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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白寿彝先生对《汉书》的研究

2016-03-14

关键词:刘向班固汉书

赵 骞



论白寿彝先生对《汉书》的研究

赵 骞

(湖北科技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湖北 咸宁 437100 )

白寿彝研究《汉书》,不局限于一点,而是将班固和其所处时代的史学家作为一个学术共同体进行考察。对班固的《汉书》与司马迁的《史记》作了一定的比较研究,指出了其继承与发展,也指出了其相同与不同以及思想风格的各自特点。白寿彝的史学史研究是新中国成立后前17年对史学史研究的一个缩影,代表了当时的研究水平,是当时思想的折射。从思想史与学术史的角度看,在今天依然具有一定意义。

白寿彝;《汉书》;史学史;学术价值

白寿彝讨论班固首先是从讨论刘向开始的。与此同时,他对司马迁与班固也做了比较。[1]“文革”结束后,他又对此问题做了分析。[2]对相关历史人物、事件、著作进行比较,是白寿彝学术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特点。白寿彝从刘向、刘歆父子谈起,来讨论班固的史学成就,说明他希望从更为宏大的历史发展中来梳理班固与其《汉书》在史学史发展中的地位,使得其研究不至于有突兀的感觉。[3]关于白寿彝之前相关研究概况,可参考拙文。[4]另外,瞿林东先生为白寿彝先生入室弟子,对“白寿彝史学”的提出功不可没。[5]1

一、对《汉书》背景的讨论

白寿彝在建国初期初步接触马克思主义史观,当时有一批老学者对于传统的史学研究方法更为认可,对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史学研究一时难以接受。白氏之所以能够较快较好地接受马克思主义史观,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与他早年从事哲学史思想史研究有关,对理论的兴趣是白寿彝史学研究的又一重要特点。[5]白寿彝在《刘向和班固》一文中,首先讨论了在司马迁之后近两百年时间里所呈现出的社会形态。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存在比较严重的阶级矛盾,统治阶级内部也隐藏着很深的矛盾,这在学术上的表现是对意识形态的控制进一步加强,如石渠阁五经大辩论以及后来的白虎观讲五经异同。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次大辩论当时的最高统治者都参加了,表现了统治者对意识形态的控制加强。白寿彝从上层建筑的高度讨论这一时期的史学发展,并结合阶级斗争分析方法探讨这一时期的史学特点,对这一时代的背景做了铺陈,在此基础上,讨论这一阶段最具代表性的史学史特点。他这种讨论问题的方法,是先从时代背景着手,再讨论史学史的具体问题。

我们可以从他那个时代的书籍中看出这样的印记,比如说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就是以唯物主义作为指导,来阐明文学史的发展情况,对于哲学史而言则更是如此。所以白寿彝以唯物主义史观来分析问题在当时已成为一种公认的学术范式。

白寿彝对司马迁及其《史记》有过重要研究。[6]白寿彝认为司马迁一方面有摆脱历史神秘主义的倾向,但又受到神秘主义的干扰,不能完全贯彻自己的唯物主义倾向。但这丝毫不影响司马迁和《史记》的伟大性和进步性。随着历史向前迈进,两汉之际的史学呈现出两种思潮结合的态势,一方面是阴阳五行学说的流行,一方面是当时儒家伦理思想逐渐巩固(与先秦儒家是有区别的),这两者的结合,大大地影响了这一时期的史学。

在讨论刘向父子之前,白寿彝讨论了一位较少注意的思想家即扬雄,认为他是处于司马迁和刘向父子与班固之间的一位过渡人物。扬雄一方面反神秘主义,赞扬无神论,同时在他的《太玄》中又以数字等解释宇宙万物的变化,体现出向神秘主义妥协的一面。故而白氏认为扬雄的思想是一种“折中主义史学”,从而成为司马迁《史记》进步性著作的对立面,当然白氏对扬雄的评价并非一棍子打死,而是辩证看待的。

二、对刘向父子整理古籍所体现思想的讨论

白寿彝认为,中国史学史上的名著中,不同的名著包含着不同的撰写宗旨和撰写立场,代表着进步或者倒退的历史倾向,这种倾向或者以是否具有人民性来区分,或者以是否代表历史发展的进步性来划分,或者以其是否具有神秘主义和反神秘主义来划分,亦即有神论或者无神论来划分,或者以进化的历史观或者保守与倒退的历史观来进行划分。

