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易学思想新探
2016-03-14徐海涛
徐海涛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邵雍易学思想新探
徐海涛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关于邵雍易学的独创性,历来研究者大多集中在先天易学和后天易学的区分上,以及邵雍作为北宋理学代表如何很好地融合了儒道两家思想等方面来展开研究。邵雍易学思想体系的独创性在于其建立的数的形而上学,及融汇各家思想而来的丰富的取象思想;弊处则在于邵雍未能穷尽哲学之根本原理,而是急于取象,迫切将他的易学理论落于实处,以实现其内圣外王之道。丰富的取象思想给邵雍哲学带来了更多的活生生的现实体验,也使其哲学少了诸多西方哲学式的思辨意味,而这些也是中国哲学的基本特征。
关键词:邵雍;现象学;周易;象数
邵雍,北宋理学代表。字尧夫,因其曾隐居苏门山百源之上,故后人称之为“百源先生”。其易学研究在北宋理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邵雍少年时自雄其才,于书无所不读,为学坚苦刻厉,在易学研究上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其创立的先天易学对后世易学研究影响甚大。邵雍的主要易学著作是《皇极经世》,含《观物内篇》与《观物外篇》,此外还有《伊川击壤集》诗作问世。
邵雍易学据传源自北海李之才。《宋史》卷四二七曰:“北海李之才摄共城令,闻雍好学,尝造其庐,谓曰:‘子亦闻物理性命之学乎?’雍对曰:‘幸受教’,乃事之才,受《河图》、《洛书》、伏羲八卦六十四卦图像。之才之传,远有端绪,而雍探啧索隐,妙悟神契,洞彻蕴奥,汪洋浩博,多其所自得者。”[1](p12726-12727)程璟则认为,邵雍易学来自李之才,而李之才又来自于穆修,最终又搠源到道士陈抟。
无论邵雍易学的传承如何,这样一套新的易学渊源系统的提出标明了邵雍创立的先天易学相对于传统易学的独创性。关于邵雍易学的这种独创性,历来研究者大多集中在先天易学和后天易学的区分上,以及邵雍作为北宋理学代表如何很好地融合了儒道两家思想等方面来展开研究。本文和其他研究者不同,拟结合西方的现象学思想,从象数角度以形而上与形而下区分的概念框架来重新理解邵雍的易学思想,并试图指出其利弊。
一、邵雍易学中数的形而上学
在邵雍的易学体系中,数的思想是其根本。“象也者,尽物之形也;数也者,尽物之体也。”(皇极经世书观物内篇上)邵雍认为,天下万物的运行背后都存在着数的道理,都可以通过对数的研究来展开分析理解。象,只是物之形,而数,才是物之体。这样一种论述数与象之间关系的易学思想在邵雍之前的易学史中是比较少见的。
抛却《易经》之前的象数关系不谈,在《易经》中,象主要指的是卦象,数指的是爻数。《周易系辞》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碟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与叻以象润……是故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另“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久。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是故易有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等等。
从以上文字可以看出,早在《易经》中,就已经有很丰富的数和象的思想了。但是,邵雍的独特之处在于将数的思想单独提出并升至一个很重要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如果我们用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思想框架重新理解邵雍的易学的话,那么邵雍易学的“形而上的道”正是其数的形而上学思想,而“形而下的器”则是邵雍的“另类取象”思想。
