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古钟声悠悠——浅谈大型现代淮剧《小镇》

黄维钧

演出单位：江苏省淮剧团编剧：徐新华 导演：卢昂作曲：王苏军 罗俊 唱腔设计：伍春来舞美设计：边文彤

由江苏省淮剧团演出的大型现代淮剧《小镇》，自公演以来，备受赞誉。这是一出惊世骇俗、秉持独到、风范少见的戏剧。对它盛誉有加，实至名归。此剧编导演俱佳。剧名前冠以“大型现代”，其实难掩其寓言剧的品格。事情发生在只可能产生于传说中的民风淳朴、人心至善的千年小镇里。但是一桩与钱有关的事情，竟也动摇了它的传统，破坏了它的形象。同一个钱字，在不同历史、社会，分量不同。但在商品经济大潮的时代，金钱的力量是可以轻而易举地颠覆传统、异化人心的，这个小镇便是明证。

在艰难岁月里曾得到小镇人的救助，而今成为商界的一位巨头，他心系当年的恩人，三十年后要求小镇找到此人，并且酬谢500万。小镇果然不同凡响，居然无人出来认领。小镇德高望重的头面人物朱文轩老师轻松地说：“施恩本当不图报，何必兴师动众再刨根？ ”由此可见小镇精神境界之一斑。可是镇长却因为世风日渐混沌，担心动摇小镇古风，所以急切想借助富豪在本镇找恩人、施厚礼这件事，大肆宣扬，以固小镇的邦本。

找到这位好心人，成为全剧的悬念。镇长宣布：出于公正，寻找结果交给本镇的精神领袖、年高德劭的朱老爹，待验证后，召开全镇大会，广邀媒体和乡邻，由朱老爹直接宣布。

无人认领，表面平静，500万却搅得暗流回旋。编剧用最简练的手法暗示已有两人受到 “做了好事，自己却忘了”的启发，也可以说是一种潜意识里的不自觉虚构，“神不守舍”地下场而去。观众心知肚明，他们回去要搞什么名堂。而镇长也从同样的分析出发，并据亲身体验，认定朱老师做好事从不对人说，朱老师该是当年那位好心人，要老师好好回想。

朱老师的确是个德高心善、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从来没有把当年的好心人与500万跟自己联系起来。架不住有人，特别是镇长这么说，他心里也有点恍惚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儿子因贪图钱财，替人担保被骗而负债500万，回家跪求父母相助。朱文轩虽然怒气填胸，无奈儿子死的心都有，妻子悲声啼哭，朱文轩不由得对500万赏金动念了。编导非常真切地刻画了此时此刻他们的犹豫、矛盾、自责的心理状态。

戏没有平直地写下来。待朱文轩颤抖着给朱老爹打冒认电话之前，戏的情势铺垫已经很充足，人物心理动作刻画细腻而不造作。这些戏有力地揭示朱文轩确实是个道德高标、心地光明之人，他打那个本质上属于冒领的电话，实在事出无奈。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道德的沦丧。朱文轩心中有亏，在召开全镇大会，朱老爹宣布寻人的结果之前，他内心的挣扎、自惭、自恐、自责表现得淋漓尽致。

戏的精妙高超处，出在大家期待甚切的全镇大会上。众目睽睽之下，朱老爹宣布的第一人第二人并非朱文轩，而是先前从他家托故告退的那二位。朱老爹每宣布一次，就象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朱老爹念了四个狼狈不堪之人的名字，大家等着朱文轩名字出现的时候，老爹却打住了。镇长还问当年的好心人还对受难人说过一句什么话，四个冒领者各自现编了一句，每句都引起哄堂大笑。这场瞒骗冒认的活剧，演示得生动、精彩而又出人意外，重要的是这些情境都鞭打着朱文轩的灵魂。从来会场的路上，到会场上一幕幕丑剧，他的追悔、紧张、恐惧、自责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戏到此处已成高潮，但是极佳的构思又造成新的悬念，打开了戏的新空间。

为金钱所诱而多人冒认，小镇的信誉毁于一旦。四个冒领人无颜以对，远走他乡。朱文轩茶饭不进，他不原谅自己，几次要向朋友、镇长坦白自己的冒认，都被妻子阻止。镇长从四人冒认，更认定当年好人必是朱文轩，而且不为金钱所动，要宣扬他的美德为小镇恢复名誉。朱文轩不愿自欺欺人，他不顾妻子的坚决阻拦，要说明真相。他的思想和内心动作，写得非常真切、实在而坦诚。他认为自己虽是一时走上迷途，其实心田早已杂草生。一个贪字是结症，贪心起处万念生。戏把一个贪字翻来覆去，从起因到后果，写得入木三分。这不是借题发挥，藉以教化观众，而本是起点很高，襟怀坦荡且有担当之人，一时失误之后的必然的精神路径。

朱文轩夫妇找朱老爹认错，并要求他公开他的冒认之过。朱老爹说，之所以未将他冒认之事公之于众，除了他一贯洁身自好，冒领乃事出有因外，保全你除了保全你个人声誊，更是为了小镇的影响。如果造成这样的假象：朱文轩既是当年救人之人，三十年后又不为重金所动，那就挽回了小镇的声誊。朱老爹敢这么做，因为当年救人之人就是他自己，他把荣誉移栽到朱文轩身上，就不会穿帮。但是这终究不是事情真相，这样的移花接木似乎天衣无缝，对有德之人朱文轩来说，依然难逃一个“冒”字，事情的真相也依然被掩盖着。为保千年古镇的声誉，他们编织的是一个弥天大谎。

在第二次全镇大会上，朱老爹隆重宣布朱文轩是被确认的那个好人后，朱文轩不仅否认，还坦白了自己曾经冒认，铸成大错。他说明心迹：再瞒真相，他躯壳尚存魂已丧，怎为人师立课堂；倘若再瞒真相，蒙昧小镇祸未央，难保循环过往，再陷迷狂。朱文轩的灵魂救赎，责任担当，对天可表，获得了众人的赞赏。这是一位足以传世的高人，他的高不仅一贯道德高标、仁心乐助，而是他具有令人高山仰止的自我反省和自我救赎精神。

《小镇》这个戏立意深远、结构奇巧、繁简得当；人物性格鲜明、讲究技巧、运用得当、志存高远而取法于上。戏剧既要有正能量，又要好看，能吸引人，就要求编导演在思想、生活、技巧各方面都力争上流，来自苏北盐城的一个充满活力地方剧种、剧团能创制这样的好戏，足可为我等之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