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的故事
2016-03-15王兴海
王兴海
因为有一双爱听故事的耳朵,几年来听了不少故事,每有觉得可记,便记录在纸上。今将记录的故事稍作润色,编成一篇《听来的故事》。不按顺序,也不讲什么章法,基本上尊重了原汁原味,像把一笸箩杂果端到你的跟前,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凭你的口味任你琢磨去吧。
——题记
1.打赌
徐氏曾是大家闺秀,嫁到王家庄成为王徐氏,一辈子抽烟喝酒。
王徐氏生有三男一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儿子都长大了,可都很难找到媳妇。找不到媳妇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徐氏作为一个女人抽烟喝酒。人们议论说,“吃饱肚子都难,哪有闲钱抽烟喝酒!”“哪个闺女肯进她的家门,进了门伺候太太去呀!”
她的二儿子好歹多亏邻居帮忙骗来一个媳妇。她的三儿子的媳妇是用闺女换来的——闺女跟了别家的儿子,别家儿子的妹妹被娶进王家门做了王家的媳妇。大儿子王传堂一辈子没找上媳妇,开了半辈子柴油机。
大集体的时候,王传堂开过那种轮子特大的柴油机,也开过坐在地上像一个笙样的柴油机,什么型号都不记得了。到后来,就一直开“195”型的12马力的柴油机。那时,常见他两手是油,把一个个机器零件摆在地上。他对柴油机有很深的研究。
那年,他与庄里的一个兄弟去别的村子办事情,两人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走。一辆小拖拉机从他们旁边经过,王传堂对庄里兄弟说:“这辆拖拉机跑不了5里地就得停下。”
庄里兄弟说:“你瞎说吧?”
王传堂说:“你信不信?”
庄里兄弟说:“不信。”
王传堂说:“你敢不敢打赌?”
庄里兄弟说:“敢。”
王传堂说:“赌什么?”
庄里兄弟说:“二斤猪肉。”
王传堂说:“一言九鼎。我输了,我给你割二斤猪肉;你输了,你给我割二斤猪肉,要肥的。”
两个人就停住自行车,等拖拉机过去一会儿,跟在拖拉机后面。
拖拉机“蹦蹦蹦”向前行着,王传堂他俩在后面说着昨天晚上看的电影。
王传堂问:“王银环到了栓保家,跟栓保住一个屋里了吗?”
庄里兄弟说:“你不在电影上看看仔细,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啊!”
王传堂说:“我要是看仔细了,还问你干什么呀!”
庄里兄弟说:“一辈子能娶上银环这么个媳妇……”他说不上什么来,只能咂咂嘴。
王传堂也是,接不上什么话,只能咂咂嘴。他好像沉浸在电影人物中,好长时间才又自言自语地说:“你看银环那两条大辫子,甩来甩去的!”
庄里兄弟听了王传堂的这句话,好像要说什么,只见前面的拖拉机停了下来。开拖拉机的人从座位上下来,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这里动动那里敲敲。一会儿又摇着,坐上去又开了两步,再一次停下来。他照着刚才的办法再次动动这里看看那里,再摇怎么也摇不着了。
庄里兄弟非常惊讶,拖拉机果真没跑出5里路!
王传堂走到开拖拉机的人跟前说了一句话,开拖拉机的人离开拖拉机走了。庄里兄弟没听到王传堂对开拖拉机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话。
庄里兄弟问王传堂:“你怎么知道这拖拉机跑不了5里路呢?”
王传堂说:“先别问这个,等割了那二斤肥猪肉再说!”
庄里兄弟自言自语地说:“奇怪。”
庄里兄弟真割了二斤猪肉,两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吃饭时庄里兄弟追问王传堂:“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拖拉机跑不了5里路的?”
王传堂说:“我听出机器缺机油了。”
庄里兄弟说:“你这么厉害,不该娶不上媳妇。”
王传堂一脸茫然。
2.体检
按照县里的要求,县医院给全县的教师集中体检。
全县有几千名教师,医院按县属学校、乡镇排出时间表。几月几日哪个县属学校,几月几日哪个乡镇学校,每天要安排二三百人。
这是医院的大任务,院长亲自挂帅安排。登记处、抽血处、验尿处、内科检查室、心电图测量室、B超室等等一一布置好。门口贴上明显的标志,进楼处还标出查体路线图。
尽管这样,二三百教师呼啦进来,还是大乱一阵,一时像赶庙会一样。这里集一堆人,那里集一堆人,有的等得焦急,有的埋怨生气,心里宽泛的人不急不恼,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看着热闹,讲着笑话。
县二中的张校长也在人群里,同大家一样排队等检查。但老师们总觉得校长应高一格,好像不应该跟老师们一块排队。
这个说:“校长你先查!”
