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的人生我会好好过
2016-03-15遥淼
遥淼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出自一个闪念——一个人临死之前想去达成未了愿望,但不希望爱人跟着。绝大多数人想的是不想拖累爱人,但是不是也有一种理由,是真的想为自己活一活,自私地活一活?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法不一样,有的人理性,有的人感性,有的人宁可肝肠寸断也要那种活着的实感,有的人在压力面前反倒能将心中纷扰都压下去,变得更加坚强。反过来想,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可这个时候遇到了真正爱的人,是选择去爱,不让自己留遗憾,还是痛苦隐忍到最后呢?这真是个无解的命题啊。
楔子
假如你知道你的生命只剩一年时间,你是选择和爱的人分秒必争地在一起,还是选择去追求梦想,环游世界,做所有之前来不及做的事?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前者,但鲁一远,他选择了后者。
01.我不能原谅鲁一远。绝对
鲁一远是我从青春期开始交往了七年的男朋友。正是夏将逝未逝的好时节,他却坐在我对面,轻描淡写对我说:“我得了癌症,已经确诊了,大夫说保守治疗,最多不过活一年。”
和大多数女朋友的反应一样,我先是死活不愿意相信,之后就开始长达十几分钟不间断的哭泣。但在这过程里,鲁一远一直淡然地看着我,在生死面前,他的淡然显得太不正常了。
“没事的,没关系,一年也好,半年也好,有我……”
我把手伸过桌子,想去握他的手,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手抽了回去,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开来递给我,眉飞色舞地说:“你看,这是我做的计划,我先去欧洲,再去东南亚……哦,对了,我还报了架子鼓班,还买了新的单反,要去上美工课。对了,还有……”
他滔滔不绝地给我讲着他的计划,我这才明白,他的淡然是真的,他把生死置之度外,甚至对于能够定临终计划发自内心地高兴。但在他的所有计划里,没有我。他给我看他已经到手的签证,是他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怎么行?我这就去请假,我陪你去!”
“陆橙,你顶多陪我一年半载,又有什么用呢?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完,鲁一远就站起来,推开了咖啡厅的门。我茫然地透过落地玻璃窗注视着他穿过马路,消失在路的尽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是说真的。
所有人都在劝我,包括我的家人,他们说:“你要理解他,他一定是不想拖累你。”可我没办法那么冷静,我就是太理解他了,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替我想过。
鲁一远一直是个不愿意向现实妥协的人,他身上有一根反骨,怎么也磨不平。他和他父母的关系不好,从很小就开始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日子也曾经过得很拮据,那段拮据的日子是我陪他捱过来的。但即使是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光里,他仍旧满脑子都是梦想,他有一堆想学的东西,有一堆想去的地方,他信誓旦旦,相信自己做得到。而我是个很现实的人,我生在中等家庭,按部就班地生活,不争第一,不做最后,知道什么年龄阶段该做什么事。这样的我,喜欢鲁一远高谈阔论那些幼稚的梦想,但我不相信,我很清楚大多数人嘴上说着以后要做的事,到最后只是说说而已。
可命运终究给了鲁一远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是有代价的,但显然,他不在意这个代价。他终于可以彻底放纵,不去背负什么责任、义务,只去考虑什么后半生,所以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机会。他抛弃了他之前的生活,抛弃了仅仅作为他向现实妥协的附属品的我。
所以,我要怎么接受这件事?我做好了准备陪他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天,甚至愿意继续去和他领结婚证,我做好了面对死别伤心欲绝的心理建设。然后呢?然后他告诉我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他也不在意我。
我不能原谅鲁一远。绝对!
02.没想到,靳瞳就这样正式在我的生活里报到了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受刺激,我像受了刺激一样地给所有朋友发消息,让她们把男青年存货都拿出来。我要相亲,我要迅速开始新恋爱。
我的朋友还是靠谱的,她们瞬间给我安排了足有半年的相亲日程,于是我就真的糊里糊涂地加入了相亲大军。但是,靠谱的朋友好找,找靠谱的恋爱对象比登天还难,在相了二十三个之后,我终于冷静了下来。
二十三个啊!搞没搞错啊,我为了这群奇葩浪费了二十三个宝贵的周末啊!
