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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视野下的燎疳仪式
——西海固地区一个汉人村落的个案

2016-03-15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灶神火堆仪式

李 飞 罗 意

(新疆师范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人类学视野下的燎疳仪式
——西海固地区一个汉人村落的个案

李 飞 罗 意

(新疆师范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燎疳仪式作为西海固地区新年的结尾仪式,有其独特的仪式特点。本文通过田野工作呈现了燎疳仪式的历史和仪式过程,并且对燎疳仪式在当地人生活中的价值意义做了分析。认为燎疳仪式源自于自然神的信仰,属于原始崇拜的遗留,其目的是驱散邪恶、祛病消灾及满足人祈念丰收的美好愿景,进而指出人类社会各类仪式的普遍特点在于缓解人类社会与自然界产生的一系列矛盾。

聊疳娃娃;仪式;火;驱病消灾;春节习俗

燎疳①仪式是中国北方部分地区的民间春节传统习俗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主要流行于宁夏的中北部和南部的汉人社会。另外,在甘肃的平凉、庆阳、天水一带和陕西的宝鸡、延安、陇南、定西、宜川,以及山西的蒲州、吉县,山东的曹州、华亭等地皆有分布。“虽然历经岁月的磨损,其生成的具体时代已模糊不清,但燎疳习俗作为一种神秘的火文化习俗,是沉积在现代文明夹缝中的古代巫术祭祀文化的遗留,显示出千年文明进程的时空叠合性,具有特殊象征意义”。[1]近年来,燎疳这一仪式现象开始受到关注,但是研究层面的论文却极其有限,西北师范大学的王贵生先生写了《西北燎疳习俗的文化探源与人类学阐释》一文,从文化人类学仪式研究的角度对燎疳仪式进行了解读,主要是对该仪式的起源、模式和意义做了分析,但对燎疳仪式之过程涉及甚少。在人类学的研究中,仪式过程最为重要,它是所有象征符号、意义的汇聚,也是仪式与社会生活其他方面连接的关键所在。对人类学而言,“仪式对于仪式行为者来说,同样因为具有‘意义’才行为”。[2]本文对宁夏西海固地区一个汉人村落的燎疳仪式做了调查,核心是该汉人村落燎疳仪式的过程,以及该仪式对该群体社会生活所具有的意义。

一、田野点介绍

西海固地区是以固原市为中心的一个相同地理环境区域,主要包括固原市的西吉、原州区、彭阳、隆德、泾源五个县级单位和2003年从固原市划归中卫市管辖的海原县,这六个县从文化视角来看属于同一文化区域。西海固地区位于黄土高原西南边缘地带,由于流水切割和盲目垦殖,沟、壑、塬、峁、梁、壕、川是其主要地理特征,除少量河谷川地外、大部分地区生存条件极差,而且自然灾害频发。西海固地区一直是中华农耕文明和北方草原文明的交汇区域,古代有羌人、猃狁、匈奴等西北少数民族在此生活,并且先后有佛、道、伊斯兰、基督、天主教等在此出现。

我的田野调查点是在海原县七营镇下辖的五营村,七营镇起初下辖于固原市原州区,2008年划归海原县管辖。七营镇位于宁夏海原县城东南部距城区65公里处,距固原市市区60公里。全镇共辖13个村委会,总人口约31200人,其中回族约占45%。五营村位于七营镇最南端,距镇中心3.5公里,全村现有村民467户,共2327人,皆为汉族。五营村的村名来源现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当地人传说五营村是宋代杨家将中杨五郎所驻扎的营寨,所以后世即以五营村而称呼;另一种说法是,明朝时三边总制府在清水河沿岸设了八处军马营,五营村正好是第五处军马营,所以称之为五营村。从地理位置上看,五营村处于七营镇和黑城镇(现更名为三河镇)的交界线上。