那个说:“校长你工作忙,你排我前面吧!”
校长一一谢过老师们对他的尊重,总说:“没事没事,咱们按顺序来好啦!”
张校长边跟老师们说着话,边排队等检查。在校园里,好像他从没跟老师们这样随和过。
县二中教师的体检结果在一周后集中从医院拿回来,老师们听说了,都集中到学校办公室拿自己的结果,并且互相交流,询问。
这个说:“我的脂肪肝还有。”
那个说:“我的血糖还是高。”
这是感觉自己没大病的人的交流,真查出大问题的人,拿着自己的体检结果悄悄溜一边去了。
关于唐老师查出肝癌的消息一下在校园里传开。不知这消息开始是谁透漏的,是怎么透漏的。癌症,尤其是肝癌,一时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
“一旦查出这个病,就等于判处死刑啦!”
消息灵通的人还举出哪位知名人士患肝癌,换了肝也没保住性命的例子。
有人询问:“肝癌疼吗?”
有人就说:“开始不疼,到后期疼。”
有人接话说:“后期疼得很厉害。我一个老乡是肝癌,晚期疼得像叫春猫一样叫唤!”
说得人们胆战心惊。
副校长拿着自己的体检结果进了张校长办公室,张校长问,“你查的有事吗?”
副校长说:“胃有点问题,不碍大事。你呢?”
张校长说:“我一切正常,没一点问题。”
副校长说:“你懂得养生之道,不像我傻吃傻喝,拿着自己的身体跟别人的身体似的。”
张校长说:“我怎么会一点问题没有呢?我这么正常是正常吗?”
副校长开玩笑说:“看来你是巴不得有点病呢!哈哈,你听说了吗,老唐查出肝癌来了。”
张校长说:“是啊,不久学校将失去一位好老师啊!人这一生啊,谁知道自己多大寿限!”
副校长说:“从老唐身上看,危险防不胜防啊。”
张校长说:“肝癌最可怕,一旦发现就是晚期,对它还是要好好防着的。”
周五,张校长还在学校研究事情,可下周一人们听说张校长在省医院住院了。住院的原因是他怀疑自己肝有问题搞了一次肝穿刺,好好的肝穿出了问题。
老师们笑着说:“张校长从不相信自己没病,这不终于有病了嘛!”
3.上山
山下一片新住宅完工后,我们车队领导召集我们开会布置任务。
我们到齐之后,领导对我们讲:“今天请你们来,是让你们分头上山接贫困户下山。你们一定要检查好自己的车辆,上山后注意做好下山户的工作,特别注意行车安全,这里面的危险和困难你们是知道的。”然后就分工,一车去一个山头。
我被分配接最东边一个山头的贫困户。
上山基本没有路,我把车停在山下,好长时间在寻找上山的途径,最终选出一条感觉还可以开车上山的路,就将车挂在一档上慢慢向上开。清晨早早开始走,走了半个上午才艰难地将车开到山上。
山上只有三户人家,房子是由石头加泥垒起的那种,不光矮,还很小。屋内也没什么摆设。
我望望周围,也看不到哪里有水。水是生活的必需啊。我问一位老太太:“水从哪里来?”
老太太像是没听清我的问话,凑近我。我凑到她耳朵上重新问:“水从哪里来?”
老太太听清了,指指山下说:“从下边往上背。”
我问:“几天背一趟?”
老太太说:“两天。孩子们在家的时候,一天背一趟。”
我问:“孩子去哪了?”
老太太说:“念书的念书,打工的打工。”
另一家里只有一个老伯,腿有点残疾。我问:“腿怎么啦?”
老伯说:“下山摔了一下,十几年了。”
我对三户人家说清了一些事,看来已经有人做过他们的工作,他们就收拾东西往车斗里搬。我在车斗里大体画出位置,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东西应该放在哪里。
东西很快装完了,因为各家都没什么东西。三户的家当还没装满车斗。
装车多亏了三户的家里有两个60多岁的男人。装完车,也多亏两个60多岁的男人将老伯和老太太架上车。我再三嘱咐老太太和老伯,手一定要抓紧车,老胳膊老腿的,千万不要出危险。
老人按着我说的,紧紧抓着车,眼望着他们的房子无声地流出眼泪。
我发动了汽车,准备下山,可怎么也调不过车头。我一次次下车看车下的情况,感觉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一户房子拆除一块才有可能调回头。
我认为反正房子也没用了,就找了一根粗木棍撬房子墙壁。我刚撬了一下,车上的老太太突然朝我大叫了一声。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老太太居然从车上下来了,她抓住我手里的木棍阻止我撬房子。我俩就僵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我说:“这房子还有什么用呢!”