在我宣布终止相亲的同时,我还是去见了第二十四号,最后一个。
没想到,靳瞳就这样正式在我的生活里报到了。
我们约在一家不太正宗的西餐厅吃晚饭。我实在不愿意再浪费周末的时间,于是定了周五晚上。出于礼貌,我在赶去的出租车上补了妆,气喘吁吁地抢在迟到前扑在了座位上。我饥肠辘辘,第一件事是拿起菜单来看,然后听到靳瞳说:“把你的生日告诉我。”
我愣了一下,这才仔细注意眼前的人。靳瞳和鲁一远是差不多的类型,长相比实际年龄小,穿身校服丢进学校毫无违和感。我曾经很喜欢这种类型的人,但如今我想换个大叔款试一下了。不过既然是相亲,问生日也正常,我也就随口答了。
没想到他居然拿了一张纸记了下来,然后左手从包里掏出一张星盘铺在桌子上,右手翻出一副扑克牌,哦不,是塔罗牌,然后就开始旁若无人地画起了星盘,把塔罗牌摆好,看了我一眼,说:“你抽一张。”
当时我就震惊了。不只我,连服务员都有点发傻。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不是待在餐厅里,而是在烛火摇曳的小木屋里,对面是个邪恶的巫婆。我脑袋木木的,就真的伸手抽了一张。
服务生端了饮料的和沙拉上来,我就一边吃一边看着他。花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我一哆嗦,嘴里咬着的吸管都掉了。
“咱俩的星盘简直是绝配!我从来没见过所有角度都那么配的星盘!”靳瞳一把抓住我的手,情绪激动地说,“而且你抽的这张牌也预示着你的生活有巨大的变化,你很快会坠入爱河!恭喜你,哦不,是恭喜我!”
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挽救回来,牛排端上来我都没心情吃了,因为我觉得这次的相亲对象不是个奇葩,是个神经病。
那些应对危险的手册上是怎么写的来着?如果遇到神经病,不要和他对视,不要和他交谈,要维持表面正常,快步离开。于是我站起来,对他说“我想起来我有点急事,不好意思,先走了”,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餐厅。
还不等我走到路边,靳瞳就追了上来,在我旁边一边跟着一边碎碎念:“你是摩羯座,我是金牛座。你知道吗?土象星座间超级合得来。而且我的上升星座是摩羯,你的上升星座是金牛,我们俩简直是天作之合……”
我掐了掐眉心,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说:“这位先生,有几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一,我不信星座;二,我不喜欢满嘴星座的人,尤其是男人;三,刚一见面就各种‘天作之合之类的词,不觉得轻浮吗?四,好走不送!”
我私以为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也很重,他应该知难而退了,没想到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写着“××星座专栏主编,中国星座协会正式会员”,我刚想把名片丢还给他,就看到最下面一行——“X大天文系研究生。”
“天……天文?”我下意识指了指天,在我心里,真正的天文和星座的区别差不多是三次元和二次元的区别。
“我是个靠谱的人哦,不是神经病。你刚才心里这样想了,对吧?”
靳瞳歪着头朝我笑。我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了一种他真的能掐会算的错觉。
03.我以为我爱的,就是那个类型的男生
和靳瞳见面后,我在朋友圈挨个问,到底是哪个不靠谱的给我介绍这么个人。说真的,因为短时间内见了太多人,很多时候都是对方直接找到我,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怎样的连带关系,但想着都是朋友介绍的,总不会有什么坏人。
没想到有神人……
但我问了一圈,发现没一个人认识靳瞳。这个名字特殊,倘若有过接触肯定有印象,但一个个都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说不认识他。
所以,这个人是凭空蹦出来的?我翻出靳瞳约我的信息,上面写着“朋友介绍,请问是否有空见一面”,底下附着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我不得不承认,真人比照片好看一点。
不过我立刻就把这页翻过去了。我以为我和靳瞳不会再见了,谁承想他一天给我发几条信息,自说自话,玩得还挺乐呵,比如,“今天,我的星座运势说我可能破财”,过两个小时后,“刚刚一角钱掉进下水道里了”……一开始我觉得莫名其妙,还有点烦,但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在意我回不回,也没什么情绪,有时候我还会被他逗笑。
“你到底想干吗?”
在他坚持不懈地给我发了半个月短信之后,我终于给他打了电话,一半是出于礼节性的无可奈何,一半又是觉得……有点好玩。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理我,星座说我今天社交会闪光。”
“少来!再给我扯星座我挂了!”