图1 西海固地区局部村落分布

从社会空间分布层面来看,五营村以南10公里范围内全部为汉人村落,而西北方向与七营镇最大的回族聚居村落相连,处于儒伊文化的交界地带。儒伊文化的巨大差异导致五营村的村民较为重视汉族的传统民俗文化活动,以此来宣示与回族文化的区别。近年来,五营村大力发展民俗文化类活动,村委会还支持成立了一家《自乐班》,以发展秦腔文化,使其在七营镇成为宣扬民俗文化层面的典范。燎疳仪式作为春节民俗的一个组成部分,受到五营村村民的重视,仪式过程保留较为完整。

二、燎疳仪式

西海固地区民间广为流传着一句话,“正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燎疳”,该地区的汉族人在正月二十三举行的燎疳仪式其实是春节习俗的一部分。在当地,“过年”事实上包括了一系列的文化习俗。如:腊月初八喝腊八粥;腊月二十三“送灶神”;年三十早晨贴对联、贴门神、挂灯笼,下午拜祖先,到祖先的坟上烧纸钱,晚上“迎灶神”等;大年初一早上“迎喜神”、拜年;正月初二“浪娘家”②;正月十五“耍社火”;正月二十三的“燎疳”等。当地的回族对汉族有一个说法颇为有趣,说:“汉族人从腊月初八喝完腊八粥就开始犯迷糊,一直等到正月二十三,燎完疳,才能清醒。”这句话实际上也反映了当地汉人的“过年”长达一个多月,而燎疳仪式则预示着“过年”的结束。

正月二十三早晨,一些老人或者孩子就背起竹篾背篓去扫茅衣③。扫茅衣的地点一般选在农田之外的荒地里,但是当地冬天的农田是休耕期,而且农田里在前一年秋天收割后有长势很好的杂草,所以也有人在农田里扫茅衣。柴草一般都是前一年冬天已经干枯的杂草,杂草主要以蒿草为主,夹杂着其它的草。燎疳仪式所烧的柴草必须是从外面扫回来的杂草,不能用农田里收回的麦草或者玉米秸秆等,杂草即是百草,有药效的作用。扫回来的杂草堆放在门口,等待晚上举行燎疳仪式所用。家里的女人或者老人则在这一天提前用黄纸剪成四个连在一起的燎疳娃娃④,四个燎疳娃娃将在晚上被扔在火堆里烧掉,表示去除邪祟。

天色渐暗,晚饭后,等妇女洗完碗筷,将厨房收拾干净,燎疳仪式即可开始。仪式的执行与操作由男性担任。在当地一个家庭的男性主要基于两点而担任这个角色。首先,虽然仪式中最为活跃的是孩子,但是因为孩子在家庭中以及社会中还不具有承担这样的能力,所以燎疳仪式是家人对孩子的祝福,理应由家长主持。其次,因为男尊女卑的思想,女人被拒绝于操作这种仪式之外,不仅在燎疳仪式中有所体现,在其它牵扯到神圣的祭祀或仪式都会如此。如果家里的男人不在,这样的仪式则需由家里的男孩子或者族里年长的男性担任。下面是对一位老人的访谈原话:⑤

在咱们这个地方,像敬灶神、上香、上坟等,这些活动是不能由女人做的,这个到现在都不能变。因为女人本来是外来人员,娶到这个家里来的,她本来不是这个家族的人,只是后来加入进来的,所以像这些敬神、敬祖先的活动都必须要由男人来做;其次,女人在咱们这个地方的文化中,本身代表着不洁,这一点是我个人的看法,所以女人的地位并不高,男尊女卑的这种思想导致女人不能参加神圣的仪式,像敬灶神,这个女人要是参加了,那是要出大麻烦的;还有,举行一个活动或者仪式,没有女人参加肯定是不行的,所以燎疳仪式本来是一种燎鬼神的驱病习俗,女人参加了,这样是有意义的。但是到现在为止,女人除了埋葬死人时可以去坟上,其余时间逢年过节的上坟都不能去,这一点在祖先那里就是这样的。