老太太什么也不说。
我又说:“你还想上来住?再说,我们不能不下山啊!”
两个60多岁的男人也从车斗里下来,劝说了一阵老太太,老太太终于松开了抓木棍的手。
我和两个60多岁的男人,用了好长时间拆除了房子的一角,扩出一点地方。这段时间,老太太回过脸去没再忍心看一看自己的房子。
我再一次发动了车,小心翼翼地紧擦着拆毁的房子将车调回头,蜗牛一般慢的下山了。
4.秋生
朋友买了一辆大货车贩玉米。
朋友对秋生说:“你也买一辆吧,咱俩一块干!”
秋生见朋友贩玉米能挣一些钱,听了朋友的话,心就动了。
秋生说:“一辆大货车得多少钱?”
朋友说:“40万左右。”
秋生说:“我往哪里弄这么多钱啊!”
朋友说:“贷款。”
秋生说:“好办吗?”
朋友说:“好办。”
秋生跑了几次银行,想了一些办法,结果没有办成。
后来,秋生通过朋友的朋友高息贷了40万块钱。
秋生买了车,跑交警、交通,挂牌子、办营运证,一些手续办好了,秋生开着崭新的大货车跟着朋友贩玉米了,每天的进项很可观。
可是,干了一个月,活就越来越少,后来基本就找不到活了。这可急坏了秋生。朋友的朋友那里的利息一个月5000块呢,没有活儿干哪来一个月5000块钱呢!
老婆埋怨他:“不让你买,不让你买,你不听,这回作下了吧,你自己想办法吧!”
老爹也随着在老婆后面叨叨:“年轻的就是这样,没个前寻思后想,一根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知道分析分析。你能跟你朋友比吗,人家买车自己有钱!现在你怎么办吧!”
秋生这里跑那里跑,找熟人托关系,到处打听哪里有活干。大货车不拉玉米可以拉别的,只要有钱挣就行,最起码能挣出利息钱。还不了利息,朋友的朋友那里也没法交代啊。可是,没想到活儿这么不好找。找不到挣钱的活路,秋生每天像坐在铁鏊子上一样,死的想法都有了。
秋天,收割玉米的时候到了,秋生的希望来了,他开始转着各处收玉米,每天跟老婆收两大车,累得他倒下就不想起来。尽管这样,他心里是高兴的,因为一天的进项很可观。想想一天的进项挺激动,夜里躺下歇过那一阵累,还忘不了跟老婆的温存。老婆不再说他什么,心疼地迎接着辛苦的丈夫。
寒露那天,秋生遇到了一个大买卖,那家的玉米从公路上晒着,玉米粒子摊出去有几里地。他估摸着能装满满的一大车。他盯着这一户,不断地用测水分的仪器这里测测那里测测,尽管还有些湿,他想,也不能放弃这个大买卖。下午,主家跟他说了价钱,答应卖给他了,秋生很高兴。
秋生从车上放下吸玉米的那套设备,拉动了发电机,“嗡嗡嗡”地将一大片玉米粒吸到车箱里,一直到玉米在车箱里尖起来。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天一晚,就无法往收粮点上送了,秋生就想先把车停到一个大院里。大院有传达室,秋生跟传达室的老头也认识。晚上把这一车玉米放那里秋生放心。
秋生就把车开到大院的大门口。大院修得早,大院门口的公路修得晚,公路修起来以后,大院的门口比公路低了几十公分,从公路到大门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坡。
秋生将大车开到大院门口,见大门锁着,就下车去叫传达室的老头开门。秋生面朝门,紧贴着大铁门,或许是秋生一直激动,他停车时忘记了拉起手刹,大货车一会儿跟自己长了腿似的向秋生逼过来,一直将秋生挤压在门上,使秋生无法逃开,霎时就将他挤薄了。等传达室的老头找来人倒回车开了门,秋生已经不行了。
秋生在秋天里死去。
5.玉倩
我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跟玉倩的爸爸认识。
玉倩大学毕业后,曾为工作的事,和她爸爸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说:“公务员、事业编什么的不怎么好考,教师每年都招不少,教师录取的机会更多。”
玉倩说:“考教师需要教师资格证。”
我说:“教师资格证考试正在报名,我帮你拿资格证。今年如果能拿到教师资格证,暑假招聘教师正好可以用上。”
玉倩的教师资格证顺利拿到,教师招聘顺利报名,教师招聘考试笔试成绩也顺利过关。
接下来是说课。在准备说课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陪着她,给她讲说课的概念、说课的环节、说课注意的事项。她很聪明,只要理解了,做出来就很好。她有当一个好教师的潜质。
就要说课了,玉倩抽的课题是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在很有限的时间内,我告诉玉倩,这篇课文的主题历来被人们讲成讽刺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金钱第一、人情淡薄,实质上主人公的生活的艰难和尊严是不可忽视的东西。
玉倩的说课也得到很好的名次。
录取榜上有玉倩的名字。
分配的时候,玉倩被分到一所中学,美丽高挑的玉倩一报到,让整个学校亮了一下。
玉倩的爸爸在一个乡镇的水利站当站长,她爸爸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建筑队的老板。因为水利工程活,他俩时不时地在一起喝酒。
老板听说站长的女儿玉倩考上了老师,当天就去了玉倩家里。又是祝贺,又是夸玉倩是个好孩子,最后老板说:“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啊?”