“打都打了,你应该没想这么快挂吧。”靳瞳得意地说,“晚上一起看场电影吧?”
一场电影而已,正好我也想看,我就应了下来。我想着晚上再找机会和靳瞳谈谈,让他死心。不过仔细想想,我也是没道理,之前跟人家相亲,后来并没跟人家接触,转眼又要人家死心。
我心里清楚,其实我就是在赌气,我根本没打算放弃鲁一远。
我们看的是《星际穿越》,片子很火,影厅差不多被坐满了。因为是冬天,空调开得很足,闷闷的,我不得不脱了外套抱在怀里,总觉得有点局促。我本就是数理化白痴,精神又不集中,很多地方看得稀里糊涂。但靳瞳全程目不转睛,一句话都没说,看得那叫一个仔细。我这才想起他的专业来,不自觉挑了挑嘴角。
恋爱期的女孩子看电影,很多时候都不是冲着片子去的。女孩子们就是喜欢座位和座位离得近,周围又黑漆漆的,因为要低声说话,所以头也要贴得近,普通的话都会显得暧昧得很,妆容的瑕疵不容易被看见,脸红也不会被看见。要是男生真的专注于剧情,像块木头疙瘩似的,女生会犯困吧。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安心,自然。
散场后,我们随着人流往外走,看得出来靳瞳挺兴奋的,走路都有点一蹦一跳。我看他这样就像小孩子一样,忍不住问:“你看明白了吗?”
“明白呀。”他偏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没懂吗?”
“我几何啊物理啊,就没及格过。”
话说到这,正好说明我和他没什么共同话题,他是学霸,我是学渣,我上学那会儿光顾着和鲁一远谈恋爱了。
还差半个月是圣诞节,但街上商场里全都是圣诞装饰了。出了影院,我们看到有棵用毛绒玩具堆成的巨大圣诞树,很多人围着它在拍照。圣诞树旁有两条长椅,不过都坐着人,其中一条,还空着一个人的位置。
经过那里的时候,靳瞳突然一把把我按在了那个空座上,不只我,连我旁边的陌生人都被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了?”我一脸茫然。
靳瞳没回答,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一只膝盖几乎贴着地,然后他把书包撂在腿上,从里面掏出一个插着笔的本子。他蹲着比我矮一点,他这个样子,让人有些难为情。可他只是麻利地在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放在了最上面,然后画了一个圈。
我这才意识到,他要给我讲电影里的知识点。
我简直哭笑不得,可他又超级认真,又是画,又是撕纸,又是手舞足蹈的,一副老师的样子,我仿佛能看到他在课上做讲解的样子。我没有仔细听,但很奇怪,我并不厌烦。
我只是想到鲁一远,我爱的他,是活泼的,球场上的热血少年,有些鲁莽,甚至有些中二。我以为我爱的,就是那个类型的男生。
这一刻,我才发觉,原来也不尽然。
04.原来,他是真的放弃我了
在那之后,我和靳瞳仍旧做着朋友,他没有再近一步,却又徘徊在我的周围,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我反倒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因为他不知道鲁一远的事,他不会像我的其他朋友一样,对我小心翼翼,眉眼间总带着担忧。
和阳光的人在一起,心情也会好很多。
只是,我常常做噩梦,梦见参加鲁一远的葬礼,然后醒过来就会哭,一次,两次……心力交瘁。但到了早上,我还是得化妆,精神抖擞地去上班。
鲁一远一直没有消息,我去他住的地方,发现他已经退了房。我不敢贸然联系他父母,我只能劝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周末,靳瞳约我去他学校转转,说要洗刷一下我对他的惯有印象,话是这样说,但星座运势还是一天不落地发。他每月要为杂志上星座专栏写文章,文中每个星座的月运也是很长很长,我也佩服他能编那么多。
以前我是真的不信这些东西,说到底,那不过是心理暗示,让人对号入座而已。但和靳瞳熟起来之后,我也不知不觉下了几个APP,买了几期杂志。当然,我也不好对他讲。
我在学校里溜达着,这所百年老校跟个旅游景点似的,走不到头。只要和人提起这所学校,对方肯定都会露出崇敬的表情。我上高中时是从未想过自己能考上这儿的,能在这儿读研究生,要么是天生学霸,要么也是吃了不少苦吧。
靳瞳给我发消息,说他有个报告要做,还要好一会儿,如果我愿意,可以去听听。我也没事,就过去了。只是屋子里坐着不少人,我有点紧张,从后门踮着脚溜进去,就坐在了最后一排。
他在前面用麦克风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却又莫名好听。他穿着立领的白衬衣、深灰色的西裤,比平时穿休闲服的他感觉沉稳了很多。他滔滔不绝地做着讲解论述,眼神在电脑和投影仪间往返,根本没有看下面的人,也没有看我。
他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可我能看出他专业专注,并且乐在其中。整个过程里,他没有一点吃字和卡顿,就像已经背下来一样流畅。我却想起念书时,鲁一远迟到,被老师留在前面,他一边道歉一边朝我做鬼脸。
靳瞳很好,我要是愿意卸下心防,我想我会喜欢他。可我还不愿意。
结束之后,底下掌声很热烈,有不少人提问,靳瞳应付了一会儿,就朝我走了过来。不少人看见了我,有老师模样的人问他:“女朋友哦?”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是矢口否认恐怕会让他很没面子,这种情况下默认也没什么,我也就没出声。没想到靳瞳先一步摆了摆手,说:“不是啦,就一个朋友。”
所以说,我真的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本也算不得什么有交情的朋友。他这不进不退的,反倒让我心慌。我心慌地想,为什么刚刚他否认时,我心里有一闪而过的不爽呢?
