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视女性,日本国际形象的“硬伤”
2016-03-16
本报驻日本、德国、英国、瑞士特约记者 蒋丰 青木 梁晨 林美莲 ●丁雨晴
在不同国际性机构推出的国家形象调查中,日本往往处于前列,这让日本颇为自豪。但多年来,一系列与性别有关的话题却令日本“很受伤”。不说国际场合使日本灰头土脸的慰安妇问题,联合国相关机构也连番“盯上”日本——去年有关“日本13%女高中生援交”的说法令日本大为不满,日前某委员会关于女性问题的“最终见解”让日方“苦于应对”。日本歧视女性问题到底有多严重?有英国学者表示,“日本社会长久以来存在将女性物化的观念”。《环球时报》记者常驻日本,能感受到日本性别不平等问题的根深蒂固。而在外界看来,歧视女性已成为日本国际形象的一个“硬伤”。有分析认为,虽然近年日本政府在改善女性地位上做了不少工作,支持女性也常挂在领导人嘴边,但在这个实行家长制的国家,改善女性地位的政治意愿仍显得不够强烈。
日本不满再次被“敲打”
在刚过去的三八妇女节,联合国消除对妇女歧视委员会(CEDAW)发表的一份“最终见解”,让日本政府很难堪。该委员会负责审查《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实施情况,2009年就对日本发布“劝告”,此次“最终见解”更是严正指出“过去提出的劝告没有落实到位”。
这次的审查报告,首先肯定了日本在积极推进女性就业地位方面的进步,特别是去年通过的《女性活跃推进法》,也感谢日本政府过去5年对联合国妇女机构提供大量资金支持。但从慰安妇问题到女学生“援交”,从天皇继承人到女性离婚后的“禁婚期”,从职场性骚扰到色情动漫……CEDAW的“最终见解”针针见血,将日本社会长期存在的歧视女性问题暴露无遗。
此次审核,日本派出的代表团由外务省、法务省、厚生劳动省等部门的约20名官员组成,副部级的外务审议官杉山晋辅也不同寻常地参与进来。但日经中文网的报道称,“即便如此,结果对日本来说仍非常严峻。”日本政府迅速抗议道:“这是扎根日本历史、传统的东西”“将努力让国际社会理解我国的想法、立场、现状”。一名日本资深媒体人对记者说:“如果每次都被视为歧视女性的世界反面典型,将对日本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不仅声誉受损,动漫等日本有竞争力的产业,也会被打上歧视女性标签,将直接影响日本的经济收入。”
在国际机构的不少排名中,日本国家形象一向靠前,但女性地位问题却一直是令日本颇为尴尬的话题之一。正因为此,日本社会歧视女性的现象和危害经常成为西方媒体报道的话题。
英国《卫报》最近关注了日本娱乐界的一起事件。报道称,日本混血女星贝琪因被爆出与已婚男性(“极品下流少女”乐队组合主唱川谷绘音)的不伦恋而名誉扫地,此事彰显日本娱乐界对女性持有“不公平标准”。该报还提到2013年日本某女子乐团的一名歌手,因被媒体发现到男友家过夜而被迫“削发道歉”。
3月12日的美国《财富》杂志,刊文介绍了一位日本传统美食女性大师:在洛杉矶开店的中山妮基,是世界上寥寥可数的怀石料理女大厨之一,她在日本国内时不得不躲在“隔墙”后做寿司,因为许多日本食客看到一位女性在做寿司时,会皱着眉头离去。
德国《焦点》周刊称,在全球两性不平等的排名中,日本甚至不如孟加拉国。日本女性就业率仅六成,比其他国家明显要少;日本公司董事会的女性比例不到1%;同工同酬得不到保障,女性薪水比男性少1/3;“专业主妇”被当作低薪临时工……“日本女性在国际社会的形象以温和着称,穿着传统的和服,弯腰鞠躬,为丈夫送上饭菜,平时总是带着微笑”,德国柏林东亚问题学者夫罗里扬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100年来,这种形象使日本的国家形象受到追捧。然而,近10年来,日本屡屡在全球男女平等排名中“拖后腿”,也让国际社会认识到事物的另一面。“歧视女性已成为日本国际形象的硬伤。”
诸多歧视做法世界罕见
“日本社会长久以来存在将女性物化的观念。日本男性依然认为女性在婚后是从属于男性和家庭,这导致现在日本女性越来越不愿意迈入婚姻,日本的新生儿数量更是年年下跌”,牛津大学原路透社新闻学院负责人帕迪·库特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说。帕迪说,他接触过几名在日本知名媒体工作的女性中层管理人员,她们年龄在40岁左右,都保持单身。原因是,对于在职场、学术等领域打拼的日本女性来讲,结婚改姓后,如何获得以前着作、工作等成就的所有权是一个问题。