于是在这里,与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不同,在邵雍的易学体系中没有西方传统式的形而上与形而下的二元对立与区分思想,而是很好地体现了胡塞尔现象学思想的精髓,即从现象中直观本质的思想。这种象数不分、二而为一的思维方式正是中国自《易经》以来的独特思维方式,其与西方哲学的异同之处值得我们深思。
那么,和之前的易学研究者相比,邵雍的数的思想的独特性源自何处呢。
考邵雍的学术源流,我们可以看到,河图洛书的出现是一个很重要的启示。河图洛书对邵雍易学思想的影响甚大,而河图洛书和数的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换句话说,正是一门声称具有新的学术源头的河图洛书的出现,为邵雍的数的形而上学思想奠定了理论基础。
邵雍说:“太极既分,两仪立矣。阳下交于阴,阴上交于阳,四象生矣。阳交于阴,阴交于阳,而生天之四象;刚交于柔,柔交于刚,而生地之四象。于是八卦成矣。八卦相错,然后万物生焉。是故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故曰‘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也。十分为百,百分为千,千分为万。犹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叶。愈大则愈少,愈细则愈繁。合之斯为一,衍之斯为万。是故乾以分之,坤以翁之,震以长之,巽以消之。长则分,分则消,消则翁也”。[2](p257-258)观邵雍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到《易经》中思想的影子,但又有自身的独特之处。早在《易·说卦传》中就有“分阴分阳,迭用柔刚”的思想。正所谓阴阳交错,刚柔迭加,蔚然成章,以成万物。但是此处,邵雍的独创之处在于从“二分法”的角度来重新理解这个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的问题,这就是一种新的数量化的哲学表达方式,发前人之所未发。
按邵雍的意思,太极既分,两仪立矣。阴阳相交,而生天之四象;刚柔相交而生地之四象。于是八卦成矣,万物生焉。是故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以致无穷,十分为百,百分为千,千分为万,犹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叶。愈大则愈少,愈细则愈繁。合之斯为一,衍之斯为万。
从上文我们至少可以看到以下几个要点:一、太极分出两仪与阴阳,即太极为一切之源头。二、阴阳刚柔相交而各成天地四象,四象成八卦亦成,于是万物生焉。三、综上过程,均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以致无穷,并且这个过程合之斯为一,衍之斯为万。即多中有一,一中有多,换句话说即一切中均有太极,而太极在一切之中,并无穷二分为天地万物。
邵雍亦云:“天数五,地数五,合而为十,数之全也。天以一而变四,地以一而变四。四者有体也,而其一者无体也。是谓有无之极也。天之体数四而用者三,不用者一也。地之体数四而用者三,不用者一也。是故无体之一,以况自然也;不用之一,以况道也;用之者三,以况天地人也。”[3](观物外篇上)“物之大者,无若天地,然而亦有所尽也。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3](观物篇五十一)
很显然,邵雍在这里又引入了一些新的数的思想。首先,邵雍指出了天数五,地数五和大全之数十的特殊意义,这里可能有河图洛书的影响。此外,邵雍还特别强调了四这个数的特殊性。天以一而变四,地以一而变四;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之后他提出的一系列思想莫不是在一个四元的框架中展开的。例如“元、会、运、世”的宇宙时间计数法。也就是说,虽然按照二分法的原理,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以致无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种二分是无差别和同等的,显然四象在邵雍易学中是具有特殊地位的,即邵雍的易学尤其关注四象的存在和研究。邵雍的论述中不但有个二分法,还多出了个四象法。那么这个二分法和四象法在邵雍易学中的地位究竟如何呢。
