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赞与呼唤——有感于河北梆子《北国佳人》成功上演

周传家

演出单位：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编剧：郭启宏 导演：廖向红唱腔设计：李石条 姬君超 音乐设计：朱维英舞美设计：刘杏林 灯光设计：胡耀辉主演：王洪玲 王英会 服装设计：蓝玲

戏曲大花园里，姹紫嫣红，繁花似锦。360多个剧种，遍布于大河上下、长城内外、中原边陲。不同的声腔剧种体现出不同的文化积淀和风土人情，形成各自鲜明独特的剧种风格。其中，梆子系统中的河北梆子,音乐唱腔高亢激越、粗犷豪放、铿锵跌宕，嘹亮宏远而不失中正平和，令人血气激荡，精神焕发，豪迈酣畅，气冲霄汉。

河北梆子历史久远，曾有过辉煌灿烂的黄金时期，而且至今爝火不息。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作为首都专业艺术表演团体，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单位，是河北梆子的重要基地之一，拥有一批艺术精湛、风格独特的表演艺术家和脱颖而出的优秀青年演员。他（她）们苦苦坚守在戏曲阵地，活跃于民间基层和国际交流第一线，每年都有整理复排的传统戏及原创新戏问世，最新上演的《北国佳人》誉满京城，好评如潮，大获成功。

《北国佳人》的女主人公刘喜奎是河北梆子发展历史上的一位大腕级的重要人物。曾与鲜灵芝、金玉兰并称为“女伶三杰”。在天津一炮而红后进入京师，轰动九城，颠倒众生，一时间风头几乎压过谭鑫培、梅兰芳和程砚秋，因而有“坤伶大王”、“梨园第一红”的美誉。

刘喜奎生得面如芙蓉，腰若细柳，娇小玲珑，绰约多姿。每逢登场，随着一声婉转娇啼，在她举手投足之间，与之配戏的坤伶们相形之下就都变成了庸脂俗粉。她不仅色艺俱绝，更兼气质高雅，其声名与美貌引来世俗间狂蜂浪蝶的滋扰，和北洋官僚及派系军阀们的垂涎与纠缠。袁世凯、黎元洪、徐世昌、冯国璋先后多次约请她唱堂会，均被拒绝；曹锟绞尽脑汁，软硬兼施，企图“明媒正娶”，终于落空；“辫子大帅”张勋是个好色之徒，妄想“金屋藏娇”。刘喜奎听说张勋爱辫如命，曾发誓“头可断，发辫绝不可剪！”便提出要张剪辫后再论婚嫁。没想到张勋竟然痛快地答应了刘喜奎的要求，后多亏复辟失败，张勋自顾不暇，被迫作罢。

刘喜奎乃天地灵秀之所钟，人间真美善的化身，她从小接受良好的家教，秉承着淳厚的家风，视人格尊严胜过生命，犹如多刺、纯洁、高傲的白玫瑰，没有仰面无骨花，却有凌霜傲雪枝。被曹禺先生赞颂为“凛然如松柏，清洁如幽兰，黑暗天空里飞来的彗星”。古往今来，像刘喜奎那样真正做到愤世嫉俗、忧国忧民，拒绝名利欲望的诱惑，视富贵如浮云，看权势似蔽屣，出污泥而不染的艺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编剧郭启宏以学者治学的严谨态度，披览群书，占有史料。以刘喜奎的婚恋情感为主线，以曹锟为全剧串联人物，表现刘喜奎复杂曲折、跌宕起伏的人生状态，在舞台上还原出一个真实的刘喜奎。全剧故事饱满，结构完整、故事曲折，关目设置合理，一气呵成、张力十足。嬉笑怒骂，妙趣横生，散发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梨园氛围。第六场是全剧高潮，也是剧作家情感沸点。当曹锟机关算尽，黔驴技穷，对着刘喜奎恼羞成怒地讥讽谩骂“戏子”时，剧作家借刘喜奎之口痛斥权贵，字字句句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痛快淋漓。接下去的大板唱段“优伶颂”更似铁板铜钯，豪气干云，融入他在梨园界几十年摸爬滚打的感受和体悟，唱出了刘喜奎的高洁，也唱出了天地正气与艺人骨气，为历代艺人正名张目。

