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批判在中国
2016-03-15徐雯雯
徐雯雯
(龙岩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龙岩 364012)
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批判在中国
徐雯雯
(龙岩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龙岩 364012)
摘要:本文重点梳理了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来中国学者对于丹尼尔·贝尔的扛鼎之作《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历程,尝试提出了关于我们今后应该如何引介和评判那些以否定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前提的现当代西方文化名作的建议。
关键词: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马克思主义批判
《资本主义文化矛盾》(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是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和文化学者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1919-2011)发表于一九七六年的扛鼎之作。这部学术专著的重要意义在于它首次提出并论述了“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这一重要命题,在学界引起不小轰动。该书于一九八九年通过赵一凡等[1]人的译介由三联书店首次引入中国,之后经历过多次重印。2007年出现了该书的第二个中文译本,由严蓓雯[2]翻译,经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2012年,贝尔去世后的第二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又隆重推出了该译本的第二版。由此可见,《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在中国读者群中同样颇受欢迎。这不仅因为该书从崭新视角全面暴露了现代-后现代主义思潮统摄下的西方世界日益凸显的社会矛盾和文化危机,同时因为在该书中贝尔多次成功预言了包括中国在内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前途命运,其中不乏颇具前瞻性的理念和洞见,对于防范和治理我国现代化进程中不断涌现的社会文化矛盾有一定的借鉴和参考价值。然而,贝尔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却是以否定和批判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前提的。阅读这部书,我们不禁要问:“马克思主义已经过时了吗?如今的时代真的已经发展到了与马克主义理论不相容的地步了吗?”面对这样的困惑,处于当今世界马克思主义核心阵营的中国学者自然十分有必要而且完全有责任认真滤清贝尔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理论同马克思主义思想相冲突的逻辑前提问题,即马克思主义是否真如贝尔宣称的那样,早已失去了解释和引领这个时代的理论效用。
中国学界对于《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关注和研究肇始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与该书的中文译介近乎同步。二十多年来,贝尔作为上世纪后半叶以来美国最具影响力的社会学思想家之一,从未走出过中国学者的研究视野,直至近几年仍然有不少相关的研究论文陆续发表。中国学者对于《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关注焦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深入探析贝尔理论的思想内涵;二是努力发掘贝尔理论对于中国社会的借鉴价值,三是积极开展贝尔理论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其中,第三个方面,如上文所论,作为中国学者无可回避的意识形态论争问题,是我们在引介诸如此类的,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同马克思主义相悖的社会学理论著作时,理应关注的首要方面。鉴于此,本文拟重点梳理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来中国学者对于《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历程,然后尝试提出几点关于我们今后应该如何进一步创新型吸收和借鉴国外尤其是西方世界先进社会文化理念的建议。
一
早在一九八九年,赵一凡先生在自己参与翻译的该书第一本中译本的绪言中这样写道:
