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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船山经、史关系新论

2016-03-14

湖北社会科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王船山史论史实

刘 荣

(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王船山经、史关系新论

刘荣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摘要:王船山经、史关系的内容是很丰富的。就经义与史实而言,可以从史学与哲学的视角将其划分为三类关系。但经义与史论更能代表船山经、史关系的本质,个案的研究可从中寻绎出它们之间的真实关系:船山欲对中国历史全体作出形上思考,历史的实在与未来都被他纳入哲学思考的范围。经义便担当了此一历史哲学研究原理的供应者,但它并非玄想的产物,而是得自历史实际;史论是对经义之展开与实现,即是意义世界的呈现。对船山经、史关系的探究不仅丰富了船山学研究的领域,还为我们提供了看待船山整体思想倾向的另一个角度。

关键词:经义;史论;史实;关系;王船山

王船山是明末清初的大学者,其学无所不窥,于经、史、子、集四部之学皆有著述且持论深弘。其中,经、史之学尤为后人乐道,前者主要含蕴了我们今天所说的船山的哲学思想,后者则是关于船山之史学与史论,它们一直以来都是学界关注和研究的重点。不过,目前为止,对船山经、史关系的专门研究则相对很少;不仅如此,那些数量非常有限的研究也并没有全面把握住船山经、史关系的范围与内容。本文尝试对王船山的经、史关系作出新的理解和诠释,一方面有补于这方面的薄弱研究,另一方面也可从中见出船山整体思想系统的旨归所在。

我们首先需要对船山思想体系中经与史的内容和范围作一界定,而这恰恰是以往的研究者所忽视或者误判的。综观《船山全书》(《船山全书》是目前为止对船山著作整理比较全面的,岳麓书社2011年版,本文所使用和征引之资料均自《船山全书》各册中来,以下仅标注各册书名和页码),不难发现不管是经还是经义,它们的范围主要还是被包括在先秦时期的五经以及船山以五经为文本基础的著述作品里,这一点也可以从船山堂联之一的“六经责我开生面”中得以证实。而且,在我们看来,船山的经义或经所指向的内容主要指含蕴在他的除五经稗疏类作品之外的其他对五经四书类作品进行诠释或新的理解基础上所阐发的大义,船山有时也称之为精意、义理等,因为这也恰恰是船山终生注经的职责所在。这就表明,船山对五经四书之内容的发掘是有选择的,只有那些可以作为五经四书产生年代以下历史中的运行法则和规律的内容才是船山思想中的经义,这也是精意和义理的内容所在。不是十三经、也不是五经中所有的经学思想都可以作为船山论史的理论借鉴的。因此,本质上讲,船山之经义是带有原理或曰公理、真理的性质的,船山将其看做三代以下中国历史的规律与原则。但仍需注意的是,其经义基本是得自历史实际,是历史的产物,而非抽象思辨的结果。但对于史的界定则就不那么容易了。以往的论者要么将史实与史论混淆,要么误认史实或史学为史论。一般而言,当把史与经对举时,“史”在此有两层意思:史实或史事与史论。我们接下来就不妨分别比较一下经义与史实和经义与史论之间的关系,从中不仅可以全面显示船山思想中经与史间的层次关系,而且也能揭示出《读通鉴论》作为一部以人道为内核的历史哲学著作与船山中期作品中发掘的义理之间的真正关系。

一、经义与史实

经义与史实之间存在着两种不同类型的关联,但不论哪一种关联,经义与史实都被先在地当成两个孤立、自足的实体,它们之间的联系是被动形成的,或者是人为造成的,而不是两个实体之间性质上的吸引,因而这种联系更多地体现在外在形式上。

