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落地》华人新移民的身份丧失与重建
2016-03-15许锬
许锬
(安徽财贸职业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论《落地》华人新移民的身份丧失与重建
许锬
(安徽财贸职业学院,安徽合肥230601)
通过分析哈金小说集《落地》有关华人新移民故事可知,在美的华人新移民的身份认同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他们需要权衡历史在场与现实在场,在过去与当下之间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契合点,一方面要解决中华文化与美国文化间的冲突与碰撞,另一方面更要考虑到异质文化间的有效结合,从而在异地重新定位自我。
哈金;《落地》;文化认同
身份认同(Identity)是美国华裔文学创作的核心问题之一。从水仙花(Edith Maud Eaton,1865-1914)《春香夫人》》(Mrs.Spring Fragrance,1912),到黎锦扬(C.Y.Lee,1915-)《花鼓歌》(Flower Drum Song,1957),再到任璧莲(GishJen,1955-)《典型的美国人》(Typical American,1991)等,都表现了类似的主题,即,主流社会的强势话语造成了华裔移民对族裔文化的认同危机。哈金,作为美国华裔文学代表,在其小说集《落地》(A Good Fall,2009)中藉由12个华人新移民的故事集中地展现了疏离或丧失源文化的华裔在强势西方文化与弱势中华传统文化的碰撞中的身份选择与定位。
以纽约法拉盛中国城为背景的小说集《落地》以略显琐碎的现实揭示出华人移民为了所谓的“自由生活”而付出的巨大代价。例如,无法接受孙子孙女改姓要求的一对传统老夫妇,为利益非法滞留的名牌大学教授,堕落却仍向往新生活的妓女,为获得终身教职而最终发疯的现代“范进”,在唐人街海鲜酒家杀鱼的资深画家,给白人当家教的清华毕业生,等等。在展现对梦想的执着追求的同时,这些华人移民的理想被冷酷的现实撕裂的故事更揭示了他们寻找家园的心路历程及其在梦想破灭之后的巨大苦痛。换言之,通过对移民经历的一种特殊关照,哈金的小说表现出了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激烈冲突与碰撞,解读华裔在异质文化的夹缝中艰难重建自己的族裔身份。
一、唯家乡是故乡——身份丧失
由社会心理学家Tajfel和Turner提出的“社会身份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SIT)主要用于解释关于群体间关系和群体过程的社会心理[1]745-778,意在体现差异,表明个体的存在。由于群体行为的基础是个体对群体的认同以及个体归属感,因而,与他人的关系是个体身份建构的基础。对于移民而言,文化身份之所以重要,是因为认同是现实与历史的统一体,这其中既包括对现实的认同,更有对历史的认同。也就是说,建构文化身份可以分成两个层面:一是现实的社会层面,二是历史的记忆层面。二者之间相互制约,亦相扶相持。在社会层面,是现时的“在场”——包括政治、经济,人文,社会等——维系并冲击着原有的历史记忆层面;在历史层面,则是历时的“过场”制约着文化的认同,其中包含有文化传统、社会体制、政治权力和语言驯化等,这是文化身份的恒定层面。翻开中华文化史,思乡、怀乡、望乡作为一种文化记忆古已有之,如李白的“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春夜洛阳城闻笛》),崔颢的“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黄鹤楼》),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泊船瓜洲》),又如马致远的《秋思》中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些优美的诗句成了身在异地却心怀故乡的诗人们内心情感的真实写照。
在法拉盛求生存的华人移民只是寄居于美国主流社会的边缘,这让他们所承载的源文化——中华文化自然也被挤向社会的边缘,处于失语的状态。然而,不尽如人意的现实无法洗濯华人的历史记忆,更也不可能将其完全被清洗掉。于是,华人新移民的文化身份实际上处于一种现实与历史相分裂的状态。个体内心深处尚存有对源文化难言的情结,这必然导致他们的焦虑。与此同时,渗透了美国文化的华裔文化也使这些新移民在身份认同上呈现出一种混杂状态。如小说集《落地》所示,海外的华人大多过着一种平淡且简单的生活,然而,平静的表象背后却是复杂汹涌的人生。细微的生活和人生的跌宕起伏表现出华人移民对原有身份的困惑、疏离、接受或重新建构的尝试:下意识地寻求一种确定的文化,并以自我误导方式求得合适的情绪调节及心理上的安全;如若背弃传统中国的一切,则中国的传统务须被揉碎、抛弃。在同名小说《落地》里,和尚甘勤自杀未遂却藉此意外获得重生,自此,“素菜提不起他的胃口,他更想吃肉或海鲜”[2]271,而且,大口地品味着其中的虾仁和扇贝的他坦率地承认,“这是近年来他所吃过的最香的饭菜”[2]279。一段崭新的人生旅程因甘勤的主动放弃而开启。食用了荤菜的和尚亦会努力抹掉自身的属性,在行为举止上尽可能的主流化。迫切希望重新建立自己的自信和成就感的他将尝试借助一个新的“美国人”身份来挽救自己,于是,主动丧失源身份就成为了他最佳的选择。
