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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湘西题材小说叙述时空的神话性

2016-03-15张岩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湘西沈从文神话

张岩

(辽宁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沈从文湘西题材小说叙述时空的神话性

张岩

(辽宁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沈从文的神话书写是中国现代作家“重述神话”作品中表现形态较为独特的,他的小说中并不能寻找到明显的神话故事,却弥漫着一种浓烈的神话气息。其湘西题材小说的时空场景表现出一种超越现实时空的神话性,而这种独特的时空构架也使得沈从文的湘西题材小说呈现出隽永的生命力量和真挚情感。

沈从文;湘西;叙述时空;神话性

时间程序与空间构架作为人类认知世界的两个基本维度,不断地“再生产和修改社会时空制度”,而“任何社会和群体都有一定的时空观”[1],由于生存环境、语言、文化的差异导致这种认识具有民族性、地域性和历史性的差异。沈从文真实描摹文明进程中的大都市生活的喧嚣浮躁的小说中,时间与空间都落在当下的都市社会之中,体现出强烈的历史现实感。而与之相比较,在沈从文湘西题材的作品中,时间与空间的表现都是独特的,我们甚至无法给这些文本中的故事一个确切的时空界限,然而他们却渗透出一种近乎永恒的力量。

一、时间次序的神话性

“‘讲诉一则神话’是指讲诉一个没有日期,也无法确定日期,以至于根本不可能将其放置在编年史上的故事,但这么一个故事却自在地向意蕴生成,而弥补了时间的缺失。”[2]也即德国神话学者卡西尔所认为的永远是此时此地、从未消失的“永恒的时间”,在神话时间范畴内,湘西人所使用的时间话语只有具体可感的四季更替和蕴含着丰富的民间信仰内涵的日常。作家试图通过神话超越时空的特性来寻求某种人类存在的本质性规律。

在沈从文的笔下,湘西人感性的生存方式正是基于同世界、自然之间亲密的互动关联。湘西人的时间就是大自然的四季循环,湘西人的空间就是依山傍水的自然景观,人的生命完全地融入了自然之中,神话的自然时间与人的生命形态产生了和谐的律动。“我们日常所生活的时间是那种‘不断流逝、刹那生灭、去不复返’的世俗的、历史的时间。反之,神话所展现的时间却是循环的、可重复地被实现的”,“在那境界里,那世俗的、历史的时刻已被隐没了,克服了,他们已浸润在一种超越‘延展性的’,永恒的,可一再临现的时间之中。”[3]在沈从文的笔下,湘西人生活的点点滴滴都与自然万物的生态循环彼此相依互渗,同时自然界的万象风云也都不是孤立地发生,而借以湘西人对生命动态的直观感受来表达,正如神话中风雨雷电、自然万物都具有可感的艺术形象一般,都是来自原始初民对于世界的感性认知。“沈从文既能指出湘西新旧杂陈、青黄不接的现状,显已预设一风调雨顺的理想年月;然而他在承认时间递变、势不可遏之道理的同时,又何能找出一时代‘不曾’错置的黄金岁月呢?故乡的意念成为一永远后退的镜中折射,一再叙述着‘幻’得‘幻’失的时间征逐游戏。”[4]

神话学家陈建宪认为:“我们今天的世界,是一个以时间为纵坐标、空间为横坐标的确定世界。在我们心目中,时间是线性的,它从过去而来,奔向未来而去。”但是,神话中的世界与我们恰恰相反:“在时间上,由于那时的人类还没有历法,不能精确地计算时间,甚至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一切都是循环的,相互转化的。现在是过去的再现,未来则是现在的重复。生者来自死者之魂,死者则去另一个世界新生。冬天是大地的死去,春天又是她的新生。日出是太阳的新生,日落则是太阳的死去。”[5]春夏秋冬的自然时令是沈从文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一种循环时间的表征,这缘于对于乡村生活的农民而言,他们的生活和劳作与自然季节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紧密的关联,湘西人的生活也会参与到自然的循环中简单而平静地继续着。正如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的经典著作《金枝》中所引用的大量材料所证明的那样,春夏秋冬的四季循环与古代神话和许多祭祀仪式有关。