《北国佳人》不仅有出色的文本，而且有导表演二度创作的全面配合和不俗创造，保持了内容与形式、文本和剧种风格的一致性，为全剧奠定了基石。梆子腔固有的粗犷、浑厚、苍凉的音色和韵律，蕴含着悲情、悲愤的意味。慷慨悲壮、高亢激越、刚劲流畅的唱腔，具有震撼力和穿透力。导演充分发挥戏曲艺术时空自由、虚实相生的优势，并借鉴意识流手法，吸收话剧表演理念，设置对称的固定支点，仅靠简单的象征性的道具，通过演员的表演，营造出空灵写意、虚实相生、动静相宜的舞台景观。舞台调度大处着眼，针线细密，细节层层铺垫（如黑篷车的四次出现，梅兰芳的三次亮相），美丑、真假、善恶对比映照，使舞台既有丰富多样的内涵和色彩，整体感也很强。导演的运思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舞美给力。舞美设计者摒弃炫富烧钱的大制作，回归传统戏曲以少胜多、点到为止、象征寓意的风格，通过具有标志性的不同形状的屏幕板块的推拉挪移，透露出丰富的内涵和海量的信息，把观众带进那个变动不居、光怪陆离的年代，简洁而不简单机械，简约而不单调腹浅，调动起观众的联想参与共同创造，赢得观众啧啧称叹。

《北国佳人》名角儿云集，实力雄厚，聚集了王洪玲、王英会、雷保春三位“梅花奖”得主。他（她）们卯足劲头，倾情创造，共同演绎故事，塑造出形形色色的人物，使全剧成为“一棵菜”。女主人公刘喜奎，经历奇特，个性鲜明，王洪岭首先在案头上下足功夫，查阅大量资料，观摩相关题材的电影和话剧，并亲自到万安公墓拜祭了刘喜奎先生，经过反复琢磨，吃透文本，慢慢找到感觉，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遥想绝代佳人、盖世红伶的悲剧命运，王洪玲不禁悲从中来，热泪潸然。甫一登台，即展露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代风华，和倾倒众生的魔力。王洪玲戏份最多，唱段多达100多句，是塑造刘喜奎自尊自重性格和高洁胸襟的重要手段。洞房中的独唱和对唱，呼天抢地，悲怆欲绝。“优伶颂”的核心唱段高亢激越，撕心裂肺。这位享誉京津冀的梆子花腔女高音，嗓音如同绷紧的钢丝，穿云裂石，游刃有余，保持着河北本土“大口梆子”的“劲儿”。同时也在向以李桂云、刘玉玲为代表的“京梆子”(俗称甜梆子）靠拢，增加一些“雅韵”，并注意借鉴天津“卫梆子”（俗称苦梆子、酸梆子）的“味儿”。那腔调仿佛天生就储存在她的身体里，更像是戏曲精魄所化，具有通入脏腑、贯穿气血的神奇，产生出摧枯拉朽、一扫阴霾的震撼。常常是一曲未终，即掌声如雷，彩声不绝，满场像炸开了锅。那酣畅淋漓、绕梁三日的咏唱，令许多戏迷大呼“过瘾”。

《北国佳人》中，王洪玲与其他角色之间的对手戏异常精彩。王英会把曹锟出身市井、志得意满、阳奉阴违、附庸风雅、色迷心窍、气急败坏等种种情态演绎得惟妙惟肖。合情理、不炫技，没有一处脱离人物。他真假嗓结合，刚柔相济，响遏行云，音域宽广，有一种通天彻地的力量。崔敬一的戏不多，但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饰演崔敬一的雷宝春是河北梆子剧种迄今唯一男性梅花奖得主，素以嗓音高亮刚劲著称，但在此剧中唱得唏嘘顿挫，“劲儿”比过去柔和不少，更加内敛含蓄，符合人物的身份和此时此地的心境。

观看《北国佳人》是美好的艺术享受，也是有趣的启迪和发现：就是这个王洪玲，这个曾经是徐水农村爱听戏、爱唱戏的“戏丫头”，这枝“膝盖跪出血，也得把戏唱好”的河北梆子界的“一枝梅”，如今已经成为北京市河北梆子剧团的“掌门人”。舞台上她是风华绝代，仪态万方的艺术家，舞台下则是雷厉风行、事无巨细的王团长。今天，她和她的同行们，为了复兴民族文化，弘扬民族戏曲艺术，重铸河北梆子的辉煌，以适应时代审美情趣的变化和首都观众口味的多样化，正意气风发地踏上漫长艰辛的寻梦之路。他（她）们敬畏传统，继承传统，固本求新，革新创造，力图糅合河北梆子京派、卫派、河北派三个流派的精华，重建不再仅仅是高亢粗犷、慷慨悲壮，还要有优美动听、沉稳细腻、婉转传情的特点，给人留下更多不尽之意的富有时代特征的梆子腔。

对于他（她）们创造性的劳动，我们充满敬佩之情，充满热切的期待。并祝愿这种体现时代风神的梆子腔成为首都北京的一张名片，不仅唱响首都北京，唱响燕赵大地，而且要唱出国门，唱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