“想吃什么?”他收拾完东西,我们两个就一起离开了学校。眼见着到饭点了,我却不太饿。
“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鲁一远和我说分手的那家咖啡厅,里面也卖一些简餐。靳瞳像是饿了,点了份饭,吃得很快。我坐在他对面,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他风卷残云地吃完,一边咬着吸管一边问我:“你很喜欢来这里呀?”
“也说不上,我的学校就在前面,所以我以前总来。”
“上次之后还来过吗?”
“上次?”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反问。但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点心虚,明显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恍然大悟道:“你在这里见过我?”
靳瞳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一直没有问,”我来了兴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呀?你和我哪个朋友认识吗?”
“我不认识你朋友,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你的。那天……我看你在这儿哭,然后你朋友就走了,我追出去找你朋友要的你的电话号码。”
我花了十几秒才将头脑里那块拒绝清醒的挡板拨动。我明白过来,靳瞳并不认识我的哪个朋友,他是找鲁一远要的我的号码。那个时候,我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我泪眼模糊,还陷在知道鲁一远患病的震惊与伤悲里。
可那个时候,鲁一远居然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了一个陌生男人。
原来,他是真的放弃我了。
我之前还保有着一点点的幻想,想着他是为了不拖累我,他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但这一刻,我死心了,我彻底知道什么叫绝望了。他在我痛苦的时候随意地将我的电话号码丢给了一个陌生男人,他不在意那个人靠不靠谱,他只是觉得他不是我男朋友了。他对我一点情谊都没有了。
我居然还以为能和他长相厮守……
同样的座位,同样的晚霞,只是对面的人不同,我捂着脸痛哭,尝试了几次,却都停不下来。
“他要死了,他那个时候和我说他只有一年的时间了……”我呜咽的声音真难听,像垂死的动物,“他就这么走了,我担心他啊,你说他要是死在外面怎么办啊?万一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怎么办啊……天底下怎么有那么自私的人啊……”
靳瞳一边向周围往这边看的顾客致歉,一边离开座位走到我侧面,揽住我的肩膀。他的身体帮我挡住了邻桌和身后的视线,我斜靠在他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但我知道,哭完这一场我就能过去了,我就能把对鲁一远的牵挂,再往心底压一压。
“要么,回头你把他的生日告诉我?”
