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视域下的爱情书写
——新世纪网络女性写作浅探
2016-03-15河南刘琳浙江王侃
河南 刘琳 浙江 王侃
性别视域下的爱情书写
——新世纪网络女性写作浅探
河南刘琳 浙江王侃
本期话题:女性的性别意识、身体意识与生命意识
女性感知世界的独特之处,就是总是试图通过对爱情和身体的感知,来了解懂世界的复杂,还原世界的本来面貌。女性对于爱情和身体的书写,可以说源自最本真的性别意识,而如何在这种本真的书写中获得哲学意义上的升华,却是女性写作面临的一大问题。当代女性的网络爱情书写及对身体意义的阐释,都在一定程度上表达着对女性生命意识的思考。丁玲在上世纪40年代对战争中被侵害的女性问题的思考,其实在今天看来依然不无启示:女性是应该更重视身体及传统文化所附着在身体上的文化意义,还是超越身体本身而更注重生命本真的价值?本辑三篇文章,虽关注主题、言说方式各异,却都彰显了女性对自我个体成长经历中精神历程的观照。这个问题,也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
——编者
生长于一个多元时代背景和开阔的网络平台中的女性网络写手们对“爱情”主题的剖析,充满了对“爱情”的体验和言说的殊异性,呈现出写作者对男女情爱关系或认同或反叛的姿态。本文从两性和谐的诗性建构、消解神话的反诗意爱情书写和边缘构筑的同性之爱三个角度来论述新世纪网络女性作家的生存现状和行文风格,为全面了解女性网络写手提供一种参照。
言情 女性 网络文学
“言情”是今日最受欢迎的网络文学种类之一。“作为通俗文学的言情小说的主要读者是女性,从事言情小说写作的作者也以女性为主,言情小说日渐成为一种微妙的女性形式。”①而言情小说中所包含的关键术语即是“爱情”,并且,抛却“言情”版块,其他种类的女性网络小说也几乎没有不涉及爱恋问题的。
新世纪网络女性写作者生长于一个多元的时代,有着开阔的网络平台,这也导致了其对“爱情”体验和言说的殊异性。在她们笔下,“爱情”主要以两性和谐之爱的诗性建构和对爱情解构性的反诗意书写这两种相悖的形式得以展现,其中蕴含着女性写作者对男女情爱关系或认同或反叛的性别姿态。当然,这只是一种主导倾向性的概述,具体到各写作者不同的文本中,情况又深邃复杂得多,甚至同一写作者在不同的文本中所展现出的爱恋形式和性别态度都不是统一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构成了性别视域下新世纪网络女性写作中“爱情”主题的独异景观之一。
诗性建构:两性和谐之爱的书写
在新世纪的女性网络写作中,本着对完美爱情的期待和对人类美好精神家园的想象,有相当一批女性作者站在两性和谐的性别立场上,她们注重对爱情的精神性或理想性的书写,创作了一批充满爱与美的诗性爱情文本,为男女两性关系提供了新的模式和解读视角,也从精神层面折射和观照出女性的情感成长历程。
晋江文学网的驻站作者顾漫,是对精神性纯美爱恋故事塑造得最为成功的一位女写手之一,拥有众多粉丝,其小说《何以笙箫默》和《微微一笑很倾城》等都受到众多网友的喜爱和好评,以纸质形式出版后销量也颇为可观。《何以笙箫默》主要讲述了男女主角何以琛和赵默笙在大学里相恋,后因误会而分开,七年后二人偶遇并消除误会再度复合的故事。小说以倒叙的手法开篇,笔致唯美冷静又不失幽默,将一段简单却纯美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令人动容。作者坦言小说的创作初衷:“世上美丽的情诗有很多很多,但是最幸福的一定是这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何以笙箫默》想表达的,就是这么一种幸福。”小说中男主角何以琛大学时是法学系才子,英俊高大,“深情而执着,平静的外表下汹涌着刻骨的相思,冷淡的语言中暗藏着最深的温柔”,可以说,代表了大多数年轻女性理想中的男性形象。正如有读者评论的那样:“那种带一点蛮横的温柔,故作冷漠的刻骨相思,满不在乎中流露的丝丝体贴,那样的男子,是梦中最美的爱情也比不上的。”②