玉倩还有点腼腆。
玉倩想了想,开玩笑地说:“叔,你看着找呗!”
老板说:“一般的小伙配不上俺这好闺女!”
玉倩爸爸说:“玉倩今年25岁了,你真得操操心哩。”
老板说:“我真想到一个小伙儿,就是县建筑公司田经理的儿子。去年考的事业编,分到民政局了。”
玉倩的爸爸很感兴趣。
老板说:“今天我们喝酒,明天我仔细打听打听,玉倩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玉倩的爸爸与老板酒喝得不少,一直喝到下午3点多钟。
老板提出走的时候,玉倩爸爸拦住他,对他说:“让玉倩送你,玉倩买车了。”
老板不客气地说:“那好,我就坐坐玉倩的车!”
老板迷迷糊糊地被玉倩爸爸送上玉倩的崭新的红轿车。
红轿车走出胡同,左拐右拐,拐上了大道,玉倩把油门踏下去。红轿车在宽宽的马路上跑起来像拉起一条长长的红飘带。
老板在车上是闭着眼的,偶尔睁一下,对前面的玉倩说:“闺女,打开后窗让叔凉快凉快。”
玉倩打开后窗。
一会儿老板睁开眼又说:“开慢点儿,闺女,叔头晕。”
又过了一会儿,老板问:“引黄河到了吗,闺女?”
玉倩说:“马上到。”
正说着,老板的头猛然撞了后窗一下,自己一下飞到了引黄河岸上,正看到红轿车直插到浑浑的河水里不见了。
老板马上清醒过来,像疯了似的呼喊起来:“玉倩!玉倩!”
……
好久才打捞出红轿车和玉倩的尸体,玉倩还紧紧地抓着方向盘。
河岸上,一朵艳丽的小花在风中摇来摇去。
6.迷糊乡长
唐洪方已经当了多年的副乡长。在乡政府,一般称呼职位不加“副”字,所以人们都称唐洪方为唐乡长。在背后,他还有一个外号叫“迷糊乡长”。原因是他喝了酒之后经常犯迷糊。
那年秋天的一天,唐洪方上午定的下午开关于秋收工作的会议,让办公室通知了有关人员。临近中午,本不想回家,而是准备在政府食堂吃点饭的他,突然接到老婆的电话,说孩子的大舅来了。唐洪方只得赶回家去了。
孩子的大舅在河南工作,三年五年来不了一回。来这一回,不仅给妹妹、外甥买了东西,还给他这位妹夫买来两瓶河南的白酒。唐洪方心里也有数,孩子的几个舅舅当中,就数这位大舅对他们一家子好,与他们家走得最近。
孩子的大舅是个大酒量的人,也是爱喝的人。唐洪方看着酒和老婆认真做出来的菜肴,觉得不喝是不行了。刚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想,下午还有会,要少喝,可喝着喝着把握不住了。
唐洪方的酒量并不大,达到3两就可能迷糊,一旦迷糊了就闭上眼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不顾了。
好喝迷糊的人,别人是很难说服改变他的毛病的。他喝迷糊了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迷糊;他清醒了的时候,根本记不住自己迷糊的事。就像你指责一个打呼噜的人,在他打呼噜的时候你指责他,他根本听不到你的指责;他不打呼噜了,清醒了,你指责他打呼噜,他说他根本没听到自己打呼噜。
下午开会的人员都到了,围着会议桌一圈。唐洪方进来,坐到主位上,眼闭着的时候多,睁着的时候少。
主持人提示一下唐洪方:“唐乡长,人都到齐了。”
唐洪方强睁一睁眼皮说:“到齐啦?”
主持人说:“到齐了。”
唐洪方说:“上菜!”