第一种可以称之为相对紧密的联结,经义与史实之间的互动性较强,富于辩证色彩。前人也多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李峰就认为,王船山在经、史关系中,往往:(1)注重经史互证,以经证史,以史证经;(2)以史实阐释经学;(3)以经学论断史事之是非。[1]作者对这三种关系的分别解说与例证表面看起来也能自圆其说,尤其是对我们加深了解船山自己的思想有很大帮助。不过,因此将经与史个别化、孤立化看待的缺点也是很明显的,作者此举不仅表明船山的经是经、史是史,二者原为两橛,而且也没有认真析别经与史之各自范围,从而对船山的所谓经史互动的研究颇显薄弱与浅显。作者对船山经与史关系的考察也是孤立和单向的,即没有将经与史的真正关系与联结放在船山整个思想体系和倾向中加以深入探求。这也从作者最后对船山打通经史的意义的分析中得到了坐实:“大量史实的引入,使他的经学见解变得更加生动和深刻;同时由于有经学观点的指导,使他的史论显得更加有条理和富有借鉴意义”。[1]可见,作者的视域仅仅局限在经与史的表层互动关系上,不管是这种关系的表现还是意义;但这种视域除了在形式上满足了我们对船山经史互通关系的了解外,还容易让我们产生如下的困惑:经、史关系的表层自身呈现之外,其背后的深层次目的或原由是什么?详细地说,依照李文的经史关系分析,船山经、史互证除了更明晰地突出了其经义或经学思想并使史论的借鉴意义更具理论依据和说服力外,在经、史关系本身的视域之上,船山借此是不是还有要试图解决或论证的深层次学术问题?如果有,那会是什么?无疑,只有以船山思想的整体为单位和背景才能切入并深入这一问题的思考与研究,这是李文所忽视的。其实,这一困惑的重点已如上述,船山的问题意识在于经义的功用与意义。

吴怀祺则以易理为例具体阐发了易学与经学之间的关系,但却是站在中国史学思想发展史的立场上来谈这个问题的,船山的易学与史学是一个紧密联系的整体,他以史证易并以易释史,把中国史学思想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2]尽管作者在文章中也分别对船山经学与易学的关系作了论证,我们从中也不难判断,作者的观点与论述有着与上述李文同样的缺陷,不仅把经与史二分化为不同实体,只见出形式上之关联;而且没有将这种联系措之于船山思想的全体中去处理。

经义与史实之间第二种类型的关联是相对宽松和弱化的。第一种类型的关联至少看起来是紧密的,经、史间有着双向的联系与互动,且二者的关系与经义形成的时间先后关系不大。第二种关联则不然。相关论者是以王夫之作为一名哲学家的身份讨论其经义与史实的前提的,对王夫之哲学思想内容的阐发因此才是他们立论的出发点与归宿,史实在这一关系中只不过被当作附属品,是处于被动和从属的地位的,它存在的主要任务与目的是与经义捆绑在一起的。其性质不是自立自足的,它在更大程度上扮演的是锦上添花的角色。贺麟先生是这一类型的代表,他在《王船山的历史哲学》一文中对此有比较详细和深入的阐说。贺麟先生认为,“船山是先钻研经学,得出他的哲学原则,然后再将之应用于历史方面”,[3](p256)即是说,船山钻研经学在前,用之于史在后,经、史之二分在此同时还指时间先后的区别。具体来说,“他(案:船山)是先有了哲学的原则,然后才应用这些哲学原则为基础来观察、解释、批评历史事实,所以他有时可以说是纯自一根本原则或中心思想出发,采取以事实注理则,以理则驭事实的方法,借历史事实以说明哲学原理,将历史事实作为哲学原理的例证或证成”。[3](p255)史实的地位至此昭然若揭。由此而有了船山的历史哲学,贺麟先生因是认为,船山的历史哲学乃是“哲学家的历史哲学”,因为它是“以哲学的原理为主,而以历史的事实作为例证和参考,因此它是哲学而非历史”。[3](p255)经义与史事的地位明显是有高下、主次之分的,史实只是注脚,经义才是主角。所谓历史哲学不过是在与历史事实的上下联结中获取对哲学思想“合法性”的证据与方式而已,它其实就是在历史中寻求对哲学理论的事实支撑,是一种肯任哲学见解的历史视角。贺麟先生也没有掩饰这一点:“他的《读通鉴论》和《宋论》二书,大约是他晚年思想成熟时的著作。执一中心思想以评衡历史上的人物与事变,自评论历史以使人见道明理而入哲学之门”。[3](p254)也就是说,《读通鉴论》和《宋论》的写作目的只是船山借中国历史而阐明其哲学思想的一个手段和中介而已,其意图也仅是显现船山得以浸灌其中的经义或哲学理论,至于船山对中国历史的总体看法或见解则不是重要的。