有些苏联学者指责贝尔“反对马克思主义”、“为资本主义辩护”。在贝尔自己看来,所有涉及资本主义演变的现代社会学说都是“同马克思的对话”——既是对话,也就难免争执、冲突以至背逆。虽然贝尔对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持有不客气的看法,他仍然愿意自己被别人较为客观地称作 “后马克思主义者”,把他与他的苏联同行们一视同仁。从《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这本专著的批判精神来看,贝尔虽与马克思主义多有分歧,他在前人基础上追踪,解剖现实,力图有所创新的意图确实较为明显,而他对现代资本主义的研究成果也值得我们注意。[1](PP4-5)
赵一凡先生可谓聪慧过人,他十分巧妙地评价和引介了这样一本即将登陆中国市场但又显然同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相矛盾的西方经典社会学著作。赵先生首先借用贝尔给予自我的身份认同——“后马克思主义者”——表明了贝尔思想理论同马克思主义之间实质上存在着继承和发展关系,并援引贝尔自己的表述将二者之间的矛盾界定为“对话”关系。既然“后马克思主义者”这一身份是贝尔自我定位的结果,当然最为可信,同时也是译者政治责任的绝妙开脱。然后,赵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这本著作的真正闪光之处在于理论上的开拓创新,在于对资本主义最新发展状态的本质揭示,从而成功疏导了读者关注的重心,化解了该书可能会因为意识形态问题招致出版搁浅的潜在危机。然而,赵先生的绪言除了详细描述了贝尔的早期思想受到过马克思主义思潮的影响,并翔实阐释了贝尔后来有意偏离马克思主义的社会背景之外,并没有涉及这本书的核心理论是以质疑和否定马克思主义原理为前提的话题。其实,作为一名译者,赵先生能够忠实呈现原作思想,努力保持中立姿态,不妄加评论,着实令人钦佩。不过,如此一来,如何能够在有效借鉴这部经典作品思想精髓的同时尽量避免引起中国读者在思想意识上的混乱,这样一种文化批评的责任和使命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中国马克思主义学者的肩上。
二
华叶于一九九三年发表在《湖北大学学报》上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与贝尔的‘非意识形态化理论’”一文,最早提醒人们不加批判地全面吸收贝尔思想的危害性。在这篇文章中,华叶从“意识形态”的词源谈起,十分机智地利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有力地驳斥了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在西方世界渐成气候的“非意识形态理论”的消极意义,针锋相对地批判了作为该理论的主要代表人物贝尔的另一部早期著作《意识形态的终结》中的错误论断——马克思主义终结论。华叶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种“非意识形态化理论”似乎已经在国内得以蔓延,呼吁人们警惕那些“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人以此为借口,把意识形态同科学真理绝对对立起来,否定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真理性。否认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级斗争,在实践中造成极大的危害。”[3]华叶的结论是:“在实践基础上形成科学功能和价值功能于一体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不仅在理论上说明了‘非意识形态论’的非科学性,而且在实践上水远是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理论旗帜和强大思想武器。”[3]不过,从今天的立场来看,华叶文章的字里行间似乎烙有较为强烈的时代印记,政治色彩过于浓烈。华叶对于贝尔和他的思想不加甄别地全盘否定,应该说是走向了文化批评的另一个极端。
2000年,浙江大学出版社推出了王小章关于贝尔整体思想的研究专著《丹尼尔·贝尔:介入的观念》。在本书中,王小章以贝尔的三个主要“大观念”——“意识形态的终结”、“后工业社会”和“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为中心,简明扼要地介绍和评述了贝尔的主要思想体系。按照王小章自己的说法,“这本书特别重视和推崇贝尔思想的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他的研究方法论,即中轴原理的视角加上缜密精微的历史考察的独特方式;第二,他的营造旨在理解和把握长时段社会变迁的方向和性质的‘大观念’的非凡能力;第三,他的明确宣示的价值立场以及从他的著作中处处表现出来的人文关怀和现实担当。”[4]值得注意的是,王小章的批评视角同华叶恰恰相反,在他的评述里,贝尔的思想仿佛处处都是亮点,至于书中明显的与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相悖的理论前提则只字未提。然而,即便我们不去评判贝尔的研究方法是否真的无懈可击,但就其书中明显的试图超越却又无力超越马克主义的理论弱点而言,贝尔显然并非王小章所称许的那般完美无暇。
三
