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语与中国话语权之辨析

江畅

中国话语与中国话语权之辨析

江畅

中国话语与中国话语权是相互关联的两个不同概念，前者的主要形态是中国理论，其核心内容是中国价值，而后者是指中国话语对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影响力。当前中国已有自己的话语，但中国话语为世界上其他国家接受的不够多，尤其是与西方国家相比较存在着较大的差距。其原因主要在于中国话语尚未获得充分的实践证明。增强中国话语权的根本路径在于中国话语的正确性、先进性得到实践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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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伴随着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和国家物质实力日益强大，人们越来越感到中国的文化发展还没有与之相适应，世界上到处都有“中国制造”，但“中国话语”并不多见。于是，中国话语问题、中国话语权问题受到了广泛重视。关于这两方面的问题已有很多研究成果问世，但笔者注意到，人们对“中国话语”和“中国话语权”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研究不够，因而对于中国究竟是缺乏话语还是缺乏话语权尚未形成共识。这里，笔者试图从对“中国话语”和“中国话语权”两个概念作简要辨析出发，进而表达这样一种基本观点:中国不是缺乏话语，而是在世界上话语权尚显不足，但中国话语有希望也应该成为世界的强势话语。

一、中国话语与中国话语权是相互关联的两个不同概念

我们所说的中国话语是指当代中国话语。这种话语所涉及的主要不是表达(包括书面表达和口头表达)的方式，而是表达的内容。表达的方式和表达的内容是存在着区别的，不同的表达形式可以表达相同的内容，相同的形式可以表达不同的内容。例如，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英语国家话语的表达方式基本相同，但它们的话语并不完全相同。它们的话语之所以不同，主要在于它们话语的内容不同。同样，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虽然在表达方式上大致相同，但其话语迥然有异。从这种意义上看，中国话语像其他国家话语一样，实质上是思想体系，是作为国家立国依据和治国指导的思想体系，因而也可以说是官方意识形态。中国话语就是中国思想，中国思想是通过理论的形式表达的，因而中国话语也可以说就是中国理论，中国理论是表达中国思想的话语体系。中国思想中的核心内容是中国价值，而中国价值包含中国道路、中国态度、中国主张，因此，中国话语的核心是中国价值，或者说，中国价值观。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当代中国话语就是中国价值观的表达。

话语权，并非说话的权利，更不是我们能不能发声，而是我们是否拥有让别人听从我们说话的权力。有人将中国话语权理解为中国声音，这是不正确的。在今天这样的世界，只要你不妨碍别人，无论你怎样发声、发出多大的声音，那都是你的权利。话语权不是指你能发声，而是指你发出的声音别人听、别人学、别人照你说的样子去做，因而话语权实质上是话语或声音的影响力。我们所说的中国话语权，所指的正是中国价值及其话语对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影响力，影响力越大话语权越大，没有影响力就没有话语权。因此，如果说中国话语主要是指中国理论，那么中国话语权所指的则是中国理论对其他国家的影响力。

显然，中国话语和中国话语权两者是相互关联的，但又有不同。其关联在于，有中国话语才可能有中国话语权，有中国话语权表明有中国话语，话语是话语权的前提。而且，特别是在平等竞争的世界里，一般只有那种正确、先进的话语才会获得话语权。话语权的大小是与话语的正确性、先进性成正比的。由此看来，话语与话语权显然是不完全相同的。有话语并不一定有话语权，话语权作为话语对他人的影响力，一般以别人愿意接受为前提。今日世界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话语，但并不是每个国家的话语都对别的国家有影响力。

在价值及其话语多元的今日世界，存在着一种或几种价值及其话语比其他价值及其话语更先进，因而更有影响力，为更多的国家认可、接受甚至付诸实践的情形，那么，这一种或几种价值及其话语就被认为在世界上拥有话语权。

不可否认，获得一个国家的话语权也与这个国家是否努力宣传、推广它有关系。例如，今天中国实施“中华文化走出去”战略，采取诸如在世界各地开办孔子学院等强有力措施，当然有助于扩大中国话语的影响力。但是，宣传推广虽然重要，但不是根本性的。一种话语是否正确、是否先进，在于这种话语的正确性和先进性是否在本国的实践中得到了充分证明。

认清中国话语与中国话语权的区别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认识到了这种区别，我们才会着眼于增强中国话语权来打造中国话语，努力使中国话语成为世界上先进的，乃至最先进的话语。

二、当前中国已有话语尚未在世界上获得足够的话语权

当前一种比较流行的看法是认为中国缺乏中国话语，并因而主张构建或打造中国话语。笔者不赞成这种看法，而认为当代中国已经有了中国话语。前面说过，中国话语的基本形态是中国理论，这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

