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德国思潮中的两种传统观
——伽达默尔和哈贝马斯之传统理解
2016-03-16魏琴
魏 琴
当代德国思潮中的两种传统观
——伽达默尔和哈贝马斯之传统理解
魏 琴
伽达默尔认为,传统是我们生存于其中的现实力量,传统的意义是无穷开放的,我们应该将传统作为一个对话伙伴来对待;哈贝马斯认为,我们应该对传统进行批判和反思,以清除传统中存在的不合理因素。伽达默尔和哈贝马斯之所以对传统持不同态度,关键的原因在于两者对理性的理解不同,伽达默尔认为理性本身应该在历史和传统中去理解,而哈贝马斯认为理性自身就是合法性根源。
传统;对话;理性;批判
20世纪下半叶,德国哲学内部爆发了一场持续多年的哲学争论,进行这场争论的是哲学解释学的开创性人物伽达默尔和法兰克福批判学派的代表人物哈贝马斯。两位思想家从各自的学术视野出发,就一系列哲学论题进行了激烈的争论,其中两人对待传统的态度更是截然不同。伽达默尔对传统持一种对话的态度,认为我们应该与传统的各种流传物打交道;而哈贝马斯却对传统持一种批判的态度,认为我们应该对传统的各种不合理因素进行反思和批判。本文首先将分别论述两人的传统观,再具体地比较两人思想之不同并剖析其根源。
一、伽达默尔对传统的现象学解释学分析
伽达默尔认为,传统是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力量,我们都是在具体的历史中生存的个体,活在传统的影响之中。它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对我们产生着作用,我们的一切认识和活动总是早已浸润在传统的影响之中。作为历史性地存在的个体,传统的存在总是在时间上先于我们个体的生存,在个体能够对传统加以理性的认识和反思之前,传统已经对个体的生成和塑造发挥了作用。“在理性的绝对的自我构造的观点下表现为有限制的前见的东西,其实属于历史实在本身。如果我们想正确地对待人类的有限的历史的存在方式,那么我们就必须为前见概念根本恢复名誉,并承认有合理的前见存在。”*[德]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392页。
在实际生存中,我们总是与传统的各种流传物在打交道,如各种艺术品、文本作品,甚至包括我们所使用的语言。传统并不是一种固化封闭的东西,而是一种充满解释和再解释空间的无限开放的存在过程,传统的意义并没有被终结,而是一直处在发展和生成之中。在与流传物打交道的过程中,不仅我们自己受到了流传物的影响,而且流传物本身也在后人对其理解和解释的过程中经历着某种意义的扩充和生成。因此,伽达默尔不仅肯定了传统在我们实际生存中的存在和对我们所产生的具体影响,而且认为传统的意义能够在我们对其进行不断解释的过程中不断生成。
但是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是,伽达默尔并没有一开始就从价值层面上对传统进行某种积极的设定,或者直接去论证传统存在的合法性。在其代表性著作《真理与方法》中,我们甚至很难看到伽达默尔对传统本身进行褒扬或者肯定的语词。由此,我们不能将伽达默尔理解为通俗意义上的那种传统的坚定支持者和继承者,或者是认为伽达默尔是以维护传统和继承传统为己任,乃至误认为他的整个解释学都只是为了论证传统的合法性或者说为了维护传统。那么伽达默尔是如何分析传统的呢?众所周知,伽达默尔受过现象学方法的洗礼,对胡塞尔现象学以及海德格尔的存在论现象学都有着极为深入的研究和充分的吸收。《真理与方法》虽然不像《存在与时间》那样,从一开始就直接地探讨现象学方法本身,但是《真理与方法》这本书无论是从运思的过程还是具体的写作手法上看,无不浸透着现象学的精神。现象学的目标是“面向事情本身”,即对现象本身进行描述和分析,而不是预先进行任何存在设定和价值评价。因此,在处理传统问题的时候,伽达默尔首先并不是对传统进行褒扬或者价值认定,而是用现象学的方法对传统这一现象进行了如实的描述。他详细地分析了传统如何对我们发生作用,以及传统以怎样的样式存在。伽达默尔认为,传统是一种现实的力量,是每一个个体及其认识所浸润于其中的生存背景和视域,对人的生存和塑造发挥着重大的影响。这个背景和视域是人生存的土壤,人以认识论的对象化态度无法对其穿透。
伽达默尔并没有对传统持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将传统理解为某种僵死的过去之物,而是认为传统的存在是一个无限开放的生成过程。传统作为一种他在的现实性力量,虽然有着个体无法否定的实在性,但并不能离开历史中的具体个体而独自存在。传统之所以能够继续生成意义,需要生活于其中的个体对其不断地进行解释和创造。在传统中生存的个体,不仅被动地受到传统的塑造和影响,同时也能够对传统作出新的理解和解释,为传统的持存注入活力。传统并不只是一种需要我们去维护和保存的东西,而是一直都处在意义的生成之中。我们与传统的遭遇,是一种双向的影响过程,一方面我们受到传统的影响和塑造,另一方面我们并不只是消极地接受传统的影响,而是不停地为促成传统的继续生成。