“天生于动者也;地生于静者也。一动一静交,而天地之道尽之矣。动之始则阳生焉,动之极则阴生焉。一阴一阳交而天之用尽之矣。静之始则柔生焉,静之极则刚生焉。一柔一刚交而地之用尽之矣。动之大者谓之太阳,动之小者谓之少阳,静之大者谓之太阴,静之小者谓之少阴。太阳为日,太阴为月,少阳为星,少阴为辰。日月星辰交而天之体尽之矣。太柔为水,太刚为火,少柔为土,少刚为石。水火土石交而地之体尽之矣。”[3](观物篇五十一)
从上文可以看出邵雍数的思想的发展过程,这里面二分和四象的特殊性昭然若揭。首先太极分动静,动静分天地,然后动静在天分阴阳、在地分刚柔,此处我们可以看到,在邵雍的易学中,动静相比天地和阴阳来说竟然是更根本的概念。而无论动静天地阴阳刚柔这些都是二分法的范畴。而接下来,动之大者谓之太阳,动之小者谓之少阳,静之大者谓之太阴,静之小者谓之少阴。二分法延伸出了四象,四象分别在天地的范畴内变为八卦,而八卦成则天地之体尽焉。
也就是说,八卦,或者说天地各四象的互相组合就能成就万物,于是我们可以看出,在邵雍的思想里,二分法是其最根本的方法,而四象之所以如此重要,却是因为八卦的存在,这种思想显然是受《易经》的影响。换句话说,四分或者四象的思想在邵雍这里并不算是独创,而邵雍真正具有独创性的思想是“二分法”的思想。在四象的思想方面,邵雍是迁就了《易经》。
那么接下来就是邵雍运用他的“二分法”和“四象”的思想推导宇宙的发生及发展过程(这种套路在邵雍的易学中是一以贯之的),这就是邵雍提出的独特的“元、会、运、世”的新的宇宙时间计数法。邵雍将他的这种“元、会、运、世”的新的宇宙时间计数法与传统的四时概念又来了个互相照应,而且和前文的天之四象日月星辰也是遥相呼应的。
元会运世的时间运行其实和一年四季的时间运行极其类似,甚至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所谓一元分十二会,一会分三十运,一运分十二世,一世分三十年。而天之四象为日、月、星、辰,所以以元、会、运、世为时间单位来计算的天运的一个周期也就是日、月、星、辰运行的时间过程。
在首先确定四象后,就是四象的交会而成八卦。此交会可表述为:“日经天之元,月经天之会,星经天之运,辰经天之世。以日经日,则元之元可知之矣。以日经月,则元之会可知之矣。以日经星,则元之运可知之矣。以日经辰,则元之世可知之矣。以月经日,则会之元可知矣。以月经月,则会之会可知矣。以月经星,则会之运可知矣。以月经辰,则会之世可知矣。以星经日,则运之元可知矣。以星经月,则运之会可知矣。以星经星,则运之运可知矣。以星经辰,则运之世可知矣。”[4](《皇极经世》卷第十一之下,《观物篇》六十)至此,在四象八卦的范畴中,邵雍重新定义了新的宇宙时间,接下来,邵雍又会将他的元、会、运、世的日月星辰的时间概念和春夏秋冬的时间概念进行互相对比。
元之元以春行春之时也;元之会以春行夏之时也;元之运以春行秋之时也;元之世以春行冬之时也。会之元以夏行春之时也;会之会以夏行夏之时也;会之运以夏行秋之时也;会之世以夏行冬之时也。运之元以秋行春之时也;运之会以秋行夏之时也;运之运以秋行秋之时也;运之世以秋行冬之时也。世之元以冬行春之时也;世之会以冬行夏之时也;世之运以冬行秋之时也;世之世以冬行冬之时也”[3](观物篇六十)邵伯温对此解释说,邵雍的一元在大化之间犹一年也。自元至辰更相变而至辰之辰而后数无穷矣。穷则变,变则生,生而不穷也。皇极经世但著一元之数,使人伸而引之,可至于终而复始也。[3](观物内篇之十)
也就是说,在邵雍这里,日月星辰中的一元好比春夏秋冬中的一年,是一个完整的时间单位。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继续引申、扩大或者缩小,就像我们理解传统一年的时间单位一样。这样一种新的宇宙时间计数法看起来很是新颖,仔细推敲可以发现,在邵雍的宇宙时间计数法里,其实只是借用了传统的四时的时间概念,并将其扩大到他的日月星辰天之四象中去而已。也就是说,邵雍在这里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哲学意义上的独创性,而是巧妙地将春夏秋冬四时的思想引入了自己的易学体系中,其本质仍是二分法和四象八卦的数的思想。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邵雍版的数的形而上学思想。即通过运用太极之道“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的无限裂变的二分法思想,以及借用了《易经》、四时等诸多的传统易学思想后,邵雍提出了自己关于《周易》八卦、十六卦、三十二卦到六十四卦的生成发展过程的特殊理解,他自己称之为伏羲先天八卦和六十四卦次序图的先天易学,这种思想明显受到河图洛书的影响,试图通过对数的道理运行的研究来展开对世界的分析。
