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时代新宗教意识运动的缘起、演变和精神旨趣
2016-03-16丁海丽
丁海丽
(哈尔滨金融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0)
白银时代新宗教意识运动的缘起、演变和精神旨趣
丁海丽
(哈尔滨金融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30)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随着俄国社会急剧转型、东西方文化的世俗化以及对历史上基督教的不满等因素共同推动了新宗教意识运动的出现。新宗教意识代表们以文学和哲学为理论武器,以创办杂志和宗教哲学协会为理论宣传平台,一方面从不同维度批判历史上的基督教和教会等旧宗教意识,另一方面全面阐述自己对新宗教意识的理解。正是在新宗教意识代表们的共同精神努力下,推动了俄国精神文化的复兴,同时将俄罗斯文化推向世界历史舞台。
新宗教意识;寻神;基督教
新宗教意识产生于20世纪初期俄罗斯自由派知识分子中,他们以东正教为思想资源,批判历史上的基督教,力图革新基督教、文化、政治、社会生活和个体生活,他们渴望信仰并探寻个体生命和生活的意义,在政治上试图在无政府主义和革命民主主义之间寻找第三条道路。在俄罗斯文化史上,新宗教意识在不同历史时期有不同称谓,如1905-1907年,广泛普及的是列宁和高尔基所使用的“寻神派”称谓;别尔嘉耶夫、布尔加科夫和弗兰克等人合著的《路标》文集出版后,它又被列宁称为“路标派”。十月革命期间及以后,新宗教意识运动又被称为俄罗斯“精神复兴或者宗教复兴”。在前苏联的历史哲学研究中,更多采用“寻神派”和“路标派”,而在当下俄罗斯的研究中,则更多地采用“新宗教意识”这一概念。
一、新宗教意识运动兴起原因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俗称白银时代),俄国发生了剧烈的社会转型,这成为新宗教意识运动诞生的沃土。从总体上看,新宗教意识运动的产生原因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俄国社会急剧转型是新宗教意识诞生的现实基础。彼得大帝的改革将俄罗斯强行拖上了“追赶式现代化”之路,再加上俄国自身农奴制、政治专制、前现代文化等因素的制约,使俄国的现代化转型暴露出一系列矛盾。首先,沙皇专制统治日益引起各个阶级的强烈不满,伴随着阶级对立和阶级矛盾,加剧了俄国的政治危机。其次,俄国在向资本主义工业转型过程中,农奴制改革虽然为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释放了生产力,但仍未能从根本上改变农奴落后的经济状况,资本主义工业化的发展受到制约,经济危机加剧。
双重危机迫使俄国知识分子必须解决俄国社会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现实问题:即俄罗斯向何处去,或者说俄国未来的发展道路问题迫切需要从理论上加以论证和指引,知识分子们一方面批判俄国文化世俗化倾向,另一方面批判传统东正教及其教会的保守性,试图构造出新宗教意识来化解种种危机。
第二,东西方文化精神和价值信念的重审成为新宗教意识诞生的理论前提。新宗教意识运动的代表们敏锐地发现,自彼得改革以来,俄罗斯文化世俗化倾向日益明显。沙皇政府为维护专制统治高举“东正教—君主专制—民族主义”的大旗,企图利用东正教发挥民族凝聚力的作用。实质上,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东正教已无力成为凝聚各族人民的精神力量,宗教也不再是人民生活和民族认同的中心。与此同时,实证主义、民粹主义、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等各种具有宗教虚无主义特征的思潮盛行。当俄罗斯知识分子转而向西方导师学习时,他们发现西方文化也已陷入危机。一方面,自文艺复兴以来,宗教改革、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以及工业革命等的实行使西方文化日益世俗化,宗教已经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索洛维约夫语)。另一方面,启蒙运动提升了科学、理性的地位并取代了上帝,在理论和实践上带来严重的危害。在他们看来,科学并非万能,理性也有局限,单纯的物质繁荣并不能解决现代人失去信仰之后所面临的传统价值式微而带来的内在精神危机。为此,必须重估东西方文化精神和价值信念。
