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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诗歌人物形象描写艺术

2016-03-15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李白诗人

杨 贺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南京 210013)



李白诗歌人物形象描写艺术

杨 贺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南京 210013)

李白注重从多角度描写人物,故诗中人物形象精神饱满,情韵丰富。他继承古诗比兴寄托的传统,刻画的人物形象含蓄蕴藉,别有一番韵味。他注重人物生活环境的层层渲染和景物与人物感情完美的结合。李白作为浪漫主义诗人代表,以大胆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描写人物,使读者领略盛唐人独特的精神风采。

李白;诗歌;人物形象;描写艺术

李白作为盛唐最优秀的诗人之一,其丰富的人物阅历和盛世的生活背景使他在诗歌中描写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李白诗歌中最为突出的人物形象概括起来可分为八大类:一是女性形象,二是自我形象,三是侠客形象,四是将士形象,五是历史人物形象,六是方外形象,七是名士形象,八是神仙形象。这些人物形象在前代诗歌中均有出现,但在李白的笔下,他们或精神面貌变得更为丰满,或内涵发生了新变,或更为真实可感。李白诗歌中人物形象描写艺术既继承了古乐府写人的经验,也有自己的创新之处。

一、 立体化的描写视角

李白观察人物角度的多样化,使他在描写人物时注重多方面、立体化的描写人物,从而使诗歌中的人物形象包孕着丰富的情感意蕴。一方面,李白善用多个细节描写凸显人物。古乐府描写人物多选取一个侧面进行描写,人物的情感也是单一化的。如军事诗中描写的将士形象,多是骁勇善战,人物的情感或悲壮慷慨、或乐观向上。而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则出人意料地描写了安禄山手下为虎作伥的“壮士”,他们是安禄山私自招募用以造反的兵勇,诗云:

幽州胡马客,绿眼虎皮冠。笑拂两只箭,万人不可干。弯弓若转月,白雁落云端。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天骄五单于,狼戾好凶残。牛马散北海,割鲜若虎餐。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翻入射鸟兽,花月醉雕鞍。旄头四光芒,争战若蜂攒。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名将古谁是,疲兵良可叹。何时天狼灭,父子得闲安。[1]1697

这首诗歌作于天宝十一年秋冬,此时李白离梁苑北上幽州亲赴安禄山虎穴打探其虚实。李白在《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讲述此行的目的云:“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耻作易水别,临岐泪滂沱。”[1]1780当此之际的唐王朝危如累卵,玄宗在内宠爱贵妃致使李林甫等小人把持朝政,在外宠信安禄山,使他把持着全国一半的兵力恶虎。李白决计去安禄山的“虎穴”幽燕探虚实。李白在这里看到了安禄山厉兵秣马的形势,更看到了被安禄山招募来的幽州胡马客,多为边地骁勇的少数民族勇士。他们各个身怀绝技,有万夫不当之勇,是汉族兵士难以企及的。诗歌首二句写胡马客头戴虎皮做的冠帽,金发碧眼。这些都现实出边地勇士与中原汉族人的不同,虎皮帽暗示他们长期生活在苦寒之地的彪悍、粗犷。“笑拂”以下六句写这些胡人勇士弯弓搭箭如张明月,能于谈笑间射落云端白雁。诗人将胡地勇士骁勇的风神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而“出门不顾后,报国死何难”一句则赞叹这些勇士离家为国不顾一己之私,慷慨报国的义气,虽然他们所效忠的只是一个小朝廷。尤其是写他们出猎“双双掉鞭行,游猎向楼兰”,诗人担心这些胡兵会侵犯中原。从这里可以看出李白对胡地勇士的观察和描写都是多角度的。他以欣赏的眼光描写这些勇士的骁勇和忠贞,同时也隐约感到了他们对唐王朝的威胁。“天骄五单于”以下诗人展现他们凶残的一面,诗人想象这样好勇斗狠的勇士一带作战的结果是“白刃洒赤血,流沙为之丹”诗人既描写了胡地勇士骁勇善战的一面,也描写其残忍的一面。诗人对他们既赞赏有担忧,既渴望他们能为唐王朝所用,又渴望天下太平,战争远离百姓。

