。刺激-反应模式、内容分析、效果研究成为传播研究中的中心课题,直到1960年代,逻辑实证主义传播研究方法在美国传播研究中全面确立了主体地位。

三、新实用主义的传播观念与传播研究的未来

以逻辑实证主义作为哲学基础的大众传播研究在美国开展的如火如荼之时,实用主义并未退出历史舞台,以胡克、刘易斯、莫里斯、奎因等为代表的第二代实用主义者开始踏上对经典实用主义修正的道路。在新实用主义复兴的过程中,奎因是一个转折性的人物。

奎因对于传播或交流的论述体现在他的行为语义学理论。奎因将语言看作是一种社会行为,他说:“语言是一种社会的技艺,我们是在公共环境下根据他人的外部行为来习得这种技艺的。”*W·V.Quine,Ontological Relativity,The Journal of Philosophy, 1968(65),p185.因此,对于交流的双方来说,语言的意义便不再是心理上的存在,而是具有社会属性。在语言的意义理论上,奎因借鉴了杜威的观点,根据杜威的表述,“语言显然至少是两个人(说话者和听话者)的互动关系,它预设了这些人属于一个有组织的群体,从这个群体当中他们习得言语习惯,因此语言是一种关系。”*John Dewey.Experience and Nature,pp204-205, p85.很显然,在交流中通过内省的方法无法捕捉到语言所表达的意义。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语言的博物馆”,没有确定的意义以及意义实体,意义只存在于交流双方使用语言的外部行为中。

奎因对于分析哲学的批判引领了实用主义复兴的潮流,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以罗蒂、普特南为代表的新实用主义开始重新登上美国哲学的舞台。新实用主义的复兴与美国的社会文化背景紧密关联,工业文明的发展使得社会道德沦丧,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关系逐渐疏远,社会发展缺乏人文关怀,具有人本主义特质的实用主义重新受到理论家们的重视。传统哲学受到普遍怀疑,社会个体自我意识觉醒,人们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地作为知识传播的对象,开始关注知识、思维、行为之间的关系。

与经典实用主义相比,新实用主义“更强调语言在建构真理过程中的重要角色。”*Omar Swartz,etc.Neo-pragmatism, Communication, and the Culture of Creative Democracy,New York: Peter Lang Publishing, Inc., 2009,p268.新实用主义者认同尼采的观点:真理是隐喻的机动部队。真理不是被发现的,而是被创造出来的。真理是社群中全体成员讨论、说服,并最终取得意见一致的结果。新实用主义者反对本质主义,认为本质主义将知识作为诞生真理的表征,实际上是凌驾于人类经验和历史偶然性之上。将知识作为绝对的普遍法则,会造成两个后果:其一是人们更注重行为的结果,而不是探寻真理的过程;其二是会导致仅仅将传播看作是传递知识的观念,而知识却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意味着在实际传播过程中,使得传授双方并未处于一个对等的地位,广大公众作为沉默的大多数,仅仅是知识或讯息的接收器。

这恰恰违背了实用主义的自由主义-多元论的原则。实用主义者认为,从语言、自我到文化、社会都充满了历史偶然性,从来不存在普遍必然性,意义和真理是通过具有创造性和想象力的社群成员在交流行为中产生的。

罗蒂是新实用主义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他认为分析哲学的本质就是用语言来表征外部实在,“它描述实在如何被表象给认知主体。对我们如何进行认识的传统解释依然如故,即心灵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它包含着对自然的表象,有些精确,有些不精确,所以我们要用‘纯粹的’理性方法来研究这些表象。”*理查德·罗蒂:《偶然、反讽与团结》,徐文瑞译,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28,54页。根据这种观点,实际上我们就是承认在人的心灵外部存在永恒的“实在”。作为认知主体的人,就必须要遵从认识真理的逻辑规则去发现真理,这样就陷入了柏拉图式的“永恒不变的真理”或黑格尔式的“绝对理念”。那么,人的经验,人的创造性,社会的多元主义,进化论的观点就在认识真理的过程中统统被抹杀了。