伽达默尔对传统现象进行了一种现象学和解释学的分析。这里面并没有对其进行价值论上的评价,而是对传统究竟如何存在,究竟如何对我们发生影响这一“事情本身”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和分析。伽达默尔强调的是,人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传统不是某种外在于我们的对象,我们就活在传统的力量之中。
二、哈贝马斯对传统的批判性分析
1967年哈贝马斯发表《社会科学的逻辑》一书,书中详细地探讨了《真理与方法》一书,对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思想有着诸多的肯定和吸收,对伽达默尔的视域融合思想、效果历史意识思想以及实践理性思想都十分肯定。但是在如何对待传统这一问题上,哈贝马斯对此却持一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伽达默尔的偏见,即支持传统赋予给偏见(或者前判断)的合法性,与反思的能力是冲突的,反思是它在自己的能力中证明自己,并拒斥传统所宣称的东西。”*Jürgen Habermas:On the logic of social science,Translated by Shierry Weber Nicholsen and Jerry A.Stark,Cambridge,Massachusetts: The MIT Press, 1988,P.170.哈贝马斯认为,伽达默尔的解释学反思是有问题的,因为它缺乏批判和解放的意图*Ingrid Scheibler:Gadamer:Between Heidegger and Habermas,Maryland:Rowman&Littlefield Publishers,INC, 2000,P.11.。
哈贝马斯作为启蒙精神的继承者,十分强调理性的作用和力量。他认为,人生而具有一种理性认识和批判反思的能力,这种能力使得我们能够对过去和现在的诸种不合理的现象进行批判,并不断地创造出新的意义,使得人类可以从各种无知、偏见、桎梏中解放出来,成为更加自由和自律的个体。哈贝马斯也承认,我们都生活在某一特定的传统之中,都受到传统的影响,但他认为,这并不代表我们无法对这种传统进行反思和批判,我们不应该以盲目的态度去认可和继承传统,而应该以审视的目光去对待,使得传统从前科学的蒙昧状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人类理性活动中科学的内容。我们的传统中总是存在诸多不合理的因素,需要我们进一步对其进行改进和完善。“反思的权利要求解释学的路径限制自己。它需要一个超越于传统语境的关联系统。只有这样,传统才能够被批判。”*Jürgen Habermas:On the logic of social science,Translated by Shierry Weber Nicholsen and Jerry A.Stark,Cambridge,Massachusetts: The MIT Press, 1988,P.170.哈贝马斯甚至极端地认为,传统为了继续存在,在某些阶段必须要经历一些断裂,因为传统中总是包含着某些压制性和扭曲性的因素在里面,我们只有通过对其进行理性的批判才能将其解放出来。“我们预先假定,在深层解释学运用交往能力过程中,实际上存在着一贯被曲解的交往的现象,关于这种交往的种种条件隐含的知识,就已经足够使我们对伽达默尔(遵循海德格尔)提出来的哲学解释学之本体论的自我理解,提出疑问。”*[德]哈贝马斯:《哈贝马斯精粹》,曹卫东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58页。
在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中,人是如此深厚地扎根于传统的影响之中,对传统的熟悉总是先于反思性的理性认识,传统的这种前反思和前批判的维度是人的认识和理解能力得以形成和完善的土壤。难道传统能够仅仅作为一种认识论意义上的对象去对待吗?在伽达默尔那里,理性并不是一种可以在传统之外存在的抽象能力,而是寄生在传统的内容和意义之中。伽达默尔强调的是,人类的理性是一种历史性和具体性的东西,本身就应该在历史中进行发展和丰富,而不是某种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理性法庭。理性并不是某种与我们的实际生存,与我们的历史和传统相分离的抽象实在,而是一种在历史之中的存在,总是与我们实际的生存交融在一起。理性在伽达默尔那里并不像在哈贝马斯那里那样,拥有一种突出和独立的地位,而是和人的实际生存和历史存在混合存在。在伽达默尔那里,理性与传统是一种内在的包含关系,两者之间并不存在激烈的冲突,一方面,理性本身也是一种历史性和具体性的东西,需要在与传统和历史打交道的过程中去得到完善;另一方面,传统的意义的持存也需要我们对其进行新的理解和解释,这种解释里面就包含着批判的可能性,但是并不仅仅只有批判这一个维度,里面不仅有批判,还有认同和继承。