半晌后,靳瞳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我正哭着,却又没忍住笑了一声,呛着气管,咳得像个神经病。
05.是我对他的爱,随着眼泪流尽了
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没有换号码,但从未有过鲁一远的消息。我终于渐渐把他放下了。人想走了,能拿出无数的办法,我知道我拦不住。兴许他只是想离开我,所以编造了一个借口。我和靳瞳并没有明说在一起,但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越来越亲近。
“晚上我去你公司楼下接你,新开的那家自助牛排,你不是想吃吗!”我正上班,靳瞳发来了短信。
“好。”
他是个细致的人,会记着我有意无意提到的东西。每次见面,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他都会计划得明明白白。从前鲁一远是不会这样做的,他只会说随便。
我掏出包里的盒子,里面是条领带,我给靳瞳买的。我隐约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写下过他的生日。
这条领带被送出去后,我们的关系应该也会尘埃落定吧。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像给自己打气一样,把盒子好好地塞回了包里。
难得准时下班,我打了卡就急匆匆往外走,只是还没走到大门,就在楼下的前台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我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指甲抠住了一旁装饰墙的缝隙。
每一秒的呼吸都很艰难,像有沙砾在嗓子里,让人觉得艰难苦涩。鲁一远慢慢朝我转过身来,他和一年前比头发长了点,脸甚至还圆润了一些,眼睛还是闪亮亮的。他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我,我几乎要窒息了。
“陆橙,我回来啦!”他抱了我好一会儿才松开,仍旧握着我的肩膀,言笑晏晏。
我根本无法思考,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儿,我也不明白他怎么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对我说他回来了。
“我知道按理说我现在该进骨灰盒了,但是我一直活蹦乱跳的,我也觉得奇怪啊,然后我就随便去了一家医院复查,发现我什么病也没有。”他笑起来,“然后我就去原医院讨公道,他们承认是误诊。哈哈哈哈,我命好吧!”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想笑也笑不出,嘴角不自觉一抽一抽的。我甚至觉得鲁一远在耍我,他在用一年时光和我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我……我约了人!我得走了!”
终于,我想到了靳瞳,就像找到救星一样。我推开鲁一远,慌乱地往门口逃。可鲁一远从后面拉住了我,撒娇地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怎么这么冷淡啊?”
“你……想走就走……”我抽了口气,“想回来就回来……我……”
我说不下去了,我咬着嘴唇,不敢再张嘴,只要开口,我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你和别人在一起了?”鲁一远反应倒是快。
我心一横,点了点头。
他一下冲到我面前,一脸不敢相信:“我刚刚走,你就和别人好了?”
他是怎么拿出这种质问的语气来的?他怎么拿出都是我的错的样子?扔下我的明明是他,他想回来就回来,一句“搞错了”就以为能回到原位吗?
我正进退两难,靳瞳可能等急了,就进来找我。他看到鲁一远时也是一愣,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我看着他在原地停了停,像是在犹豫,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如果他选择转身走,我也能理解,只是,我们就结束了。
但靳瞳只犹豫了那么一下就走了过来,他揽住我的肩膀,将我向后拉了一步,看向鲁一远,礼貌地打招呼:“还记得我吗?”
鲁一远皱了皱眉,没说话。我看得懂,他根本想不起,也不在意。所以,他把我的号码给靳瞳的时候,并没有注意看对方像不像好人,就是随手一丢。
“看起来是不记得了。”靳瞳笑了一下,“也好。那重新介绍,我是陆橙的男朋友。”
我颤了一下,转头看他。他朝我眨了眨眼,眼睛里像有星星似的,我的心竟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一年前,我们分手了。”
我和靳瞳走出公司大门,我最后一次回头,隔着玻璃,鲁一远看着我。恍惚间,我想起了我们的高中、大学,他的姿态一点都没变。那大概,是我变了吧。
是我对他的爱,随着眼泪流尽了。
06.如今我只想安心和一个人走下去
那天晚上,靳瞳对我说:“如果你还没想好,就权当我刚才是帮你解围,不用在意。”
“我想好了。”我摇摇头,“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
“你说。”
“你为什么想到去要我的电话号码?”
那个时候我哭得那么丑,怎么会有人喜欢那一刻的我呢?到底是什么驱使本身条件不俗的他,追出去找鲁一远要我的号码?
