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式外交”塑造中国新角色
2016-03-14雷墨
雷墨
“习式外交”并非凭空产生,其中有着深刻的历史和现实背景。中国将在国际上扮演何种角色,需要从“习式外交”的具体实践中探究。
“大家对中国外交这几年的进展印象深刻,甚至是刮目相看。”中国外长王毅今年2月访美期间在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发表演讲时说的这句话,点出了近年来在国际学术界与政治实践中都炙手可热的新现象。他说:“近三年来,习近平主席就如何在继承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中国外交,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新思想和新理念。”
这一系列的“新”,被外界总结为“习式外交”。“习式外交”并非凭空产生,其中有着深刻的历史和现实背景。中国将在国际上扮演何种角色,需要从“习式外交”的具体实践中探究。
顺势而为
近3年来,中国外交发生的变化是深层次、多维度的。但从时间顺序来看,“强势”是最先表现出来的特征。要理解其中的原因,得从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外部战略环境说起。2012年9月10日,日本内阁通过决议,宣布将钓鱼岛“国有化”。同年4月,由菲律宾挑起的中菲黄岩岛争端愈演愈烈。几乎与此同时,中国与越南之间的南海岛礁争端也逐渐升温。也就是说,在2012年11月中共十八大召开,选举新一届中共领导集体前后,中国的周边战略环境,出现了一连串涉及领土主权的危机。这些危机,以及美国奥巴马政府咄咄逼人地推行重返亚太战略,共同对中国构成严峻的战略压力。
2012年11月29日,以习近平为首的中国新一届中共领导集体参观《复兴之路》展览。中共最高领导层这次极具象征意义的集体活动,传递出的信号复杂而深刻,但其中体现的“危机意识”也不容置疑。2013年1月,习近平在中共中央第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任何外国不要指望我们会拿自己的核心利益做交易,不要指望我们会吞下损害我国主权、安全、发展利益的苦果。习近平的这番表态,被解读为中国外交首次把“维权”—维护国家核心利益,提升到了与“发展”同等重要的地位。
中国外交的“强势”并未止于危机应对,而是借危机之“势”向外界传递了中国的“底线思维”。2013年11月中国划定范围涵盖钓鱼岛的东海防空识别区,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在划定中国的“利益红线”。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外交的“强势”,本质上是更加积极、坚定地维护国家核心利益。毫无疑问,未来这也将是有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一大特色。
中国外交之变所依托的另一个“势”,是国际格局的变迁。这一点首先体现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国际经济格局的变化,尤其是中国在2010年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上。2015年中国进出口总值为3.96万亿美元,继续保持全球第一大贸易国的地位。截至2015年,中国累计对外非金融类直接投资已达8630亿美元,中国投资海外的企业超过3万家。经济上“海外中国”的形成,极大地拓展了中国的利益边界。这就要求中国政府在外交布局上做相应的跟进。
“习式外交”中经济外交扮演重要角色,是其顺势而为的另一例证。推行“一带一路”战略,在周边倡导次区域经济合作,设立亚投行、金砖国家新发展银行,以及与欧洲、拉美等域外国家进行经济合作项目的对接,“习式外交”牢牢抓住发展这个主题,通过深度整合中国与外部的经济联系,为国内经济发展寻找新的动能。
“外交是内政的延伸”,王毅外长在上述演讲中说。他提到,中国的外交就是要为“两个一百年”这个最大的内政来服务,就是要为中国实现发展目标提供更加稳定、良好、友善的外部环境,就是要为助力这个目标的实现营造和开创更多外部资源。这意味着,尽管中国外交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追求和平发展的目标并没有改变。
有学者把“习式外交”称为“和平崛起2.0”,即虽然中国依然坚持旨在为国内经济发展创造有利外部环境的和平发展政策,但在政策方式上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在美国布鲁金斯学会学者杰弗里·贝德看来,中国外交的变化并不意外。他认为,习近平接手的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如果一个与数十年前已大不一样的中国,不重新思考其在国际体系的角色,那才令人不可思议。“在习近平的领导下,中国领导层已经在这么做。”
积极进取
习近平就任中国国家主席一周后,就开始了首次海外出访。近3年来,他已经外访20次,足迹遍布五大洲,访问国家多达43个。此外,在这3年里,中国还举办了APEC峰会、亚信会议、中国-中东欧国家领导人会议等一系列峰会。首脑外交与峰会外交,毫无疑问是中国外交积极进取的一个重要体现。但更值得关注的是,积极进取的“习式外交”对机遇的精准把握,以及对挑战的恰当应对。