而邵雍所理解的世界发生发展的最根本原动力则是太极阴阳的互相对立、分裂和相交。正所谓“一气分而阴阳判,得阳之多者为天,得阴之多者为地。是故阴阳半而形质具焉,阴阳偏而性情分焉。形质各分,则多阳者为刚也,多阴者为柔也。性情又分,则多阳者阳之极也,多阴者阴之极也。[4]《(皇极经世》卷第十二之上《,观物外篇》上“)阳不能独立,必得阴而后立,故阳以阴为基。阴不能自见,必待阳而后见,故阴以阳为唱。阳知其始而享其成,阴效其法而终其用”。[4]《(皇极经世》卷第十二之上《,观物外篇》上)天地万物和人类社会即使众象争艳、变化万端,但都是太极阴阳相互作用分裂结合的结果。另外,邵雍还赋予了太极以一个传统的概念“道”,显示了邵雍思想融贯儒道两家的倾向。
邵雍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道无声无形,不可得而见者也。故假道路之道而为名,人之有行必由乎道。一阴一阳,天地之道也。物由是而生,由是而成者也”,[3](《皇极经世》卷第十二之下)事无大小,皆有道在其间。能安分则谓之道,不能安分谓之非道。显诸仁者,天地生万物之功,则人可得而见也。所以造万物则人不可得而见,是藏诸用也。[3](《皇极经世》卷第十二之下)
从上面的文字可以看出,邵雍的道是既能“藏诸用”又能“显诸仁”的。道可以造万物而人不可得见,这就叫“藏诸用”;道本无体,假象以见体,而一旦道“见体”了,那么就是“显诸仁”;而无论“藏诸用”或者“显诸仁”,都是道自身的特征。那么,依照邵雍这个思想逻辑,我们人类如何才能体道呢。这就需要让道显现,使得道能“显诸仁”,因为显诸仁者,天地生万物之功,则人可得而见也。这就涉及到一个如何取象的过程,因为只有准确的取象,才能让道“显诸仁”,才能让我们能更好的理解道与遵行道。
于是在道的名义下,宇宙万象都被重新组织了起来,只要找到了代表道的各象,就可以对整个宇宙进行新的解释和理解。这里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取象的过程。如何取象,取什么样的象方能准确的体现道,让道“显诸仁”,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二、邵雍易学中取象的思想
在明确了邵雍的数的形而上学思想之后,我们再来看他是如何取象以体现宇宙万物之道的。这种取象在邵雍这里可以划分为天地自然之象和人类社会之象两个部分。
首先是取天地自然万象,于是日为暑,月为寒,星为昼,辰为夜。暑、寒、昼、夜交,而天之变尽之矣。水为雨,火为风,土为露,石为雷。雨、风、露、雷交,而地之化尽之矣。;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性、情、形、体交,而动植之感尽之矣。雨化物之走,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术。走、飞、草、术交,而动植之应尽之矣。[4](观物篇五十二)
从上文可以看出,邵雍分别取了日月星辰、暑寒昼夜、水火土石、雨风露雷、性情形体、走飞草木等诸多四象以表达其对天地万象的理解。这样一种取象和传统的取象方法显然有所不同,因为他们是在邵雍的数象易学框架之中展开的,有着其自身的逻辑一贯性,而这种逻辑一贯性无论是和《易经》系统相比或者和传统的五行取象相比都有着自己的特殊性。关于这种取象方法的利弊则留待后文进行评论。
在取完天地万物的四象后,邵雍又开始不遗余力地取人类社会之象,这显然是邵雍思想的重点所在。首先是取阴阳之象,邵雍认为,阴阳在人类社会可以分别取象为利与义(广义的象可以理解为包括义理的范畴)。邵雍在《观物吟》中云:“利轻则义重,利重则义轻。利不能胜义,自然多至诚。义不能胜利,自然多忿争。”《治乱吟》云:“财利为先,笔舌用事,饥谨相仍,盗贼蜂起。孝梯为先,日月长久,时和岁,延年益寿。[5](《伊川击壤集》卷之十三)