而文中其他男性角色也多儒雅情深,完全不复传统纸质女性文本中所塑造的或猥琐或平庸、多多少少总有一些缺点的男性形象,也不再是男性文本中惯于塑造的“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冷血豪杰,与政治、权力等备受女性排斥和批判的话语体系毫不相干;女主角也多美丽纯真、开朗直率,虽很懵懂脆弱(与男主角的机智沉稳形成鲜明互补),但关键时候也不失原则和个性,可谓郎才女貌。作者极力表现出两性爱恋中只重精神、无关物质和欲望的一面,让爱恋情感完全建立在相知相惜而相爱的精神基础之上,基本上无肉体接触,最“大尺度”的表现也仅限于牵手或拥吻场面的描写。
《微微一笑很倾城》中的爱情故事少了男女主角的误会和分离,所以较《何以笙箫默》少了些许伤感,多了几分幽默和轻松,但不变的是建立在精神爱恋基础上的纯美主调。男主角无论是本人的气质能力还是家世地位都更加堪称完美,他钟情的不是女主角的美貌单纯,而是被她玩网络游戏时“飞舞在键盘上的纤纤玉手和她镇定自若的气势”以及“有条不紊地指挥帮战的能力”③所折服。同样纯洁唯美的爱情基调在人间小可的《终是自在》、菊子的《何必太多情》、紫鱼儿的《谁的等待,谁的年华》等小说中都有体现,写作者塑造出一批稍有雷同却又不失典型和个性的理想男性人物形象,表现了对两性和谐的精神之爱的想象和诉求,强化了爱情崇高和神圣的一面。
另外,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在关于精神恋爱故事的叙写中,除了“王子公主式”的男女主角门当户对的爱情演绎,也不乏“灰姑娘与王子”的故事,Fresh果果的《琉璃般若花》就是代表。现代女孩琉璃天真而无知,也没有倾国之貌,偶然穿越到古代,茫然无依,遇到英俊成熟的男主人公罗玄并对其一见倾心。而男主角开始时对琉璃并无好感,只将其当作衣着谈吐怪异的小女孩,后终于被琉璃勇敢的“痴缠烂打”和独特的人格魅力所打动,“灰姑娘与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琉璃也在这场追爱之旅中走向成熟。网络人气作家明晓溪的巅峰之作《泡沫之夏》,后被改拍为电视剧,也是这类小说的典范。需要指出的是,它们在强调男主角的完美和痴情的同时,也会着重表现女主角不以外貌,只凭气质、才学、能力、个性等优秀内涵取胜的特点,努力将两性的爱情关系建立在彼此欣赏的精神维度上。
当然,正如西班牙作家乌纳穆诺所说:“我们永远没有办法把爱贬为仅仅是纯粹属智性的或全然属于意志的成分,因为爱的本质,既不是观念,也不是意志;爱或可是欲望,是感受,爱本身就是精神中的某些肉欲。由于爱,我们才得以了解,凡是精神必有属于它的实质的肉体的成分。”④新世纪女性网络文学的诗性爱情书写也不完全是规避两性肉体之爱的精神式描述,也有相当一部分作品将男女和谐之爱的诗性探讨建立在爱与性结合的基础上,创作出一批精神与欲望相契合的理想型爱情文本。并且,这类文本在新世纪女性网络小说的情爱书写中还是占据主导地位的。
被称为“百变故事女王”的桩桩,其笔下此类型的情爱故事颇多,最具代表性的是《女人现实男人疯狂》。故事中白领女经理冯曦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校园初恋后匆匆嫁人,然而,美好的校园恋情在现实面前破败不堪,婚姻里的种种不幸遭遇,让她对灵肉和谐的两性之爱丧失信心,后遇到男主人公孟时,在其百般深情追求下才再次走出阴影。但作者将这种彻底敞开心扉的心理活动安排在她和孟时的第一次亲密性行为时,在铺写了大段美好的肉体体验描述后,作者让冯曦得以顿悟到两性真正和谐之爱的存在和美好。
显然,在对冯曦前夫与孟时的比较性叙写中,小说渗透出了作者基于性别立场的控诉味道;而伴随着冯曦在与孟时美好性爱中身体的展开,其灵魂也得以舒展,“灵魂与肉身在这场爱情中相互依偎,同构存在”⑤。“性”在这里被升华为一种“精神图腾”式的象征性仪式。在这种饱含膜拜式的叙写中,作者对于传统两性婚恋关系中专制和压抑元素的大力反驳,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性叙事方式体现出来。而从这种“虔诚的性叙事方式”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者在对性行为的描写中所呈现出来的审美性观照,不同于20世纪90年代女性“私人写作”中被欲望浸淫的性描写,也不同于男性作家笔下粗野狂暴的欲望表达,而是有着行云流水般的自然和诗意,让两性关系中的人性内质以一种理想的方式表达出来。