燎疳仪式的整套程序是从厨房到每个家庭门前的空地上举行。当地人的建筑形式是四合院的形式,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独立的院子,院子外有一块空地,地面被收拾的平整而坚硬。这块空地常常用来堆放从地里收回来的谷物或者已经去掉谷物的麦草垛,也被用来碾场。燎疳仪式的场地虽然没有严格的选择规定,但是为了不引起火灾,这样的场地选择一般要避开麦草垛或者避开屋子。当地人的院子里有正房、东侧房和西侧房之分,院落坐北朝南。正房即院子进门所面对的房,东侧房又分为上东侧房和下东侧房,上东侧房即靠近正房这一侧,而厨房则在下东侧房。进入厨房后,灶台修建在右侧靠里的角落,高1~1.2米,大小形状和房屋相协调,做饭时,面房屋东墙而站立,灶台上一共两口大锅和一口小锅,两口大锅分别在灶台的左右两侧,一口小锅在两口大锅中间靠墙的部位安放。小锅正上方的东墙上贴着灶神像,画像下边缘距灶台面30~50公分,画像上边缘略高于站在地上的人头。在两口大锅和小锅三者形成的空隙区域放有一个香炉用来插香,平时没有什么需要敬灶神的需要时,这个香炉就会被收起来,只在用时才取出来摆好。

三、燎疳的仪式过程

从人类学分析仪式过程的角度来看,燎疳仪式主要分为三个阶段。燎疳仪式的第一阶段是敬灶神以及仪式前的各种象征性动作;第二阶段是进行仪式的主体,即跳火堆,这样寓意着驱散邪恶,祛病消灾;第三阶段进行仪式后期的扬火星,将燃烧剩下的灰烬由家里的男性长者用铁锹扬起来,来预示一年的收成好坏。整个燎疳仪式从厨房开始,再到院子外进行跳火堆仪式,之后进入仪式的尾声。在此,对燎疳仪式的三个阶段做详细的人类学描述。

第一阶段的敬灶神以及仪式前的各种象征性动作,实际是燎疳仪式的第一部分。首先,家里的男人来到厨房,面对灶神像点燃三柱相,然后插放在的香炉中。男人面对灶神像在灶台前跪下来磕三个头,然后跪在灶台前点燃三张表⑥,这是表示对灶神的祭拜,并且告知灶神,我们一家人要开始燎疳了。祭完灶神男人拿出家里从大年初一攒下的葱皮和蒜皮,之后来到大门前,将贴在门扇上的门神撕下一个小角,然后将这些葱皮、蒜皮和门神小角等都收集起来拿到举行仪式的地点扔在柴草上,这些将和柴草一起被点燃。对于这一过程,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清晰的描述出来了,现在的敬灶神和撕下门神的一个小角已经混乱了,一位老人说:⑦

先要敬灶神,这样比较好,现在有些年轻人,把燎疳就看成是点火、跳火,不去敬灶神,这是不对的。因为这个仪式它有很好的意义,但是年轻人不懂,对于平常的家庭来讲,灶神是保护平常百姓家的。年轻人都不敬灶神,这样的燎疳就等于在自己家门口放了一把火,没有半点意义。为啥要先敬灶神呢?因为灶神是神,你要燎疳,首先要让灶神知道,敬灶神就是让灶神知道燎疳要开始了。还有就是有些年轻人将门神整个撕下来烧了,这个门神是保护一家平安的神,撕下来烧了谁来保护,但是还是要撕下一个小角烧了,这样既证明年过完了,也确保了门神还能继续保护这一家。

准备好这一切,男人回到厨房,先用小瓷碗装一些清油,再往油里面加一些醋,也可将醋和油分开拿,然后取家里做饭常用的大铁锅的锅盖,将装有油的碗放在锅盖上,拿起家里常用的装有盐的小瓦盅和做饭常用的擀面杖、汤勺、捞面网勺、锅铲、菜刀等依次都放到锅盖上。这样放在锅盖上的目的是为了方便一次性拿起这些凌杂的东西,并且方便仪式中用而已。之后男人从房子里取出早已剪好的燎疳娃娃。收集齐全后,男人将这些东西带到举行仪式的地方。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一个家庭的所有家庭成员也都集中在院子外举行燎疳仪式的地点,等待仪式的开始。