总之,船山经、史关系中经义与史实的这一面向存在的最大问题是经与史二分的绝对化与必然化,只就经义与史实的本身考察二者的关联,忽视了经、史本是船山全体思想体系中的组成部分与环节,对它们关系的更准确的认识应当是将其置入船山整个思想系统中作全面的观照。我们可以借鉴有关真理的两种哲学理论来解释上述两种不同的看法:符合论和融贯论。上面讨论的船山经义与史实的关系是与符合论的观点类似的,经义与史实的真实关系就被单纯地从经义和史实二者孤立的本身中去探求,没有顾及他们与所处系统的其他部分甚至整个系统的联系,因此对经、史关系的理解往往是一种片面的论述。真理的融贯论是我们在下一部分中试图处理船山经、史关系的一个借鉴。

二、经义与史论

史实与史论之间存在着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的关系。史实指历史事实,是历史过程中的实际;但一般意义上说的史实多从史书中来,史书中所载历史事件与现象并不总是与真实的历史实际完全等同。不管怎样,对史实而言,其本来的性质就是一种对客观历史事实的叙述与记录;因此之故,人们有时候会径直以历史指代史实。史论指对历史事实的评论或议论,史实成为史论的必要载体。待评论的历史事实在规模上是没有定法的,可以是一件、几件历史事实,也可以是关于某个专题甚至某个时段发生的历史现象,还有的是对某个国家或地区的历史全体的议论,当这么做的时候,很多往往是以前两种史论为基础而由局部或细节达至全体。就评论而言,有的贯注着评论者明确的目的或主线,即通常所说的史观;有的则因事随时议论,其中并无明显和一贯的线索。前者一般会以史论专著的形式出现,是专门议论历史的作品;后者则一般比较分散,夹杂在史书当中,不成系统。王夫之的《读通鉴论》便是典型的一部借司马光的《资治通鉴》所载历史对从秦朝到五代的长时段中国历史进行评论的史论专著。

看一下第一部分里经义与史实关系中关于征引的史实部分,那其实是从《读通鉴论》的史论中而来。贺麟先生在对以船山天道譬喻黑格尔理性的机巧的论述上,除了《宋论》这部史论著作外,也往往多取《读通鉴论》中所论史实为例。[3](p264-267)这说明了什么?第一,以往学者对船山所谓经、史关系的探讨其实就是对船山专门史论中的某些篇章的研究,因为这些篇章的自身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自我完成的,以一种独立和完整的命题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正如我们在第一部分中所分析的那样,其中的经与史的关系无非是就船山经义与史实间的关系而言,不管这经义出自《易》、《尚书》还是船山的其他哲学思想。无论如何,我们能确知的是,对船山经、史关系的研究被窄化了。这不仅指对史的理解被窄化为史实,而且这些史实基本主要出自晚年的史论专书,忽略了早、中期诠释五经类作品中的相关史实,由此研究产生的弊端除了上之所述外,还让我们发现了对经、史关系研究的一种抽离,因为史实的择取是从史论的框架或范围中而来的。这会让我们产生这么一种认识:经、史关系本来的或真实的面目应当是指经义和史论之间的,对它们的研究才是经、史关系的题中应有之义;前人抽取史实与经义作孤立之研究乃是支流和末节。第二,前贤缺少对包括《读通鉴论》在内的船山专门史论的专门和独立研究,与经义的关系的研究也包括在内,更多的做法是从中掠取部分内容作为其他研究的辅助与例证。就此处的经、史关系而言,将船山的《读通鉴论》这一专门史论作为一个自足、完满的实体予以认真对待并考察它与船山经义之间的关联无疑是必要和必须的。

展开探索之前,还有一个待澄清和说明的事实:关于船山史论的范围。《读通鉴论》与《宋论》为船山专门史论著作是众所公认的事实,而且,一般情况下,当我们谈及船山史论时,也专指这两部作品。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有学者认为除了这两部晚年的作品外,船山早年写的《尚书引义》、《春秋家说》、《春秋世论》、《续春秋左氏传博议》、《诗广传》等也都属于历史评论著作。[4]在我们看来,这一观点是值得商榷的。从这些著作的标题中不难判断,它们都是船山对经部作品的阐释之作,且都有着目标一致的写作意图:借经部作品推阐或引申其大义与精意,并将其确定无疑地视作历史的规律与公理,以此行之三代以下之天下乃至未来社会而无不适用。总之,船山对包括以上经部作品的处理的主要用意就是从理论和观念上确立其历史哲学的根本原则。此外,如果我们往大了看,通盘考察一下《船山全书》,甚至会得出这样一种印象:除《读通鉴论》和《宋论》外,《船山全书》的其余大部分著作都涉及到了历史评论。这是否符合《船山全书》的实际情况以及船山本人著述的意愿呢?自然,几乎船山所有重要作品无一不含故国之情、无一不蕴历史之思,历史意识之弥漫与深厚是船山思想与著作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除了中期《永历实录》、《噩梦》和晚岁《读通鉴论》、《宋论》这些专门性史料及史论作品外,船山早、中期在对五经四书类作品的诠解中几乎处处安排穿插着史实资料甚至对它们的评判。问题就在这里,这些史实资料的出现与安排在五经四书类作品中的功能和地位是什么?它们与其中并肩存在的经义或曰精意的关系是什么?它们是否发挥着与《读通鉴论》这种史论专著同等或类似的作用?我们将通过探讨这些问题解决本部分的任务——船山经义与史论之间的真实关系。