“哈贝马斯坚持用瓦解一切的反思力量来对抗伽达默尔的语言本体论和对传统关联性的实体化。他强调说,对传统反思似的占有,破坏了传统近乎自然的实体,并改变了主体在其中的位置。哈贝马斯同意,每一理解都以其基本的共识为前提,但他不赞同启迪或限制理解的前共识都是理性的共识。”*[德]乌多·蒂茨:《伽达默尔》,朱毅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59-160页。作为启蒙精神的后裔,哈贝马斯从一开始就对理性持一种与伽达默尔完全不同的看法。哈贝马斯认为,人拥有一种独立的认识能力,这种能力能够相对地独立于一切传统和历史而存在。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们当然是与各种历史的流传物和传统混杂在一起,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反思,将自己从历史和传统之中抽象出来,对传统和历史进行一种距离化的处理,以理性的目光去审视传统和历史。显然,在哈贝马斯那里,理性占据着一个极为核心的地位,理性本身似乎是某种透明的、自身合法的东西,仿佛人可以仅仅通过自身的反思就能够获得某种完全自身合法的东西,并且用这一东西去衡量其它一切东西。哈贝马斯不仅对理性持一种古典主义的态度,认为理性是人最为重要的一种能力,而且尤为强调理性所具有的反思和批判维度,这样一种态度将理性自身视为合法性的源泉,对其它的事物进行合法性判断,将其它的一切都作为其认识和批判的对象,进行距离化的审视,以作出价值上合法与不合法的认定。
从上个世纪开始,西方思想界出现了很大的危机,尤其是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以及科学的迅猛发展,使得西方思想界对现代化和理性本身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很多学者认为,西方之所以会出现这些危机和灾难,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自启蒙运动以来理性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使得我们传统的价值和观念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是新的价值观念又没有得到重新建立。因此,很多思想家都对理性持一种批判态度,甚至还有一些思想家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在对启蒙和理性的反思和批判如此热烈的思潮中,哈贝马斯的批判理论却一直对理性本身持一种肯定的态度,他认为,过去我们虽然存在对理性的肤浅认识和理解,导致了理性只得到了片面的发展,其中主要是工具理性得到了发展,而实践理性并没有得到那么大的发展,但是从根本上说理性本身还是人类从启蒙精神中所获得的一项重大遗产,我们不应该对其进行否定。当然,哈贝马斯实际上对理性本身也是持一种开放和发展的态度,认为人类的理性应该要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就像伽达默尔尤为强调理性当中的对话结构一样,哈贝马斯也认为理性的发展不应该只是科学式的独白,而应该在人与人之间,甚至在整个社会和公共生活中得到对话和交流,使得人类和整个公共生活的理性水平都能够得到提升和丰富。
总之,正是因为哈贝马斯对理性持这样一种启蒙式的信念,而又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解放追求,因此哈贝马斯始终将理性作为一种独立的力量去看待,极为强调对传统进行反思和批判这个维度,对传统持一种批判的、距离化的看法。
三、伽达默尔与哈贝马斯传统观之比较
伽达默尔对哈贝马斯的批判进行了正面的回应。事实上,早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伽达默尔就对与批判理论有着诸多类似特征的启蒙精神进行了详细的批判。伽达默尔认为,启蒙运动将一切的合法性源泉都追溯到理性,这简直就是一种幼稚病。启蒙运动希望将一切传统都置于理性的目光之中,对传统进行合法性的拷问,希望能够解除传统之中的一切偏见,这注定只会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人作为一种具体性的和历史性的生存者,注定只是一种有限的存在,人所具有的理性也注定只是一种有限的理性,必然受到个体所处的时代和传统的局限,因此根本不足以作为一种万能的判断尺度,去衡量其它事物。伽达默尔认为,启蒙运动所宣称的那种理性,是一种十分粗陋和抽象的理性,本身存在很大的问题,十分抽象和空洞,缺乏实际的内容和丰富的意义。