另一方面,在描写自我形象时,李白注意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在诗歌中多角度展现自我的境遇和心理。历来学界对李白诗歌的定位是古典诗歌浪漫主义的最高峰,艺术特点的定位是极强的主观性。这种认识很大程度上离不开李白诗歌中对自我形象的书写。通过这些诗歌我们可以勾勒出李白一生的足迹,也倾听他心灵深处的声音,还原李白的本来面貌。

一方面,李白在诗歌中描写最多的是由蒙受皇恩、荣耀无比的“我”到去国后宾客远离、孤独凄凉的“我”。如《东武吟》写诗人春风得意时云:

君王赐颜色,声价凌烟虹。乘舆拥翠盖,扈从金城东。宝马丽绝景,锦衣入新丰。倚岩望松雪,对酒鸣丝桐。因学扬子云,献赋甘泉宫。天书美片善,清芬播无穷。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1]1704

得到君王赏识的李白升价倍增,出行时车马随从前呼后拥,锦衣玉食、宝马美景自不待言。诗酒悠悠、献诗君王给他带来的是名声和王公贵族的追捧。而当有朝一日离开了朝廷,这一切都远离他。诗人却不因此而消沉,他认识到自己才力可与当世之雄才俊杰相比,既然不被重用,就追随商山四皓去笑傲山林。另一方面,李白在诗歌中以幽默、调侃的笔墨描写了我大醉之后的“我”。《襄阳歌》和《醉后赠从甥高镇》即是李白的“醉歌”。诗人借酒遣兴,表达自我神采飞扬、无拘无束的风度和精神获得解放后的乐趣。如《襄阳歌》中诗人以醉汉的眼光和心理观察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此时他看到自己正和魏晋名士山简一样,日暮时分大醉而归,引得满街儿童拍手大笑,众人喧嚣不知,诗云:“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鞮。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翁醉似泥。”[1]1715又云:“千金骏马换小妾,笑坐雕鞍歌落梅。车傍侧挂一壶酒,凤笙龙管行相催。”[1]1715诗人想象着自己以千金骏马换小妾,坐在雕鞍上歌唱梅花落古曲,车旁挂一壶酒,伴着凤笙龙管之音旁若无人地行走在咸阳市中。诗人以直率的笔墨和浪漫的生活态度将自己刻画成一个禀赋赤子之心的醉汉形象。《醉后赠从甥高镇》的基调较《襄阳歌》是低沉的,诗人退却了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代之而起的是借酒浇愁和叹穷怨恨。这首诗歌刻画的是失魂落魄之际的“我”,虽然诗人境遇悲凉,但内心深处仍然保持着盛唐名士的铮铮傲骨和对生命尊严的执着。

再一方面,李白的一些览镜自伤的诗歌中刻画了悲恨交加、躁动不安的自我形象。李白的《将进酒》云:“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1]1682又《秋浦歌》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1]1723孙振涛在《论唐人诗文中的“镜子”及其文化内涵》一文中云:“诗人无疑是在用极为夸张的艺术手法,写出了人生短暂,徒留伤心的无奈之情。”[2]又一方面,李白在诗歌中刻画了自己不被朝廷重用后自负才华、狂妄骄傲的一面,如《猛虎行》云:

贤哲栖栖古如此,今时亦弃青云士。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宝书长剑挂高阁,金鞍骏马散故人。昨日方为宣城客,掣铃交通二千石。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1]1713