2000年以后,有相当一部分中国学者似乎有意撇开围绕该书的颇有争议的意识形态问题,选择对贝尔的思想内涵及其对中国社会的借鉴价值展开专题剖析。比如,杨华发表于2007年的一篇文章——“贝尔对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历史根源的探究”——对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书中的核心观点进行了简要概述。文章认为,贝尔利用社会学的虚拟演绎方法,揭露了进入后工业社会阶段的资本主义在经济、政治、文化三大领域的分裂状态。三大领域各自围绕自己的轴心原则和轴心结构进行运转,构成了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论的理论基础。为了寻求解决方案,贝尔转向历史和经验的方法,最终“从韦伯的宗教冲动力与桑巴特的经济冲动力入手”[5]探究了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精神渊源。2008年,张东洁与李双印题为“丹尼尔·贝尔新宗教观新探”的文章首先肯定了贝尔在该书中试图以复兴宗教化解资本主义文化危机的做法,然后对贝尔的新宗教观进行了学术梳理,认为贝尔的新宗教观在某种程度上 “有益于当代人生的终极价值和意义问题的研究和思考”。[6]2013年,杨丽霞在“当代中国社会信仰重建的历史文化维度——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读后”一文中,着重探讨了贝尔用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信仰危机与信仰重建问题”的文化视角和方法对于当前中国的启示和借鉴价值。她的主要观点是:“当前中国社会面临的文化挑战,主要是由于传统文化自信丧失和马克思主义信仰一定程度的弱化而引发的。在坚持马克思主义信仰主体地位的前提下,重视信仰的多元性和群众信仰需求的层次性,发挥传统与外来文化在信仰重建中的重要作用,是解决当前中国社会信仰危机的重要途径。”[7]2014年,唐立新的文章——“丹尼尔·贝尔的思想路径与文化批判”——旨在对贝尔一生的思想流变进行较为全面的梳理和总结。唐立新的结论如下:“丹尼尔·贝尔从激进的‘纽约知识分子’向自由知识分子转变,但始终保持着‘中偏左’的思想状态,与‘新保守主义’维系着有距离的亲近感。晚年的贝尔宗罗百家,思想臻于成熟,是公认的‘无家无派’的大思想家。贝尔对资本主义的文化批判是深刻而富有创见的。他指出,资产主义的文化矛盾在于经济技术与文化的脱节。他对资本主义开出的疗救方案带有浓厚的乌托帮色彩。”[8]总体而言,这部分学者的研究实践均带有鲜明的去政治化特征,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免触及政治议题,或从纯学术视角切入,或以纯文化角度解读,貌似以一种“无立场”、“不站队”的姿态参与有关贝尔的思想讨论。而实际上,这样一种文化批评现象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马克思主义思想在当代中国普通民众中的渐趋弱化倾向。为什么会如此?其原因发人深思!
四
当然,我们也欣喜地看到有一大批十分活跃的马克思主义学者始终坚持从马克思主义立场出发,对贝尔及其思想进行了全方位审视和深层次文化解读。黄力之无疑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2010年,黄力之[9]的学术专著《马克思主义与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由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内容主要包括:中世纪文化的终结与资本主义文化的兴起、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宗教文化观、马克思主义以前的资本主义文化自觉、资本主义文化语境中的马克思主义文化意识等。这本专著虽然从头到尾并未提及贝尔和他的著作,然而无论是从书名,还是从内容,我们都不难看出,这本学术专著其实就是对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核心观点的马克思主义批判和理论重构。黄力之用大量的例证和雄辩的逻辑以及西方人最为擅长的论理方式向西方世界昭示了马克思主义的永久生命力。
当然,黄力之绝非一个人在战斗。除了上文提到过的观点稍有偏激的华叶之外,陆晓光发表于2003年的题为“‘资本主义生产与某些精神生产部门相敌对’——关于马克思一个命题的思考”的文章也是一篇对贝尔思想进行马克思主义批判的范例。陆晓光首先深刻剖析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与某些精神生产部门相敌对”的命题,认为其并非贝尔所言的“仅仅指谓古希腊史诗消亡的单个事件,而是一个触及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的深刻命题。该命题指涉包括:资本主义生产与诗歌艺术相敌对,与‘按照美的规律建造’的劳动艺术相敌对,与非底利的社会伦理精神相敌对”。[10]然后陆晓光颇有见地指出,马克斯·韦伯、丹尼尔·贝尔这两位非马克思主义学者的相关论说反过来为马克思主义上述命题所指涉问题的现代性和当代性提供了有力佐证。
2007年,李咏梅在题为“《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批判——文化哲学的视角”的文章中同样以马克思主义文化批评视角,对贝尔的《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一书进行了较为深刻的辩证分析。李咏梅认为,贝尔的关于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着精神分裂、文化危机和信仰危机等问题的剖析和揭示是深刻的、现实的,对我国分析和解决文化矛盾或信仰危机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然而,由于其分析问题的方法缺乏科学性,贝尔在书中提出的通过“回归宗教和建立公众家庭”[11]的途径以求化解危机的做法却是幼稚的、不合理的。
