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谋杀

腾原

离奇死亡

王野办案受伤从刑警支队退役以后，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这天，他接到了一起杀人案。

死者李云海，25岁，小工厂厂长李研一的长子，在一处烂尾楼被杀。案发时全身赤裸，后背插着一把匕首。现场只留下了李云海一个人的脚印。此案蹊跷之处在于死者根本不可能与人结怨。因为他出生后就身患严重眼疾，导致双眼失明。直到今年年初，才运用最新科技恢复了视力。

王野首先观察了案发现场。这是一处停工多年的烂尾楼，大门形同虚设。李云海死于一个坡度很陡的楼梯拐角处，四周残垣断壁。王野抬头望去，长长的不锈钢楼梯栏杆制作得很是精致，眼看就要完工了，只要在凹槽上安装木质扶手就大功告成。

王野又来到李云海的卧室。这里陈设简单，有一个很大的书柜。李云海的父母说他的弟弟李云天经常给他念书。王野随意浏览了一下书柜目录，大多是推理解谜类的畅销书，还有少部分伤感的诗歌集。

王野询问李云海父母有无仇人。他们说自己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不可能有仇家。

听完介绍，王野初步认定只有李云天有作案动机。但李云海的母亲否认了这种可能。她歇斯底里地叫道：“云天绝不可能是凶手。案发当天他在老人院做义工。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请不要让我再失去另一个儿子了！”

李云海家与那栋烂尾楼并不远。王野多方打听，在一家小超市发现了重要线索。根据小超市监控视频显示：21点30分，李云海和一个妖艳的女人一同走进了小超市，买了一个冰袋。出店门的时候李云海明显看到了监控探头，足足盯了10多秒。

王野认为那个妖艳的女人有最大的嫌疑。然而15分钟后，视频显示那个女人又独自一人返了回来，路过小超市，消失在了监控视频中，再也没出现。通过实地勘测，这点时间仅够一个人往返小超市到烂尾楼的距离，也就是说，那个妖艳的女人只是走到烂尾楼就返了回来，并没有时间作案。

通过查找，王野很快找到了那个女人。果然，那个女人说李云海只是把她带到烂尾楼门口，付了钱就让她回来了，其他事一概不知。

王野又来到烂尾楼。由于旧伤复发，他用手扶着光滑的栏杆凹槽一路蜿蜒向上。他惊奇地发现，别的楼层凹槽都是落满灰尘，唯独案发现场的凹槽明显干净很多。王野灵光一现，顾不得自己的伤痛，立刻向栏杆顶端跑去。他仔细观察了这段长约十米，颇为陡峭的光滑凹槽，随即向李云海家跑去。

在云海的书柜里，王野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一本书，是推理大师岛田庄司的《斜屋犯罪》。

“这个书柜一直是由李云天负责整理的。”李云海的母亲说道。

“我能和李云天说几句话吗，打电话也行。”

李云海的母亲拨通了李云天的电话。

“我想打听一下，你是不是经常给死者读《斜屋犯罪》？”

李云天犹豫了一下，语速放缓：“印象里倒是读过一次，哥哥说里面的人物太阴暗，不喜欢，就再也没读过。”

“这就奇怪了。那本书磨损得很厉害，有经常翻动的痕迹。”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哥哥去世后我很伤心，很多记忆都模糊了。”李云天改口道。

“心理学上叫做‘选择性遗忘，是过度悲伤后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请节哀。”王野说。

挂掉电话，王野请李云海的父母明天到案发现场，他会揪出真凶。

疑点重重

第二天，王野拖着一个塑料人体模特来到现场。王野将监控探头记录的事实，以及那个妖艳女人的供述告诉了李云海的父母，然后说道：“凶手明显将那个女人当作替罪羊，还说服死者脱掉衣服来配合。可是死者刚恢复视力，和外人没有实质接触，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死者自己。也就是说，死者是自杀。”