李白自认为自己才华堪比古贤哲,朝廷却不能重用他,使他空负一身才华只能逃奔南国躲避战乱。退敌的宝书和玉剑均被束之高阁,连杀敌的金鞍宝马也送给了朋友。放下名利的李白与宣恒太守交游,但心中的忧愤无从发泄,只好赌博,他大呼一声,绕床三匝以泄心中之气。诗人正是通过这些极端的动作描写来展现我的狂妄、不愿同流合污。其次,李白在诗歌中描写了被朝廷赦免后沉浸山水和诗酒之中,远离政治斗争的清醒的“我”。如《门有车马客行》中哀叹仕宦道路的艰辛,他满腹才华,三十年间漂泊万里仍不得一官半职云:“叹我万里游,飘飖三十春。空谈霸王略,紫绶不挂身。雄剑藏玉匣,阴符生素尘。廓落无所合,流离湘水滨。”[1]1698诗人心中的不平使他感到天地虽大却没有一个安身之处,他久久徘徊在湘水之滨悼念与他有着相似命运的屈原。

二、 典型环境的渲染

李白善于以层层渲染法描写人物生活的环境或某种特定的场景来凸显人物形象。一方面,李白在诗歌善于围绕人物的生活、境遇来展现她们独具一格的形象。李白诗中的写实型人物形象主要是指那些来源于社会现实,具有反映现实人物外貌、精神状态和生活的一类形象。这类人物形象主要继承了《诗经》、《汉乐府》的写实精神,李白笔下的此类形象较前代诗歌更精细。如李白的《幽州胡马客歌》中描写胡地妇女不畏严寒、扬鞭马上的豪放性格以及朔风凛冽下仍保持艳丽的容貌云:“虽居燕支山,不道朔雪寒。妇女马上笑,颜如赪玉盘。”[1]1697诗人特意点明胡地女性生活的地点“燕支山”又名“胭脂山”,在今甘肃河西走廊一带,这里在汉朝前是匈奴人的牧地。燕支山草原不仅水草丰美,且盛产一种妇女妆扮用的胭脂草。据《五代诗话·稗史汇编》载:“北方有焉支山,上多红蓝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绯,取其英鲜者作胭脂。”[3]故古人多以“北地胭脂”代指北方美女。李诗是对居于苦寒之地,却保持艳丽容颜和豪爽性格的胡地女性的生动写照。胡地女性形象的外貌和性格正是在幽州广阔的原野、粗犷的民风、艳丽的胭脂所造就的。

另一方面,李白诗中的环境渲染和场景描写都是围绕人物的精神风貌展开,人物成为诗歌的核心。古诗中多有通过景物描写衬托人物的手法,李白一反前人之举,使人物成为诗歌的主角,景物为写人服务。此一手法极大地增强了诗歌描写人物的能力,同时也使人物形象开始意象化。如《乌栖曲》: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犹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1]1682

这首诗歌通过对环境的层层渲染来刻画了纵情享乐的君王形象和醉意朦胧的西施形象。诗中并未对西施的外貌进行细致的描写,首二句以简练含蓄的笔墨渲染了落日时分姑苏台上吴宫的轮廓和西施醉意朦胧的倩影,“未”字生动传神地写出了吴王贪恋享乐的心理。“乌栖时”和“半边日”营造出一种昏暗、消沉的氛围,这样的环境也预示着西施即将给吴国带来的亡国之灾,而她自己则前程未卜。环境的阴沉与尽情享乐、沉醉不醒的西施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更增添了西施身上的悲剧意蕴。最后三句的景物描写时间悄悄流逝,漫漫长夜在不知不觉中结束,秋月缓缓落下,太阳即将生气,吴宫中西施仍与吴王欢乐不停。诗人虽然仅仅描写了夜景,骄奢淫逸的吴王和祸国红颜的西施已昭昭可见。传统宫体诗会对女性的妖艳的色相和轻佻的举止,李白则将这些隐藏在月夜的帘幕下,在如此宁静的夜晚,君王的贪婪、西施的媚态任由读者去想象。又如李白笔下侠客形象的描写,诗人按照侠客的精神面貌来描写其服饰、装扮。如《侠客行》描写游侠的服饰:“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1]1688“缦胡缨”“吴钩”“白马”军事盛唐时期最为盛行的侠客服饰,将侠客的豪爽、直率之气展现出来。