近几年,中国学者对于贝尔思想的文化批判似乎要成熟和自信许多。例如,2013年,张三元发表的“马克思主义有没有文化理论—丹尼尔·贝尔‘马克思主义文化矛盾’批判之一”一文,对贝尔的观点——“马克思主义没有文化理论”——大胆提出质疑,认为这“不符合马克思主义思想实际”。[12]张三元从贝尔对于文化的定义出发,一针见血地指出,“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理论,一种真正彻底而科学的文化理论。现实性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坚实根基,超越性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自由精神的体现,自我实现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根本特点。”[12]张三元的上述观点在陆扬发表于2015年的文章“丹尼尔·贝尔论大众文化”中得到呼应。陆扬同样认为贝尔职责马克思主义缺乏文化理论体系没有根据,毫无道理。贝尔的时代同马克思的时代相隔久远,文化自觉意识不具有可比性。“马克思虽然没有言必称文化,但是他的意识形态等理论,本身成为贝尔文化思想的巨大资源。”[13]
五
“自马克思主义诞生以来,任何对资本主义问题的研究都很难绕开马克思的思想。如果不能以马克思的思想为逻辑起点,就得宣称马克思思想的无效。”[9]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西方世界大多数社会、文化学者的普遍做法。然而,马克思主义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不可动摇的理论前提和基础,不坚持马克思主义势必导致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系的否定,后果十分危险。这就要求我们今后在引介和评判《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之类的,以批判和否定马克思主义为前提的西方世界的文化著作时,务必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思维方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既不可轻易全盘否定,也不可不加任何辨析地全面吸收。一方面,我们要意识到,在政治、经济、文化高度全球化的今天,对西方世界文化成果一味进行排斥和封锁显然是徒劳无益、自欺欺人的愚昧做法,我们要以一颗包容的心态正确看待它们。另一方面,我们要坚定理论自信,坚持用发展的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观为理论工具正确处理西方世界最新和最先进的社会文化理论产品,努力吸收其精华部分为我所用,同时有效遏制一切不利于我国现代化建设的思想因子。
参考文献:
[1][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
[2][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严蓓雯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
[3]华叶.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与贝尔的“非意识形态化理论[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3):35-40.
[4]王小章.丹尼尔·贝尔:介入的观念[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0.
[5]杨华.贝尔对资本主义文化矛盾历史根源的探究 [J].学术交流,2007-11,(11):25-28.
[6]张东洁,李双印.丹尼尔·贝尔新宗教观新探[J].保定学院学报,2008-07,(3):12-14.
[7]杨丽霞.当代中国社会信仰重建的历史文化维度——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读后[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05,(3):35-38.
[8]唐立新.丹尼尔·贝尔的思想路径与文化批判[J].云梦学刊,2014-09,(5):12-15.
[9]黄力之.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理论与马克思的文化思想及其延伸[J].中国社会科学,2012,(4):24-45.
[10]陆晓光.“资本主义生产与某些精神生产部门相敌对”——关于马克思一个命题的思考[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09,(5):28-34.
[11]李咏梅.《资本主义文化矛盾》批判——文化哲学的视角[J].常熟理工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03,(3):49-52.
[12]张三元.马克思主义有没有文化理论——丹尼尔·贝尔“马克思主义文化矛盾”批判之一[J].马克思主义研究,2013,(7):76-84.
[13]陆扬.丹尼尔·贝尔论大众文化[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11,(6):11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