党的十七大就已经明确提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概念并对这一体系作了阐述。党的十七大报告指出:“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取得一切成绩和进步的根本原因，归结起来就是: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关于这一理论体系，报告作了这样的概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就是包括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以及科学发展观等重大战略思想在内的科学理论体系。这个理论体系，坚持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凝结了几代中国共产党人带领人民不懈探索实践的智慧和心血，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新成果，是党最可宝贵的政治和精神财富，是全国各族人民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不断发展的开放的理论体系。”①胡锦涛:《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夺取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新胜利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日报》2007年10月25日第1版。党的十八大报告删除了“等重大战略思想”这几个字，对这一界定做出新的表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就是包括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以及科学发展观在内的科学理论体系，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坚持和发展。”②胡锦涛:《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夺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胜利》，《人民日报》2012年11月18日第1版。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是党和人民九十多年奋斗、创造、积累的根本成就，必须倍加珍惜、始终坚持、不断发展。党的十八大以后，习近平总书记发表了一系列讲话，讲话进一步丰富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

显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就是当代的中国话语体系的基本形态，它凝结了几代中国共产党人带领人民不懈探索实践的智慧和心血，集中体现了当代中国思想、中国价值和中国主张。不可否认，这一体系还将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不断丰富发展，我们不应该也不可能在这一话语体系之外再去构建另一种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相反，我们必须对这种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有坚定不移的自信。对于这一点，党的十八大和习近平同志都给予了强调。党的十八大报告告诫全党:“全党要坚定这样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必须高度重视理论的作用，增强理论自信和战略定力，对经过反复实践和比较得出的正确理论，要坚定不移坚持。”①习近平:《坚持运用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方法论》，新华网，2015年1月24日。他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又特别指出:“全党要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当今世界，要说哪个政党、哪个国家、哪个民族能够自信的话，那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华民族是最有理由自信的。”②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网，2016年7月1日。

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虽然我国已经形成了或者说基本形成了中国理论或中国话语，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已经在世界上拥有了与人口大国、经济大国相匹配的话语权。不可否认，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些年来，中国在世界上的话语权正在不断增强。这突出地表现在中国的国家领导人在一些重大的国际组织和国际会议上所阐述的中国对世界事务的主张得到了许多国家的认可或赞同，也体现在中国实施的“中华文化走出去战略”使世界上许多国家加深了对中国文化和中国价值的了解，我国经济上的迅速崛起也引起了其他国家对中国理论的关注。但是，我们仍然感觉到与西方比较起来我国的话语权尚未达到我们所期望的程度。那么，问题发生在哪里?有人认为，问题在于中国声音不够响。我认为，今天中国在世界上的声音已经足够响亮，问题在于声音响并不意味着话语权就大。如果我们作深入的反思，就会发现我们的话语权还比较弱，这主要体现在，中国话语、中国理论特别是中国价值为世界上其他国家接受的程度还不够高。

三、中国话语权不足的原因主要在于中国话语尚未获得充分的实践证明

导致中国话语权较弱的原因很复杂。首先，西方率先获得了世界话语权。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现代文明走向繁荣，这种繁荣客观上证明了西方近代以来形成并奉行的价值观(西方话语)的有效性，因此许多国家纷纷向西方学习借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国家走上了西方资本主义道路。于是，西方价值和话语就成为世界的强势价值和话语。由于这种价值观源自西方，而且在西方已经取得了成功，因而当这种价值观走向世界时，西方世界就拥有了这种价值观的话语权，这就如同今天世界上的技术标准一样，谁最先发明了一种技术标准，谁就控制了这种技术标准的话语权。与西方不同，中国价值虽然已具雏形，但并未完全成熟，更为重要的是，尚未得到实践的充分证明，而且中国价值从开始出现到今天时间还很短，世界上许多人还不了解它。因此，中国价值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还相对较小。

其次，西方话语已经在世界上盛行很久且力量强劲，而尚不成熟完善的中国话语存在着与西方话语较量的问题。西方话语已经在世界上盛行了很长时间，影响深远，而且西方国家还在不断强力推行。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话语在对其他国家发生影响的时候面临着与西方价值竞争的问题，面临着西方国家千方百计的抵制的问题，因而很难在短时间内对其他国家产生强大影响。

再次，中国话语特别强调中国特色，容易导致人们认为这种话语只适合中国。西方话语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强调他们的思想、价值、文化、主张等等都是“普世”的，即具有普遍而永恒的意义。例如，他们到处宣扬所谓的普遍人权、永恒正义，把生命、自由、平等、私有财产等看作是所有人与生俱来、不可转让、不可剥夺的自然权利。因此，他们认为他们的话语是全世界适用的，是对人类永久有效的。例如，美国政府就把“美国价值观”看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价值观，并据此在世界各地予以大肆兜售。与西方不同，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特别强调中国特色，不只是话语，还有道路、制度都鲜明地打上了“中国特色”的旗号。这里不是要否定使用“中国特色”，而是要说明，中国的话语、理论、价值、道路、制度、文化等所有这一切都打上“中国特色”，客观上会导致外国人认为中国的这一切只适合中国，而对他们的国家不适合。