罗蒂抛弃了语言是一种媒介的观点,实际上也就否认了自我与外部实在具有内在本性的观点,这样就将语言从“拼图游戏”中解放出来,我们的语言是许许多多纯粹偶然的结果。“我们的语言和我们的文化,跟兰花及类人猿一样,都只是一个偶然,只是千万个找到定位的小突变(以及其它无数个没有找到定位的突变)的一个结果。”*S. E.斯通普夫J.菲泽:《西方哲学史: 从苏格拉底到萨特及其后》,匡宏、邓晓芒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年,第439页。旧的隐喻不断死去,变成本义,在此基础上形成新的隐喻。隐喻是我们在交流中语言的创新部分,随着新的隐喻不断产生,语言的表意也处在不断变化之中,对于交流双方来说,对意义的把握和理解成为中心议题。对罗蒂而言,语言仍是沟通的媒介,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方式。

承认语言的偶然性,相应地,自我与社会文化也是偶然的。按照柏拉图关于两个世界的隐喻,一个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世界,一个是充满时间、现象和变化的世界。由于我们追求真理的本质,决定了自我的情感和认知必然受到真理世界的控制和规训,实际上是在我们的意识中预设了先验的自我。自后现代转向以来,普遍的道德法则已经被解构,人的自我存在于对旧我不断改造的基础之上,正如罗蒂所言:“每个人的生命,都企图用自己的隐喻来装饰自己。”*理查德·罗蒂:《偶然、反讽与团结》,徐文瑞译,第28,54页。同样,社群的形成依靠的是自由讨论的结果,罗蒂同意哈贝马斯所提出的“交往理性”,理性是社会规范的内在化。在自由主义社会中,只要是通过自由开放的交流所获得的结论,都是真实的。但是罗蒂对哈贝马斯“普遍有效性”这个概念有所怀疑,交往理性的目的在于社群成员意见逐渐趋于一致的同时,要保留意见多样性,而非追求普遍有效性。

社会多元性是在对话和交流过程中产生的。由于否认语言具有表征外部实在的功能,新实用主义者将语言看作是行为本身的一部分。“当说话者和解释者进行交流的时候,建构了目前这个结论:意义是在交流中通过协商而产生的。”*Lenore Langsdorf, Andrew R. Smith. Recovering Pragmatism Voice: The Classical Tradition, Rorty, and the Philosophy of Communication,Albany: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95,p221.对于新实用主义者来说,尤其强调对话在传播或交流中的作用。而逻辑实证主义的传播观点则将传播看作是知识的传递过程,罗蒂将逻辑实证主义看作是以认识论为中心的一个哲学变种,从柏拉图到康德,都认为自我的理性应当服从普遍法则,在其支配之下按照既定程序就能够达到真实的信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无需对话和思考。

按照逻辑实证主义的方法论认识事物,罗蒂认为我们只能成为描绘精确语词的机器,哲学也就不再具有自我认知和创造真理的功能。在论述实用主义特征的时候,罗蒂认为,对哲学研究而言,除了对话的制约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制约。哲学在罗蒂这里发生了转向:抛弃认识论,转向解释学。

从经典实用主义到新实用主义,其理论体系几经变迁,却又一脉相承。总的来看,对于传播研究而言,实用主义至少提供了三个方面的理论启示:其一,关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动是实用主义人本主义传播观念特征的表现。人非原子式的、静止孤立的个体,而是具有自我认知的能力,有行动的能力,不存在所谓的绝对真理和普遍法则;其二,对于意义的追寻是交流与互动的目的,人是意义的生产者。意义不是由传播者产生,并传递给受众,而是传授双方通过符号互动、对话协商产生的;其三,传播或交流在塑造自我,联系自我与社群,以及社群的形成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同一个社群内部,社群成员具备共同的价值观,同时也拥有个人意见,每一个自我都是不同的,在交流中保持观点的多元特征,以此促进社群良性的发展,从而奠定民主社会的观念。

总体上来看,实用主义传播研究涉及哲学、符号学、语言学、心理学等诸多领域,这种跨学科研究的方法论或许是今后传播学研究的趋势,美国传播学者卡茨就曾经指出:传播学研究一定是一个交叉学科的领域。另外实用主义始终关注社会个体与自我,在传播学面临范式转换的背景下,实用主义哲学的传播观念或许能够为当下的传播学研究提供某些有益的理论启示。

冯月季(1977-),男,博士,燕山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秦皇岛 066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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