综上,在白寿彝的史学史研究中出现了“异端史学”、“正宗史学”以及“折中主义史学”等对史学史研究的概括性表述。对于这样三个概括性的表述,白氏经常拿来作为参照的例子就是司马迁和班固,后代史学工作者的成就如何,他都是以此作为一个镜子用来观测一番。

白寿彝在研究班固时,对刘向、刘歆父子进行了讨论。对刘向,他认为其在政治态度上极力维护汉家统治,对外戚插手汉家政权是颇有微词的。刘向所编撰的《新序》等书,则是希望收集前人的议论与事迹,献给统治者,以达到其维护汉家统治的目的。刘向将自己所做的事情视为积极的人事与人谋,其思想中也充满了神秘主义的因子。

直到他参加了著名的石渠阁经学论战,对儒学也深有浸润之后,于是其思想又表现出正宗儒学的派头,故而刘向对历史的讨论总表现出一种以五行学说和天人感应学说来作为立论的方式。白氏认为这“表明刘向的历史观是神学的倒退的历史观,他这种思想反映了西汉晚年大权旁落,皇族失势的悲观情绪”[3]112。

在上述讨论的基础之上,以《汉书·五行志》所保存的刘向事关国家兴亡的讨论资料与刘歆和刘向讨论的不同之处进行对比分析,白寿彝认为刘向、刘歆父子政治态度不同,学术见解上不同。对刘向父子的评论,他同样辩证看待,正如他评价之前的史学史发展过程中的进步与倒退一样,对于政治态度与学术实践,一方面纵然有一致的地方,一方面也可能完全不同。

对刘向父子整理古籍,他一语中的:“刘氏父子作为折衷主义者,当校订皇家藏书的时候却很少运用这种神学的历史观,而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了人文主义的态度”[3]113。讨论历史的发展进程,关心时局的命运,在政治观点上可能都有差异,但对纯正的学术,父子俩能够较为客观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提出自己的思考。

对刘向父子的图书整理工作,白寿彝认为体现了三个重要特点:一是“发展了学术分类的概念”,二是“刘氏父子注意了学术源流及其政治背景,对各家各派做出了评述”,三是“刘氏父子称《易》为五经之首”。[3] 113-114不难看出,他对刘氏父子在整理古籍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精神和主张持辩证态度,前两条体现了白寿彝对刘氏父子的肯定,即“人文主义态度”,第三条则批评刘氏父子对神秘主义依然保持一种迷恋情结。

白氏的态度是明确的,对于前人的工作该肯定的要敢于肯定,应该批评的也并不加以维护。他的态度不是“工诃古人”,而是实事求是。历史上长期以来有个不好的传统,那就是对于古人的著作批评过于苛刻,一旦批评过头,则恨不能把古人甩到九层地下;对于喜欢的,又恨不能捧到九天之上,这是一种爱憎由己、不科学不理性的批评方法。学者不能好恶由己,而应该以一种批判的精神和审慎的态度去估量古人的著作,做出更符合历史实际的分析,既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尽量做到不偏不倚。白寿彝很好地掌握了这个方法,对于刘氏父子的整理工作,他从大处着眼,认为对后世的校雠学和目录学起到了很大的示范效应,应该给予肯定。

三、 对《汉书》的讨论兼与《史记》的比较

如上所述,在讨论班固之前讨论刘氏父子的成就,是因为班固在对刘氏父子的记载中,高度评价了刘氏父子的成就,在他们之间有某些共同点,白寿彝认为“班固正是刘氏学风的很好的继承人”[3]114。

白寿彝将班固与司马迁对比,提出一个新颖的说法,即司马迁是“异端史学”的代表,班固是“正宗史学”的宗师,其见解远比前人深刻。古代学者对司马迁和班固早有不同的评价,或“扬马抑班”,或“扬班抑马”,多出于自己对司马迁和班固的不同理解。更有甚者,以《史记》和《汉书》的字数来评判司马迁和班固的学术水平高下,就未免有点滑稽了。也有人说《汉书》抄《史记》,这说得并不确切。白寿彝认为班固在很大程度上是改《史记》,这个“改”字说得好。因为它体现了班固对司马迁的继承,这种继承表现在对《史记》体例和内容上的继承。

