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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优秀儿童诗的可能标准

2016-03-15吴正阳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儿童诗儿童文学诗歌

吴正阳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论优秀儿童诗的可能标准

吴正阳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建立优秀儿童诗的可能标准,与“儿童为什么需要诗”这一问题紧密相关。儿童需要诗,是因为:“诗”是儿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诗能激活儿童潜在的艺术灵性;诗对儿童具有品德尤其是审美教育的功能。基于儿童对诗这样的需要,与之相适应的,优秀儿童诗的标准可能为:儿童诗的风格应明晰而不流于平淡;儿童诗的形式应是激发想象力的一种手段;儿童诗的音乐性应是诗鲜活生命的一部分;儿童诗的世界应是没有界限的;儿童诗的情感应是丰富而独特的。

儿童诗;优秀;标准

李利安·H.史密斯在其被称为是“世界儿童文学理论双壁”之一的经典著作《欢欣岁月》中,特别强调在今天这个“有很多力量试图将儿童与书本分隔开来”的世界,我们更迫切地需要学会认识、懂得欣赏究竟何谓“优秀”[1],这是因为在儿童的成长过程中,他们的“安全感绝不仅仅来自于物质的保证,它还必须有某些植根于个体深处的价值观念”,“优秀的儿童书籍会给予喜欢它们的儿童某种稳固的力量,好像狂风中的备用锚”[1],同时,“优秀的书籍,哪怕仅仅是一本,对于儿童的心灵也存在着重要影响。它是一种有效的经验,帮助儿童在他对一切事物和印象最为敏感的阶段,建立起判断力和良好的品味”。[1]

对于“优秀”儿童书籍的迫切认知、欣赏,也督促着我们思考儿童文学中儿童诗这一特殊文类。在诗歌越来越被边缘化的今天,在写诗成为越来越私密性的个人呓语的今天,儿童还需要诗吗?如果需要,这又是基于何种缘由?在供给儿童阅读的儿童诗中,又有哪些能称得上是“优秀的儿童诗”?另外,我们有可能建立起所谓“优秀的儿童诗”的标准吗?“儿童诗”的标准同一般诗歌的标准一样吗?本文尝试回答这样一些问题。

一、儿童“诗”的需要

同李利安·H.史密斯所说的一样,今天的确有很多力量试图将儿童与诗歌分隔开来,而我们认为尽一切努力将儿童和诗歌紧密联系在一起,同样显得“既有必要又令人渴望”。

至于为何有必要,即儿童为什么需要诗,我以为这和诗本身一样,具有多种回答的可能性。而每一种答案,都可能在观念层面影响到儿童诗最终呈现的面貌,乃至读者评价的标准。也就是说,回答儿童为什么需要诗,也就能更清楚地明白儿童需要什么样的诗,什么样的儿童诗是优秀的,是值得儿童阅读的。

(一)“诗”是儿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儿童需要诗,这首先不是出于成人的一厢情愿,而是基于儿童和诗歌的天然亲缘性。儿童的思维常常就是一种诗性思维,即艺术性(审美)思维。叶圣陶曾这样描述儿童:“儿童初入世界,一切于他们都是新鲜而奇异,他们必定有种种想象,和成人绝对不同的想象”。他讲述自己的儿子三岁时,看见火焰腾跃,伸缩不息,就喊道:“这许多手呀!”;而看到学生做体操,回来就在灯下起劲地教自己的影子做操;不仅如此,在孩子眼中,“星儿凝眸,可以为母亲的颈饰;月儿微笑,可以为玩耍的圆球;清风歌唱,娱人心魂;好花轻舞,招人作伴……”这些都是儿童自然的想象,也是他们陶醉其中的想象,对儿童来说,万事万物都有内在的生命,都和自己有着紧密的联系,这是儿童的生命观,也是儿童的宇宙观。叶圣陶不得不感慨“文艺家于此等处若能深深体会,写入篇章,这是何等地美妙”。(《文艺谈·八》)[2]而他自己的儿童诗《儿和影子》[3]正是对儿子教影子做操这天真行为的叙述和赞美:

儿见学生体操,/归来教他的影子。/他两臂屈,伸,上举,垂下,/更迭不已。/“一, 二,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十二,/十三, 十四……/十六,十七……/你可懂了?/你可懂了?//影子真懒嘴,/再也不回答,/只两臂屈,伸,上举,垂下,/跟着他更迭不已。/儿总不厌烦,/不灰心;/更一遍一遍地教/一遍一遍地问。

儿童的诗性思维也表现在生活中儿童经常蹦出口的如“诗句”般的语言。加登纳在致力于研究儿童艺术能力及其发展时,发现幼儿在日常言语中,无意中可能“娴熟”地运用了文学修辞手法,比如比喻——“我有一条像口红一样的毯子”;拟人——“云彩走得很慢,因为它们没有脚爪或腿”;夸张——“在飞机上,瞧瞧枕头,枕头是什么颜色”……在加登纳看来,大量的这些例子可以让我们看到儿童语言中文学手段的普遍性,以及儿童在说到它们时所感受到的快乐,“诗歌,……是幼儿的制作、感受与知觉系统所易于达到的”。[4]

可以说,“诗”是儿童与生俱来的能力,是“本能的缪斯”。“本能的缪斯”这一说法来自挪威音乐学教授让·罗尔·布约克沃尔德,他在《本能的缪斯——激活潜在的艺术灵性》一书中提出,每个人与生俱来地拥有一种创造性力量,作为一种“基础性的生命力量”,“本能的缪斯”“是人类生存和人类自我意识的基本源头,是人类获取语言和文化内部规则的钥匙,是在无数咄咄逼人的复杂情势中对生活进行探索的导引”,而它主要是以韵律、节奏和运动为表征。[5]这也无怪乎很多人称儿童是天生的“诗人”,他们对韵律性、节奏性的本能追求,常使他们脱口成“诗”;而他们同时又能在诗歌充满韵律性、节奏性的念诵中获得无穷的乐趣。可以说,诗歌正契合了儿童“本能的缪斯”,诗与儿童的这种天然亲缘性,让儿童需要诗,诗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二)激活潜在的艺术灵性

儿童随着年龄的增长,理性思维日渐成熟,他们的本能缪斯可能会不断减退,甚至丧失。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儿童在成长的过程中,会不断受到“事物的正常顺序”的严峻考验,而家庭和学校则随时督促他们学习、适应这些顺序,认为这是进入现代社会的必要准备。于是,儿童从小就被灌输各种科学知识,一种权威的声音告诉他们,这些都是不可怀疑的真理,进而丰富多彩的世界也只剩下“黑白”两面——能被科学解释的和尚未被科学解释的。当儿童不得不接受赤裸裸的、按因果律建立联系的数据,他们寻求自由、寻求“艺术灵感”的心灵可能就此关闭了,本能的缪斯再无法向他们开启一个奇妙的世界。

然而,悖谬的又恰是,那些看似真理的东西对儿童来说又是如何的“虚假”。俄罗斯哲学家列夫·舍斯托夫在二十世纪初就已经清醒意识到,我们的社会一方面在孩子非常年轻时,就训练他们,让他们的思想不再受童话故事的蛊惑,让他们认定这些只是谎言,恶魔和巫师是不存在的,魔法和神奇的事物只是异想天开;但另一方面,孩子从小被授予的“可靠”信息——它们通常以科学真理的面目出现而击退任何对它们的质疑,它们的难以置信,“绝对要超过最富想象力的童话作家所讲的任何瞎话”,例如地球并不是眼前所见那样静止的而是时刻在运动着,太阳并不是围绕地球转,相反,地球才是围绕着太阳转等等。在舍斯托夫看来,这样的训练方式导致“我们每个人都产生一种倾向,就是只有那些对我们整个生命来说似乎都是虚假的东西才被当成真理来接受。”[6]

为了再次激活儿童内心的潜在艺术灵性,让他们相信内心倾向的神奇事物,也为了免除这样的悖谬,儿童需要童话,也需要诗。诗和童话一样,向儿童敞开的是另一个所有愿望和奇迹都还能实现的世界。而真正的诗人,他的不同于其他人,也许正在于他对童年的感知力有着伟大的持久性,在他身上终生保存了某种儿童的东西,他的天真本性抗拒“事物的正常顺序”给他的训练。他的诗歌则成为传达人类一个普遍渴望的声音,即从二加二等于四这种严厉而无情的冷酷中解放出来。