第三,19世纪末20世纪初官方东正教和教会危机是新宗教意识运动产生的直接动因。东正教作为基督教的三大教派之一,自1054年彻底分裂后自认为具有正统性,是正教。988年,俄罗斯从拜占庭引入基督教并定为国教后,东正教一直处于非常保守的状态,压制一切自由思想。此外,东正教不同于天主教和新教,东正教自引入俄罗斯后,就在政府引导下传教,尤其是彼得改革,更是将教会直接沦为政府的附庸。直到19世纪后期,一大批思想家才开始批判东正教会的保守性、教条主义以及传统的东正教思想意识,并倡议构建“新宗教意识”。
在这一历史背景下,新宗教意识的代表们以东正教为思想资源,充分吸取近代新型西方文化的营养,力图超越东西方文化的对立,为俄罗斯文化乃至西方文化确立新的精神祈向。
二、新宗教意识运动的演变
“新宗教意识”这一概念由梅列日科夫斯基首先提出,他把新宗教意识“理解为争取对死亡(借助于被拯救的基督和拯救的基督)的胜利、调和天与地、灵魂与肉体、基督与多神教的上帝、基督与敌基督,订立‘第三约’(神人宗教),以及创造自由的、丰富多彩的和富有生命力的宗教。”[1]他在《未来的小人》《不是和平,而是剑:对基督教的未来批判》《在寂静的深渊里》《病态的俄罗斯》等著作中继续深化新宗教意识主题。
受梅列日科夫斯基创立新宗教意识思想的引领和其所奠定的新宗教意识内涵的影响,别尔嘉耶夫、罗赞诺夫、吉皮乌丝、弗兰克等思想家也纷纷撰文,或是发表自己的新宗教意识观点,或是批判他人的新宗教意识观点,推进了新宗教意识运动的出现。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有:罗赞诺夫在《最甜蜜的耶稣和世界的苦果》和《我们的时代的启示录》中分别对历史上的基督教贬低世俗世界的禁欲主义倾向进行了猛烈的批判,尤其批判基督教对性问题的压抑和贬损;别尔嘉耶夫在《论新宗教意识》中批判梅列日科夫斯基对“新宗教意识”理解混乱,对“肉体”概念表述模糊,他还在《新宗教意识与社会性》中指出,社会性也是新宗教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主题上显然受到梅列日科夫斯基的影响。[2]弗兰克在《论所谓的新宗教意识》中,既肯定了梅列日科夫斯基提出新宗教意识的意义,同时也指出,新宗教意识问题不是像梅列日科夫斯基和罗赞诺夫所理解的那样,是性和婚姻问题,罗赞诺夫和梅列日科夫斯基等人对肉体的神圣化,也引起了别尔嘉耶夫的“排斥和反感”,[2]梅列日科夫斯基对别尔嘉耶夫和弗兰克的批判也进行了理论回应。罗赞诺夫对于梅列日科夫斯基有过巨大影响(在其宗教哲学探索中),也对别尔嘉耶夫及其人类学[3]产生过影响。正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思想碰撞、交锋,推动了新宗教意识运动的形成,使其向纵深发展。
新宗教意识运动的形成、发展还依托于其思想传播的多样舞台,即他们以杂志和宗教哲学学会为载体,批判旧宗教意识,宣传新宗教意识。以梅列日科夫斯基为首的“文学派”阵营以《艺术世界》《新路》为理论舞台,主要关注个体、身体、爱欲等宗教问题。以别尔嘉耶夫和弗兰克等为代表的“宗教哲学派”阵营,以《路》和《生活问题》杂志为核心,最初阐发索洛维约夫新宗教意识思想,继而又阐发自己的新宗教意识主张。此外,新宗教意识代表们创办的宗教哲学学会进一步深化了主题,其中影响力最为突出的当属“彼得堡宗教哲学学会”和“莫斯科宗教哲学学会”。彼得堡宗教哲学学会创立于1901年,参加该协会的世俗知识分子代表主要有梅列日科夫斯基、明斯基、罗赞诺夫,宗教界人士代表是未来的大牧首谢尔盖、安东因主教。该协会的宗旨是把知识分子与教会联合起来,共同创建俄罗斯的宗教意识。协会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但梅列日科夫斯基也曾直言不讳地指出,协会“没有实现教会与俗世的统一”,是当时新宗教意识思想的传播者。“莫斯科宗教哲学”协会以布尔加科夫为主导,以纪念索洛维约夫为宗旨,成员大多为教授和国家建制中的知识人,他们起初阐释索洛维约夫的新宗教意识思想,进而形成自己独特的理解并阐发自己的新宗教意识主张,推动了新宗教意识运动。总体上看,这些协会都有一个最基本、最尖锐的问题,即基督教如何重新成为对现实生活有影响的宗教,关于传播基督教,关于“新神启”的可能性以及圣体等问题。总之,新宗教意识的某些观点于1901-1903年在圣彼得堡举行的宗教—哲学会议上初具轮廓,并在该会议上撰写了一系列专题文摘和报告。