观上文可以看出,如果我们承认太极阴阳的取象为利与义,那么社会就是在逐利和趋义的斗争中呈现下降或者上升的历史趋势;围绕着利与义的阴阳上下纷争,人类社会也呈现出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这分别被邵雍取象为皇、帝、王、伯四个阶段。
那么,何谓皇、帝、王、伯。“善化天下者,止于尽道而已。善教天下者,止于尽德而已。善劝天下者,止于尽功而已。善率天下者,止于尽力而已。以道、德、功、力为化者,乃谓之皇矣。以道、德、功、力为教者,乃谓之帝矣。以道、德、功、力为劝者,乃谓之王矣。以道、德、功、力为率者,乃谓之伯矣。”[4](《皇极经世》卷第十一之上,《观物篇》第五十一)
这里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出邵雍还是之前“元会运世”那一套四象模式,四象的提出之后就是相互之间的交错与融合,所谓皇之皇以道行道之事也;皇之帝以道行德之事也;皇之王以道行功之事也;皇之伯以道行力之事也。帝之皇以德行道之事也;帝之帝以德行德之事也;帝之王以德行功之事也;帝之伯以德行力之事也。王之皇以功行道之事也;王之帝以功行德之事也;王之王以功行功之事也;王之伯以功行力之事也。(观物篇六十)
具体说来,邵雍认为人类社会的历史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三皇、五帝、三王、五伯。三皇时代是“以道化民”,这个时代的社会呈现出“自然”的特征。好比老子所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欲而民自朴”;接着是五帝时代,这是一个崇尚“礼让“之德的禅让时代,德之高低可以作为一个时代评价标准的圭臬。统治者“以德教民”,民亦以德归之。故“垂衣裳而天下治”,“受人之天下而不为重”、“以天下授人而不为轻”。
然后是三王时期的“以功劝民”的时代,这个时代重“功”尚“政”。三王之所以被称为王,乃在于他们能以功利天下,故天下百姓亦以功归之,故称之为王。即“天地革而四时成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最后一个阶段则是五伯的“以力率民”时代。“以力率民”必尚争,这一时期重“力”尚“争”,以力争利,取利不以义。这样的“以力率民”的时代邵雍是不齿的,再进一步就沦为夷狄而至于禽兽,文明就衰落了。
相应地,统治者统治天下也有四种模式。自古当世之君天下者,其命有四焉:一曰正命,二曰受命,三曰改命,四曰摄命。正命者,因而因者也。受命者,因而革者也。改命者,革而因者也。摄命者,革而革者也。因而因者,长而长者也。因而革者,长而消者也。革而因者,消而长者也。革而革者,消而消者也。[3](p628)这四种统治模式和前文的四种历史阶段是遥相呼应的。
总之,这样的四象模式的选择在邵雍的易学体系中是一以贯之的。在邵雍这里,太极或者说一,二分法,天地四象、八卦这几个概念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们贯穿了邵雍易学思想的始末,也决定了邵雍后来思想中一系列取象的过程。邵雍在取象的过程中,始终遵循二分法的无限分裂过程,而在二分法的无限分裂过程中,四象的选择尤为重要。而在这一切分裂的众多之象中,太极作为“一”这个数字将始终存在,这也就是邵雍说的“合之斯为一,衍之斯为万”。
相应的,邵雍认为孔子之道就可以被取象为这永恒之道,正所谓“千世之事业者,非三皇之道而何?万世之事业者,非仲尼之道而何?是知皇、帝、王、伯者,命世之谓也。仲尼者,不世之谓也。”。[4](《皇极经世》卷第十一之上,《观物篇五十五》)
在邵雍看来,以孔子之道观人类历史发展,亿千万世皆可得而知之也,孔子之道是不世之谓也的大道,孔子之道具有最广泛的普遍性,能为万世之圭臬。这里显示了邵雍融贯儒道两家思想的倾向。
三、邵雍易学思想的利弊
从前文的论述可以看出,如果我们试着运用形而上与形而下相区分的思想框架来重新理解邵雍的易学思想,我们就会发现邵雍易学的独特之处首先在于其创立了一门独特的数的形而上学。这种独特的数的形而上学是以道与太极阴阳为起点,以二分法、四象的思想为中转,以先天八卦和六十四卦思想为终点的一个包罗万象的数的易学体系;其次,邵雍又在这种数的形而上学的基础之上,结合他之前的各种传统思想,比如儒道思想、四时的思想,取了众多独特之象,来重新理解和解释天地万物以及人类社会。