伽达默尔对理性持一种非常审慎的态度,对近代以来理性的膨胀十分拒斥,但是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并不是某种反理性或者非理性的东西,只是在他那里理性的地位并不具有像在哈贝马斯那里如此显赫。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强调的是,人作为一个历史性的存在者,无时无刻不在与传统打交道,在人的实际生存中,最为原初的是一种对事物的理解和解释,这种理解和解释是一种前反思的状态,与我们个体的实际生存状况联系在一起,混杂着我们的情感、审美、道德等各种因素。理解和解释是一种存在论上的源初现象,是之后一切反思和抽象认识的前提。我们与传统的关系是一种存在论上的关系,不是一种认识论的关系。我们与传统的关系常态应该是与传统打交道,而不是一种认识论上的批判。在这里,仍然需要再次强调,伽达默尔并不是反理性,反批判,只是更为强调我们与传统之间的共生关系,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对传统进行阐释和意义的创生,并没有必要将理性的批判作用置于首位。在我们对传统进行理解和阐释的过程中,就已经蕴含有对传统进行批判的可能性,传统的意义在这种批判的可能性中肯定会经历嬗变和更新,但是批判的可能性和其它的可能性(比如认同和接受)同时存在,并不存在任何优先地位。“实际上,传统按其本质就是保存(Bewahrung),尽管在历史的一切变迁中它一直是积极活动的。但是,保存是一种理性活动,当然也是这样一种难以察觉的不显然的理性活动。正是因为这一理由,新的东西、被计划的东西才表现为理性的唯一的活动和行为。但是,这是一种假象。即使在生活受到猛烈改变的地方,如在革命的时代,远比任何人所知道的多得多的古老东西在所谓改革一切的浪潮中仍保存了下来,并且与新的东西一起构成新的价值。无论如何,保存与破坏和更新的行为一样,是一种自由的行动。”*[德]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第398-399页。
总的来说,伽达默尔对传统持一种对话的态度,而哈贝马斯却对传统持一种批判的态度。伽达默尔认为,传统作为一种他在的力量,需要我们对其进行占有和解释,如果不走入这种传统内部,我们实际上对传统根本不能进行深入的认识,也无法从传统中汲取丰富的意义,因此仅仅对传统持一种距离化的、外在的、批判的态度是不够的,这只会将传统与我们的理性认识对立起来,增加我们与传统之间的鸿沟。我们需要对传统展开对话和了解,因为只有在这种积极的对话和交流中,传统的才能有新的意义生成。此外,伽达默尔还十分重视传统对个体的教化作用,因为作为在历史中生存的个体,我们总是带有有限性和狭隘性,我们所具有的理性认识能力也只是一种极为空洞和抽象的认识能力,它应该在广阔的传统和历史中去汲取意义,去丰富自身,让自己受到教化。因此,总的来说,伽达默尔对传统是持一种包容和肯定的态度,认为传统拥有一个广袤的意义世界,能够让个体突破自身的限制。
但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在伽达默尔那里,我们与传统之间的对话,并不是一种我们个人单纯从自己的主观出发的谈话,或者说仅仅是自己的意愿表达的过程,在这种谈话里面,正如伽达默尔在探讨艺术作品本体论部分中的“游戏”概念一样,有一种自动发生的性质。我们与传统所进行的这种对话,不应该是一种主观任意的对话,而应该是一种让对话能够顺其自然地自在发生,而不是对传统进行随意的解释。伽达默尔的这种思想,包括《真理与方法》中对艺术作品的游戏性质,以及对语言的存在论等论述都显示出伽达默尔深受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影响,强调真理的“让发生”维度。
而相比较而言,哈贝马斯事实上始终是站在传统之外去审视传统,事实上并没有真正跟传统打交道。当然哈贝马斯秉承的启蒙精神也是一种与传统打交道的方式,但是跟伽达默尔比较起来,他的这种方式实在是过于狭隘。在伽达默尔那里,传统包含有意义十分丰富的内容,一切的历史流传物,比如艺术作品、文本作品、语言、法律,甚至包括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传统节日等等,都是传统的重要内容,它们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哈贝马斯为了批判反思而提出的主张过度了。那种批判无法假装独享真理。他关于正当生活的思想无法免除与其他人对话所进行的修正和拒绝。因此,批判自我——反思以及意识形态的扭曲,无法在隔离于同他人达成一种理解的努力中进行研究。理性思想内在地与对话的开放性紧密相连——既指与当代实际对话也包括与过去的虚拟对话。”*[美]托马斯·麦卡锡:《哈贝马斯的批判理论》,王江涛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41页。