再一方面,李白善于表现典型环境对于人物独特心理、人格的塑造。首先,对同一阶层、身份的人物,李白着眼点在他们真实的心理感受。如《江夏行》和《长干行》描写了同一类女性形象——商人妇,这两个人的遭遇同中有异。《江夏行》中的商人妇与丈夫感情基础较《长干行》的青梅竹马要薄弱很多,但是她们对于爱情的渴望和对夫妇团聚的期盼是一样的。《江夏行》中的女子曾天真的幻想与丈夫长相厮守云:“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江夏女子讲述商人丈夫生活的流动性云:“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作个音书能断绝。”[1]1727这种游走不定的生活使她长年累月独守空闺,过着“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的生活。在备受相思之苦后,她的心理笼罩了一层悲伤的色彩,她内心开始斤斤计较,她想到丈夫所在的扬州是富贵温柔之乡,想到同伴皆回,而丈夫独不归,她开始嫉妒其他妇女。诗人写其畸形的心理云:“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1]1727最后她也只能伤感地哀叹云:“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李白注意到盛唐经济的繁荣之下底层商人妇却要忍受夫妻分离的痛苦,与一般人关注这一类人物形象的物质生活不同,李白更关注她们的精神生活。李白笔下的商人妇形象的真实性正来自于他世俗人情的深刻观察。

李白善于刻画典型环境中人物身上固有的精神气质。李白的边塞诗刻画了众多典型的将士形象。首先,他较少对人物肖像进行正面描写,而是展现战场上将士独特的气质。如《从军行》其二云:“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1]1876这首诗歌的与众不同在于诗人为我们描写的不是一个常胜将军,而是一位败军之将。首句写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身上的铁甲早被无情的战争击碎。次句写此时他正面临一场残酷的恶斗,城南被层层围攻起来,他失去了唯一的退路,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诗人省略了将军与敌人恶战的激烈场面,尾二句写突围的结果云:“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不仅勇武过人,且智慧超群,在激烈的场面中他射杀敌军的悍将,使敌军自乱阵脚,为我军的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机,最终独领残兵而回。虽然他是一位败军之将,但虽败尤勇。诗人没有对这位将军的肖像进行描写,但从后二句的描写中可以感受到他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这也正是盛唐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的一种体现。李白的这两首诗歌丝毫不见苦辛之语,有的只是豪情万丈。

其次,李白在苦寒的边塞环境中凸显以身许国的将士形象。如《胡无人行》写边地的苦寒云:“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血气方刚的英雄手持利剑、骑金骑追敌寇。这位勇士坚信敌人可被破:“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1]1688又如《出自蓟北门行》描写远征将士的艰苦生活,刻画了感人的战士形象。诗歌描写展示忍受着寒冷仍坚持英勇赶赴战场云:“途冬沙风紧,旌旗飒凋伤。画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挥刃斩楼兰,弯弓射贤王。”[1]1704最后,李白善于通过描写将士境遇的变化展现其形象。李白先得宠于君王,后被赐金放还的痛苦经历,使他对那些有相同人生境遇的人尤为关注。如《赠郭将军》:

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银台护紫微。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爱子临风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罗衣。畴昔雄豪如梦里,相逢且欲醉春晖。[1]1735