正因如此,作为给儿童的儿童诗,如果不只是停留在记录或是模仿他们的本能缪斯,那么也还应该激活他们正在走向消逝的潜在艺术灵性,让他们能像彼得·潘一样,永远能飞翔在空中。而这一切都要求儿童诗需要具备更充沛的想象力,更具奇思妙想。

(三)诗教(品德教育,审美教育)

中国是一个有着深厚诗教传统的国家,孔子收集整理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并对“诗”发出这样的见解:“诗三百,一言以避之,曰:‘思无邪’”,“不学诗,无以言”,而他发表的最完整的言论还当属这段:“小子,何莫学乎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7]

在孔子看来,《诗经》(后世大都引申为对一般诗的看法)是辩才的范本以及道德激励的泉源,诗具备强大的政治功用,诗还可以让人认识社会、认识自然。而儿童诗的诗教传统,似乎也是从儿童诗的发轫之时就相伴随着的。

朱自强在其《儿童文学概论》一书中探讨儿童诗的成立问题,认为这需要建立历史之维,而历史上儿童诗的创作正是从教育的目的开始的。关于诗歌的教育功能,丘科夫斯基毫不讳言地说,诗歌能作用于儿童的思考和感情,能够帮助他们感知周围的世界,有效地促进他们语言的形成,因此,教育者应该利用年幼的孩子在生活中的“诗的阶段”,让诗歌成为强有力的一种教育手段。[8]

诗歌被当成是儿童教育的最佳载体,这与儿童对诗歌这种韵语文学的亲缘性自然离不开关系。而一首优秀的童诗,也的确能够在潜移默化中教育孩子认识真善美,辨别是非对错,激发他们对自然的热爱,也完善他们的品德修养。

然而,在中国儿童文学的历史上,“教育工具论”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寓教于乐”的儿童文学观,造成了儿童诗创作总体上显得教育性过强,而艺术性、趣味性不够。一般来说,教育总是比较偏于伦理或理性的,而理性的认识与伦理的原则总是相对的,随着人类文明步伐的前进,它们总难免要过时。因此,过去时代的教育,就不可避免地带有浓重的陈腐感,为今人所不取,而它们的机械生硬教育,也不为儿童所喜欢。

诗考虑道德情境,不等于以道德观点来考虑诗,而艺术与其说是非伦理的,还不如说它是后伦理的。那一部分能将教育内容化为审美的有机部分的作品,它们能超越教育的短期性与局限性,因着审美的力量而散发长久的魅力。因此,在我看来,儿童诗的诗教,并非仅是品德教育,而是更为重要的审美教育。

诗歌是一门语言的艺术,是各种要素如声音、节奏、用韵、断行、意象、观念等融为一体,给儿童带来审美愉悦的艺术。诗歌是一种无可替代的语言,是独一无二的界域,诗歌表达意义的方式是诗之所以为诗最有趣的因素。儿童诗的审美教育,首先就是让儿童在一次次的念诵中,感受、体察语言之美、之奇妙。在诗的语言之流中,又自有想象之美、情思之美。

人之所以为人,标志之一就是人拥有语言。对一个孩子来说,文学的、诗性的语言体验丰富还是匮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人性、品格的养成。幼儿期如果没有经历过一个诗性的语言世界,那么儿童在理解力、想象力乃至创造力方面都会显得贫乏。相反,一个从小在充满美感的语言中成长的孩子,他的心灵自会受其感染,舍弃现实生活的粗鄙、庸俗和狭窄,追寻更高的天空,更远的田园,更远的远方。因此,要将孩子培养成丰富有趣的人,无论如何都需要丰富的充满人性的语言。

诗提供的正是这样一种语言。诗歌语言特有的韵律、节奏、意象,不仅能培养孩子对语言的敏感度,并发展他们生动使用语言的能力,而且诗歌所蕴含的乐趣和美感,也会使孩子在明白它们的意思之后,内化为自己的东西,酝酿成为一种迷人的生命特质。

儿童需要诗,但是儿童需要的绝非平庸之诗。平庸的诗既无助于孩子的语言教育、激活孩子的想象力,反而是对他们宝贵而短暂的成长时间的浪费。那么,儿童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诗?什么样的儿童诗能够摆脱平庸,走向“优秀”?