会场一下子爆笑。
上级反腐形势紧了,县里市里省里和中央一次次公布违背中央规定的人员名单,唐洪方只敢到比较偏远的小酒店,在小圈子里打打麻将喝点小酒。他打麻将技术不高,但爱打,就像喝酒不多但爱喝一样。
唐洪方的老家唐家洼村出了五服的一个兄弟开了一个小酒馆,离县城有20华里,在村北的河边上,离公路有1华里,不显山不露水。唐洪方曾在宅基地矛盾纠纷中给这位兄弟帮过忙,这位兄弟便邀唐洪方来小酒店喝酒。唐洪方来得早,先支上了麻将桌。
到中午11点的时候,主家催唐洪方上酒桌,唐洪方好像没听见一样。他们直打到12点以后才上酒桌。
在酒桌上,主家一个劲地对唐洪方说些感激的话,一杯一杯地让酒,唐洪方不能不喝。唐洪方两杯下去,眼皮就撑不住了,眯着眼,话也不怎么说,偶尔跟着人们笑上一下。看样子,他还是愿意跟着人们拉话的,但酒劲已使他无能为力,只得勉强跟随一下。
酒场已经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唐洪方好像又迷糊到麻将桌上。
有人劝唐洪方:“唐乡长,把你那点酒喝了吧,喝了咱吃饭。”
唐洪方迷迷糊糊地说:“我不是刚打出一个二饼嘛!”
几个人都笑出了声。
不久,纪委举报网站上有了唐洪方的名字,并在一段话最后用了一个问句:“迷糊乡长何时才能清醒?”
7.黑三
李楼乡政府驻地李楼村的张云祥有弟兄5个,都是五大三粗,脸面黢黑,村里人给他们取了别名,分别叫黑大、黑二、黑三、黑四、黑五。
黑大性格还算温和,黑二除爱占点小便宜外没什么大毛病。黑三最凶,全村的人都怕他,就连乡党委书记也怵他几分。
那年,全乡各村的提留几乎都缴上了,唯独李楼村还没开张。总支书记、村支部书记一次次向乡里汇报,都觉得没有好办法。后来,乡党委李书记找到黑三说:“只要你能把你村的提留催上了,我给你弄一吨柴油。”
黑三接受下来。
黑三组织了一帮人,凭着他的一副凶相,用了三天的时间,全村的提留就都收上来了,去掉了乡党委、政府的一块心病。但李书记答应的柴油却迟迟不给兑现,黑三便三天两头找李书记磨叽。
一天,乡里开党委会,开到一半的时候,黑三要找李书记。传达室的老头拦住他:“李书记在开党委会,等开完再找他吧!”
黑三不听,径直闯进会议室坐在后边。
李书记看到黑三进来,对他说:“我们在开会,你进来干什么?”
黑三说:“你们开你们的会,我在后面听听,也受受教育,好长时间没受党的教育啦。”
李书记问:“你有什么事?”
黑三说:“柴油的事。”
李书记说:“散会以后再说!”
黑三说:“开会不就是研究群众的事吗?”
李书记说:“柴油现在很紧张,给你一半吧!”
黑三说:“那哪行!给兄弟们分分,有他们的就没我的啦。”
黑三搞得领导没办法。
后来,李书记调走了,调来了一位姓徐的书记。徐书记年轻气盛,听说李楼乡有黑三这么一位人物,他便时刻注意着黑三的作为,一旦有治服他的由头就狠狠地治他一下,打打他的霸气。用徐书记的话说:“堂堂一级政府,岂能让一个村霸骑脖子上拉屎!”
正好,一个村里丢了一位精神病姑娘,不知怎么被黑三找到了。他把姑娘弄到家,本想诈主家一些钱,正好村里一个光棍上门求亲,黑三便以3000块钱的价格卖给了这个光棍。徐书记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通知派出所把他抓起来。黑三以买卖妇女罪被判刑。
霸道惯了的黑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很快就精神出了问题,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已经像傻子一样了。
黑三所在的村靠近一条国道,他整天在国道的边上光着屁股溜来溜去。别人见他五大三粗光着屁股太不雅观,找出旧裤子给他穿,但他随着就给脱下来扔掉了。他最让人怕的,就是突然跑到汽车前面截车管人要烟抽。
他口齿含混地说:“烟!”
给他一支烟还不走,接着说:“火!”