除此,匪我思存的《景年知几时》《佳期如梦》,云外天都的《尚宫》,以及前文提及的寐语者的《帝王业》等,都可谓是理想型情爱文本的代表。而这些小说中,除了对女主人公情美并善的强调,男主人公外形或气质的美好也是作者所着力塑造的。传统写作中一度模糊或缺席的男性形象重新回到了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者的笔下,且以一种美好、正面的形象出现在诸多文本中,而他们在与女性相处的两性生活关系中,对女性的影响也是健康向上的积极层面多于负面因素。
据此,有些评论者尖锐地指出:新世纪网络女性写作的这一现象体现了女性写手性别观念的随意和弱化,她们自觉卸载了前辈作家对男性形象的解构重任,表现出对男权文化的认同和屈从。或许,从某一程度和层面来说,这一观点有其合理性,但也有其偏激和片面的一面。无论是精神恋爱模式对纯美爱恋的想象,还是理想型爱情模式对灵肉合一的书写以及男性的出场方式和形象的重塑,确实都反映出了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者对性别政治的态度由激烈对抗走向缓和。但何以见得性别态度的随和就代表性别意识的流失?又何以见得,不再丑化男性形象就等同于对男权文化的归从?
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女性主义作为消除性别歧视、结束对女性压迫的社会运动以及随之兴起的思想文化领域的革命,其理想目标当是建立一种新的男女平等、和谐相处、自由发展、共同进步的社会关系。一旦女性写作把自己禁锢在二元对立的桎梏中,于女性自我主体性的确立甚至于男女之间性别关系的重建都没有任何建设性的意义。因此,在承认性别差异、尊重个性的基础上,寻求两性与社会的和谐发展,才是建设性的真正可持续发展的女性主义。”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对两性和谐之爱的诗意书写,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为女性主义和女性文学自身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审美范式和文学叙事,“在性别的多元化关系中构建女性写作的多元化景观”⑦。它指向的不是两性之间二元对立式的历史解构和政治审判,而是更为宽广和和谐的性别空间。
消解神话:反诗意的爱情书写
在很多女写手执着于诗性爱情的书写之时,另一批女写手却立足当下繁杂的社会现状,看到了被物质化或欲望化的不纯粹爱情,甚至打破两性爱情神话,出现了对同性之爱的书写。“随着我们对生活理解的拓展和改变,神话也会改变,没有哪一种神话能够完全准确地阐释我们的真实存在。”⑧在言说自由的网络写作中,女性写手更是以一种反叛的姿态消解着“两情相悦”“相濡以沫”“天长地久”等爱情神话。
乔治·卢卡契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思考社会革命问题时,曾提出“物化”一词并对其做出解释。他认为:“在经济活动完全发展的市场上,人的行为已经离开了人本身而变成了商品……人失去了自己的主体地位,成为一种必须服从市场运行规律的商品。”⑨女性主义发展运用了这一观点,法国女权主义先锋西蒙娜·德·波伏娃就曾在其《第二性》中指出:“私有制出现之后,多少世纪以来,女性的命运始终与私有财产息息相关,女性一直是作为被父权制社会异化的物品而存在的。”⑩在新世纪女性网络的情爱书写中,女性自觉自愿地将爱情沦为物化的载体,或被物质俘虏,或被欲望俘虏,而实际上作为爱情主体的女性自我,也在这种爱情物化的过程中同时成为被物化的一部分。