原始人类见自然万物的季节更迭、枯荣转换,在万物有灵的思维形态下联想到人类自身的生死繁衍。边城中的男女老少就是自然的一部分,“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挎,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人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6]67。“日子慢慢的过着,许多人家田堤的新稻,为了好的日头同恰当的雨水,长出的禾穗全垂了头。有些人家的新谷已上了仓,有些人家摘着早熟的禾线,舂出新米各处送人尝新了。”[7]33边城中的人们自给自足、怡然自得。他们认为融入自然的生命形态才是真正的完满无缺。“这些人生活却仿佛同‘自然’己融合,很从容的各在那里尽其性命之理,与其他无生命物质一样,惟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8]在沈从文看来,只有这种与自然融合的生命形态才是真正美好的人性。

二、空间架构的神话性

古典神话中大都存在着三个多元的时空层次,分别是神所在的仙界、人所在的人间,以及鬼魅所在的冥界,现代作家的神话意识中不可避免地会对这种独特的时空结构有所关注。沈从文的小说创作虽然没有直接构筑出神与人的世界,但依然体现了这种神话独有的空间结构。沈从文笔下也常常存在着两个互相参照着的空间世界,这两个世界中蕴含了极为丰富的社会价值内涵。一个是作家创作于此、也正生存与此的现代都市;另一个是作家心灵的家园——湘西。现代都市就仿佛神话中的人世间一样,这里的人们虽然经受了现代文明的浸染,却缺乏人之为人的基本道德伦理;而作为城市参照系而构筑的湘西世界则仿佛神话中的神界一般。正如沈从文要建筑人性的“希腊小庙”中对古希腊文化的喜爱,他笔下的湘西世界中人们自在无拘的生活方式也正如希腊神话中的奥林匹斯神界中的诸神一样。沈从文认为:“这神话不仅综合过去人类的抒情幻想与梦,加以现实成分重新处理。应当是综合过去人类求生的经验,以及人类对于人的认识,为未来有所安排。”[9]现实性既是沈从文在对神话进行学理性研究中总结出的神话自身的功能特征,同时也是他们在借鉴神话题材开展创作时一个重要的价值取向。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不是神话学意义上的以神的活动为核心的神话故事,但他自觉地采用了神话的感知与想象方式,构建出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神话般的湘西世界。

沈从文湘西题材作品在空间设置方面体现出一种独特的封闭性。“封闭空间让那种为开放空间所禁止的事情成为现实:意愿的力量、巫术的力量、幻觉的力量,以及思想所期待的效果。但不仅仅是思想所期待的效果。巫术的幻觉力量与其说是一种思想力量,不如说是一种‘程式’力量。”[2]9小说中的空间场景往往发生于一种脱离于历史进程之外的化外之境,在这个环境中人与自然并不是异质的两个对象,而往往是高度融合,彼此呼应的,正如神话中所描绘的的原始景观一般。在《七个野人与最后一个迎春节》中沈从文构筑了一个具有神话般色彩的世外桃源。“中国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挣扎中的情形,似乎就永远不曾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6]93小城人从不关心外面的世界,他们安详静谧地生活在这篇宁静的土壤。《月下小景》中那对为了坚守爱情的信念和纯洁,一同服药自尽的青年男女的爱情令人感喟,然而与现代文学中诸多描写爱情解放的作品相比,“自然这些情形都是实在的。这想象中的都市,像一个故事一样动人,保留在母女两人心上,却永远不使两人痛苦。她们在自己习惯中得到幸福,却又从幻想中得到快乐,所以若说过去的生活是很好的,那倒后来可说是更好了。”[7]30沈从文的创作初衷并不在于对于旧世界、旧礼教的憎恨与诅咒,而是把那一个世界称作“一个梦”,一个人们“用另一种语言,用另一种习惯,用另一种梦,生活到这个世界一隅,已经有了许多年”[7]127。