在小说集《落地》中,与甘勤相类似的、在他国文化背景下主动放弃原有自我去寻求他国文化认同的例子并不少见。《耻辱》中的孟教授就认为,通心粉、甘制粉、线粉之类的意大利面条既实惠又健康,甚至,在他的眼中,“纽约真富有,连空气都是肥肥的”[2]143。而《英语教授》中的唐陆生因为评审教授材料中的一个英文单词而发疯,此刻,语言已不再是简单符号式的象征,而是一种文化载体,它预示着唐愿意接受美国主流文化来重塑自身的文化心态。《两面夹攻》中的楚田欺骗与媳妇战火不断的母亲回国,作为言说之存在,“母亲”是具有社会典型意义的范本,因而,她或多或少地象征着中华民族——一种宽广的胸怀、生命之源。《孩童如敌》则用一个华人移民家庭中的两位幼童改名的故事预示了华人移民势必将与中华传统渐行渐远。因为,从中国人的视角来看,姓是祖先所传,名是父母所授,名字不合意,或可自取一个,但这个姓是万万不能变更的[3]109。《临时的爱情》中为了经济和肉体的理由临时住在一起的一对华人男女,既在寂寞和伦理间颠倒日夜,也在一场场难以自控的情感中无所适从。
实际上,试图放弃母体文化的华人移民一直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却又似乎从不曾属于其中任何一个世界。此时历史在场不再是稳定的存在,而是一种再现。民众之所以对世代生活的土地丧失信心源于不安全感、边缘感和失落感,而异国的生存,终究也还是一种挣扎地再现。“落地”一词出自晋陶潜《杂诗》之一:“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含有旅途的意思。但是,在降落的过程中,必然也有付出艰辛的历程代价。自我割裂的华人(裔),人格是撕裂的。因为在长期的同化过程中,美国主流文化将“华裔”象征化、模范化,使之变成了一个生物,有着奴性、堕落、阴暗、狡猾的欲望以及生俱来地劣等基因;而白人则代表了光明、高尚、文明、进步等梦想。华人(裔)要想摆脱所有赋予他身体的贬义词,就只能与白人同化,成为“黑皮肤、白面具”的人[4]121。
二、他乡亦是故乡——身份重建
社会学家和文化理论者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1932-2014年)认为,文化身份存在两种方式:一种是共有的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的自我”,它藏身于许多其他的、更加肤浅或人为地强加的“自我”之中,共享一种历史和祖先的人们也共享这种“自我”;第二种是除了许多共同点以外,还有一些深刻和重要的差异点,它们构成了“真正的现在的我们”[5]84。由此可见,一个地缘、血缘的共同体多半同时也是一个历史连续性的文化共同体,将人的各种认同融合于其中,从而避免了因相异特性而发生的矛盾甚至冲突。换言之,文化身份并不是恒久不变的,在一定的历史和社会条件下,它又会得以重新认识和建构。
具体到在美的华人(裔),对文化认同的追寻是他们的普遍经验,这是一种难以扑捉的情绪,亦是一种现代性话语。现实的境遇清楚地表明,中国更似一种文化的存在,而故乡则是这些在美华人(裔)一厢情愿的想象物,而自身的改变才是影响他们对故乡和远方的认知的主要因素。毕竟,身份与文化的认同既有自身的认知也有对他者的认知,跨越与融合是身份认同的基础。因此,现时的“在场认同”和“身份”的转换紧密联系,人们可通过自我想象来重建个体的形象,在社会场域中获得一种价值的认同。究其根本,对个体和个体存在价值的确认才是身份认同的内涵与关键。就小说集《落地》来讲,其展现的一个普遍性问题是,华人移民唯有融入到新地的环境中才能有效地解决源文化和异乡文化间的对抗。以《孩童如敌》为例,习姓老夫妻最终只能在异乡艰难地生活下去,因为,他们根本无力去阻止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对于中文姓名的随意更换,而后者则会是很多华人新移民的选择:以“把自己跟祖宗切断”[6]97、与源文化的断裂为代价赢得尽早融入所居地社会的机会。在《两面夹攻》中,妻子跟婆婆相处不来,这恰好是不同的认同之间因相异特性而发生的矛盾。而来自大陆却美国化的儿媳本能地进行自我调适——对源文化的否定,这早已嵌入了其存在内核,其行为也已经是异化了的文化表现形式。最终,在一场无中生有的家庭破产骗局之后,代表原乡文化的母亲被代表异乡文化的儿子与儿媳送回了大陆。
实际上,被随意更换的姓氏、抑或是被儿子蒙骗回国的母亲,这些都是散居在外的华人(裔)可以用以追溯族群过去的重要途径。既然,中华民族的历史创立了姓氏之类的有意义的系统,散居者就应当将形式、秩序、意义、方向赋予新的生活意义。然而,不论是改名风波而导致的亲人间的分崩离析,还是婆媳不睦造成的家庭相隔千里,都说明了华人移民在新世界的迷茫、彷徨。姓氏之争以老两口决定永不再登儿子的家门而结束,被骗回国的母亲应当也不会再有与儿子团圆的机会。就如严歌苓曾经指出的那样,从中国到美国就像一个生命的移植,“将生命连根拔起,再往这片新的冷土上栽植;而在重新扎根之前,我的全部根须是裸露的,像是裸露着的一把神经”[7]58。类似的场景在其他短篇小说中也是有所展现的。和尚甘勤最终选择从一栋废弃工厂的五楼厂房楼顶纵身一跃,却又通过自己下意识地调整而实现了安全的落地。“跌落”(Fall)促成了华人移民对自己特殊身份的正确认知和定位,而这也是哈金要表达的主题之一——他乡亦是故乡。