这一现象首先在早期网络女作家安妮宝贝的众多作品中被揭示出来。她笔下的很多女性人物和自己并不爱但有钱男人在一起,都沉迷于对物质欲望的放逐,花店、西餐厅、酒吧、咖啡馆、高档商场、品牌衣物等充斥于文本中。《告别微安》里女主人公VIVIAN和一个自己不爱的有钱已婚男人同居,就是为了获得自己的物质需要,于是才有了足够的资本挑剔衣服的颜色和质地,精心选择喝咖啡的场地,执着于某一高档香水品牌……而她与男主人公的网恋,也是在物质话语的交集中展开的,“衡山路的西式酒吧”“华亭路的日本咖啡店”,沉迷于物质的过程中也在迷失着真爱。小说中,金钱是爱情的出发地,同时也是目的地,爱情成为金钱的奴隶,人在物质面前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其他网络女写手的作品中也充斥着同样的现象。西岭雪《离魂衣的消息》里的女主角薇薇恩有着根深蒂固的小资情结,在对物质欲望的放纵中沉沦着自己,无所谓真爱;黑可可《凯瑟林杜大小姐》里的女主人也是一个典型的物质女孩,她做梦都会梦到自己要发财,与财富相比,爱情根本就是轻浅的;独木舟《深海里的星星》中,电台女主持罗素然打着真爱的幌子甘心做别人的幕后情人,以此让自己过着更优雅更宽裕的生活;在校大学生李珊珊与有钱老男人同居,心安理得被人金屋藏娇;春树《抬头望见北斗星》里,性与爱分离的女主人公坦言:“我一直都是喜欢物质的……会一掷千金买自己喜欢的名牌的包,也会被广告所迷惑,也会虚荣,也会说出‘穿一条漂亮的内裤也不妨碍我们谈论托斯妥耶夫的思想’。我算是看透自己了。”⑪自嘲式的言语,散发的是其对物质欲望的放逐和情爱观的淡薄。
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的爱情书写中,与物质化爱情同时存在的,还有被肉体欲望填充的情爱。玫瑰灰的《落红》中对这种欲望化爱情的描写坦白而轻逸:“他们在一起是因为爱欲,是因为他的寂寞正如她的寂寞一样。两个有着相同寂寞的人在一起,很好。于是他们因为欲望而在一起,淹没在汹涌而来的欲望里。”⑫安妮宝贝《疼》中的女孩子不相信爱,轻易地与偶然邂逅的男孩子住在一起,却拒绝他的爱情:“他们从没有沟通过。彼此陌生的两个人。始终冷漠。但是他们做爱。他困惑地感觉着黑暗中这深刻的抚慰。他知道,黎明一到来,又只剩下空洞。”爱情只是空壳,是欲望释放时的替代品。而在木子美、竹影青瞳、流氓燕等的情爱书写中,所谓的爱情,在性爱中连空壳都没有,完全被赤裸裸的肉体欲望覆盖,灵与肉是分离的,纯美爱情的神话色彩被解构得干干净净。在她们看似饱含沧桑的过来人的清醒与个体成长体验中,爱情不复神话般的神圣与伟大,也不再是必不可少的理想事物,而沦为被消解和嘲弄的对象。
在这里,中国人传统观念中的圣洁爱情观(也是男权社会所极力推崇的)被一扫而空,爱情只是一种与物质和肉体紧密相连却与精神无限疏远的存在。这样的情爱书写,一方面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消费主义浪潮、现代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和性观念的开放有关,另一方面,网络空间的虚拟性和文学本身的虚构性也为长久遭受性别歧视和规束的女性提供了一个理想的发泄平台,所以她们毫无顾忌,甚至有些无节制地抒发这一诉求。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这样的情爱书写与上世纪90年代的女性写作中欲望主题的旨归是同向的,都有着以解构爱情神话来反抗男权、寻找并凸显自我权力的建构色彩。
但是,这样无顾忌、无节制的情爱表述,也在某种程度上将现代女性的情爱价值观导向了负面迷途:性爱分离的情爱观带来肉体的沦落,肉身难以依附和安定,灵魂也将无处安放。过分夸大并一味沉浸于对物质及欲望的抒发和索求中,甚至不惜以出卖肉体和灵魂为代价,无疑会消解女性的精神价值含量以及性别关系中的主体性,歪曲并损害女性的正面形象,不利于女性主体自我意识的建构。正如徐坤所说:“女人的‘恋物癖’,实则是对性暴力的屈服和对男权的顺从。”⑬陈思和也指出,一旦人的灵魂被欲望吞噬,“作为抽象意义上的道德的尊严和人性的敏感都变得虚妄而单薄了”⑭。同时,新世纪网络女性写作的价值境界也被推向一个令人怀疑和担忧的危险境地。
边缘构筑:同性之爱的书写
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的情爱书写中,还有一种样式是不能不提及的,即对同性之爱的书写。它虽然不是女性网络写作的主流,却受到很多读者的青睐,其篇幅数量在所有网络文类中所占的比例与传统文学中此类主题的小说相比,要丰富得多,这也就为性别视域下新世纪女性网络文学的研究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