但《汉书》对《史记》是有改动的,这种改动主要体现在思想上。而思想上的这种改变削弱了史学的战斗功能,使得《汉书》的思想性无法达到《史记》的高度。这也是《汉书》的特点,是后来正宗史学学者赞赏《汉书》而贬低《史记》的重要原因,就这样《汉书》以其纯熟的技术性阉割了《史记》伟大的思想性。班固作为正宗史学的代言人,在其著作中挤掉了《史记》中的进步性内容。

封建神学同殷商宗周时代一样,担负着维护封建统治者利益的使命,《汉书》当中贯穿的一条主线就是五德终始说,这充分体现了班固为汉家统治服务的理念,其史书中充斥着以封建神学为汉家统治寻找统治依据的浓厚色彩。如《高祖本纪》中的斩蛇说,并且有意识地将东汉王朝与西汉王朝的关系用神学沟通起来,为东汉王朝统治构建合理因素。这表明东汉皇权继承西汉皇权是合理的,符合天意。班固讨论汉王朝建立内容的时候,皇权神授的观念不能总是统一进行,时而以神的授意而出现,一旦无法以神意来解释历史现象时,他就不得不求之于用人谋来解释这些现象,所以班固的观念有时不能前后一致。

白寿彝认为《汉书》没有将汉的建国放在一个历史发展过程中加以考察,过度强调天人感应和五行灾异的观念,强调封建性代替了《史记》中的进步性。以上三个方面是《史记》与《汉书》最大不同之处。为此他就《史记》与《汉书》中的《货殖列传》与《游侠列传》进行了深刻的分析,来说明两者之间封建性和进步性的差异。

对班固改写《史记》,白寿彝有一段论述,应引起注意,那就是这种改写突出体现了“《史》、《汉》的对立,这是封建性和进步性之政治倾向性的对立,是有神论和无神论、是永恒不变和不断变化之历史观的对立。总之,这是正宗史学和异端史学的对立,这种对立,在中国封建时代史学发展中是有深刻意义的;它体现着中国封建时代史学前进行程中的矛盾运动的基本规律”。[3]119

白寿彝对《汉书》的评价并非一无是处,而是批判地甄别其中的可取之处。他认为《汉书》作为一部断代体史书,其内容相当丰富。断代纪传体史书的规模本身就是一种体现。《汉书》的“十志”更能体现这样一种规模。以《食货志》为例,就表现出了班固希望能勾勒出自宗周时代到汉代一千多年经济发展脉络的愿望,这是前人几乎没有做过的工作。其它如《沟洫志》、《刑法志》、《地理志》以及《刑法志》,白氏认为对后代的经济史、政治史、文化史都有影响,要么是提供了新内容和新写法,要么是开创了一个新领域,对后来的《通典》、《文献通考》等史书都有具体影响。

白寿彝是少数民族的著名学者,对《汉书》的少数民族记载也加以关注,一方面承认班固继承了司马迁的写作体例和内容,一方面肯定了班固对新的民族地区记载的开创,如《西域传》。白寿彝关注民族史研究,虽然他对民族史研究的侧重点是回族史和伊斯兰史,但他的民族史研究眼界是一种宏观视角,这种视角就是站在整个中华民族的立场上看待民族史研究和处理民族问题。

对传统史学中的这些记载,比如说《史记》、《汉书》记载民族史内容,他给予了高度关注与肯定,认为司马迁和班固至少写出了他们所能认识到的民族史内容、达到了他们在当时所能达到的高度。这是他从史学史的角度看待民族史内容,是有新意的。这也给后来者指出了一个方向,即从传统正史或者其它史学书籍中发掘民族史思想内核,以民族史记载作为一个观测点,以此来评判一部史书的成就。从民族史的角度来看,白寿彝的史学史研究是有历史意义与现实意义的。

白寿彝讨论班固之前讨论了刘向父子与班固之间的关系,在讨论班固之后又讨论了荀悦的《汉纪》与班固的关系,这说明他习惯将一个时代中具有共同特点的史学史人物作为一个共同体加以考察,以此判断他们在史学史上的成就,他们对中国史学推动的意义,以及观察中国史学发展的进程,从而归纳总结中国史学在历史演进过程中的规律。