我们首先需要声明的是,出现在船山五经四书类著作中的历史意识主要是以史实而非史论的形式为主。这一论断主要立基于对船山五经四书类著作的写作宗旨的分析基础上;相反,缺少这一分析的基础则容易让人误认为船山的那些解经作品也都属于历史评论之作。春秋学作为船山的家学,其在船山思想系统中占据并发挥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和作用,某种程度上就是船山学说的基色。为此,我们不妨以船山经部春秋学的作品《春秋世论》为例予以解释说明。《春秋世论·叙》对《春秋世论》一书的撰述主旨有着明确的叙说。船山在其中开宗明义且非常坚定地道出,即便天下之势纷纭诡谲,我在《春秋世论》中所阐发的道理仍然可以行之于后世尤其是郡县之天下而无碍。这里的道理专指我对《春秋》大义与微言的推阐与引申,也就是《春秋世论》中所言明的义理。在时代与情势变动的情况下,对《春秋世论》所言之义理的得失与同异的揣摩与损益仍然能够成为后世治道之依据和准则。无疑,船山在《春秋世论》中要做的工作就是从理论或曰义理的高度挺立可以作为后世治法的原理甚至说规律,对它们的因时变通与运用则是后之天下的事情。船山的解经类著作本质上并非史论作品,它们只是以历史的面貌呈现出来的义理推阐之作。义理虽自特定历史中来,但船山却将其看作具有全体中国历史的普适性的公理与规律。历史或史实在此与义理是一体的,前者不是后者的例证或注脚,后者也没有凌驾于前者之上,二者本为一体。解经著作中的史实是大义所自出,它本身多是历史之经验;大义是史实之理论化凝练之成果,也是这一体化中的重点所在。这姑且也算作对上一目中经义与史实关系的又一类型之补充。

严格意义上的史论著作只能是《读通鉴论》和《宋论》。我们愿以前者为例展开对经义与史论的探讨。而当我们在此讨论船山经义与史论的关系时,我们是要把《读通鉴论》这一史论著作看成一个整体加以对待和处理的,换句话说,船山从经书中引申的大义与作为一个自足整体的《读通鉴论》之间的真实关系才是我们真正关注和解决的问题。整体之意,表明要取其大,从思想的主流和根本方向上去把握这一部史论专书。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思考,既然船山所得以引申出的经义多是他在早、中期对五经作品诠解的结果,而《读通鉴论》又是晚年作品的典型代表,那我们可以将所谓的对船山经义与史论关系的研究转换为对船山早、中期著作与晚年撰述在主要内容或思想倾向上的关联的探讨。以船山著作的时间分期为视角考察经义与史论的关系可能更接近和符合于船山思想的实际,也更具包容性。

船山的《春秋世论·叙》仍然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有助于我们着手考察经义与史论关系的切入点,见微知著,由此可以从大致结构上基本了解船山其他经部作品与史论的关联。船山声明他在《春秋世论》中所论“非直一世之论也”,可治秦汉以降之天下,船山的自信来自于他对《春秋》义理的绝对信赖与坚持,为此船山对包括《春秋》在内的五经著作都有诠释与发挥,主要目的就是引出并挺立作为历史原理的经义。就《读通鉴论》而言,船山借着该书表达了他对中国自秦朝至五代历史的思辨和哲学的看法,从这个意义上讲,《读通鉴论》便是一部以人道为内核的历史哲学著作。这其实也正是我们对船山经义与史论或者船山早中期著作与晚期作品之间关系的解读所得出的结论。不过,与以往的西方历史哲学著作多以理性、冷静的笔调以及专业化甚至体系化的叙述和阐发的做法很不相同,船山《读通鉴论》是以对历史的评论为外壳、理性的阐述为主但又不时夹杂情绪化的感情的历史哲学。

