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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自责的“低沉”
——评蹇先艾的现代小说创作

2016-03-16高莹莹陈一军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小人物小说创作

高莹莹,陈一军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不必自责的“低沉”
——评蹇先艾的现代小说创作

高莹莹,陈一军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0)

蹇先艾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多次谈论他解放前创作的小说,很为它们的“低沉”自责,这大抵是由于解放后时代风潮的压迫,并非蹇先艾现代小说的诟病之处。文章认为,“低沉”不但不是蹇先艾现代小说的缺点,恰恰是它们的优点和可贵之处,也正是这种“低沉”凸显了蹇先艾品格的诚实、感情的沉痛和胸怀的宽广,成就了蹇先艾现代小说绵密凝重的审美风格。

蹇先艾;现代小说;低沉;痛切;小人物;书写“国难”

新中国成立以后,蹇先艾多次谈论他解放前创作的小说,说它们“有一个严重的缺点”,所写故事“多数是令人愤懑和悲痛的,因此调子就往往显得有些低沉,使人读后感到沉闷和压抑……”并颇为此自责。了解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社会历史的人们都能理解,蹇先艾说这话是迫于当时时代风潮的压力,在当时,调子“低沉”的作品确实是要被“诟病”。然而,现在阅读蹇先艾解放前期创作的小说感受就颇为不同:发现“低沉”不仅不是蹇先艾第一阶段小说创作的“缺点”,反而是其优点更是可贵之处。蹇先艾在其作品中忠实地表现了那个多灾多难的时代,让读者能够思索和品位人生的苦难。这即是蹇先艾“低沉”叙事的审美效果。

评论蹇先艾的小说创作,最好是从他书写贵州的文字开始。鲁迅当年就很看重蹇先艾小说所表现的贵州习俗。的确,就算蹇先艾在北京写作、在异地漂泊,乡土还是最能引领他的盼顾的。这既是由于他希望自己的创作能独辟天地的自觉考虑,又是他不能割舍的家乡情感所致。《到家的晚上》应该寄寓了他数年飘零在外、一朝归家所体验的沧桑和痛楚。这种情感体验便如酵母一样膨胀覆盖了蹇先艾的心灵。作为破落的旧家子弟,他便痛悼起故家的风物来,由此奠定了日后蹇先艾小说创作的情感基调。由于旧家的败落,他被抛进了日后零落的生活,作为接受新思潮的青年,他开始同情起被挤压在社会底层的穷苦人们。而且他也以拳拳心灵对待那些穷苦的命运,“他软弱的不忍之心”便常常凄然地波动。

于是在蹇先艾的小说中,贵州的风物便永久地染上了忧郁的色彩。贵州是多山的地区,层层叠叠的山岭逶迤绵延,遥遥与天海相接,川黔交界地带峰崖并峙,深壑相争,幽幽的竹林带出那一个个被山壑分隔的村镇,次第可见“金黄色的稻田被风吹着,掀起了很自然的波浪”。若在今日,这是人们游乐的好去处,但在当时,在蹇先艾的眼里,却是反衬穷人可怜命运的对象,或者干脆成为制造穷人苦难的罪手。

关照穷人、小人物是蹇先艾现代小说创作的重心,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的《导言》中就强调了蹇先艾小说的“简朴”:“他所描写的……(是)几个平常人,一些琐屑事。”《水葬》抒写惨遭沉水的骆毛和他衰老的母亲。《在贵州道上》展示出迭遭不幸的老赵的命运。《到镇溪去》的孙大哥同样是可怜可叹,眼巴巴看王老板娘想拥有自己的一个家。《山城的风波》里的湖南班是一帮难逃漂泊命运的灾民。至于“我”一度反感至极的“盐巴客”,实在是由于“我”不了解他们的苦的缘故,其实他们是苦得不能再苦的人。《生涯》抒写了一个弱女子被送进妓院,身心倍受煎熬。《赶驮马的老人》讲述了一个“连老虎狼都不怕了”的可怜老人,因为他饿,因为他家里的女人还在指望他,他已经被逼上了绝境,便也无所畏惧了。安癞壳是《乞丐》的主人公,他的老婆被军阀掳走,女儿也被迫卖给别人做婢女,痛苦在啃噬他的心,迷离中他却被巡警射杀。在《福兴酒店》中,可怜的师范生褚渊和酒家女招弟都做了恶势力的牺牲品。《倔强的女人》中的“火炭梅”祁大嫂不知道能“倔强”到什么时候,因为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她的生路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被东家截断。朱二正陷落在“踌躇”的泥泞中,家庭的困顿难煞了他。憨直的张德桂面对狡猾的武区长,他的死便永远成了一个“谜”。鹤群夫妇遭房主压迫,被“迁居”折磨着。可怜的候聪之,逃难中儿子被冲散,妻子被拖死……却只得到学校“同仁”的嘲讽,他只能做一个痛苦的“孤独者”……