首先,男人拿出火柴点燃柴草,待火势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先将燎疳娃娃在小孩的身上擦拭几下,这样可以带走小孩身上的疾病,之后扔进火堆燃烧。“焚烧疳娃娃事象一方面意在祭送神灵,表达出对疳神的敬畏崇拜心理,另一方面又象征焚巫祛疫,潜含着神秘的巫术思想,即焚巫意识”。[3]“将疳娃娃整个付之一炬,使其‘生命’彻底毁灭,便意味着人的健康生命的重新获得”。[4]接着男人往火堆里扔一串鞭炮,鞭炮响结束之后。男人从盐盅里抓起一把盐洒在火里,这时候盐在火中因为受热会发出“哒哒”的声音,紧接着端起装有油的碗,用嘴含一口碗里的油,然后向着火堆使劲喷出嘴里的油,喷油的时候,火势会因为油的加入而更大。男人以同样的方式对着火堆连续喷三次油。(还有一种情况是,男人将盐撒到装有油的碗里,然后喝到嘴里一起喷出,盐在油里没有融化,同样会发出“哒哒”的声响)。待火势稍稳,男人端起锅盖以及锅盖上所放的东西,在火上来回绕动三次,这样是对锅盖及厨房用品的燎疳。“据说这样的话,人们再使用灶具就不会得各种传染病,才能身体健康”。[5]当地人认为做饭的工具是神圣的,所以它们应该要比人先进行仪式。

表1 燎疳仪式所需要的仪式道具列表

汤勺(一个)表(若干)小瓷碗(1个)擀面杖(一根)燎疳娃娃(四个)植物油(若干)菜刀(一把)蒜皮葱皮(若干)盐(一把)捞面网勺(一个)门神(一副小角)醋(若干)锅铲(一个)锅盖(一个)

第二阶段的跳火堆,是燎疳仪式的第二部分,也是仪式的核心部分。燎疳仪式没有人员次序先后之分,所以往往都是孩子冲在最前面,而且家里的大人也鼓励孩子先跳。燎疳仪式的这一核心部分动作比较简单,即从火堆的这一边跳到另一边。家里的所有成员都要跳火堆,对于还不会走路或者走路还不稳当的孩子,一般由大人们抱着跳过火堆,或者将孩子抱在怀里在火堆上“燎一燎”,而老人则象征性的将一只脚在火堆上做一个弧度的动作,即表示跳过火堆。跳火堆这种行为动作没有次数的限制或者规定,对于跳几次,完全取决于个人的兴趣。大人们跳一两次,而有些孩子不停的跳,把这种仪式当做游戏玩。再加上邻居及村落里其他家庭的孩子,这种仪式沉浸在欢乐和热闹之中,要是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也总会有人从不同的方向跳过来,然后在火堆上相遇,进而双双落入火堆,这样肯定会烧坏衣服,但是火势并不足以将人烧伤,所以人身伤害不会发生。这样跳过火堆据说能够去掉一年的晦气,这种去晦指代去掉过去一年的晦气,并且保证新的一年也没有晦气缠身。这种跳火堆的行为其实是通过仪式,正如“阈限象征常常会变得更加丰富多样”。[6][10]而且,这一天即使孩子烧坏了衣服,家长也不会责骂孩子,因为这是一种仪式,烧坏了衣服他们会用另一种思维解释,这寓意着新的一年更是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燎疳仪式的第三阶段是扬火星,也是仪式的最后一个部分。“待柴禾完全烧化后,家里年长的男性用铁锹扬带有火星的柴灰,俗称‘扬五谷花’”。[7]家里的男性长者拿起准备好的一把铁锹,将还发着红光的灰烬往一起笼一笼,然后把燃剩的带火星的灰烬轻轻的扬起,火花在黑夜里闪出点点亮光。这种行为寄托了农人对于农作物丰收的愿望,人们依据火星的大小、形状来预测新一年的五谷丰稔。男人一边用铁锹扬起火薪,一边喊:麦子成咧⑧,荞麦成咧,豆子成咧,糜子成咧,谷子成咧。这五种粮食俗称“五谷杂粮”,是当地的主要农作物,人们寄托于通过燎疳仪式来看新的一年应该种植什么粮食。如果火薪特别鲜艳,那么就认为开春种植这种粮食会在秋天获得丰收,在这中间火薪实际上成为了一种象征符号,象征着谷物。“尽管象征符号的意义具有这种多重性”[8],但是其却明显的寄托了一种农人对丰收的强烈愿望。随即这个家庭的燎疳仪式宣告结束,孩子们就会散去,参加还没有举行完仪式的家继续跳火堆。之后妇女将仪式中用到的厨房的用品全部拿回厨房摆放至原位。一位老人这样谈起扬火星这一行为:⑨