为了更深入地寻神,达到新的宗教高度,弗兰克于1912年皈依东正教、布尔加科夫于1918年加入了东正教教会,别尔嘉耶夫虽未加入东正教,但宗教主题贯穿在他思想研究的始终。他们共同的思想结晶是系列文集出版,1905年《路标》文集的出版,寻神派思想家们从各自不同维度出发批判激进革命思想,对知识分子的思想进行清算。此时,梅列日科夫斯基与合法马克思主义者们在政治立场和思想上渐行渐远,他还在1909年公开发表文章抨击《路标》一书的立场,表明自己的反革命目的和主张社会主义的保守主义和宗教保守主义思想。[4]在《自深处》中,别尔嘉耶夫、布尔加科夫、弗兰克等对俄国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进行了反思,呼唤上帝、走向上帝、与上帝对话,以求心理解脱。这是寻神派寻神思想的终极表达,同时也将新宗教意识思潮推向高潮。
1917年十月革命后,由于新宗教意识代表们在政治立场、思想倾向上与前苏联政府的主张不同,梅列日科夫斯基、吉皮乌丝离开了祖国,1922年,别尔嘉耶夫、弗兰克、布尔加科夫等人也先后被迫离开祖国,辗转到欧洲后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其中,别尔嘉耶夫、梅列日科夫斯基、布尔加科夫等人的学术活动一直持续到二战后期。比较突出的是,别尔嘉耶夫和布尔加科夫于1925年在国外创办了《路》杂志,它以创造性地继承和发展19世纪和20世纪俄国宗教哲学思想的传统为主旨,联合现有的一切知识分子力量,刊登东正教宗教文章,将俄罗斯哲学推向世界舞台。但伴随着新宗教意识运动的提倡者们在国外相继离世,新宗教意识运动由于后继无人逐渐消逝。
新宗教意识运动研究的复杂性在于:首先,新宗教意识运动的代表们从不同立场发生精神转向。如罗赞诺夫从新斯拉夫主义者和保守主义立场,梅列日科夫斯基、明斯基从颓废主义和小资产阶级革命主义立场,布尔加科夫、别尔嘉耶夫和弗兰克从合法马克思主义、新康德主义和资产阶级—民主的自由主义立场,吉皮乌斯从克服颓废主义立场走向新宗教意识。其次,新宗教意识运动代表们的精神指向不同。他们从不同的立场走向新宗教意识,在“新宗教意识”这一共性的称谓下,用另外一些概念,如“新基督教”“新唯心主义”“神秘现实主义”“先验个人主义”等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可见他们的精神旨趣之殊、思想分歧程度之深。最后,新宗教意识运动代表们的阵营划分存在很大难度。如果从新宗教意识代表们所持政治立场的不同来看,以布尔加科夫和弗洛连斯基为首的是传统派、以梅列日科夫斯基和别尔嘉耶夫等为代表的是改良派。如果从新宗教意识阐释的方式来看,以梅列日科夫斯基为核心、包括吉皮乌丝、罗赞诺夫、明斯基和别雷、伊凡诺夫等,其著述主要是文学性的,推动的是文学化的宗教思想。新宗教意识运动的另一派以别尔嘉耶夫、弗兰克、布尔加科夫等为代表,他们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索洛维约夫所开创的宗教哲学为理论武器,推动哲学化的宗教思想。
三、新宗教意识运动的精神旨趣
新宗教意识代表们之间虽然存在严重的思想分歧,但他们都认为,“对世俗化(超宗教)文化的不满、国家和社会生活的不满、敌视个性的不满、僵死的基督教的不满、大部分知识分子精神价值的肤浅特征的不满、以及对个性信仰的渴望,在世俗的、尚未在基督教中生根的知识分子中寻找个体生命和社会生活的意义,这一切是新宗教意识的本质。”[5]在这一共同本质下,他们在批判历史上的基督教以及旧宗教意识的基础上,确立了新宗教意识的精神旨趣。
1.批判“旧宗教意识”。新宗教意识的创立者们主要从事反对三种社会力量的斗争:[5]旧宗教意识是官方教会及其所服务的国家;抨击无神论、唯物主义、社会主义和一般理性的思想;抨击虚无主义、无政府主义和“混乱无序的神秘主义”。总体上看,新宗教意识代表们主要集中批判了基督教和教会,以及那一时期俄国社会比较流行的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实证主义和虚无主义等思潮。