这首诗歌是李白在离开翰林院后所作,诗人借郭将军形象的刻画抒发了自我怀才不遇的忧愤。首联写郭将军少年功高得宠,深受君王的恩宠。颔联写郭将军惬意的日常生活,入朝佩戴擦拭干净的宝剑,晚上醉酒后归家。这分明是李白奉诏翰林生活的另一种写照,李白在《驾去温泉后赠杨山人》中写自己梦皇帝恩遇的惬意生活云:“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幸陪鸾驾出鸿都,身骑青龙天马驹。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章紫绶来相趋。”[1]1735颈联写郭将军怡然自得的家庭生活,将军爱子玉树临风,又有贤妻美妾对着明月翩翩起舞。尾联则笔锋陡转,写过去的繁华都如过眼云烟一般,将军如今沦落为一个失意人,自己渴望与将军一同醉倒在春风中。

三、 比兴手法的运用

李白创新了传统比兴写人的艺术手法,使人物形象别有一种蕴藉含蓄的风度。在写实型女性之外,李白诗中尚有一些符号化的女性形象,主要包括代言体诗中的女性、历史文献记载的女性和抒情诗中的女性。这类女性形象主要继承了屈原“香草美人”的比兴传统,但较屈原的美人更为具象化,较南北朝乐府中的女性更为真实。李白刻画此类女性更注重心理描写和主体情感的展示,亦即屈原的比兴写人在李白笔下变为兴寄写人。

一方面,此类女性形象是李白孤傲高洁性格和不得志人生境遇的一种写照。如李白《陌上桑》将罗敷形象刻画一位不同流俗的高洁美人:

美女渭桥东,春还事蚕作。五马如飞龙,青丝结金络。不知谁家子,调笑来相谑。妾本秦罗敷,玉颜艳名都。绿条映素手,采桑向城隅。使君且不顾,况复论秋胡。寒螀爱碧草,鸣凤栖青梧。托心自有处,但怪傍人愚。徒令白日暮,高驾空踟蹰。[1]1706

李白这首诗歌模拟汉乐府《陌上桑》描写采桑美女罗敷,汉乐府旨在刻画一个善良、美丽、不畏强权的坚贞女子。李白诗歌先以第三人称的全知角度简述故事,随后转入罗敷第一人称的自述心意:“使君且不顾,况复论秋胡。寒螀爱碧草,鸣凤栖青梧。”这四句李白借罗敷之口抒发内心的高洁之情。她将自己不愿意顾念使君和秋胡调戏的原因归结为自己如同寒螀非碧草不宿,又如高洁的凤凰非青梧而不栖。为了进一步突出自己的卓荦不群,诗歌结尾云:“托心自有处,但怪傍人愚。徒令白日暮,高驾空踟蹰。”这句直言自己托心有处,宁愿像鸣风一样徘徊高空,也不愿意屈身俗世。李白继承屈原的香草美人传统,将罗敷刻画为自我的代言人,尽情抒发自己内心难以直言之情。又如李白的《怨歌行》借西汉才女班婕妤形象的描写来展现自己由得宠到失宠的命运,诗云:

十五入汉宫,花颜笑春红。君王选玉色,侍寝金屏中。荐枕娇夕月,卷衣恋春风。宁知赵飞燕,夺宠恨无穷。沉忧能伤人,绿鬓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为空。鹔鹴换美酒,舞衣罢雕笼。寒苦不忍言,为君奏丝桐。肠断弦亦绝,悲心夜忡忡。[1]1700

诗人从班婕妤十五岁入宫即承龙颜大悦写来,但纵然她娇美赛夕月,令君王留恋不已,怎奈飞燕争宠,她陷入深深的忧愤中,转眼间红颜凋零,绿鬓成霜。失宠后的班婕妤过着寒苦的生活,只能在断肠的琴声中度过漫漫长夜。诗人在班婕妤的形象中隐喻自我。这首诗歌寄寓着自己抑郁不得志的悲愤之情。

另一方面,李诗成功地将历史文献中的女性刻画为形神兼备的艺术形象。如《王昭君二首》其二云:“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颊。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1]1691诗人用“拂”字表现昭君不愿离去而轻轻拂净马鞍的悲痛,“啼”字写她泪流满面远去的悲伤情形。后二句诗人笔调一转不再继续写昭君转而抒情,诗人深深感叹此时身为汉朝宫女而明朝她就是匈奴单于的妻妾,远离父母国的不幸在此一句中言尽。又如《白头吟》二首刻画卓文君形象写她听到相如留恋京城的荣华富贵后辗转难眠的情形云:

相如不忆贫贱日,官高金多聘私室。茂陵姝子皆见求,文君欢爱从此毕。泪如双泉水,行堕紫罗襟。五起鸡三唱,清晨白头吟。长吁不整绿云鬓,仰诉青天哀怨深。城崩杞梁妻,谁道土无心。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枝羞故林。头上玉燕钗,是妾嫁时物,赠君表相思,罗袖幸时拂。莫卷龙须席,从他生网丝,且留琥珀枕,还有梦来时。鹔鹴裘在锦屏上,自君一挂无由披。妾有秦楼镜,照心胜照井。愿持照新人,双对可怜影。[1]1692

司马相如飞黄腾达之后沉醉于富贵温柔之乡不肯清醒,如云的美女主动求见,当君得意时,是文君欢爱结束时。文君昔日的横波目只能化为流泪泉,彻夜未眠的她清晨高唱着《白头吟》结束与相如的恋情。她衣冠不整仰天长叹不幸身世,土石尚且为杞梁妻的深情所动而倒塌。可相如的心此刻如东流之水、枝头落花一样一去不回。而此刻我卓文君对相如一片深情不改,为表情比金坚,遂将头上陪嫁装饰——玉燕钗赠给夫君,愿六龙须席、琥珀枕常伴夫君,愿夫君时时不忘旧情。夫君弃我如鹔鹴裘,一挂锦屏永不再用。我愿将我的秦楼镜留给新人,以时时明鉴你们的内心。李白以男子的口吻来写女性失恋后那种千愁万恨而能历历在目、笔笔含情、字字带泪,将文君作为一个弃妇的悲剧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此外,李白凭借大胆的想象刻画了西施的形象,其《西施》诗先以拟人手法写西施美貌可令美丽的荷花羞愧云:“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接着诗人想象西施待字闺中时流连于青山碧水间的美丽倩影云:“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1]1845诗人以秀美的吴地风光与西施美貌相互映衬,给读者营造了绝美的艺术形象。又写西施为勾践所征,被送入吴国,后不知所终的结局云:“勾践徵绝艳,扬蛾入吴关。提携馆娃宫,杳渺讵可攀。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1]1845诗人并未哀叹西施身世,但从前后对比中可以感受到诗人在为这位千古美女哀叹,愤怒统治者为了攫取政治利益不惜断送一位平凡女子终身的幸福。李白的《送祝八之江东,赋得浣纱石》亦是描写西施的佳作,诗中通过今昔对比,表达对这位绝世美女的哀叹。