当然,伽达默尔也承认,哈贝马斯的批判理论对他也有十分积极的影响,因为正是哈贝马斯的对权力机制的强调,以及对其解释学的普遍性问题进行质疑,使得伽达默尔的解释学朝着实践哲学的方向进行了发展。因为正如哈贝马斯所言,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与传统和他人进行对话的话语环境可能并不是理想的,里面可能存在着某种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压制,因此为了能够让对话顺利进行,为了能够创造一个合理的对话环境,我们要关注实际存在的那些不合理的因素。但是,在伽达默尔看来,即使现实中可能存在种种限制,但是这不应该妨碍我们与此同时与传统进行深入和持续的对话。伽达默尔期冀着更多的东西,即哲学解释学应该不只是一项保存传统的事业,它应该也能够成为一项解放的事业。解释学肯定传统,强调与传统的对话,其目的并不只是为了保存传统、维护传统,也是希望我们能够在与传统打交道的过程中丰富自身、成长自身,使得自己能够从各种无知和偏见中解脱出来。伽达默尔是以一种生存论的视角来看待理性,这种视角继承了狄尔泰和海德格尔等人的看法,将个体视为在具体历史境况中存在的人,具有历史性和有限性,而且这一个体还是一个事实性的个体,充满情感、生命的欲望以及各种文化的因素。正是因为伽达默尔的思想是从人的实际性和历史性出发,他注定不会将理性视为人性的核心。因为,在伽达默尔看来,人性虽然是历史性和有限性的,但却应该是丰富的和复杂的,不能仅仅抽象为理性,或者更极端地将理性情感等其它生命要素对立起来。伽达默尔虽然在《真理与方法》以及其它相关文本中都对启蒙运动颇有微辞,但并不代表伽达默尔的思想是反理性的或者非理性的。伽达默尔之所以批判启蒙运动,是因为启蒙运动对理性的理解过于简单和肤浅,而且盲目自大,将自己夸大为衡量其它一切的标准。也就是说,伽达默尔之所以批判启蒙运动,并不是因为他完全对理性持否定态度,而是批判理性盲目自大的这个方面。那么启蒙运动为什么必然会走向这么盲目自大呢?伽达默尔认为,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理解忽视了生命的丰富内涵,忽视了人存在的实际性和历史性,将理性在个体那里的地位抬高了,而实际上,个体都是以具体的、复杂的方式存在的,理性在其中只是一个部分,人愈是对自己的事实性和有限性自觉,人对自己的理性的使用界限也应该会更自觉。由此可以看出,为什么伽达默尔要强调我们与传统之间的对话。这是由人作为一个有限性的存在这一根本境况决定的,人作为一个在历史中生存的个体,这种有限性是人不能从根本上去克服的,因此个体更需要在广阔的传统中去丰富自己,让自己受教化和提升。伽达默尔为什么始终对哈贝马斯的“批判理论”保持距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哈贝马斯的批判态度实际上还只是一种对象化的审视的态度,并没有真正地走进传统,与传统进行对话。
哈贝马斯对理性反思性和批判性的强调,使得他必然更加关注对传统的批判。这样必然导致一个问题,即如果一开始就对传统不信任,将传统当作认识对象去审视,那么必然就会拉开传统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妨碍我们与传统亲近。而且,将理性当作其思想的起点,显然忽视了理性本身所具有的历史性和有限性,容易造成理性的误用。哈贝马斯对解释学最大的误解是,解释学虽然强调与传统的对话,但并不是全部肯定传统,伽达默尔强调的是我们与传统之间所进行的视域融合,强调我们对传统的解释和传统的意义生成。事实上,在我们与传统进行解释的时候,我们已经将自己的视域带了进去,对传统中的不合理因素肯定也会进行修正。也就是说,解释学中本身就包含有批判性因素在里面,因此解释学虽然强调尊重传统,但里面并不存在哈贝马斯所担心的那种对传统中不合理因素的盲目认可。
四、结论
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事实上正是一个与传统十分疏离的时代,这一方面是由于历史和政治的原因,导致我们曾经对传统进行全盘否定;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因为现代生活方式的剧变,使得我们与传统之间的距离正在不断被拉大。因此,笔者认为,哈贝马斯的观点虽然也十分敏锐,但伽达默尔的主张更有建设性意义。相对于哈贝马斯,伽达默尔的传统观更加健全,它强调对传统持续地进行对话和解释,里面并不缺乏哈贝马斯所担忧的那种批判因素。
国家留学基金项目(201406270009)。
魏琴(1987-),女,武汉大学、柏林自由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武汉 43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