2.新宗教意识代表们对基督教及其教会的批判。梅列日科夫斯基认为,历史上的基督教,只知道宣传精神、天国、上帝,一味排斥、否定尘世生活,忽视了人以及人的各种物质的、肉体的需要,基督教揭示的主要是“天上的真理”,而“地上的真理”却没有被揭示出来,因此,基督教是不完善的。而多神教却深刻揭示了肉体的奥秘,梅列日科夫斯基肯定了多神教所张扬的人性活力和创造力量。他认为多神教作为与禁欲的基督教相对立的因素,在人类历史的创造中是一种积极的力量,不能因为对基督的爱而否定多神教的美。相反,在古希腊和史前人类的多神教信仰中正孕育着未来基督教的雏形。因此,他建议将基督教和多神教结合起来,即将“天与地”“灵与肉”等结合起来。别尔嘉耶夫指责梅列日科夫斯基完全陷入基督教与多神教、精神与肉体、天与地、社会与个人、基督与反基督等的反命题中。[6]他指出,历史上基督教的主要缺陷在于其的不完满,还远远没有被启示。但他认为,不完满体现在与理想的、未来的基督教差距上,它具有浓厚的人为的色彩,“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历史上的基督教是由教会,由作为社会现象的宗教集体所创立的”。[7]再者是远未脱离多神教,甚至提出,历史上的基督教与多神教之间保留有大量多神教因素,甚至认为基督教是与魔鬼王国的妥协。别尔嘉耶夫认为,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缺陷,最为严重的缺陷在于,历史上的基督教远离人的现实,不关心人的任何问题,基督教缺乏人性,或者如新教那样最终将走向否定人。
3.新宗教意识代表们对教会的不满体现在以下几点:首先,教会保守主义氛围太浓。东正教自传入俄国后,由于“第一罗马”和“第二罗马”的灭亡,俄罗斯东正教会自认为承接了基督教的全部真理,“只有东正教才能把上帝的话那甜蜜的源泉供给那来到东正教目前的人饮用,因为只有东正教抱有了它所接收的神圣教义,并且将保持其不变,直到一切时代的终结,决不作些微的增加或删减,因为它是真理的柱石和基础,上帝的灵长驻在它体内,保持它不犯错误”。[8]因此,教会的使命是传承和保守真理不受其他思想侵蚀,这就逐渐助长了东正教的保守主义。其次,批判教会的教条主义。东正教自传入俄国后,教权一直处于政权的压制之下。他们尖锐地批判彼得大帝以后的教会成了国家机器的组成部分,导致精神僵化,教条主义氛围浓厚。新宗教意识的代表们组建宗教哲学协会,与宗教界人士积极进行理论沟通,尝试解决这一问题。但东正教是国家的精神支柱,是国家机器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东正教及其教义的任何挑战或非议,都将在国家政治、文化中引起强大冲击,并动摇俄罗斯民族精神的统一。因此,固守传统的教会神学家竭力抵制宗教哲学家的批评。再次,教会脱离现实主义。梅列日科夫斯基指出,基督教远离社会且不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如它不参与、也不鼓励信徒参与任何社会运动,对社会世俗化过程、无神论运动等视而不见。布尔加科夫也说过,“在对现代社会问题的实际解决方面,东正教不如西方教会更具有历史经验”。[9]别尔嘉耶夫则认为,新宗教意识的实质恰好就在于它的社会性,在于其社会的维度,即宗教应该参与到社会中去,发挥其应有的社会功能,只有宗教的社会性才能拯救俄罗斯。因此,旧的宗教意识,俄罗斯东正教根本无法担当起拯救俄罗斯的任务。第四,东正教的苦修主义和禁欲主义。罗扎诺夫如同梅列日科夫斯基和别尔嘉耶夫一样,强烈反对教会的苦修主义。对他说来,一切人性的东西,一切看来是生命源泉的东西,都是神圣的。对他来说,宗教是上帝和人喜悦的婚姻关系。他把爱欲看作是最伟大的,也许是现存的唯一的奇迹。它是一个伟大的秘密。历史的基督教却给喜悦的肉体生活注入了致命的毒素。他认为,把肉体性作为纯粹负面因素加以否定,这不是也不能是基督教教义的自然结论,因为在基督教中身体被赋予了神圣意义,身体是灵的自然的和必要的补充。在为肉体辩护的同时,布尔加科夫也为性爱辩护。布尔加科夫认为,人争取自身完善的斗争,是反对单纯性欲、争取婚姻关系中肉体—精神的慢性的斗争,并且,世界和人的未来改造也不会消除性别差异、婚姻关系和生育,而是使其成为无罪的、完善的。
4.新宗教意识代表们对实证主义和虚无主义思潮的批判。梅列日科夫斯基一方面提倡对审美价值进行重新评价,他提出通过寻找上帝来抑制俄国艺术中的虚无主义和实证主义倾向。另一方面,他坚决反对以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为代表的19世纪现实主义批评传统,提倡用象征主义文学表达自己的宗教取向,即新宗教意识思想。在他看来,此在世界与彼岸世界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这种联系是通过象征来反映的。象征就是一种符号、一种表征,意指关系的动态符号,它把天地、生死、内外、虚实、理想与现实等联系起来。对虚无主义思想的批判最为典型和深刻的当属弗兰克。他认为,虚无主义实质上就是指否认或者拒斥绝对(客观)价值,它来源于圣经中的上帝和形而上学中的上帝(各种哲学思想中的客观规律、绝对精神和普遍的必然性等)的死亡。他还指出,虚无主义将在实践中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和破坏,这既体现在俄国和世界上数次革命以及两次世界大战造成大量的流血牺牲,也体现在虚无主义使人丧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摆脱虚无主义,必须实现“从徒劳无益的、反文化的虚无主义的伦理主义走向创造文化的宗教人道主义”。[10]