二、优秀儿童诗的可能标准

诺德曼在《儿童文学的乐趣》一书中说,许多人之所以不喜欢诗,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学会如何才能喜欢诗。因此,要想让一个孩子能够喜欢诗,能够从一首诗中获得乐趣,那就应该帮助孩子理解诗歌是什么,教给他们感受诗歌复杂技巧的方法,让孩子尽可能接触各种各样的诗,丰富孩子关于诗歌的知识集,增长他们对诗之可能性的了解。[9]

而诗评家奚密则如此说道:“一首好诗的出现足以改变我们对整个语言和世界的感受,即使是极其微妙而不自觉的,它使我们不得不修改原有的经验语言和世界的方法”,在她看来,“一首好诗也常常是一首‘以诗论诗’(ars poetica)的作品:它透过自身来演绎与示范究竟什么是‘诗’。”[10]

基于这样的思考,针对“优秀儿童诗的可能标准”这一问题,我想如前面两位学者所言,“以诗论诗”,以优秀的儿童诗来演绎与示范究竟什么是优秀的儿童诗,进而探讨优秀儿童诗的可能标准,展示优秀儿童诗的魅力。

说到标准,李利安·H.史密斯以为,儿童文学是文学的一部分,应该同其他任何形式的文学一样,以同样的标准来评价。[1]但在我以为,儿童诗固然与一般诗歌有着共同的一些标准,但也仍然有属于它自己的特殊标准。

(一)儿童诗的风格应明晰而不流于平淡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说,风格的美在于明晰而不流于平淡。[11]他主要针对古典诗歌而言,但我想这同样适用于儿童诗。儿童诗有着独特的读者面向,儿童的心理特征、审美趣味、阅读能力,都直接决定了儿童诗所应呈现的风格特征,那就是明晰。明晰既是词句的明晰,也是诗意的明晰。一首儿童诗应尽量避免诘屈聱牙的词句,也应尽量避免晦涩深奥的诗意,这也是它区别于很多现代诗、成人诗的风格特征。台湾儿童文学作家林良在其《浅语的艺术》中,就提出儿童文学应是一种“浅语”的艺术,即儿童文学作家必须写儿童看得懂的语言,在晦涩难懂的字句当中抽丝剥茧,如剥笋子般,把最核心幼嫩的地方,留给孩子。

然而,诗的明晰,容易流于粗浅、平淡,而使诗陷入平庸。那么,儿童诗在语言诗意上的明晰,就要有丰富的想象力或充沛的情感作为支撑,这种充沛的情感很多时候表现为一颗绝假纯真的童心。儿童诗的明晰而不流于平淡,是一种风格,也是一种智慧,是“大智若愚”,是举重若轻。优秀的儿童诗从来都具备深度阅读,和引人注目的魅力。

意大利贾尼·罗大里的《需要什么》[12]:

做一张桌子,/需要木头;/要有木头,/需要大树;/要有大树,/需要种子;/要有种子,/需要果实;/要有果实,/需要花朵;/做一张桌子,/需要花一朵。/又要到哪里去找花呢?/我在寻找……(邢文健 亓菡 译)

罗大里从做一张桌子需要什么出发,以顶针式的追问,带着我们的想象前行,而想象的终点,竟是“需要花一朵”。也许这也还不是终点,想象一旦启程,就不会有终点。这首诗在语言上非常流畅明晰,但是我想没有人会说这是一首平庸粗俗的诗,它的不俗和诗意正来自它丰富的想象力。

而在我们惊叹诗人的想象力时,若再多加思考,兴许也能从这首儿童诗里得到更大的心灵启示。禅说,需在一张白纸上看见一朵飘飞的云彩,乃至看到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大千世界互生共在,人应突破“我执”,理解世间的真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此思索,这首看似“简单”的儿童诗,就带有更多的禅意了,而这样的智慧显然不同于成人诗的深奥晦涩。

台湾方素珍的《怎么办》[13]:

小虫写信给蚂蚁/他在叶子上/咬了三个洞/表示我想你/蚂蚁收到他的信/也在叶子上/咬了三个洞/表示看不懂/小虫不知道蚂蚁的意思/蚂蚁不知道小虫的想念/怎么办呢?