网络文学中对同性之爱的书写,主要体现在“耽美文”和“百合文”中,这两种文类名词是网络文学所独有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女性网络文学所独有的。据统计,在同性恋题材的小说创作中,以女性作者居多,而书写男男恋的“耽美”小说几乎是女性的天下,甚至读者都以女性为主。
女性热衷于书写和阅读男同性恋题材,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关注和深思的现象。比较具有代表性的耽美文有宋颖的《谢相》、暗夜流光的《十年》、以晓的《伪天使》、天籁纸鸢的《花容天下》、水月华的《醉卧红尘》等。《伪天使》一开篇就有对互相爱恋的两个男性少年的外貌刻画:“黑衣少年身形高大修长,有着一张阴美绝俗的容貌,而白衣少年纤细如柳,有着天使般圣洁优雅的完美脸蛋。”“透着熏衣草香的肩颈”“水漾的瞳”“细致如花瓣的唇”,这些唯美的词汇,惯常中多是用来形容女性容貌特征的,这里却被用在男性形体的描述上,而且此类现象在其他文本中亦随处可见,“腐女”们对此类描写也是大力追捧、乐此不疲。在这里,男性不再是男权表述中英武魁伟、严肃正经的样子,而是秀美细腻,整个形象都遭到了颠覆性的塑造,且沦为被看者,由作为创作者和观众的女性审美观决定其命运遭际:在某些耽美文中,很多男性拥有女性的心理特征,让男性来体味女性的悲苦,甚至出现男性被强暴的情节,完全改变了传统性别观念中的男性形态。从某种层面来说,这样的性别形象塑造,显示了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者在性别态度上的开放性,其反叛姿态和颠覆意图也翛然而生。
书写女性之间恋情、友谊的百合文在网络文学中的数量虽然也较多,但与耽美文相比,规模远远不如后者,也没有哪个网站专门为其设立版块。显然,在社会接受度上,读者更易认可男同性恋间的恋情,而对描写女同性之爱的百合文还是存有一定的排斥心理。
究其原因,这与传统的中国男权机制下的性别观念有关。对男同性恋题材的书写,中国文学中古已有之,龙阳君、安陵君等不仅被人们接受,其故事甚至被作为史传佳话而流传后世。这说明,在男权统治的封建社会里,男同性恋是被许可甚至是接受的。因为,作为社会的主宰,男性有权对自己的性对象进行选择;而对于女性而言,既定的性别政治规定其只能以异性(即男性)作为性对象,没有选择的权利,女性相恋无论是在法律还是在道德和舆论层面,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在我国上千年的历史文献和文学作品中,对女性间的同性之爱进行描述和记载的文字都被从历史和话语中抹除了,成为人类文明史上真正的“空白之页”。
在新世纪女性网络文学中,对女性间同性之爱的书写大胆而直白,彻底赋予了女性自主支配自我身体的权利;且出现了“百合文”这一专门以此为题材的新型文类,不能不说是对传统文学的突破和对既定性别伦理秩序的挑战。埃德里安娜·里奇就将其说成是对性别统治秩序批评的一种策略和女性的一种组织原则。
百合文的代表作品有很多,较有名的有暗影流香的《长逝入君怀》《能不忆江南》,无人领取的《守宫砂》,绝歌的《凤凰花》和《狐恋》,以及易白首的《日出东方》等。需要指出的是,百合文的同性之爱书写并不仅限于肉体之爱,大部分作品更倾向于表现精神之恋,表达女性间的深厚感情。在这类文本中,女性同性之爱的出场被用来抵御男权文化语境给女性带来的孤独与无助,填补其人生的空虚与迷茫;女性间的情谊成为女性生活和生命的意义,被用来凸显古代或现代社会中女性所遭受的或显或隐的男权压制。