蹇先艾对他笔下的这些小人物怀着深切的同情,他以绵密的笔触,诚实地表达这些人物的痛楚:骆毛的那种无奈,老赵的那种卑微,王海棠的那种惊惧,盐巴客的那种悲怨,孙大哥可怜的妄想,安癞壳锥心的痛悔,褚渊的幽怨和招弟的无助,朱二的难心,素兰的怨恨与苦痛,侯聪之的孤独,松喜先生的不平和求告……在掀开这些人物灵魂的时候,他也感同身受,因为他也历经痛苦。可见蹇先艾小说创作的突出特点:就是用情的真诚和善良。正是这种心态,使蹇先艾在写作时对他笔下的小人物给予的主要是同情,少了批判,不同于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和华老栓。这虽然制约了对这些人物刻画的深邃的穿透性,但是却能深切感受到作者那份厚实的情感投入,让我们在怜惜那些小人物苦难的同时,去思索造成灾难的原因。

在蹇先艾的笔下,当时的社会已变得十分可怕,像一头野兽对穷苦人张开了血盆大口,完全成了“小人物”生活的否定力量,只管一味地对他们进行伤害和摧残。将骆毛沉水的是依仗曹营长势力的绅粮周德高;置老赵于不幸的是石牛栏的保长黄荣发和匪兵;王老板娘的丈夫是让“抓丁”折磨死的;《山城的风波》里的湖南班,是水灾毁坏了他们的庐舍,他们不得不“到各处卖艺来糊口”,在清县他们想安稳下来,却遭到县长儿子厉营长的凌辱和破坏,无奈只有继续飘泊;“盐巴客”是被军阀兵推下悬崖摔伤的;赶驮马的老人在几十年中“把家乡的各种苦工都尝遍了,到处受到有钱人的压迫和欺负,结果还是找不到一条生路”;“安癞壳”本来有妻有女,可在逃荒路上老婆被军阀掳走,女儿被迫卖给有钱人做了婢女,自己只有流落街头乞讨;福兴酒店的“酒家女”招弟本有所爱,却被军阀盯上,只能任其摆布;被唤做“火炭梅”的祁大嫂,被可恶的有钱有势的东家置于可怜的境地,不知道她能硬撑多久;朱二因为他的药材生意被混蛋政府断送,面对重疾的妻子和孩子,他忧心如焚;天真的张德桂被狡猾的武区长谋害;红沙沟和樱桃堡的穷苦百姓,因为盐商囤积居奇,他们生活的地界闹起了盐灾,他们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官绅兵商沆瀣一气,成了鱼肉弱小的锐锋利刀。在这样的社会里,穷苦弱小的人们怎么活下去?天灾与人祸勾连,将他们牢牢缚住,蹇先艾这些书写“小人物”悲苦命运的“低沉”小说,就这样撕开了那个社会的面皮,让我们看清了它腐烂的内脏,这本身即成为一种有力的批判。蹇先艾执著于书写“灰色”的“低沉”,无疑是对穷苦人的苦难看得太重,想让穷苦人早一天摆脱苦难,这是真正知识者的心灵。

20世纪30年代,疯狂的日本帝国一步步吞噬着我们的国家,把我们的民族拖进了惨烈的民族战争,蹇先艾这位真诚的作家开始以赤子心肠拥抱“国难”,集中笔墨来为“国难”创作,焦点依然主要集中在“小人物”的身上。

“国难期间”,北方的一些大学生,如晏肇祺、邢道隐、傅华斋、蒯子琴之流依旧沉醉于酒足饭饱,调情取乐之中。已经出逃过几次的项司长,在国难真正来临,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偏偏拖沓不走,原来是他娇纵的夫人不肯走,舍不下项公馆,以至延误了时机,最后只得躲进北平东城保卫界一家豪华的外国饭店。这个国家的蠹虫,脑子里没有丝毫国家民族的概念。曾经留学美国的傅教授,青年时代是五四运动的骨干,却蜕化得自私保守、专制虚伪、耽于玩乐,而且阻挠自己的女儿参加学生的爱国运动,堕落成为庸俗市侩。至于《春酌》里的那一帮大发国难财的商人,他们正因“国难”为他们提供了投机发财的良机而幸喜不已。更可悲的是,作为社会“良心”的知识者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并且还在继续加入……在贵州的一个县城,候聪之因为总是讲“打日本”而被人嘲讽,甚至被县长赶下讲台;“国难”已经成为人们打趣和调笑的对象;遭遇灾难的人已经被人淡忘,只有“孤独地”咀嚼自己的痛苦。