方素珍的这首儿童诗打开的是一个富有童趣和童话想象的奇妙世界。虫子和蚂蚁互相写信,他们写信的方式是在树叶上咬三个洞,结果是谁也看不懂谁的话。但就是在这样的矛盾情境中,我们感到一种快乐,为着虫子和蚂蚁的真切之心和傻乎乎的行为。而渗透于诗作的还有诗人那一颗天真的童心,她同样为虫子和蚂蚁互相看不懂而感到着急,这可怎么办呢?

诗作本身的轻松幽默,让我们在读完之后会心一笑,然而在欢笑之余,也让我们思考更多。人与人之间,有时不就像虫子和蚂蚁一样,互不理解,大家都以自己以为明白、对方能够接受的方式去表达,或是爱意或是友谊或是关心或是仇恨,却永无达到真正理解的可能,因为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限于自己的狭小心灵之中。我们再深入阐释,兴许也能联想到语言的牢笼,不管是哪一种语言,人都无法用它完整地、完美地表达自己的所思,更何况还存在语言的隔绝。而一旦悟出此理,人便可能走向沉默。

但不管我做如何的阐释,这种阐释看起来有多深刻,在儿童诗中,哲学的深度从来不是靠抽象的概念来实现的,它是从属于儿童最质朴的生命感受中获得的,是天真快乐、富有童趣、充满想象力的。这也就是儿童诗的“举重若轻”。

捷克诗人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同样关于写信的《给妈妈的第一封信》[14]虽然没有奇妙的童话想象,但却是一首完全出自儿童心灵和情感的诗。他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真正的儿童在写信时的心理,和可能遭遇的各种情况。不知道该写什么、写错别字、写出几个字时的欣喜和得意、完成不了时的失望和耍孩子气,塞弗尔特笔下的这个孩子没有大人腔,诗人也没有想让他说多么“真善美”的话,不过是想祝妈妈幸福和健康,一切都出于一个孩子的天真言行,而正是这样的真实、这样的稚拙让我们动心。诗作中洋溢着的母子之间的浓浓爱意,也都让我们像是回到了幸福的童年时代,有我们对母亲的依恋和说不出的爱,也有母亲给我们的温暖怀抱和贴心爱护。

阅读优秀的儿童诗,儿童读者常能和儿童诗达成心灵上的契合。因为他在做在想的事,都在诗中得以呈现;而别人在做在想的事,他也都能明白体会,通过诗人的笔触写成的诗句,又好听又好玩。对于成人读者来说,儿童诗的世界则更像是曾经失去的乐园,他们羡慕于孩子的天真快乐,他们无拘束的想象力,以及那一份绝无受世俗感染的真挚情感。阅读儿童诗,就是回到乐园。

(二)儿童诗的形式应是激发想象力的一种手段

儿童诗和所有的诗歌一样讲究形式,但理想的形式,应能创造意味,是唯有这样的形式,才能表达出这样的含意。对儿童诗来说,形式的创造也应成为激发儿童想象力的一种手段。

月夜小景[15]

任溶溶

月亮在人的头顶上。

人在桥上。

桥在水上。

…………

桥在水下。

人在桥下。

月亮在人的头顶下。

这首诗题为“月夜小景”,写的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景:一个人站在桥上,桥架在水上,月亮在人头顶上。如果单单看诗的前三行,我们会觉得这首小诗很粗浅,而诗歌的后三行基本上没有增添新的内容。但我们仍然会觉得这首小诗很有创意,原因就在于它的形式。