玲子是日本NHK国际部高级编辑,和男友交往了十几年,目前仍然选择不结婚。“我结婚后必须把我的姓改成我丈夫的姓,那么,我以前发表的一切论文、法律文书、文件都要变更,这是一系列繁复而费心的工作,而且我还要花很多时间向别人解释,证明未婚的那个我就是结婚后的我”,玲子对《环球时报》记者说。
这样的歧视在日本由来已久。从1999年美国学者约翰·道尔写的《拥抱战败》一书中,可见一斑。该书第二部“超越绝望”第四章“战败的文化”中有这样的记述:日本战败特别是美军进驻日本后,日本前首相曾恳请警视总监保护民众的正常生活,而日本大藏省的构想居然是“征募少数女性作为保护日本良家妇女贞操的缓冲器”。结果,东京市中心竖起巨大的广告牌《告新日本女性书》,上面写着:“作为国家战后处理紧急设施之一,我们寻求新日本女性的率先协力,参加慰问进驻军的伟大事业。”还提到工作职位描述:“女性事务员,年龄18岁以上25岁以下。提供住宿、服饰和伙食。”
这种政府主动“出卖”本国妇女来换取“安定”的做法,可谓世界罕见,也充分体现出日本社会对妇女的角色定位。即使到了现在,日本女性的“被牺牲”地位,依然没有太大改观。
从家庭层面看,日本女性婚后称丈夫“主人”,而且绝大多数随夫姓,女性明显处于家庭“附属”地位。日本厚生劳动省2014年发布的白皮书显示,日本家庭主妇超过720万人。这些主妇的生活以丈夫和孩子为中心,医疗、养老等保险挂靠在丈夫名下。一旦离婚,既无职业技能,又缺乏稳定的社会保障,年龄还不占优势,很多主妇沦为“赤贫”。因此,不少日本女性即使遭受了家庭暴力,也只能忍气吞声。
从法律层面看,日本《宪法》第2条及《皇室典范》第1条均规定,皇位只能由男性继承。这种规定明显不符合当今世界潮流,饱受诟病。可是,日本以“历史与传统”为由,修改相关规定的意愿并不明显。日本《民法》第750条规定,同一户籍下夫妻必须采用相同姓氏。虽然不少国家都有妇随夫姓的传统,但是以法律形式规定“夫妻同姓”的国家,极为罕见。此外,日本内阁3月8日通过《民法》修正案,同意把女性再婚禁止期从离婚后6个月缩短为100天,但男性却一直没有任何时间限制。这被认为是对女性的严重歧视。
从职业层面看,日本在二战后把“男女平等”写进宪法,实际情况却很糟糕。2015年,日本国税厅发布的《民间给与实态统计调查》显示,日本男性上班族年均收入为511.3万日元,而女性年平均收入仅为271.5万日元。日本厚生劳动省2014年的统计显示,日本女性产后可以回归职场、成为正式职员的比例仅为43.1%。此外,3月1日,厚生劳动省发布的调查显示,28.7%的女职员曾遭遇性骚扰。
如今,尽管日本女性参加工作的比例已超过6成,但用美国天普大学日本分校亚洲研究主任金斯顿的话说:她们从事的都是低工资、缺乏保障、职业前景有限的“非标准”岗位。一名日本议员曾表示:“日本企业使用女性的方式,就像美国人使用墨西哥人一样:从事大多数人退避三舍且工资更低的工作。”
需要一场文化变革?
为摆脱国际社会的指责,日本政府近年采取了一系列举措。2015年8月,安倍在首相官邸举办晚宴,招待以印度驻日大使瓦德瓦为首的14国女性驻日大使。安倍在晚宴上表示,日本政府将“为提高全球女性地位以及保障她们的健康与安全而努力”。同月,日本外务省在东京主办名为“女性达沃斯论坛”的国际研讨会,邀请世界各国女性领导人参会。日本外务省表示,“需要改变外界对日本社会歧视女性的固定印象,还要让世界认识到,日本在维护女性人权方面处于世界前列。”
表态很好,实际效果却不佳。2015年,日本政府发布了“男女共同参画基本计划”,规定到2020年度女性管理者占比要达到30%。可是,日本共同社1月底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日本大型企业中,仅有一小部分企业有望大幅增加女性管理者人数,以达到安倍政府所设目标。在参与调查的97家企业中,仅13家企业表示,有能力实现目标。“安倍总是表示他希望女性‘闪光’”,《日本时报》写道,但在日经225指数公司中,没有任何一家是由女性掌舵。
其实,安倍政府解决男女平等的“女性经济学”,把增加女性劳动力、推动经济发展当作目标,声称“活用女性”,本身就是一种歧视。立教大学一位教授对记者说:“经济好时让女性在家料理家务,经济不好的时候就让她们出来工作。是否了解与尊重过她们的意愿?”
九州大学的一位学者对记者说:“日本现在的歧视妇女状况,有着很深的历史根源。政府至今不能正确面对慰安妇问题,缺乏有效的认罪、赔偿和抚慰。如果政府对这些曾经严重遭受侵害的慰安妇都不能说一声对不起,很难相信他们会真心解决当前的歧视妇女问题。”
在分析人士看来,日本的女性地位问题是“系统性歧视”。德国《时代周报》称,男女平等在日本只是纸面上的说法,日本需要的是一场文化变革。这种变革,可能需要几代人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