给他点着烟,他才满足地吸着烟走开。
常走这条道的人都知道在这一路段有个大傻子,都防着他。不常走这路的人时常被他吓出一身冷汗。
黑三最终还是被人轧死了。到底怎么被人轧死的,谁也不知道。人们发现的时候,他躺在路边的一洼血里,身体已经僵硬,头已经看不到了。
8.呼噜
男人差不多都打呼噜,只不过有轻有重。呼噜声多种多样,有急有缓,有长有短;有的先急后缓,有的先缓后急;有的先低音而后转为高音,有的一下子进入高音而后逐渐下滑,低音时平缓而柔和,高音时如雷贯耳。有的妻子因受不了丈夫的呼噜而分居甚至作为离婚的理由。
而我的同学王中良的妻子冯淑云却习惯了丈夫的呼噜声,并成为她睡觉时的伴奏曲,身边没有丈夫的呼噜睡觉就睡不踏实。
有一晚上,王中良先将头搁到枕头上呼噜起来,而后妻子冯淑云听着丈夫的呼噜进入了梦乡。过了一个时辰,妻子发现丈夫的呼噜停下来,静静的没有声音。大约5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声音,再过5分钟还没有声音,妻子有些害怕了。她赶紧把手虚放在丈夫的嘴上试一下有没有气息喘出来。手刚放上去,丈夫一个急促巨声的呼噜响起来,妻子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在呼噜的伴奏下才又入睡了。
一年秋天,我与王中良到市里开会,领队把我们两个安排在一个房间。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就领略了王中良的呼噜,一个中午我便无法入睡。我害怕晚上无法休息,只得找到领队另找一个房间。我对领队说:“我就是自己掏钱换房间也不跟王中良睡一个屋!”还不错,领队找到宾馆的人员,让我从2楼搬到了10楼,睡了两个晚上的好觉。
在市里开完会回到家,王中良指着我对他妻子说:“他说我睡觉打呼噜厉害,我打呼噜厉害吗?我可一回也没听到自己打呼噜啊!”
妻子冯淑云说:“你想听听你自己的呼噜吗?”
王中良说:“怎么听?”
妻子从橱子里找出录音机说:“我给你录录。”
等王中良睡下,妻子真给他录了音。他的呼噜的声音是很有特点的,不是先急后缓或先缓后急,也不是先高后低或先低后高的那种,而是曲线形的,先低后高而后再转低最后用一个简洁的高音结束。王中良听了录音,自己也惊讶能从鼻孔和嘴巴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又一次我与王中良参加会议。在去开会前我就跟领队声明:“别把我跟王中良安排到一个房间,王中良的呼噜惊人!”
我的话还没落音,大胖子刘军说话了:“我打呼噜很有水平,我跟王中良一个屋,我把他制服!”
领队真的就把刘军与王中良安排在一个屋。
晚上,两个人都是迅速入睡的人,都好像突然进入睡眠状态,没有一点缓冲。刘军的呼噜是快捷型的,猛一声上去,再猛一声下来。一会儿两个人都睡不着了。
王中良说:“我受不了你这么急促的呼噜,跟霹雳一样!”
刘军说:“我还受不了你的哩!大男子汉打呼噜直来直去,哪像你打出那么多的花样!”
最后要说的是——
有一天,王中良去南方出差。出发前,我们还在一起喝了一场酒。第二天早晨我起得早,从王中良的房前经过,却听到他家中传出呼噜声,仔细一听就是王中良的花样呼噜。我纳闷了,王中良不是出差了吗?他是哪个时辰回来了吗?
我跟王中良两口子乱起来没界限,我就从窗户外喊:“王中良!王中良!”
喊了两句王中良,王中良的妻子冯淑云蓬松着头发开了门,她说:“你咋呼啥呀,你不知道王中良出差了嘛!”
我说:“王中良出差了,怎么还听到王中良打呼噜!”
王中良的妻子冯淑云笑了一下,回屋关闭了录音机。
9.招工
化肥厂一扩建,工人不够用了,厂长决定招80名新工人。
厂子生产的是氮肥,在许多化肥厂不景气的情况下,这个厂凭着比较先进的设备和多少年来的信誉,在方圆数百里保持着很好的效益。高高的合成塔,喷着淡色长烟的大烟囱,显示着这里的好景象。当地很多人想进这个厂,但不好进,要有文凭,还要考试。
考试由一名副厂长负责,由人事科具体安排,500多人的考试在一个新厂房里进行,厂里安排数十名干部监考。考试过后,大家公认这次考试很严格。厂长也是这么要求的,他对监考的干部开会说:“考试,一是关系到我们厂的声誉;二要体现公平竞争。我们对文化知识是有标准的,工人文化的素质关系到整个工厂的品质……”
为了成绩的真实性,阅卷也没有用本厂的人,而是将试卷送到外地,让外地一所学校的老师阅卷并统计分数。
当副厂长拿到分数单时,看到最后一名百分的卷子只得了30分。除了分数最低外,还有就是与他一个姓并几乎是重名了。副厂长叫于建华,这最后一名叫于建洪。于副厂长开玩笑地说:“这个于建洪真给我们于家丢人啊!”