新宗教意识代表们批判基督教,并不是要创立一个新基督教,而是革新基督教。他们承认,基督教在历史上发挥过积极作用,有值得肯定的一面,但并不能完全代表真正的基督教意识,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或者是东正教,都不是完整的基督教意识,基督教必须改良,使其适应并推动社会的发展,最终达到或实现人的拯救。由于新宗教意识的代表们从不同立场改变精神转向,因此,在对新宗教意识内涵的理解与建构上也存在很大的理论分殊。
新宗教意识运动的领军人物梅列日科夫斯基认为,以历史上基督教为代表的旧宗教意识没有能够克服灵与肉、个性与社会、基督与敌基督的对立,这个任务应该由新宗教意识来完成。他的新宗教意识思想,简而言之就是“新三约”思想。他认为,第一约是《旧约》时代,是人与圣父;第二约是《新约》时代,是人与圣子;“第三约”是“新宗教意识”时代,是人与圣灵,是圣灵的时代。梅列日科夫斯基对于圣灵有自己新的理解,他认为圣母永恒的女性气质就是圣灵,因此,他的观念中的圣“三位一体”就是圣父——上帝、圣子——基督、圣灵——圣母。梅列日科夫斯基认为,人类真正的拯救要在“第三约”时代完成,这是对传统基督教教义的一次巨大颠覆,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新宗教意识”,由于其对圣灵思想的高度发扬,因此,他的新基督教又被称为“圣灵基督教”。如果说梅列日科夫斯基提出灵与肉的问题,那么,被称为“俄国的尼采”[3]的罗赞诺夫在梅列日科夫斯基提出肉体问题的基础上提出性的问题,从“性与宗教”这一中心主题出发对传统基督教进行深刻的批判和改造。他以旧约来批判历史上的基督教,同时号召把性与宗教,即把崇高的上帝与本能的性结合起来。他认为,存在之谜就是生育的存在之谜,也就是生育的性的谜。因此,罗赞诺夫的新基督教被称为“性基督教”。
除梅列日科夫斯基之外,别尔嘉耶夫的新宗教意识思想最具代表性,他为新宗教意识运动奠定了新的精神祈向,即以1905年革命为分水岭,革命前新宗教意识代表们大多沉迷于探讨东正教、国家、自我约束、新发现和神圣肉体等问题,革命后新宗教意识思想与担忧个体和俄罗斯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新宗教意识主题的变化最为突出的转向是关注人及其在历史中的命运问题,别尔嘉耶夫说:“新宗教意识问题不像梅列日科夫斯基以为的,是神圣肉体或神圣社团的问题,而首先是人的问题,是宗教人类学的问题。”[6]他高度赞同梅列日科夫斯基和罗赞诺夫的新宗教意识主题,把自由和个性、创造问题与梅列日科夫斯基的“第三约”思想,即圣灵整合起来,极大地丰富和拓展了新宗教意识运动。他指出,世界经历着圣父时代、圣子时代和圣灵时代,在前两个时代,人和上帝都没有获得完全的启示。只有在第三个时代才彻底解释清楚人的创造本性的神圣性,第三个时代是创造的时代,经过创造,上帝才能在世界里被彻底启示。新时代的实质,新基督教的实质,就是积极的创造。关于人的启示就是关于三位一体的最后一个神启。最后一个伟大的秘密就在于,上帝的秘密和人的秘密是一个秘密。在上帝那里包含着人的秘密,在人身上包含着上帝的秘密。在上帝那里产生人,在人这里产生上帝。对人的彻底揭示就是对上帝的揭示,对上帝的彻底揭示就是对人的揭示。不但上帝在人那里,而且人就是上帝的形象,在人身上展现着神性的发展。这是别尔嘉耶夫的新基督教区别于历史上的基督教的最大特征,也是别尔嘉耶夫的新基督教与罗扎诺夫和梅列日科夫斯基的新基督教的最主要的区别。此外,弗兰克和布尔加科夫都围绕着“神人性”理论进一步阐释了自己的新宗教意识思想,共同构成了新宗教意识运动中重要的一环。
四、结语