在燎疳的时候,最后把这个灰烬扬了,其实我认为是一种对丰收的强烈愿景,你说还真的能看出来哪个粮食今年要丰收吗?这个是不可能的,有时候风大风小,柴火也不一样,柴火燃烧的程度都不一样,这些自然就会导致扬起的火星不一样,这个是过去人的心理作用。当然,过去在咱们这个地方,这耕地全部都是旱地,收成好坏全部都由天来定,雨多了,收成会好一点,旱了,收成就不好。但是过去人没有天气预报等,就用这种迷信的手段来预测。现在黄河水引过来了,那收成好不好都定了,只要不是很差的地,种啥都好。

从整个燎疳仪式的前后过程来看,不仅有跳火堆,而且还要扬火星,可见,燎疳仪式不仅仅是驱散邪恶、祛病消灾这样的目的,还有祈念收成的美好愿景。总之“燎疳”作为一种民俗文化模式,是主体把自己对健康生命的目标体验投入民俗表演中所结成的行动方式,是一种“完整的表演程式”。[9]从这两个现象来讲,燎疳仪式实际寓意着人的一个最基本的需求标准,那就是消除疾病和解决温饱。跳火堆可以驱病消灾,扬火星可以预见收成,可见燎疳仪式的目的性并非单向的,而是双向的。燎疳仪式的功能性显而易见,也说明了它是如何满足和体现人的一个基本需求的。

图2 当地典型院落和仪式布局图

燎疳仪式以家庭为单位举行,仪式的参与人员即是每个家庭的全体家庭成员。不过儿童对仪式的参与会打破家庭的界限,孩子深受过年的喜悦和对燎疳仪式的期待,他们将尽自己最大努力尽可能多的参与仪式,而每个家庭的长辈可能只参与到自己家的燎疳仪式。整个燎疳仪式中,孩子最为积极,突显了孩子在仪式的功能意义层面的重要性。小孩的这种行为被称为“燎百家疳”,并且每一户人家都希望有更多的孩子来到自己家门前跳火堆,这样被认为是喜庆的和热闹的,这种热闹则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年生活的热闹。这种意识体现了当地人将个人情感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寓意在一种习俗和一场仪式中。如果是更亲近的邻居,也可以加入到自己家的燎疳仪式中来。男人一般会参与到邻居家的燎疳仪式中来,而妇女却很少。所以女性参与仪式的流动空间相对要小于男性,除非这个女性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

“传说‘疳’是一种十分顽固的病毒,只有用火烧燎,才能驱毒灭病”。[10]这种病多发于孩子,所以燎疳仪式在当地也被认为是给孩子去除病魔的节日,即燎疳习俗的最初目的中有人们给孩子治病或者祛除病魔这种愿望。燎疳仪式的跳火行为在中国南方以及欧洲都有类似的现象。我国云南、四川等地的部分少数民族,每年农历六月有过火把节的习俗。弗雷泽也提到欧洲各国各民族普遍存在的篝火节活动,人们点燃大堆篝火从火上跳,赶着牲口从火中走过或绕火而行,这种习俗和流行于中国北方地区的燎疳仪式有很多相似的特点。虽然“以博厄斯为代表的历史特殊论学派曾告诉我们:外表上彼此相同的现象,可能有根本不同的来源和根本不同的作用,不是任何相同性都说明了‘历史联系’或‘传播’、‘借用’”。[11]但是由于“在中国农村,人们对过去的事与物之精确追忆”[12]和火崇拜的原始性,使得我们有理由相信燎疳仪式的起源和人类历史上的火崇拜皆有同源之可能,而其形态差异可能只是文化变迁的结果。所以“中国传统节庆的起源,显然并未游离于这个规律之外,而同样是原始宗教信仰孕育的结果”。[13]