“因为我从没见过那样哭的人。大多数人哭因为伤心,因为委屈,哭的时候都带着发泄的情绪。可你不是,你哭的是别人,哭的是感情。你是个有感情的人,我的半辈子都待在学校里,班上都没什么女生,越往后,发现有感情的人越少,看见你,就像看见宝贝一样。”
我忽然心明如镜,那些犹豫和彷徨都退去了。我擦掉眼角渗出的最后两滴眼泪,从包里掏出领带盒,推了过去。
“生日快乐。我早就想好了。”
我们从喧嚣走到寂静,徒步走了两个小时,走到了我家。在路上,我们仔细聊了彼此的过往,发现我们的人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他做人目标性极强,认真向上,和鲁一远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可我安心。和鲁一远在一起七年,我的心一直悬着,摇摇晃晃。我以为那就是爱,原来,那只是我对年少时期的留恋。
如今,我只想安心和一个人走下去。
只是我没想到,在那之后一个多星期,鲁一远日日给我打电话,来公司堵我。我不想伤害他,可无论我拿出什么态度,他都装不明白。
我很少头疼,但靳瞳说:“没关系的,总要有个过程,最后都会想通的。”
我也以为会这样,直到鲁一远来公司报到,他得意的笑容让我知道,他是玩真的。他来公司之后,第一时间让所有人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他用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语气,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其他人知道,一年前他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不想拖累我,所以离开了我,但没想到,我就真的立马和别人在一起了。
同事几乎都不知道我和鲁一远的事,自然也是听什么就是什么,一时间,很多人看我的目光都变了,原先和我谈笑风生的女孩子们,很多都毫不吝啬地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也有的人会在茶水间拍拍我的肩,一副了解的样子说:“没什么的,现在的人利益为先才对,人都是自私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中午休息期间,我实在忍无可忍,把鲁一远约出了公司,我站在路边,对他大吼。
“陆橙,你承认吧,你还是喜欢我的,你就是一时无法接受,借用他疗伤罢了。”鲁一远双手插着兜,“现在我回来了,你想领证,我们立刻去领。”
“你拿我当什么?一件叫‘女朋友的摆设吗?!你有心吗?!你有感情吗?!你……爱我吗?”我将头偏到一边,死死咬着嘴唇。
“你就是这样,从小就较真。爱不爱的,有那么重要吗?这世上重要的事情那么多,有趣的东西那么多,俩人在一起不就是做个伴吗?”
“对啊,在你眼里,重要的永远不是感情,是你自己……我不想做你的锦上添花了……”
“那个人就真的爱你吗?你想要的那种故事里的爱情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存在?陆橙,你是不是傻?!”
鲁一远说着也来气了,提高了音量,向我步步逼来。我一点点往后退,脚后跟踏出马路牙子,突然一脚踏空。我吓了一跳,虽然不高,身体却还是踉跄着往后倒。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托住了我的背,我回过头,发现靳瞳朝我笑。
“你怎么在这儿?”我看到他,先是诧异,而后却开心起来,仿佛瞬间就忘了刚刚的争执。
他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刚刚算塔罗牌,发现今天有敌人要作怪,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胡说八道。”
“我想问个问题,”靳瞳站到我面前,面对着鲁一远,说,“你当初是因为喜欢陆橙才和她在一起的吗?”
鲁一远愣了愣:“是……是吧。”
“不是!”
我苦笑着反驳了他的话。我眼前掠过一幕幕过往片段,那些细枝末节告诉我,不是,他只是因为,我喜欢他。
07.命运的轮转或许真的有一些看不到的节点,该来的,终究会来
十八岁的夏天,小花园生了锈的篮球架下,鲁一远穿着跨栏背心,满身的汗。我坐在树荫下面,热得冒烟。
“陆橙!”他突然退到三分线外,朝我打了个响指,“这个球我要是进了,你就当我女朋友。”
我的心一下躁动得厉害,偏巧那一球在篮圈上晃了三圈,最后落进了网里。
我们就是这样在一起的。仔细想来,从一开始他就把我们的感情当成赌注,他三分球的命中率并不高,所以即使不进,他也无所谓。失望的,只是我而已。
我做了决定,如果鲁一远非要在公司待下去,我就辞职。虽然舍不得这么多年的累积,但对我来说,感情更重要。
我给鲁一远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我希望他能想想我们的旧情,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然后我休了十几天年假,关了手机,踏踏实实跟靳瞳在一起。
偏偏他有个重要课题要做,根本抽不开身和我出去玩。不过我也不在意,就日日陪他待在图书馆自习室,偶尔也待在我家,我做我的事,他做他的事,偶尔我给他送杯咖啡,偷看几眼。
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又或者说气氛,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说错话也不会狼狈。这样待一辈子,似乎也没什么难的。
他的课题接近尾声时,他突发奇想拉着我去参加马拉松比赛。浩浩荡荡的队伍,六七岁的孩子和五六十岁的老人都有,从城市的主干道跑过。我自幼体育就不好,跑八百米都够呛,别提跑马拉松了。没跑多远,我就开始掉队,还不如那些老头、老太太。
“你这样怎么行?要多运动,身体才会好。”靳瞳不得不停下来陪我。
“现代人哪有时间运动啊,天天就是在电脑前办公。”
“都是借口。来,”他突然在我面前蹲下,手在背上拍了拍,“我背你跑。”
“别闹了,为什么非要跑啊?”