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新兴经济体的崛起,是国际经济版图变化的一大特点。但以西方为主导的国际经济体制,并没有对此作出应有的回应。这一点突出表现在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改革滞后上。此外,全球金融危机给金砖国家成员国的经济发展,都不同程度地带来了不确定性。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习式外交”加大对金砖国家平台的外交投入。3年里,习近平已经遍访所有金砖国家,给这个新生组织注入活力。中国主导的金砖国家新发展银行与应急储备基金的设立,之所以能如此快速推进,显然与把握机遇不无关系。
同样是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中国与东南亚国家间此前以自贸区为主打的经济合作模式,释放的合作红利正在减弱。2013年10月,习近平在访问印尼期间正式提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中国推出“一带一路”战略的同时,着眼于基础设施建设的亚投行开始酝酿。有报告称2020年前亚洲基建投资需求为8万亿美元,但西方国家主导的亚开行以及世界银行,长期以来把注意力放在减贫上,对基建领域的关注非常有限。中国主导的亚投行能吸引包括东盟十国在内的57个国家,“机遇窗口”无疑是一个重要原因。
中国在国际经济治理上的积极作为,不可能不带有战略考虑。从技术角度说,如果中国仅仅着眼于资本输出,资金实力已相当雄厚的国家开发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等国内金融机构,足以承担这样的责任。但如果中国那样“单干”,就无法做到参与全球经济治理。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构建新的国际机制,可以为中国与其他国家互动开辟新的渠道。多维度的互动渠道,也有助于缓解外部对中国实力崛起的担忧。“习式外交”提出与周边国家打造“命运共同体”,绝非空泛地提口号、唱高调。
3年里,习近平访问俄罗斯多达5次,中俄关系在战略层面已达到了新的高度。中国与俄罗斯关系的升温,正值欧美与俄关系因乌克兰危机陷入冰冻。但乌克兰危机并未成为中国与欧美的分歧点。对于俄罗斯与欧美的战略对抗,中国在对俄支持上也是拿捏有度。比如,中国公开表态尊重乌克兰的领土完整。杰弗里·贝德的评价是:在安全领域,中国整体上尊重了联合国宪章反对使用武力和不干涉内政的原则,而且在这一点上明显比其他大国做得要好。
中国最大的外交挑战来自美国。尽管金融危机后美国实力相对下降,与中国的差距也明显缩小,并在全球范围内搞战略收缩。但不容否认的是,即便美国不再是全球性主导国家,但在任何一个区域,只要美国愿意投入战略资源,它都会是绝对的主导型国家。而且,美国的战略资源正在向亚太转移。对于中国来说,对美外交之所以重要,因为美国是对中国领土主权这样的核心利益,以及国家复兴这样的长远目标,都具有决定性影响力的国家。
针对美国的战略攻势,“习式外交”提出构建新型大国关系。虽然美国学界与政界对这一提法依然存在争议,但中美关系与2009年奥巴马上台之初相比已明显更加“可控”。美国波士顿学院政治学教授陆伯彬(Robert Ross)就持类似看法。他认为习近平已迅速扭转了中美关系,“中美关系已经重回正轨,并在叙利亚、伊朗、朝鲜乃至两国军事上展开了合作”。
中国是如何做到的?陆伯彬的解释是“习式外交”结合了适当的妥协与巧妙的“强制外交”。他所说的“强制外交”,很可能是指中国对美国亚洲“伙伴国”的强势。的确有学者认为中国的强势让某些国家在“拉美制华”上有所忌惮。但陆伯彬忽视了“习式外交”另一巧妙之处。在国际政治领域,在安全上“背叛”军事同盟的代价是很高的,所以“拆解”同盟的成功几率不高,尤其是在非对称同盟关系中。但在国际经济领域,无所谓“背叛”与否。英国、澳大利亚、韩国等美国的铁杆盟友,在亚投行问题上轻易“背叛”美国,“习式外交”并没有施展任何“强制外交”。
任重道远
王毅外长在上述讲话中,连用3个“更加积极”来阐述中国外交:中国外交正在更加积极地维护正当的国家利益,更加积极地承担应尽的国际责任,也更加积极地同世界各国,当然包括美国发展互利共赢的国家关系。这是中国对其角色的自我定位。事实上,过去30多年来东亚一直是最为和平、经济最有活力的地区,中国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在瑞典国防研究院学者迈克尔·威斯曼看来,中国是奋发有为、负责任的改革者。他认为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不会是国际秩序的现状维持者,但也不会是挑战国际秩序的“修正主义”国家。
尽管如此,中国外交未来面临的挑战是显而易见的。“习式外交”一定程度上化解了美国战略东移的压力,较为成功地把东亚“主题”从安全引向了经济。但正如杰弗里·贝德所指出的那样,对于经济合作,中国的多数邻国将比中国更加担忧这种利益绑定关系,担心这种关系赋予中国更大的影响力。而且中国日渐增长的政治和军事实力,在他们看来难以接受。这样的局面的持续,使美国得以在东亚编织针对中国的安全关系网络,化解中国经济外交影响力。
“习式外交”已经为中国外交布下了一盘大棋。在这盘大棋里,中国可以看到“机遇的盛宴”。当然,在中国外交未来的漫漫征途上,也充满了激流险滩。仅从“习式外交”这盘大棋的复杂程度来看,就会给中国外交的具体实践带来挑战。如何恰到好处地落棋布子,如何恰如其分地攻守,对中国外交来说都是不小的考验。挪威国防研究所亚洲中心主任荣英格(Jo Inge Bekkevold)提到,与以前相比,习近平面临的挑战更加复杂,“他不得不应对繁重的发展任务,继续推进中国的和平崛起,提升中国的大国地位。同时也要通过安抚邻国来维持稳定的外部环境,还得避免地区危机甚至大国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