这样一种数的形而上学思想和取象的思想是紧密结合的,即符合胡塞尔现象学思想的精髓,在现象中能直观到事物的本质。在邵雍这里,好比从中国古老的《易经》那里就已开始的那样,象数一直以来是混合的、不是二分的;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世界不是并行不悖、截然两分的,而是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形而上的道正是在形而下的世界现实中显现出来的,即使这形而上的道有其自身隐匿的一面。
这样一种中国式的现象学象数思维方式使得中国哲学有其自身的优点,它让中国的哲学不至于陷入虚无缥缈的形而上学中去,而是时时刻刻落在活生生的人间现实中,关注着大千世界的人世百态。另外,他又具有自身的缺点,那就是象数的不分使得中国的数的世界始终被象的世界所指引乃至决定,因而不能开辟出属于自身的独立时空,建立起一套真正的和西方现代数学类似的哲学体系。
而这些也都是邵雍易学思想的优点和缺陷所在。邵雍的易学思想虽然有着自己的一套近乎独特的数的形而上学思想,但是这套数的形而上学思想却时刻受着现实世界万象的制约。换句话说,邵雍在形而上的哲学运思过程中,总是迫不及待的想将理论落于实处,去为他的数的世界取象以解释人间万物,从而实现其内圣外王之道。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邵雍的易学思想虽然有着自身独特的二分法和四象模式,并巧妙地融合了传统的诸多思想,但对于这一整套模式为何如此邵雍却没有做更深一步的解释。例如我们可以在此进一步追问,为何是太极二分为分阴阳乃至于无穷,为何四象如此重要,以致于有了元会运世后,又弄出个皇帝王伯,甚至一切都按照着四象模式被安置的妥妥帖帖的,天地万象非得取出四象以成八卦之数,而日月星辰、暑寒昼夜、水火土石、雨风露雷、性情形体、走飞草木等诸多四象和传统的取象显然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这种取象的理论根据何在,为何孔子之道能作为永恒之道以取象,而不是老子之道等其他思想,这一切的疑问邵雍并没有给出一个哲学意义上的根本解答。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评价说,邵雍作为一个真正哲学家的原创性是不够的。即使他的哲学思想有着自身的独特性与原创性,并且在灵活借用其他各家思想以成自身方面是炉火纯青。但是这种独特性中包容了过多的邵雍自身道德倾向的思想,因此我们更应该称其为一个融贯儒道两家的北宋理学家,而不是称其为一个伟大的原创性的理论哲学家,因为他的思想更多的体现了一种道德上的价值与内圣外王之道,而非哲学意义上的思辨理性。而这些显然和他所处的时代风气以及个人经历是分不开的。
而邵雍作为中国易学史上公认的具有很高思想原创性的哲学大家尚且如此,据此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中国式的象数思维模式对于中国文化有多大的影响。正如前文所说,这种影响既有积极性的一面,也有消极性的一面。而如何理解并继承这种象数思维模式的优点,又避免中国哲学重实践而轻思辨的理论倾向,则是现时代中西汇通的大时代中现代学者责无旁贷的任务。
参考文献:
[1]宋史:第36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张行成.皇极经世观物外篇衍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1.
[3]邵雍.邵雍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0.
[4]邵雍.《皇极经世》卷[M].《中华道藏》第17册.
[5]邵雍.《伊川击壤集》卷[M].《中华道藏》第2 册.
责任编辑高思新
作者简介:徐海涛(1984—),男,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生。
中图分类号:B24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6)02-01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