在所有这些原因中，中国话语没有得到充分的实践证明是最主要的原因。今天的中国话语主要形成于中国改革开放后，它几乎是与当代中国实践同步行进的，它与中国实践相互促进、相互支持，其中中国话语无疑对中国实践起到了指导作用，也可以说中国实践是在中国话语指导下进行的，并且取得了历史性的巨大成就，使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这种意义上看，中国实践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证明。但不可否认的是，“中国成就”是与“中国问题”相生相伴的，人们会看到中国取得的经济成就，当然也会看到中国存在的问题，因而就会对中国话语持疑虑的态度。由此看来，影响中国国际话语权的主要原因可能就在于人们的这种疑虑，而从根本上说在于中国话语的正确性、先进性要在中国实践中进一步得到证明。

四、增强中国话语权的根本路径在于中国话语的正确性、先进性得到实践的检验

既然中国话语权不足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话语的正确性、先进性尚未得到中国实践的充分检验，那么，要增强中国在世界上的话语权，就必须着重解决中国话语的正确性、先进性的实践证明问题。这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难题，涉及理论和实践相互关联、相互缠绕的两个方面，但前提和关键则在于在实践中并通过实践发现理论上存在的问题。习近平同志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理论上不彻底，就难以服人。”①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网，2016年7月1日。中国话语、中国理论要成为正确的、先进的，要成为其他国家可接受并因而成为有影响力的，必须克服其自身的不彻底性，克服其中的问题。

那么，中国话语的问题在哪里?当代中国实践日益表明，中国话语的一个根本性问题可能在于还没有从理论上完全解决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理想与市场经济之间的矛盾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实行了社会主义制度。习近平同志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反复强调“不忘初心、继续前进”。我们党的初心是什么?就是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建立共产主义社会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社会理想，新中国的成立表明中国走上了追求共产主义理想的征程。然而，新中国是从“一穷二白”开始建设的，而且由于种种原因，新中国成立后到改革开放前中国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为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实行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而其最重要的一步是引进了市场经济，使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成为中国的基本经济形态。实践证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确实具有无比巨大的威力，在短短的三十多年时间，中国经济获得迅速发展，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然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初心”的矛盾日益突出，“中国问题”从根本上说就是这种矛盾的不同表现。

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共产主义理想是建立在对资本主义否定的基础之上的，而资本主义实质上是一种完全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观念、制度和文化或者说“话语”。今天，我们一方面实行社会主义，另一方面又要大力发展市场经济。两者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发生矛盾。笔者认为，中国话语、中国理论要彻底，就必须对这一问题作出理论上的回答。

对于这一问题，目前我国采取的方案是发挥好两个作用，即:既发挥好市场的作用，又发挥好政府的作用，使两者协调地发挥作用。习近平同志指出:“要用好‘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努力形成市场作用和政府作用有机统一、相互促进，打造兼顾效率和公平的规范格局。”①习近平:《携手构建合作共赢新伙伴 同心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在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时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9月29日第2版。这是一种在保留市场经济的前提下，通过政府的作用来防范和克服市场经济不可避免地导致问题的方案，值得深入研究。这种方案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政府在发挥作用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参与和干预经济生活，而在此过程中，如何才能有效地防范市场和资本对政府权力的侵蚀和控制。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更是当前社会主义中国面临的十分突出的难题。

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中国理论”能回答这一难题，并能得到实践的证明，它就会成为当代世界正确的、先进的话语，就会在世界上逐渐取代西方话语目前所具有的强势地位。事实表明，西方话语虽然今天仍然在世界上处于强势地位，但已是强弩之末。破坏性不断增强的周期性经济危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对非西方国家的干预及其导致的战争和灾民、令全世界慌恐不安的恐怖主义、不可再生资源的迅速消耗等人类性灾难，已经再清楚不过地表明西方话语必须被超越，否则人类毁灭的日子不会太远。从全世界来看，今天有可能超越西方的也许只有中国。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应肩负起大国应有的责任，着眼于全人类来解决“中国问题”，创新和完善中国理论，使之成为世界新的强势话语。

Distinguish and Analyze Chinese Discourse and Chinese Discourse Righ t

Jiang Chang(Institute for Advanced Humanistic Studies，Hubei University，Wuhan，China)

Chinese discourse and Chinese discourse right，are two interrelated and different concepts．The main form of the former is Chinese theory and its core concern is the Chinese value，while the latter refers to the influence of the Chinese discourse on the rest of the world．At present，China has had its own discourse．But especially compared with the western countries，the acceptance of the Chinese discourse is not enough by the rest of the world．Themain reason is that Chinese discourse has not yet been fully proved by practice．The fundamental way to enhance the Chinese discourse right lies in the correctness and the advanced nature of it，which needs to be tested by practice．

Chinese Discourse;Chinese Discourse Right;Chinese Theory;Chinese Value

101 9468/ j．cnki．209 6 -1987．2016．04．003

江畅，湖北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长江学者，主要研究伦理学、价值论。

2015年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重大项目、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重大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弘扬核心价值观与继承传统文化研究”(2015YZD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