新世纪女性网络写作对同性之爱的大胆书写,使得这一长久处于边缘地位的性别体验得以出场和表达。“同性之爱瓦解与质疑的绝不仅仅是封建文化专制,而且包括人类文明世界的一些有关社会秩序与理论的现成规则,是对异性恋霸权的对抗,而女性的同性之爱还潜藏着对‘男性生殖器霸权’的挑战。”⑮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新世纪女性网络写手对男性同性之爱的书写,在将男性置于被看和被解剖的客体地位之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将自我在传统性别关系中的“第二性”角色扭转为主体;而其对女性同性之爱的书写,既是对女性长期以来被遮蔽和被否定的生命原欲的肯定与正视,更是力图建构性别主体、自我救赎和发展的另一种尝试,也是新世纪女性自我定义、自我阐释的症候;同时,其中包含的对女性同性情谊的书写,也改变了男性文本中惯于塑造的互相争斗和争风吃醋的女性形象。
上述诸种爱情模式和观念的书写,揭示了女性成长过程中灵魂的求索与犹疑,也显见地渗透了现代女性基于性别解放思想的情爱理念和性别出发点。无论是对两性和谐之爱的呼唤,还是对诗意爱情的无情消解,或是对同性之爱的褒扬,都显现了现代女性对自我个体成长经历中的精神历程的观照。网络文学参与者的大众化和自由性,使得不同年龄、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性格喜好和不同职业的女性写手得以齐聚网上,共同书写她们纷繁各异的情爱境况。可以说,她们所反映的爱恋内容要比作为单一群体的传统纸质作家们宽泛和丰富得多。
当然,也由于言说的自由性和写手的不专业性,以及缺少出版媒介的重重检核,新世纪网络女写手的作品质量参差不齐,难免鱼龙混杂。同时,与传统女性文学对爱恋主题的写作相比,新世纪网络女性小说对情爱的挖掘过于随性,弱化了关于性别主体思考时的深邃与激烈,无论是身体观的青涩懵懂及原本该附着其上的道德观的淡化,还是情爱观的过分理想化或极端化,在深度和严肃性上都远远逊色于传统纸质文本,也削弱了前辈作家的“批判”努力。身体及性的毫无节制的出场,对精神爱恋的沉迷或过分否定,使得女性写作出现了滑入商业媚俗陷阱的危机,其所面临的主体性的消隐现状令人担忧。这不仅降低了新世纪网络女性小说的历史厚重感,也不利于整个网络文学在文学史上地位的确立。
因此,如何在书写中抵御种种干扰,纯化和提高“爱情”主题的价值深度,抵达女性写作的理想彼岸,为两性关系中女性的生存与发展构筑起一间完美的精神庇护大厦,是网络女性小说创作未来发展蓝图中必须着重涂抹的一笔。我们且拭目以待。
①詹秀敏、杜小烨:《试论网络言情小说的美学特征》,《暨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
②参见http://baike.baidu.com/view/534438. htm[EB/OL].
③参见 http://baike.baidu.com/view/2160039. htm.[EB/OL].
④引自洪治纲、凤群:《欲望的舞蹈:晚生代作家论之三》,《文艺评论》1996年第4期。
⑤⑧赵娟:《女性网络小说中的情爱伦理叙事研究》,广西师范学院出版社2011年版,第46页,第51页。
⑥⑦王艳芳:《从性别对抗到多元化的书写——论新世纪女性写作的新走向》,收入《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第十四届学术年会论文集》。
⑨⑩张峰:《一曲女性化的悲歌:评约翰·福尔斯的小说〈收藏家〉》,《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年第9期。
⑪村上春树:《抬头望见北斗星》,新浪网·图书连载http://vip.book.sina.com.cn/book/index_38120.html.
⑫参见武静:《虚拟放纵:网络女性和女性文学速写》,《新生存空间》2000年第9期。
⑬徐坤:《双调夜行船:九十年代的女性写作》,《小说界》1998年第4期。
⑭陈思和:《文学中的妓女形象》,人民日报出版社1990年版,第149页。
⑮刘传霞:《被建构的女性:中国现代文学社会性别研究》,齐鲁书社出版社2007年版,第284页。
作 者:刘琳,现供职于河南艺术职业学院影视艺术系,著有《余华文学年谱》等。王侃,文学评论家,浙江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出版有《诗与思的维度》《“浙江潮”与中国新文学》《历史·语言·欲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