“不可能。云海是后背中刀，而且直插后背，没有人能以这种方式自杀。”李云海的父母说。

“这就是今天请你们来的目的，请看这里。”王野将模特放在栏杆最下端，背靠栏杆，“这个模特的后背经过特殊处理，可以模拟人真实的后背。”随后，王野走到栏杆最上端，掏出匕首，放入凹槽。匕首在光滑的不锈钢凹槽内以重力加速度快速下坠，越来越快，如一道闪电直挺挺插入模特后背。在强大冲击力下，模特前倾倒地。

王野拿出那本《斜屋犯罪》说道：“利用重力自杀，与这本书描述的杀人手法如出一辙。云海之所以费尽心机，我想是因为你们家信奉基督。而在基督教教义里，自杀的人是不能葬入教堂墓地的。”

李云海的父亲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质问王野：“匕首下坠的速度既然如此迅速，那云海将匕首放入凹槽后，根本没时间跑回凹槽底端。”

王野将李研一带到凹槽顶端处，指着凹槽内一个螺丝孔说道：“云海买了冰袋。他事先将冰块塞入这个小孔，绊住匕首，随后从容回到底端，将后背抵住凹槽。当冰块融化时，匕首就如事先预计的那样，帮云海完成心愿。”

“不对。”李云海的母亲说道，“既然那个女人是云海找来的替罪羊，而且云海也看到了监控探头，可为什么他还让那个女人原路返回呢？难道他不怕被监控拍到吗？”

“这个问题确实困扰了我很久。”王野点上一支烟，“其实很简单，云海之前是个盲人。虽然看到了监控探头，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功能，所以才盯着看了10多秒。云海真的是个聪明孩子，他之所以选择那个女人做替罪羊，浅层次原因是因为那种女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深层次原因是为裸体受死找到借口。穿着厚重的衣服必然会影响匕首插入的效果，而找那种女人则会误导别人，没有人会想到脱光衣服是为了更方便地受死。”

解释完真相，王野长出一口气，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根据李云海的父母描述，他的生活很平静，只是去年在省医院生活了半年，经过眼科专家叶川教授的细心治疗后恢复了视力。全家很高兴，之后李云天还请假陪他去香山看红叶。

“这个时候去香山，路两边的景色一定很美吧！”王野感叹道。

“他们是坐火车去的。”云海母亲说道，“本来我也以为他们会开车去，可是李云天一再坚持坐火车出行，也就随他了。”

从李云海家出来，王野又来到省医院，找到叶川教授。

“您能不能回忆一下，李云海住院时的情况？”说明来意后，王野开始了询问。

“那孩子在医院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叶川教授扶了扶眼镜，回想起脑海中关于李云海的记忆。李云海的父母有生意打理，只有李云天过来探望。李云海曾对叶川教授说过，说母亲将所有母爱都给了自己，对李云天不闻不问，李云天不仅没有迁怒自己，反而对自己很好。因此李云海对李云天有深深的愧疚之情。

王野又询问了李云海的病情。叶川教授说他的手术很成功，基本恢复了视力。王野询问有没有复发的可能。叶川教授说大部分病人都没有复发，但荷兰有一个病例，手术后病人有过几次3到5秒的短暂失明。经过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是不久后这个病人又一次失明了，而且再无病愈可能。

后来王野又胡乱摸了一些线索，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这天，王野坐公交车回侦探事务所。前面坐着一对父女，小女孩两三岁的样子，很是可爱。公交车驶进地下通道时，小女孩夸张地叫道：“天黑了，怪兽要出来了。”

王野被女孩可爱的表情逗乐了。突然，他想到什么，下了车，急匆匆赶往火车站，登上一列开往香山的火车，几个小时后香山到了，王野没出车站，随即坐上了返程的列车。

经过一番折腾，回到市里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王野不顾旅途疲惫，立刻动身赶往李云海家……

惊人真相

一晃十几年过去。李云海的父母思儿心切，忧劳成疾，已经在几年前双双离世了。李云天接管家业，走上了人生巅峰。这天，李云天正在办公，秘书说有位叫王野的中年男人前来拜访。