新宗教意识的实质不是宗教内部的神学思潮,而是世俗知识分子关于人性与文化的新思想探索。首先,新宗教意识代表们经历了俄国革命的洗礼后对人性展开了更为深入的探索,他们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索洛维约夫为精神导师,以“神人性”理论为基点展开对人性的探索,丰富了对基督教人道主义理论的研究。再者,新宗教意识运动是针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文化的世俗化倾向,它的本质是提倡宗教文化观,当然,这种宗教已经不是历史上的基督教,而是未来的基督教。白银时代知识分子发现了西方和俄罗斯文化世俗化以及这种世俗化带来的种种恶果,力图通过文化观的宗教转向抗击文化世俗化对人精神和实践层面的侵蚀。单从这一点来看,足以让俄罗斯哲学走向世界舞台。
另外,新宗教意识运动实质是世俗思想家们借助重构新宗教意识对东正教观念和意识进行革新。就东正教本身在俄罗斯的发展历程和改革来看,自988年俄国从拜占庭引入东正教后,东正教一直处于沙皇政权的控制下。它虽然也经历过一些改革,但始终是在沙皇授意下或直接操纵下进行的。并且,这种改革更多地体现在对教会机构管理的变革,而没有观念和意识方面的深刻变革,俄国东正教神学家的研究目的仅限于发挥保护基督教教义和礼仪的功能,以防止发生任何可能的革新。改革后的官方东正教虽然用一定的宗教宽容代替了对民间教派发展的不能容忍,但仍无法同西欧宗教改革相比较,东正教会仍然恪守古老的教规禁锢人们的思想,扼杀进步势力。因此,由于俄国特殊情况,对宗教观念和宗教意识的革新是由教会之外的世俗思想家们所引领的。他们对新宗教意识的革新和探索虽然未能与宗教界人士达成一致,但仍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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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乐娇
The New Religion Awareness Movement at the Silver Age: Origin,Evolution and Spiritual Purpose
DING Hai-li
(Harbin Finance College,Harbin 150030,China)
From the late 19thcentury to the 20thcentury,the new religion awareness movement started due to the factors such as the sharp transition of Russian society,secularization of the western and eastern culture and discontented attitudes toward Christianity. The representatives use literature and philosophy as theoretical weapons and establish magazines and associations of religion philosophy as platform of propaganda. They,on the one side,criticize the old religion ideas that held by the church from various dimensions and on the other side explain their understanding of the new religion ideas. Their efforts pushed the renaissance of Russian spiritual culture and introduced the Russian culture to the world.
the new religion awareness;seeking for God;Christianity
2016-03-0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2CZX003;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项目编号:14JJD74002。
丁海丽(1973-),女,黑龙江双城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俄罗斯哲学研究。
1004—5856(2016)11—0019—06
B925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