再一方面,李白李白善于选取与人物形象相关联的景物起兴,景物特有的质性使人物形象的精神面貌得以彰显。李白诗歌中善于以“月”起兴来衬托思妇、弃妇、远嫁妇的伤感和不幸。如《王昭君二首》其一以“月”起兴:“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诗人特意以汉家月起兴,为昭君离开故土营造了一种伤感的气氛,在这轮故乡明月的照耀下,昭君一去不复返,月下昭君远行的身影令人何等的伤感。昭君一弱女子远嫁苦寒之地的伤感通过这轮明月显示了出来。又云:“汉月还从东海出,明妃西嫁无来日。”汉家的明月东升西落,周而复始,而昭君西去再难回到故土。再次提及明月引出的是昭君生离死别之痛,这种深哀剧痛也只有那轮明月可鉴。类似的诗歌如《长信怨》开头以月来起兴:“月皎昭阳殿,霜清长信宫。”月亮营造了一种伤感、悲凉气氛,烘托出班婕妤失宠后的孤寂心情。《长门怨二首》以月起兴引出阿娇独居深宫的忧愁云:“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1]1880这首诗歌通篇写景不见人,但诗人以月和萤火起兴,使人物的愁情通过景物得以传递,人物形象在环境的衬托下呼之欲出。另一方面,李白善于以出双入对的鸟儿烘托弃妇、思妇形象。如李白的《白头吟二首》其一开头以“锦水东北流,波荡双鸳鸯。雄巢汉宫树,雌弄秦草芳。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1]1692诗人写锦水东流,一对鸳鸯在水中嬉戏,他们将爱巢修筑在汉宫树上,嬉戏在芳草间。诗人由欢爱的鸳鸯写到同样住在汉宫中的失意人——陈阿娇却是:“此时阿娇正娇妒,独坐长门愁日暮。”诗人将眼前鸳鸯嬉戏与陈阿娇和卓文君被抛弃的情景对比,弃妇心中的孤寂、悲凉、愤恨尽在不言中。又如《乌夜啼》首句以秋林晚鸦起兴云:“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首二句写黄昏十分,群鸦喧嚣着争相归巢,这场景令织锦的秦川女分外的忧伤,因他的丈夫远在天涯不能归家。接着诗人写她看着窗户外的景色,停梭思夫,泪如雨下。这首诗歌虽未描写织锦女的外貌,但是首二句景物起兴,以及她对景落泪的情景都令读者仿佛触摸到她内心深深的伤痛。

四、 想象和夸张的运用

李白以大胆的想象和夸张的艺术手法描写人物,刻画出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人物形象。李白对方外、仙人和侠客形象的描写中灌注了盛唐人的理想和精神风貌。一方面,李白一生自由出入在儒释道三教中,尤其是在长期的漫游生活中,多入山林、古刹,且与道士、和尚之流过从甚密,因而在诗歌中刻画了众多的方外形象。这些诗歌如《赠嵩山焦炼师》以夸张的手法刻画了渴引颍水、饿餐花蕊、徜徉于山野间的焦炼师形象。又李白描写元丹丘以夸张的笔法写他隐居嵩山求仙学道云:“朝饮颍川之清流,暮还嵩岑之紫烟,三十六峰长周旋。长周旋,蹑星虹,身骑飞龙耳生风,横河跨海与天通。”[1]1739李白将元丹丘在嵩山多年的求仙经历浓缩到一天,元丹丘可以像神仙一样自由翱翔,他朝饮颍河水,暮上嵩山峰。诗人又写元丹丘神通广大,脚踏流星和虹霓,骑飞龙自由出入于仙界和人间。类似的诗歌还有《赠嵩山焦炼师》亦以极浪漫的艺术手法描写焦炼师,仿佛他已经是一位仙人,如写焦炼师仙人般的生活云:“时餐金鹅蕊,屡读青苔篇。八极恣游憩,九垓长周旋。下瓢酌颍水,舞鹤来伊川。还归空山上,独拂秋霞眠。”[1]1739此外,在《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江上送女道士褚三清游南岳》《感遇四首》《听蜀僧濬弹琴》等诗中诗人以大胆的想象和夸张描写方外之士,赋予人物形象以浪漫的精神气质。

李白在刻画一些悲剧性人物形象时为了使人物的情感以一种深沉婉约的方式表现出来,多通过丰富的想象和大胆的夸张让悲剧人物在符合艺术真实的基础上更具空灵之美。如《长相思》刻画思妇形象云:“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1]1713她对镜自照。发现自己昔日的花容月貌早已憔悴不堪,不禁伤感流泪,昔日魅力的横波目变成了流泪泉,思妇哀伤之貌令人动容。后二句写思妇深情地盼望丈夫早日归来,想象着他日团聚之时,夫妻私语绵绵,对镜相看的甜蜜情景,后二句的想象进一步强化了思妇的痴情之状。又如《苏武》诗人想象苏武在匈奴十年持节北望故国的感人形象云:“牧羊边地苦,落日归心绝。渴饮月窟冰,饥餐天上雪。”[1]1847另一方面,李白通过大胆的想象刻画了众多仙人形象,也表达了超越现实富贵名利的愿望。类似的诗歌又有《凤凰曲》《凤台曲》《飞龙引二首》《上元夫人》。这些诗歌中诗人想象着仙人驾凤鸾车、炼丹天界、凌波紫霞、吹箫天宫的浪漫生活。

