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村庄》(长篇小说节选二)
2016-03-14金少庚
金少庚
《母亲的村庄》(长篇小说节选二)
金少庚
母亲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和恍惚,思绪一下子又乱了起来,刚才那句话自己怎么张嘴就说出来了呢?家里的两个女儿怎么办?还有自己的男人、婆婆、小姑子等一干子人怎么办?一种无言的牵挂涌上心头。难道自己就这样舍弃了这个村庄从此远走高飞了吗?在混乱的思绪中,她步履蹒跚地向村庄走去。
抬头一看,不远处,是村边那口老井。母亲忽然有了一种想坐在井边歇歇的想法。早上去河湾里的路上,公社书记原唐的一番话使她莫名其妙,苦想不透是何原因,想着想着她也不想了。现在突然应允了那九爷要离开这个村庄,母亲的内心有一种既难过又喜悦的心情,究竟是对还是错,她自己也拿不准。这会儿看见了这口老井,她感到格外亲切,想坐到井边,缓缓心中的压力。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来到井边,坐在了井沿上。冬日傍晚时分的寒冷已弥漫了大地,即将落山的太阳也显得暗淡而无力。村庄也开始变得朦胧而恍惚,有一种若即若离的隔阂感。
肚子里的孩子在不安分地折腾着,母亲用手捂住肚子,想减轻一下折腾,可哪里捂得住,反而更加兴奋,似乎是嗅到了某种气息。可能是井底下不断渗出来的阴冷使孩子受不住了吧。母亲心里想道。她试着站了起来,想回家躺床上歇一下。就在她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感到身后有人走来,想转身还没有来得及转身的时刻,那人朝她猛地一推,她一个趔趄,翻身跌向井中。万分惊心的母亲在跌向井口的一刹那间,她看见那人目光凶残,面目狰狞地冷笑着,转身走了。在惊呼中,她本能地拼命地呼喊着:“救我!救我!”身体直直地向井底摔去。
那一刻,母亲惊惧万分,大脑轰鸣。她双手舞动着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她听到了自己落入水底的声音,随即身体开始下沉。她的双手双腿仍是乱划乱动,但笨重的身体很快支撑不住,井内的阴冷迅速地传遍她全身的每个部位。身体内的婴儿可能是受到了阴冷井水的侵袭,更加狂蹦乱跳。一股比井水还要冰冷的寒意在母亲的脑海里盘旋,在挣扎中她感到已是力不从心,身体开始往井底下沉。她知道一切已是徒劳,双手不再舞动,闭上眼睛,捂住肚子,呼吸的窒息迫使她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喝水,眼泪流了出来,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来。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仍在不停地翻腾,运动。她从心底中悲凉地喊了一声:“我好可怜的孩子呀,我好可怜的孩子呀。”就在她绝望挣扎的时候,那一刹那间看到的凶残面孔又浮现在脑海里,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肚子里已被井水灌饱,脑子开始麻木,但她的双手仍是紧紧地抱着肚子,生怕孩子受到什么惊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在心内喊道。
迷糊中,她感到身下的井水开始翻滚,一个软绵绵的物什卷起了自己,呼的一声冲出水面,向井口蹿去,随即她被卷出了井外。那物什将她放在地上,围着她又来回地游走盘旋,昂起的头颅发出“丝丝”的吱叫声,口中吐出的血红长舌信子在不停地摆动摇晃,一双红绿红绿的眼睛上还挂着水珠,在向四周张望,似乎要寻到什么猎取的目标。随即,那物什用头颅敲击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女人头部。那女人“哇”的一声,吐出了喝在肚子里的井水,双手仍是紧紧抱住高高凸起的腹部。
腹内的孩子仿佛是有灵性似的,在短短的喘息当中,又开始动了起来,好像也知道了自己重生似的。
母亲感到好像是腾云驾雾般地行走,这种感觉是以前没有过的,她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吐出了腹内大量的井水后,她才知道自己被救了上来,还在活着。她艰难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迷茫,昏黑色的夜空冰凉而寂静,冷风吹过脸庞,她被冻得哆嗦了一下,浑身一阵阵冷,身体在不停地抽动。她试着想努力坐起来,看看是谁把自己救了上来,可挪动了几次就是坐不起来。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盘旋游走,滑腻腻的,冰凉中有一股体温在身边缠绕。她伸出手去,揽住了一个碗口粗细般的物什。那物什动了一下,依附在她的胸前,头伏在她凸起的肚子上,不停地摆动。
昏暗的夜色中,秀的脑子彻底地清醒过来了。她知道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了,在井底被翻卷起的一刹那时的记忆回到了脑海。她用右手搂住那圆滑物什的身体,脸部贴在那物什的身体上,悲喜交加,眼泪流了出来,靠在那物什的身体上,她身上感到有了一丝丝的温暖和爱意。“这也许是天意吧。”她在自己心里想到,“我那可怜的孩子可能保住了。”
“妈妈,妈妈,妈妈。”不远处,两个女儿边喊边朝这边走来,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而慌张。
“妈妈在这里,孩子,妈妈在这里。”秀口中应道,但声音微弱得只能自己听见。她用左手扶住地面,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头,腰一硬,竟坐了起来,回头张望两个女儿。但在模糊的夜色中,看不见任何人影,只能听到女儿的喊声正朝这个方向传来。
那物什仿佛听到人声,摆脱母亲的搂抱,一缩头,迅疾地向井口滑游,眨眼间,整个身体便带着风声滑到了井内。母亲感到那物什有一竹竿长短,碗口般粗细,只听见井内有水翻滚的沉闷声在响动,旋即恢复了平静。
此时,一轮冷月刚刚爬过树梢。母亲艰难地站了起来,两个孩子也跑到了跟前。井边的风声戛然而止,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