“当年案件以自杀结案，不知王野先生现在找我有何贵干？”李云天对王野的突然造访十分吃惊。

王野缓缓说道：“以自杀结案是你父母的意见。如今他们已经离世，我想我应该向你坦诚一切。令李云海死亡的元凶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我找到了。你——李云天，云海最信任的弟弟，是你杀害了云海。”

“你胡说！”李云天的脸变得扭曲狰狞，“云海死亡的那几天，我一直都在几百里外的老人院做志愿者，怎么可能杀人？”

“别急着辩解，我慢慢说给你听。”王野从李云天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支高级香烟，深深吸上一口。

“云海的确死于自杀，毋庸置疑。可是他刚恢复了视力，为什么要自杀呢？因为有人误导了他的病情。我一直很奇怪，香山并不远，一般人都选择开车去，可是你却执意乘火车前往。当我亲自试验一番，立刻明白了你的险恶用心。”

王野凝视着李云天的眼睛，又继续说道：“从咱们市到香山，火车要经过几个漆黑的隧洞，一般人会习以为常。可是云海刚经过手术恢复视力，他不知道那五六秒的黑暗是怎么回事，很自然联想到那个荷兰的病例，以为自己遭受了同样命运。对新生活的憧憬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二次失明的痛苦，加上自身多愁善感的气质，所以选择了自杀——当年寻找《斜屋犯罪》时我就很奇怪，竟然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像有人故意这么做似的。现在想来，那是你欲盖弥彰的结果。云海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你比他更聪明，也更阴险！”

李云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野先生分析得很对，是我杀害了云海。因为他的存在，我从小到大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我唯一的存在感就是做云海的眼睛，给他念书，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母爱。为了博得父母更多关爱，我隐藏了对云海的恨，极力做出兄弟情深的样子。我相信持之以恒，总有一天母亲会分一点点母爱给我。可是天不遂人愿，云海竟然治愈了。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憧憬未来的样子，我感到了极大的恐惧。”

李云天一边说着，一边捏紧了拳头，他的口气变得更加冰冷：“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沦为可有可无的人。我痛恨云海夺去了我的一切，当时只想吓唬一下他。想不到他如此脆弱，选择了自杀——王野先生称我为‘凶手，我承认。但你无法在法律层面指控我，毕竟云海的确死于自杀。而且我还要告诉你，父母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改变，我成了他们唯一的孩子。从这一点来说，我不后悔‘杀掉云海，他的死成全了父母对我的爱。”

王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U盘：“这是你母亲临死前交给我的，有些话不方便对你明说。”

李云天惊讶地接过U盘，插入电脑接口。显示器上出现了母亲弥留之际的样子。她躺在病床上，断断续续地说道：“云天，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些年来，我一直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我才是你们兄弟相残的幕后凶手，所以才拜托王野先生不要告发你，并在这十几年来尽力弥补你失去的母爱——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什么？！”李云海张大了嘴巴，无法置信地盯着视频中那张熟悉的脸。

“你一定很惊讶是不是？其实你是收养的孩子，与李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当时云海才五六岁，我们带他到眼科检查，在医院门口听到婴儿啼哭声，我告诉他这是被遗弃的孩子。云海动了恻隐之心，非要收养这个婴儿。当时我并不同意，只照顾云海就够累人了。可是云海不依不饶，以绝食相要挟。我妥协了，那个婴儿就是你。”

“哎……”李云海的母亲长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虽然签署了认养协议，但从内心来说我还是把你当作外人，这才造成了你扭曲的人格。当年王野先生揭开了谜团，我在震惊之余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毕竟我也是你的母亲，既然决定收养你，就有责任让你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所以，那时候我才恳求王野先生隐瞒真相，并在之后的时间里尽量弥补自己的过失……”

看完视频，李云天震惊了。原来这十几年母亲一直都知道真相，却对自己倾注了所有母爱。

“哥哥，我错了……”李云天终于为哥哥流下了悔恨的泪水。而王野在背负了十几年沉重的包袱后，终于露出了轻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