靳瞳转头很认真地说:“没情趣!不是想跑,是想背你。”
我心里一软,没办法,女生还是喜欢听这些花言巧语啊。
“好吧,给你个机会。”我说着,一下跳上了他的背。
“陆橙,你以后要坚持每天做点运动。”
“好。”
“一年去做一次全面体检。”
“好。”
“感情固然重要,但你也要对自己好,喜欢你的人一定会努力对你好的,不用你猜。”
“好——”我拖着尾音,靠着他的肩膀,有些失笑道,“你怎么跟留遗言一样啊?”
靳瞳没说话,突然发力,跑了起来。我在他背上拍着手,幸灾乐祸地给他加油。周围人都在看我们,可我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我像只翅膀长好的鸟儿,好久都没飞上天了,又找回了第一次飞翔的快乐。
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回去公司,他们告诉我,鲁一远辞职走了,工资都没拿。只不过他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向其他人解释清楚这件事,所以大多数人仍旧认为是我错了。我也不在意,反正大家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早晚会忘记的。
我有了新的恋情,心情变好,最先发现变化的自然是我爸妈。爸妈虽没明说,但已经做好了准备,盼着我把靳瞳带回去。但我想着他最近忙,就再等等,等到放假。
原本定好等他这个课题做完,我们就出去旅游,人家不都说,结婚前一定要出去旅行一趟吗?但我无意间从网上搜他的课题——我之前看到过标题,因为我是门外汉,他也没必要瞒我——发现已经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了。
可他居然没和我说。我给他打电话,是关机。
命运的轮转或许真的有一些看不到的节点,该来的,终究会来。一年前,鲁一远向我告别是一个节点,而第二个节点,我以为会晚一些。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靳瞳的邮件,长长的,如同我发给鲁一远的那封。
08.我不怕离别。我怕的是被背叛,被遗弃
“我从来没想过‘假如,假如我活不长了,假如会有厄运,假如,我所有梦想都实现不了。
我从小就要做第一名,我喜欢天文,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报了这个冷门专业。我觉得我能够拿到科研奖项。我有很大很大的理想。我没想过谈恋爱,当然也没有遇到过让我心动的人。
直到我注意到你常去我喜欢去的咖啡店。你总是和你男朋友叽叽喳喳说着话,但他并不怎么理你,只是低头玩手机。有几次我注意到你不高兴,但也就是转瞬间,你又把那一丝丝不高兴掩饰了过去,主动找话题。
观察你的微表情变成一件有意思的事,到后来,就算你不表露出来,我也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常想,要是你没有男朋友,我应该会喜欢你吧。可惜啊……
只是没想到,我的理想还没实现,我的人生就要走到尽头了。我拿着活检报告,魂不守舍地走进那家咖啡店,却看到你在哭。我想着,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怎么也要认识你啊。可你哭得那么凶,我没法和你说话。于是我心一横,就去追你的男朋友,打算要你的电话号码。我想试一试,就算被他打一顿都无所谓,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给了我。当时我既高兴又心酸,我知道你们结束了,我心疼他不珍惜你。
我难过,因为我没有时间了。
所以,我才是那个最坏的人。我明知道没法陪你到老,还是和你相识了。我原以为能忍着不和你正式在一起,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却也没做到。
每个人到死时,遗憾的事情都不一样,我只是遗憾没好好爱过一场。如今,我的遗憾了了,但扔下你,你该怎么办哪?
不要和那个人复合,他不值得。要找个真正爱你的人,即使到生命最后一天也想和你在一起过寻常日子的人。
我本想告诉你真相,和你好好走到最后,可我现在犹豫了。我想活,好想活啊。我想再挣扎一下,我想多活一天都好,但我又不想你来见我苦苦挣扎,那么丑的样子。
如果我还有一天,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你能答应我,我们努力不留遗憾地走到最后,然后你要继续好好过吗?”
我早就说过,我不怕离别。我怕的是被背叛,被遗弃。无论要我选多少次,我都会选择和爱的人走到最后,然后记着他的爱,努力生活。
所以,我回复了邮件:你在哪儿?
然后,我走进卫生间好好洗了把脸,冰敷了眼睛,化了个完美的妆。
编辑/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