于建洪当然在录取名单以外。
人事科的小胡那天对于副厂长说:“这个于建洪是王副县长的一个亲戚。”
于副厂长说:“我说呢,这样的文化水平怎敢报考我们厂呢!必定是有来头的啊!”
小胡说:“那么,这个于建洪?”
“放到录取名单里吧。尽管文化知识不怎么样,说不定有别的特长。只用文化知识来选人是片面的,这要抹杀许多有特长的人才!”于副厂长说。
晚上吃过饭,在进一步研究录取人员的时候,小胡对于副厂长说:“昨天我说的那个于建洪不是王副县长的亲戚,王副县长提的那个已经在录取名单里了,是我搞错了。”
于副厂长想了想说:“我就说嘛,王副县长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这样办事呢?他想把亲戚安排在咱的厂,跟厂长说一声不就得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怎么会让他的亲戚费这样的事呢!马上把于建洪从录取名单里划掉,一定要保持我们这次招工的纯洁性,像于建洪这么差的人一定要排斥在外,什么关系也不行!”
按照程序,于副厂长准备将录取名单报厂长阅一下的时候,厂长从外地打电话过来,“这次参加考试的是不是有个于建洪?”
于副厂长马上说:“有的。”
厂长说:“传说他与王副县长有关系,传得不对。”
于副厂长说:“我已经把他从录取名单里划掉啦!”
厂长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个于建洪虽然不是王副县长的关系,可他是王副县长家属的关系,王副县长的家属给我打电话啦。”
于副厂长说:“我知道啦。”于是他在录取名单里恢复了于建洪。
王副县长上午还在县里主持农业方面的会议,下午却被市纪委带走了。这引起了县委县政府大院的地震。这个消息,厂长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于副厂长:“王副县长被市纪委带走了,那个于建洪虽不是他的直接关系,说不定是他支使家属给我打电话的。现在干部们搞关系都很有一套办法的,很会腐败的!说不定这个于建洪会成为一条线索的,我们要保持敏锐的政治头脑。”
于副厂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于副厂长将录取名单上的于建洪再一次划掉。
于副厂长觉得录取名单很有必要公布了,不然就没法向考生们交待。他正支使小胡往外贴榜的时候,煤炭供应处刘处长急急忙忙来找于副厂长。煤炭供应处是化肥厂的关系单位,化肥厂的生产离不开煤炭的供应,煤炭的质量、供应的及时不及时,对化肥厂的影响重大。
刘处长说:“我姨给你厂长打过电话,关于我表弟的事。表弟参加了你们厂的考试,不知能不能录取?”
于副厂长问:“你表弟叫什么名字?”
刘处长说:“于建洪。”
于副厂长一下怔住,不知如何来回答。
10.公司门前的野狗
我退休后又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运输公司的业务室整理文件档案什么的。公司不算大,有工作人员七八个,大都是在工厂或机关退休后来这里的。人数少,办公室又紧挨着,没事的时候就互相串门,关系很融洽,时常开开玩笑,有时还会开到很激烈的程度。
公司门前有一个水池,水池离办公楼有一块不大的广场。不知什么原因,一只无主的小狗相中了这里,不管怎么撵就是不走了。撵不走就算了吧,门岗的师傅说:“也好,有条狗在这里,晚上来人它也能弄出个声音。”
公司在村外较远的地方,附近也没什么生活垃圾。狗靠什么生活呢?一是门岗师傅想起来给它一点剩饭,二是公司几个人有时候把喝酒剩下的骨头呀饭菜呀什么的,用方便袋给它兜过来丢在地上让它吃。
狗有很强的生命力和适应能力,公司放假时,好多天没人给它吃的,不知它是怎么过来的。这样的生活状况,它还生下了七八个小狗儿,它像幼儿园的老师一样带着小狗们这里跑跑那里跑跑。在一次它独自出去找食的时候,不知谁的车,将它的腿轧断,它动也没法动了。小狗们都在狗窝里嬉戏,这受伤的母亲在离狗窝大约一里地的地方,头朝着狗窝发出凄惨的叫声。人们认为这母亲和小狗们都完了,活不了多少日子。可几日后,母亲居然能吃力地拉动着后腿动了,歇了无数次后终于挪到了狗窝里,让还不会吃食的孩子们吃上了奶。
后来,也许是被这母亲所感动,公司的几个人给它带的东西多了。肉呀鸡蛋呀包子呀面条呀馒头呀,什么都有。东西多了,有剩余了,狗的口味上去了。渐渐的,馒头呀包子呀没有油水的东西它就不吃了。