对于荀悦的《汉纪》,白寿彝认为荀悦同班固一样,在政治上都是维护汉家统治地位,但其著作表述中,则体现出一种史之为用的精神品质,这影响了后来不少史学家。白寿彝指出荀悦具有肯定人事人谋作用的优秀一面,但依然摆脱不了神意史学观念的影响。荀悦站在这个立场上,将统治阶级的地位抬得很高,对人民的地位则不甚重视,“性三品”说就是这一思想的具体反映。对《汉纪》的体例,白寿彝认为继承了《左传》等编年体史书的传统,开创了断代编年体的新体例,是一种有意义的创造性工作。然而荀悦的这种创造在整体上看依然是技术性的,而非思想性的。在这里,白氏似乎提供了一种他分析中国史学史的范式,即历史书籍能否较多地关注下层,较大地带有人民性等特质,更多地反映统治阶层的腐朽,是否有这样一种胆识和见解。

四、如何看白寿彝对《汉书》研究的价值

白寿彝的中国史学史研究,对于史学名著和史学名家的关注是其重要特点。任何一门学科都有自己的历史,也都有自己的通史,人们总是希望在对历史的考察中寻找自己的“根”,这是一种文化自觉的表现。而研究他们,则是一种文化自信的表现。①

这些名著和名家好比串在中国浩如烟海的史学著作上的一颗颗明珠,对这些名著和名家进行研究,有助于理解中国史学史的发展脉络,同时,也有利于对史学史发展进程中的规律性进行把握。

白寿彝先生研究班固与《汉书》,指导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与唯物主义辩证法。我国史学界在20世纪50年代初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马克思主义学习活动,白寿彝也投入了其中,而且学习深,领悟透,见解高,代表了当时史学史研究的风气,自然,也有着不可消解的时代烙印。虽然今天史学界的理论方法多样性局面已经形成,而且呈现出由一元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指导地位不动摇向多元的史学理论接受迁移,但从总的趋势来讲,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不能动摇,因为马克思主义史学体系本身就是开放的史学体系,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很强的接纳性。马克思主义不是僵化教条,而是行动的指南。只有动态的看待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史学才能对我们的研究有所裨益。

尽管白寿彝先生的研究带有不可避免的时代烙印,但这是时代造成的,不能归结为白寿彝先生的失误。任何时代的历史活动者都要受到他所处时代的限制,这是史学认识论给我们的基本启示。

历史固然应该向后看,也应该向前看。白寿彝先生对班固和《汉书》的研究心得后人看得很清楚,而他对班固和《汉书》的研究之“失”,或许还是要从当时的时代去寻求答案。在只能讲马克思主义理论唯一指导的时代,白寿彝先生也只能被卷入历史的洪流,这在某种意义上削弱了他对班固和《汉书》研究的学术价值。但总而言之,白寿彝先生的研究丰富深化了我们对班固及其时代史学家的认识,为后学指出了门径,这是他留下的宝贵史学遗产。虽然在学术史研究上还显得不够多元,但这是时代之失,重新阅读经典,以同情和体谅的心情去看待白寿彝对班固和《汉书》的研究,有助于增加对新中国成立后17年史学、尤其是史学史的理解。

注释:

① 笔者2009年曾有幸聆听到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吴根友教授的一次讲课,他告诉学生们,在西学东来盛如潮水的今天,有必要再回头看看过去新中国成立后五六十年代的一些代表性的学者和他们的作品,这对于我们的知识储备是有好处的。笔者对白寿彝的学习,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这位教授的启发。

[1]白寿彝.司马迁与班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63(4):1-26.

[2]白寿彝.司马迁和班固——在北京六所高校历史系联合学术讲座上的讲话[J].史学史资料,1979(2):10-17.

[3]白寿彝.刘向和班固[M]//白寿彝.白寿彝史学史论集. 第1版.北京:中华书局,1999:108-130.

[4]赵骞.白寿彝先生的史学研究现状述评[J].湖北科技学院学报,2015(4):58-69.

[5]瞿林东.白寿彝史学的理论风格[M].第1版.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1.

[6]赵骞.论白寿彝先生的《史记》研究[J].辽东学院学报,2015(6):28-31.

[责任编辑 李夕菲]

2016-08-22

本文为教育部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白寿彝史学研究”(批准号:16YJC770040)、湖北省教育厅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白寿彝先生史学的实证研究”(批准号:2016Q258)之阶段性研究成果。

赵 骞(1979—),男,湖北黄冈人,博士,副教授,主要从事思想文化与史学史研究。

K092

A

1009-1513(2016)04-003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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