四、结言

作为春节习俗的一部分,燎疳仪式反映了西海固地区汉人社会文化的独特性。由于自然资源的匮乏和生存环境的恶劣,人们将这种与自然界的矛盾转化到仪式行为中,其实“中华民族延续了数千年的农业文明,所积淀下来一切传统文化都附着在农耕文化根系之上”[14]。西海固地区作为中华农耕文明的边缘区域,在文化层面虽然受到其他文明的影响,但是其农耕文化的影子却始终存在,并占据主流地位。燎疳仪式寄寓着生命旺盛、风调雨顺及农业丰收的美好愿景,所以,燎疳仪式“它在当今的社会中仍有情感的土壤,并且它对于现实时的生活还具有重要的价值及意义”。[15]但是,在医疗技术和生产技术都高度发达的当代,燎疳仪式的驱散邪恶,祛病消灾和预示丰收的美好愿景显然已经淡化,而且燎疳仪式的过程也正在变得越来越简化,一些年轻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聊疳娃娃,这种简化事实上是对传统的仪式行为的一种遗忘。我们该如何面对这种遗忘的现象,并且如何对待这样一种仪式行为,是选择渐渐遗忘并简化仪式过程,还是拾回记忆丰富情感,不仅应该引起当地人的重视,也应该成为我们反思各种传统仪式行为变化现象的一个开始。

我们的先祖对火赋予了可以驱散邪恶、祛病消灾的超自然神力,带有很强的神秘色彩。虽然不同地域有关火的仪式有所差距,但是这些火的仪式目的有很强的相似性。人类社会的共同之处在于任何仪式都是由人类生存和发展中产生出来并且服务于社会的。燎疳仪式作为一种文化的现象,实际上反映出其对于家庭的一种凝聚功能。仪式的目的是去除人类自身无法战胜的病魔和邪恶,但是,其根本性的意义是“通过参加仪式活动,共有的社会记忆得以传承,过去的历史得以重植于心,一个群体内的人由此拥有了一个共同的集体记忆,因而能够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秩序”。[16]仪式可以整合一个社会人群的人际结构并维系社会关系网络,其“作为社会结构重要及有效的组成部分”[17],对于人类社会的稳定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意义。

注 释:

①疳:一种发于小孩的慢性疾病,表现为形体干瘦,津液干枯的症候。 ②浪娘家:“浪”在当地口语中指串亲戚,浪娘家即为回娘家。 ③扫茅衣:当地口语,指当地人在冬末春初扫柴草以补充烧火材料的现象。本文中引用“茅衣”二字采用当地一位老人的建议所标。 ④聊疳娃娃:当地人用黄表所剪的小人剪纸,在燎疳仪式中焚烧聊疳娃娃,意味着祛除邪祟。聊疳娃娃一般为四个连在一起的小人剪纸。 ⑤老人:男性,1942年生,七营镇张堡村人,村里各种仪式的主持者。 ⑥表:一种质地很差的黄纸,在各种仪式中用于焚烧。 ⑦老人:男性,1943年生,七营镇五营村人,当地水利局退休职工。 ⑧成咧:指粮食丰收。 ⑨老人:男性,1950年生,七营真五营村人,村里各种仪式的主持者。

[1][3][4][8][9][10][14]王贵生.西北燎疳习俗的文化探源与人类学阐释[J].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76~82.

[2][16]罗惠翾.从人类学视野看宗教仪式的社会功能[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1):37、41.

[5][11][15] 王静.消弥与重构中的“查玛”(一项宗教仪式的人类学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7: 44、208、208.

[6][12]景军,吴飞译.神堂记忆[M].福建:福建教育出版社,2013:20.

[7][13]赵东玉.中国传统文化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89、89.

[17]A.R.拉德克利夫·布朗,丁国勇译.原始社会结构与功能[M].江西:江西教育出版社.2014:139.

2016-10-30

李飞(1992-),男,宁夏中卫人,新疆师范大学民族学学生,研究方向:宗教人类学研究。罗意(1981-),男,重庆长寿人,博士,新疆师范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生态人类学、草原游牧社会研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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