小说《边城》中刻画了一个理想中的桃源之境:“近水人家躲在桃杏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帖,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非常愉快。一个对于诗歌图画稍有兴味的旅客,在这小河中,蜷伏于一只小船上,作三十天的旅行,必不至于感到厌烦”。四季的风貌自然流淌在人的生命成长之中。人、房屋、山、水彼此镶嵌融合,构成一种极其和谐自然的共生关系。对于这段描写,刘西渭曾作出过评价:“在《边城》的开端,他把湘西一个叫作峒乡的地方写给我们,自然轻盈,那样富有中世纪而现代化,那样富有清中叶的传奇小说而又风物化的开展。他不分析;他画画,这里是山水,是小县,是商业,是种种人,是风俗是历史而又是背景。在这样真纯的地方,请问,能有一个坏人吗?在这光明的性格,请问,能留一丝阴影吗?”[10]沈从文笔下的湘西题材的作品共同构建出一个神秘而瑰丽的、神话般的“边城世界”。湘西的自然时空与湘西中生活的人彼此融合,共同构成了这个神话的世界,在这个幻化的时空中,作家描绘了人和世界的原初性存在。这种与神的亲密感和连结性“是神话世界观的基石,神话的意义也就在于让人们更充分地意识到精神维度的存在,它从四面八方紧紧地包裹着他们,并且——它就是生命本身”[11]。

结语

在《爱与美》中,沈从文提到了“神”之于人的重要价值,“一个人过于爱有生一切时,必因为在一切有生中发现了‘美’,亦即发现了‘神’”[12]360-362,神在人心中的存留将会升华人的德性与智慧。而生命的最高意义,也只有在这种“神在生命中”的状态中才能认识。面对现代中国都市人的道德缺失和精神沦丧,沈从文期待能够重建一个神话般美好的理想世界,填补现代人心灵的空缺。所以他提出可以通过重新创造“神”,来阻止人类精神世界的退化,通过回归“神话”来给这个时代新的启迪。“我们实需要一种美和爱的新宗教,来煽起更年青一辈做人的热诚,激发其生命的抽象搜寻,对人类明日未来向上合理的一切设计,都能产生一种崇高庄严感情。”[12]360-362

[1]王铭铭.想象的异邦——社会与文化人类学散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295.

[2]汉斯·布鲁门伯格.神话研究:上[M].胡继华,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2.

[3]郑振伟.意识·神话·诗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61.

[4]王德威.想象中国的方法[M].北京:三联书店,1998:233.

[5]陈建宪.神话解读:母题分析方法探索[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109.

[6]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八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7]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九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8]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十一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280.

[9]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十二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284.

[10]刘西渭.《边城》与《八骏图》[C]//吴福辉.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三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394.

[11]凯伦·阿姆斯特朗.神话简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18.

[12]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十七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On the Mythical Feature of Spatial-Temporal Narrative in Shen Congwen’s Novels about Western Hunan Area

ZHANG Yan
(Literature and News Broadcasting College,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Liaoning 110036)

Shen Congwen’s mythical writing is unique in the modern Chinese writers’“recreation of myth”because the mythical feature is intangible in his novels.The time and space setting in Shen’s novels demonstrates a kind of mythical feature with unrealistic time and space,which makes his novels showing never-resting life and sincere emotion.

Shen Congwen;western Hunan area;spatial-temporal narrative;mythical feature

I207.4

A

1674-831X(2016)05-0086-03

[责任编辑:葛春蕃]

2016-05-27

辽宁大学亚洲研究中心青年项目“日本体验与中国现代作家的神话意识”(201307)

张岩(1979-),女,辽宁沈阳人,辽宁大学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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