观察这首诗的形式,诗中间的长串省略号就像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在月光下泛着点点凌光,一座小桥架在水面上,人站在桥上,月亮高高地悬于头上。而当人在这样安静的夜晚,看着桥下的水面,突然发现,小桥在水面之下,自己站在桥之下,而月亮又是在自己的头顶之下。这是孩子似的发现,是孩子似的惊奇,使得小诗充满一种情趣。诗从“月亮”、“人”、“桥”到“桥”、“人”、“月亮”,在空间上有纵深之感,又拓宽了诗歌的意境。而小诗后面三行仿佛就是前面三行的一个倒影,让读者身临其境;再从细节上看,汉字“上”、“下”在形体上的相似,更像是倒影,更显奇妙。读这样的儿童诗,兴许诗内容本身没有很多的奇思妙想,但是它的形式却很能激发孩子的想象。

在儿童诗里面,还有专门的图像诗,把诗行、文字摆列成图像,诗同时具备了视觉效果。

蝴蝶标本[13]

(台湾)刘正盛

镜框里一只颜色斑斓的彩蝶

陶醉在一枝盛开的小花中

吸取一囊甜甜的蜜汁

忘了回家的

路——

何尝不想飞起

只因紧紧的玻璃压住

回想起一片繁花的原野

眼泪就像磷粉一般掉个不停

这首诗,作者以独特的文字排列,组成了一只被制作成标本的蝴蝶。诗的形式颇具视觉上的美观,而这样的形式又是与诗要表达的内容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静止的文字,被制作成标本的蝴蝶,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内心,那是对失去自由的怅惘,对繁花原野的向往。因为诗的直观,我们更能领悟这一痛苦。这里的形式,绝不是为形式而形式的简单比附,而是强化读者想象和感受的诗的“修辞”。

(三)儿童诗的音乐性应是诗鲜活生命的一部分

音乐性对儿童诗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但是固定的格律、音韵,容易让儿童诗变得僵化,而失去儿童诗本应具有的鲜活生命。儿童诗的音乐性,应该是一种自然流露,是用技巧而不着痕迹,是像很多传统儿歌一样,音乐性和诗内容本身融合无间,音乐性成为要表达的最强烈要素,紧密贴合着儿童的本能缪斯。我们可以来看一首英国阿力克山大·阿兰·米尔恩的《跳》[16]:

有只知更鸟去了,/跳呀 ,跳呀,/跳呀 ,跳呀,跳。/无论如何我要告诉它:/走路别这么跳呀跳。/它说它不能停止跳,/如果它停止跳, /它就啥地方也去不了。/可爱的知更鸟,/那就啥地方也去不了……/这就是为啥它走路/总是跳呀,跳呀,跳呀,/跳呀,跳呀,跳呀,/跳。(楼飞甫 译)

米尔恩的这首儿童诗可以说没有什么“意味”,但是米尔恩用了一连串的“跳”字,在读者眼前展现了一只正在跳动的知更鸟,它正不停地跳呀,跳呀,跳呀,跳!这跳动的节奏呼应着孩子的天性,哪个孩子不像这知更鸟一样不听劝告地总是跳呀,跳呀,跳呀,跳的。这样的儿童诗,念的越多,越会感受到它的魅力,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节奏,心情也变得“欢跳”起来。而欢跳不应也是人类生命的一种理想形态,欢跳着去往远方,欢跳着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生命从来都不能停止欢跳。

圣野的《欢迎小雨点》[3]也跳动着生命的节奏:

来一点,/不要太多。//来一点,/不要太少。//来一点,/泥土裂开了嘴巴等。//来一点,/小菌们撑着小伞等。//来一点,/小荷叶站出水面来等。//小水塘笑了,/一点一个笑窝。//小野菊笑了,/一点敬一个礼。

这首诗的节奏也就像小雨点一样,一点,一点,没有太多,也没有太少。欢快跃动的节奏,展现的是雨前雨后万物的欣喜,大自然在这样的音乐之流中,得到了鲜活的生命。孩子读这样的诗,也会从音乐进入到自然万物的生命,自己也成为其中欢迎小雨点的那一个。

诗的音乐性还有音响的模拟,即拟声词的使用。同样的,最佳的音响模拟,当然也是能够成为诗不能分离的一部分,不仅增添诗的趣味,更要能创造意味。英国杰·里弗茨《巴喳——巴喳》[17]便是这样的代表作:

穿上大皮靴在林子里走,/巴喳——巴喳!/“笃笃”听见这声音,/就一下躲到了树枝间。/“吱吱”一下蹿上了松树,/“蹦蹦”一下钻进了密林。/“叽叽”嘟一下飞进绿叶中,/“沙沙”哧一下溜进了黑洞。/全都悄没声地蹲在看不见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巴喳——巴喳”越走越远。(韦苇 译)

在这首诗中,作者巧妙地嵌入了声音,以声音替代猎人和动物,让这首诗别具趣味。诗中充满了音响,让读者身临其境,仿佛看到森林中的一群小动物在猎人脚步临近时,惊慌逃窜,躲在看不见的地方,凝神注视着猎人,四周一片安静,只剩下猎人的脚步声,巴喳,巴喳……而慢慢地,这脚步声也渐渐听不见,一颗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四)儿童诗的世界应是没有界限的

儿童诗的世界不只是日月星辰、风雪雨露、花草树木、鸟虫鱼蝶,一切最渺小、最细微的事物,倘若有一颗灵敏的童心,都能从中发现一个广阔的天地。康·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玫瑰》中提到这样几句诗[18]:我偶然在一把小刀上/发现了异国的一粒微尘——/世界顿时又变得奇异万状,/缠绕着五彩缤纷的氤氲;每一汪水洼里——都有海洋的气息,/每一粒石子上——都有沙漠的痕迹……他认为想象力往往正是从这样一粒微尘、一粒石子开始其不可抑制的活动。

对儿童诗来说,更是如此,诗人应学会从孩子身边的一个影子、一块石头、一片柠檬、一条被子……这样的微小之物写出丰富的世界。即使不是这样的微小之物,也可以是一个小景、一件小事。日本诗人地良子写一个《柠檬》[8]:

柠檬/一定是想到远方去。//薄薄地切一切,/就会明白柠檬的心。//薄薄地切一切,/滚出来好多个车轮。//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儿,/车轮,车轮,车轮。//柠檬/一定是想到远方去!(朱自强 译)

谁想知道一个柠檬的心思,那么就该读读这首小诗。薄薄地切一切,变成好多个车轮,柠檬一定是想到远方去。对生活、对自然的体察,可以从一个柠檬出发,好听又好玩,这也许就是富于童话色彩的儿童诗的魅力。

而史蒂文森的《一个孩子的诗园》[19]向来被认为是儿童诗中的精品,在英语国家,几乎每个孩子都读过里面的诗。《不列颠百科全书》评价它为:表现出一个成人在重新捕捉童年的情绪和感觉时的异乎寻常的精确性。在英国文学中,这些儿童诗是无与伦比的。我们可以在他的代表诗作之一《被子的大地》[19]中深切感受到这一点:

我生病了,躺在床上,/拿两个枕头,垫在脑后,/所有的玩具都跑到我身旁,/陪伴我,给我一天的快乐时光。//我会花上一两个小时,/看我的锡兵行军,/穿着不同的制服,翻山越岭,/操练在被褥铺成的山林。//有时,我让我的舰队,/在床单的海洋乘风破浪,/要不,把树木和房屋搬开,/在床上筑起一座座城池。//我是个巨人,伟大又神圣,/端坐在枕头山上,/俯视着面前的山谷平原,/在这快活的被子的大地上,我就是主宰。

儿童想象力的惊人之处就在于他们能够从任何日常事物中,接收到隐匿其中的生命讯息,又能凭空构造出奇幻、惊险、波澜壮阔的故事。对于一首优秀的儿童诗来说,它应该能够展现出儿童的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满足他们对一个无限宽广的世界的想象。