小狗能吃食了,有的就被人抱走,最后只剩下大狗和一条小狗。很快,小狗就长成了跟母亲一样大的狗,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母亲哪个是儿子。两条狗形影不离,一会儿追逐,一会儿嬉闹,有时小狗也爬到大狗的身上,公司的人看见就在一旁议论“乱伦”。
都说狗没有思维,可它有着很多的心眼儿。它能够判断谁会给它带食物,谁不会给它带食物。同是一个人,它有时迎接,有时不迎接,为什么呢?就看你的车筐空着还是没空着。还有,我们下班的时候,它们是谁也不理的,它们知道这个时候是没人给东西的。
有了好吃的,狗还是首先顾自己。大狗贪婪地吃着,小狗一凑近,大狗就发出“呼呼”的声音,用嘴将小狗赶走。小狗只有在旁边看着大狗吃饱后离开,才急迫地过去吃那些残羹冷炙。这时,公司的人也会议论——
“在利益面前,亲母子也白搭。”
“人类不也这样?为了钱,父母告子女,子女告父母,不再考虑亲情。”
给狗带东西最多的是房科长。他的楼下租给了开饭店的,他时常将饭店的一些剩肉剩骨头带来公司喂狗,两只狗一见到他的面就拼命跑去迎接。房科长骑电动车到公司,两只狗紧随其后。
从不给狗带东西的是业务处的老谭,两只狗见老谭来了,一般理也不理。司机老洪跟老谭开玩笑说:“你是狗不理啦!”这话说得老谭大不高兴。
这天,房科长和老谭一块骑电动车来上班,老谭在前,房科长在后,相距有10米。两只狗见到房科长的影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窜出去,越着老谭就朝房科长去了。
这一幕正被也刚上班的老洪看到,他一脸坏笑地对老谭说:“我说你狗不理,你还一脸子不高兴,你看是不是真的?”
老谭反驳说:“老洪你也别多情,狗迎接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食物。二傻子给它们带食物,它们也照样欢迎!”
老洪搭不上话来。
狗成为公司几个老头说笑的由头,狗事里面不乏人事。
11.盯上一个贼
我经营着一家公司,这几年公司效益不错。我从农村打拼到城市,从穷人打拼成富人,对农村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尤其喜欢农村热闹的集市。可以说,我事业的起步是在农村的集市,是靠一杆秤和一块包菜用的油布干起的。今日得闲,我对司机说:“到刘庄大集转转去。”
开车20分钟就到刘庄大集。车停在集市边上,我就自个儿进入集市里面。现在的刘庄大集与以前大不一样了。现在集市的西边建起了楼房,那时可是一个深深的坑。到年关,这深坑就是鞭炮市,十几家、几十家的卖鞭炮的人比赛似的放鞭炮。手提着的,用竹竿举着的,边吆喝边放,鞭炮声此起彼伏。有时混成一块,像鞭炮市着火一样。20世纪80年代赶会,大坑就是剧场。戏台一溜搭在坑的北沿,河南的豫剧、河北的梆子、山东的吕剧,比赛似的演。坑的南沿就是这歌舞团、那艺术团。年纪大的看戏,年轻人看舞,一片繁华的景象。
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到前面人拥挤的地方,一个穿着破旧的中年人正从刚买了东西穿着有几分洋气的妇女的大提包里捏出几张百元的钱。他一溜烟似的跑出人群,顺着墙根向南走去。我对这盗贼很感兴趣,一边盯着盗贼一边给我司机打电话:“把车开到集市南的路口,抓紧!”
司机开车过来,我指着远处那盗贼对他说:“在远处盯上那个人,那是小偷,刚偷了一个妇女的钱,看他往哪去。”
盗贼没有走多远,走到集市南边转了一个弯进了一个服装店。我让司机把车停在远处,我们眼睛盯着服装店门口。
我对司机说:“小偷手里有了钱,开始消费了。”
时间不长,小偷从服装店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看来是买了衣服。随着,他又进了旁边的一个小理发店。
司机说:“看来小偷是想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了。小偷也是爱美的。”
我说:“不要小看这些小偷,他们做的是无本生意,说不定过着很奢侈的生活。”
一会儿一个男人从理发店出来了,衣服和发型很整齐。司机问我:“这是那个小偷吗?”
一开始我也怀疑自己的眼睛,仔细一看,我说:“是。好家伙,真像个人似的啊!”
我和司机立刻开车过去停在他跟前,下了车对小偷说:“刚才在集市上做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