同以前的小说一样,蹇先艾在“国难期间”创作的基本调子也是“低沉”的,他着意表现“国难期间”的消极面。在他的眼里,“国难”成了一面耀眼的镜子,清晰照射出国人的丑陋和痼疾。他之所以揭开我们民族的这些“疮疤”,恐怕是要它在“国难”面前、在鲜血洗礼中涤荡掉污秽,变得更加健康和美好。

蹇先艾国难期间的小说创作也闪现了几个可敬的性格。比如,生活困苦不堪也不当亡国奴的松喜,与傅教授对着干的爱国女儿,深明大义的苦难的王腊妹,还有《两个老朋友》中念念不忘国耻的月波老人和李寿明老人。这打破了蹇先艾国难期间小说创作的单一性,不过这些创作主要在于表现这些善良的个性在“国难期间”的艰难和苦楚,并没有使创作出现轻快的调子。由于蹇先艾国难期间的小说创作依然基本聚焦在小人物身上,这样就使他对“国难”的书写与此前书叙写可怜穷苦人的小说在“色调”和“角色”上取得了一致性。

综上所述,蹇先艾的现代小说创作基本上表现为一种“歧化”选择,他过于专注表现生活的苦难或丑陋的面目,他的现代小说是那个时代“负面”的书写,追寻原由,根本在于蹇先艾生活的那个时代。在这样的时代书写“苦难”自然顺理成章。不过中国偌大,即使在苦难岁月也有安宁的角落,作家也可以藉此表现相对轻悠的生活,如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沈从文的《边城》。但是蹇先艾却固执于“苦难”的书写,这跟他的生活境遇是密不可分的。他从事“拉散车”的教职工作,“每到日落黄昏”才“气喘吁吁地”“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使他成为烦愁的芸芸众生的一员,感受着生活的苦难,而他的师承又给予其创作“低沉”的调子。他的小说创作继承了鲁迅小说的批判和否定的精神,也如他很喜欢的契诃夫的小说一样专注于发掘生活外表下隐藏的悲惨的东西。并且,蹇先艾在他的小说创作中继承了契诃夫、鲁迅等表现“小人物”的习惯和同情的人道主义情怀,尤其是蹇先艾的人道主义精神还表现出自己对“贫苦人”平视的感同身受的同情和关怀。《生活》《踌躇》体贴入微的叙事。《松喜先生》表现了一家旗人困苦不堪的生活,尽管苦难的日子折磨着他们,他们却不愿做亡国奴。蹇先艾对他们寄予了深切的同情,替他们喊出了“汉满蒙回藏是应当一律平等的”呼声。可见,蹇先艾的人道主义情怀是广阔的,是具有现代民族意识的。因此,秉性忠厚的蹇先艾在创作时自然不会有轻松的心态,只有负重前行。

[1]蹇先艾.蹇先艾短篇小说选·后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1981.

[2]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35.

[3]蹇先艾.我与文学[A].中国现代文学馆.蹇先艾代表作:水葬[C].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4]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魏乐娇

The “Low-spirit” Needing no Self-accusation——On Jian Xian’ai’s Novels

GAO Ying-ying,CHEN Yi-jun

(Shaanx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zhong 723001, China)

Jian Xian’ai talked about his novels written before liberation many times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He criticized those stories for their “low-spirit” flavor. It is argued in this research that this be the result of the anxiety of times rather than the shortcomings of the novels themselves. The “low-spirit” feature should not be the defect but be the values for the “low-spirit” tune shows the writer’s honesty and emotion. It actually makes Jian Xian’ai’s aesthetic style of his modern novels.

Jian Xian’ai; modern novels;low-spirit;poignancy; unimportant roles; recording the national calamity

2015-12-29

陕西理工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项目编号:SLGYCX1514。

高莹莹(1988-),女,安徽五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陈一军(1970-),男,甘肃通渭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1004—5856(2016)11—0094—03

I207.4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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