生存本身就是同失落与悲凉相抗衡,异国的生存更是一种挣扎,在美华人(裔)的生活必拔去根基,从零开始。在直面现实的同时,这些人还应当有选择地对过去进行重建,接受并与主流的文化趋同,从而以一种积极的姿态进入美国。有学者就指出,美国文化只是从其他文化收集来的一堆片段,多元化与多样化恰好是是美国文化的显著特征。不同文化与种族的人移居到美国,通过可辨识且意义丰富的形象和象征,将个性化的丝线有机并置并视为一个崭新的整体,从而创造了奇妙的“织锦”(tapestry)文化。
三、结语
“唯家乡是故乡”的传统观念带给华人移民的只能是回不去的惆怅,如若他们能意识到“他乡亦是故乡”,那么,通过艰难地融合与杂糅,他们还是有可能在新乡找到立身之所的。小说集《落地》所展现的法拉盛华人移民独特心路历程与华裔艰难的身份追寻旅程就让读者意识到华人移民要如何权衡历史在场与现实在场,立足于新文化,找到“共性”的新文化,在重建文化认同的过程中吸收外来文化,形成一种文化融合。终究,人的社会化,其实就是文化生活化的进程,发现自我恰恰是自我连续不断解构的过程,亦是重新建构生活意义的过程。自我内化的他者当受到外部世界的攻击时,等于是对“自我”的攻击,其内心的冲突实际上就是“自我”的分裂。
其实,华人移民可以选择对某种统一的“美国文化”表示认同,但是,他们还可以保持自己的文化特色,以清醒的文化自觉意识来建构自我,慢慢地融入到美国的文化之中。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必要强迫自己与那种“美国文化”完全合并、形成一个单一均质的文化。所以,华裔亦不一定要被融化,相反,他们可以留有自己的颜色、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文化与价值观,最终,构建一个多元的文化社会。
[1]Brown R.Social Identity Theory:Past Achievements,Current Problems and Future Challenges.European Journal Social Psychology,2000,30(6).
[2]哈金.落地[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
[3]王泉根.中国姓氏的当代形态[J].寻根,2006(2).
[4]弗朗兹·法农.黑皮肤、白面具[M].万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5]邹威华.族裔散居语境中的“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以斯图亚特·霍尔为研究对象[J].南京社会科学,2007(2).
[6]哈金.孩童如敌[M]//哈金.落地.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
[7]严歌苓.我的“激情休克”[J].时代文学,2002(6).
[责任编辑]肖晶
On Loss and Reconstruction of Identity of New Immigrants from China in A Good Fall
XU Tan
(Anhui Finance&TradeVocational College,Hefei Anhui 230601)
A Good Fall by Ha Jin,a collection of short stories about the adaptation of new immigrants from Chinese in the U.S.,shows that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immigrants’identity in the U.S.is complicated.All immigrants from Chinese have been lingering between history and reality,between past and present.In order to construct their identity,they face the Sino-American cultural conflict,at the same time,they have to find the junction of different cultures.
Ha Jin;A Good Fall;Cultural Identity
I712.074
A
1673—8861(2016)01—0110—04
2016-02-15
许锬(1978-),男,甘肃镇原人,安徽财贸职业学院英语教研室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美国华裔文学与西方文化。
2015安徽省高校人文社科重点项目(SK2015A348)、2014年安徽省省级质量工程项目(2014zy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