(五)儿童诗的情感应是丰富而独特的

儿童诗的情感不是单一的,不是只有欢快明亮,就像儿童的情感也不是单一的一样。儿童诗表现所有人类的情感,喜怒哀乐,孤独恐惧,憎恨痛苦,但儿童诗表达情感的方式总是独特的。不管描述何种感情,儿童诗的情感总是包裹着一层爱的外衣,它不会让年幼的孩子陷入绝望迷茫,不知所措,受到心灵的伤害。儿童诗说到底是为了孩子的成长的,丰富他们的情感,形成独立的人格,逐步了解这个世界。现实的世界尽管残缺破损、笨拙不堪,但也不乏优美宜人、富有意义之物,它值得我们去爱,去存在。日本儿童诗诗人金子美玲饱含深情地写下《金鱼之墓》[20]:

阴暗,冷清的,土里,/金鱼在望什么?/望着夏日池塘里水草的花儿,/和摇曳的光影。//静静,静静的,土里,/金鱼在听什么?/听着轻轻踏过落叶的,/夜雨的脚步声。//冷冷,冷冷的,土里,/金鱼在想什么?/想着在鱼贩担子里认识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伙伴。(吴菲 译)

这首诗写一条死去,埋在土下的金鱼,土下的世界阴暗、冷清、孤独、寂寞,这样的感受也许是真实的感受。然而,金子美铃没有陷在这样的世界,她笔下的金鱼仍在想着地上的世界,那里有摇曳的光影,有夜雨轻踏落叶,还有亲爱的伙伴。这首诗饱含着丰富的情感,这是诗人的情感,也是诗人愿意传递给孩子的情感,它让孩子读到生命的真谛,不管现实如何丑陋残酷,都要“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20]。

前苏联鲍罗杜林的《刽子手……》[17]:

刽子手……/充满了绝望神情的眼睛。/孩子在坑里恳求怜悯:/“叔叔啊,/别埋得太深,/要不妈妈会找不到我们。”(王守仁 译)

这首小诗是历史的一个镜头,诗虽短小,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描写战争的残酷,诗人没有写硝烟炮火,尸横遍野,他只是写了即将被活埋的孩子的恳求,恳求刽子手不要把他们埋得太深,要不然妈妈会找不到他们,而他们称呼刽子手为“叔叔”。发出这样恳求的孩子,原本该是未经世事,还不分善恶,享受爱护,对世界充满美好向往的一群孩子,然而,就是这样的一群孩子被推向了战争的磨爪之下,成为牺牲品。这样的恳求,胜于任何对战争的控诉,也直接拷问着人性,我们甚至在刽子手眼中也看到了绝望神情。让如今的孩子读这样的儿童诗,无疑能让他们体会到战争的惨绝人寰,然而,激发的却是他们对和平的向往,对生命的珍爱,对历史、战争、人性的思考。

以上,我提出了几种优秀儿童诗的可能标准,既然是“可能”,它不会就是固定的标准,更多优秀的儿童诗仍然等待去发现。诗就是不断发现世界,同样地,诗也需要不断被发现。但是,不管儿童诗有着怎样的面貌,优秀的儿童诗最后总要历经时间和儿童的检验。

[1](加)李利安·H.史密斯著,梅思繁译.欢欣岁月[M].长沙: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2014.序言1-2、8、9.

[2]蒋风主编.中国儿童文学大系.理论.1[M].太原:希望出版社,1988.11-12.

[3]蒋风主编.中国儿童文学大系.诗歌.1[M].太原:希望出版社,1988.26-27、403.

[4](美)H·加登纳著,兰金仁译.艺术与人的发展[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188-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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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ussions of the Possible Standards of Excellent Children's Poems

WU Zheng-yang
(School of Literature,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possible standards of excellent children's poems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question of “why children need poems”. Children need poems, because “poems” are one part of their daily life; poems can stimulate the potential art intelligence of children;poems are equipped with the function of moral education, especially aesthetic education. Based on such demands of children on poems, this paper “discusses poems by poems” and believes that the standards of excellent children's poems may be: the styles of children's poems should be clear instead of just being plain; the forms of children's poems should be a kind of means to stimulate the imagination; the musicality of children's poems should be one part of the fresh life in poems; the world of children's poems has no boundary; the emotions in children's poems should be abundant and unique.

children's poems; excellence; standard

I206

A

2095-3763(2016)04-0039-09

2016-04-26

吴正阳(1990— ),男,浙江乐清人,首都师范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儿童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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