就《春秋世论》而言,其中最典型的人道意涵乃是华夷之辨,华夷之辨本身又包含好几例具体而微的人道体现。但不管如何,凡是有助于夷夏之防破裂的历史现象都是船山要针锋相对地批判与抨击的,也都是从属于人道法则之集合的元素。其中,借夷狄以为中国强便是元素之一。其实,西方历史哲学的理论表述与实在叙述往往都是正面的阐发,但船山的《读通鉴论》毕竟不是严密体系化的成果,且是在以对既往历史的议论为形式的作品中向我们传达其历史哲学的。其中正面的阐发固然也有,但反面的阐述其实更多。所谓反面的阐述,是指不从正面流畅地展示人道之于历史的重大意义,历史实在也不是在正面形态上对人道的展开;相反,船山惯于在通过历史实际对人道原则背道而驰或适得其反的实践的议论中呈现并凸显人道的价值与历史的真正意义所在。在船山的《读通鉴论》中,我们会发现存在着很多的史论与人道之间的张力,这一方面固然是由于船山深愤历史的进程没有循着人道之公理的足迹走来,另一方面也恰恰想通过这一张力宣告,历史的实际就应当是人道的流行与实现,否则历史只会呈现适得其反的乱象。因此,船山史论之于人道的反面叙述与其说是一种表现技巧,不如说是一种人道之于历史的信念与决心的强有力的说服。若不细察这一点,将很难准确地把握船山的历史哲学及其表达方式。

至此,我们不妨对船山经义与史论的关系做一总结和概括,这自然应从我们之前强调的以船山思想全体的高度来阐述。以清代明、异族主政的惨痛现实是为船山隐居著述的直接原因。早期作品因船山在时间和心理上更容易受制于亡国之沉痛而直接导向对明王朝灭亡之反思与经验总结。但船山之愿景并没有也不可能终结于此。从古今流变的视野中考察中国历史的意义、以哲学的思辨探讨中国历史的发展趋向才是其衷心所在。此之实现分两个步骤完成:第一,中期开始的主要作品为对五经四书类著作的引申和发挥,从与史实的互动中挺立了作为人道的五经之精意与良法,并坚确其乃是三代以下中国历史的意义与原理,历史实际及其未来应当是人道之流行与浸灌。此为船山“六经责我开生面”宣言的真正涵义。第二,晚年写作史论将人道载之行事,《读通鉴论》便是一个重要的载体。对秦汉以降中国历史的思辨考察成为是书的主要目的,考察的结果不仅要证明人道这一历史公理对历史实在的必然性与真理性,更是欲从对这种必然性的辨正中昭示出人道的历史法则对于未来历史发展方向的引导。总之,经义与史论的关系就是船山早、中期释经著作的主要思想倾向与晚年论史作品的主要内容之间的一种有机衔接和链接。经义与史论互为对方成立的条件,是彼此的“有待”,也因此使彼此相互成就和完成。准确地说,经义与史论的相互成就最终形成了船山思想系统的真正走向,此二者本就是船山全体思想体系中的有机组合和安排,它们的联结最终是为了船山整体思想的归宿——作为历史意义的人道的开展、实现与趋向。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简单地认为史论乃是经义之例证和注释,这种做法无疑是为了凸显经义或哲学思想的“合法性”,而将史论置于略显卑微的地位。二者的联结在地位上是不分轩轾的,人道只有在历史之流中才能保持其生命力和绝对性,历史在船山眼中则是永不停息的,它有着永久的意义,那便是人道之公理。

参考文献:

[1]李峰.王夫之学术思想中的经史互动发微[J].求是学刊,2007,(2).

[2]吴怀祺.王夫之的易学与史论[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6).

[3]贺麟.文化与人生[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4]萧萐父.浅论王夫之的历史哲学[J].江汉论坛,1962,(11).

责任编辑高思新

作者简介:刘荣(1985—),女,武汉大学哲学学院与美国夏威夷大学哲学系联合培养博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B24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477(2016)03-01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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