再一方面,李白笔下的侠客形象也体现着浪漫主义的特点。首先,李白以大胆的想象和夸张的艺术手法刻画了出身高贵、傲世王侯、轻视名利的侠客形象。如《白马篇》中的侠客的装扮:“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1]1699《结客少年场行》中侠客的装扮:“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1]1694《少年行》中的侠客云:“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从他们华丽的服饰和配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们皆有着高贵的出身。但是他们并不因此自矜富贵失去斗志,李白笔下的侠客形象傲世王侯、看淡名利,他们渴望功成身退。如《白马篇》中的侠客身经百战,威震胡地,功成之后不肯向王侯低头,而是选择隐居荒山野岭。诗云:“叱咤万战场,匈奴尽波涛。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径隐蓬蒿。”[1]1699他虽身玺百战,威震胡虏,但功成后又任性使酒,不肯俯身下拜萧何曹参之类的高官,而是隐居于荒山野径。又如《侠客行》写侠客不为名利借人之难,重义气、尚然诺的高尚品格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1]1688又云:“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紫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恒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1]1688李白这样写一方面是因为他骨子里喜好任侠之风,另一方面也是侠风大盛的社会风气使之然,尤其是盛唐人倾慕的义侠之风。其次,李白笔下的侠客生活上风流倜傥,如《白马篇》:“酒后竞风彩,三杯弄宝刀。”又《少年行三首》云:“兰蕙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写侠客嫉恶如仇、慷慨赴国难则云:“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万战场,匈奴尽波涛。”最后,李白笔下的侠客形象又有不拘礼法的一面。李白笔下的侠客形象身经百战、嫉恶如仇、爱国忠君,功成名就之后率意生活,绝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甚至感受贫穷,正所谓“夷齐是何人,独守西山饿。”

总之,“李白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深慕战国纵横家和魏晋玄学之士作风,且性格张扬,故他笔下的人物形象多具有浓重的主观色彩。”[4]他的伤感、高傲、狂妄、对自由的渴望、对仙界的向往等强烈的感情都在诗中人物形象身上一一呈现出来。因此,李诗中的人物形象是真实的,这种真实来自李白率真的个性和天才的创造力。同时李诗中的人物形象也具有空灵之美,这源自李白超乎寻常的人的生命激情和执着的艺术追求。

[1]彭定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55.

[2]孙振涛.论唐人诗文中的镜子及其文化内涵[J].琼州学院学报,2014(2):84-88.

[3][清]王士祯.五代诗话[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1989.

[4]杨贺.李白、李颀诗中盛唐名士形象描写之比较[J].琼州学院学报,2015(2):70-73.

(编校:鲁德江)

On Description Art of Characters in Li Bai’s Poetry

YANG He

(College of Education Science, Jiangsu Second Normal College, Nanjing 210013, China)

Because of Li Bai’s multiple perspective, the characters of the poem are full of spirit and charm. He inherits the traditional poem-writing means that make the characters attractive. He pays attention to the description of characters’ living environment and the perfect combination of the scenery and the feelings of the characters. A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romantic poet, Li Bai usually uses the method of bold imagination and exaggeration to describe characters, which enables readers to appreciate the unique spiritual style in prime period of Tang.

Li Bai; poetry; characters; description art

2016-01-11

杨贺(1986-),女,河南洛阳人,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讲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及中国文化。

I207.22

A

1008-6722(2016) 01-0062-07

10.13307/j.issn.1008-6722.2016.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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