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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神一般的存在

2016-03-11岩泽

读者欣赏 2016年3期
关键词:楚辞屈原诗歌

岩泽

虽然楚辞流行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它在中国文学的长河中,仿佛神一般的存在,值得我们去探究、品味。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云雾缭绕的深山谷坳之间,一个人影影绰绰,她身披薜荔,腰束女萝,含情脉脉,嫣然巧笑,温柔可爱,形貌姣好。在屈原的笔下,山鬼化身为痴情的女子,在云山苍茫处等待着她的恋人到来,然而风雨交加、天色向晚,情人一直没有出现,女子满心的期待逐渐化为哀怨,流淌在天地之间。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泬漻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宋玉的这篇《九辩》中,虽未见人,然而萧瑟荒疏的环境描绘,将一个“悲哉”渲染得淋漓尽致,从这里我们便可以感受到,在这个氛围中出场的人物必然是悲凉的英雄。

屈、宋这种“书楚语、作楚声、记楚地、名楚物”的诗篇,大量衬以“兮”字,相当于现代诗中的“啊”,与相对工整简洁的《诗经》比起来“任性”了一些,但大量的语气助词将情绪渲染得更加饱满、酣畅,从而成就了今天我们称为“楚辞”的文体,因以屈原《离骚》为代表,故又称“骚体”。从战国开始到西汉末,屈原、宋玉、贾谊、东方朔、王褒、刘向等人都加入了楚辞的创作队伍,并由刘向辑成一本诗歌总集《楚辞》,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独特的一支。

虽然楚辞流行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它在中国文学的长河中,仿佛神一般的存在,值得我们去探究、品味。

满腔热忱颂神灵

楚辞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对神灵的歌颂,特别是在屈原的《九歌》中最为明显。在这篇具有浓厚宗教祭祀性质的辞章中,作者描写了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等各路神灵,也将楚地的山川风物、男女情爱、英雄功绩等诸多内容网罗其中,成为屈原作品中最精、最美、最富魅力的诗篇。诗歌具有神性,与“敬鬼神而远之”的中原创作理念大相径庭,源于楚地浓厚的巫文化氛围。

从地理上来说,楚地河泽众多,山高路远。当殷商之后北方浓厚的巫觋之风被周人抛弃之时,邈远的楚地很难受到影响。加上沅水、湘水之间,甚至扩大到大巴山、巫山、武陵山、五岭这个范围之内,自古积淀了深厚的远古文化,仿佛独立的王国,中原的理性之风很难吹进来,这就使得巫文化在这里茁壮生长,甚至一直遗存至今。

从生产力的发展和人文环境差异来看,闭塞的楚地较中原落后,使人神杂糅、巫觋祀神的习俗长盛不衰。刘师培曾总结说,北方土厚水深,其民务实;南方水势浩荡,其民尚虚。这也导致了双方对卜筮的态度不尽相同,北方人是从仪式感之后领略“天意”,南方人则是真信其有,于是幻思玄想更甚。这也是《老子》《庄子》等道家典籍都出自楚地的根由。此外,丰富的物产、密集的森林、多变的云烟,造就了楚人神秘浪漫的心理特质,“信巫鬼、重淫祀”的习俗成就了当地浓厚的宗教气氛。后来,虽然楚国为了“问鼎中原”而不断学习中原的文化,但不能渗透到每村每寨。文明与蒙昧交错、自由与专制并存、神鬼与人文杂糅,使楚国形成了异于北方的楚地文化特色。

在这样的地理和人文环境之中形成的楚巫文化,也是屈原成长的环境,特别是当他被楚王放逐之后,更能近距离地触摸到隐藏在楚国角落里的神秘文化。耳闻目睹之后,掺杂上自己的瑰丽想象,屈原将流落在楚国民间的歌谣经过艺术加工,创造出了独具一格的骚体诗歌。《九歌》便来源于民间的迎神赛会上的歌舞,其词原本鄙陋不堪,经过屈原加工之后,格调提高,内容升华,成为文学史上的不朽名篇。

一纸浪漫绘现实

楚辞另外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字里行间充斥着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比如在《离骚》中,作者的幻想在这里驰骋纵横。主角灵均早晨从南方的苍梧出发,傍晚便到了西北昆仑山上的悬圃。他在太阳洗澡的咸池饮马,在太阳升起的扶桑树下总辔启行。在行进过程中,月神、风神、雷师、凤鸟、云霓等一大群神物前呼后拥。他还幻想驾飞龙、鸣玉鸾、渡赤水、过流沙,经不周山到达西海。格局宏大,想象奇特,大量比兴手法使其富有象征性,虚构的女嬃詈原、陈辞于舜、上款帝阍、历访神妃等情节又富有戏剧性,叙事与抒情熔于一炉,成就了楚辞独有的浪漫。

这样的浪漫却不是“傻白甜”式的,而是蕴含了丰富的思想与情感。就以屈原来说,其出身显贵却怀才不遇,心忧社稷却被无情放逐,坎坷曲折的遭际使其在诗文表达中将外形与内质、个体与群体、独立人格与社会人格、常人与超人统一起来。

在屈原的诗歌中,他化身为翩翩美少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简单来说,就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戴高冠、着长衫、佩香草,当风吹来之时,长带飘飘、清香幽幽,这个形象太过完美,于是导致“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然而谣言不过是肤浅小人的诽谤,在少年的内心里,“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内心中所修习的是如其外在一样的美质,如在众人竞逐的名利场中保持高洁的品行,在奢靡淫荡的贵族圈里怜惜民生之艰难,在蝇营狗苟的官场中忧患国家前途等,使个人的外在美与内在美高度统一。

在屈原的诗歌里,他“苏世独立,横而不流”,面对讥谗小人,绝不“屈心而抑志”,宁愿在流亡中死去,也绝不与世俯仰,具有狷介的个性和强烈的个体意识,这在古代文学史上很少有能望其项背的。然而在这强烈的个体意识背后,是对“民生之多艰”的关切和对“皇舆之败绩”的忧虑,是对祖国的眷恋和对人民的热爱,这样的关切与热爱也正是楚人的集体意识,希望社会稳定、国家富强。在这里,个体意识反映出群体意识,群体意识投射为个体意识,两者互为表里,在辞中得到了统一。

在屈原的诗歌里,他具有高洁磊落、嫉恶如仇、董道直行、矢志无悔等品格,概括起来就是“仁”和“忠”二字。所谓仁,就是他在自身修养上追求“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在社会理想上希望施仁布义,实现人民安乐、国家富强;所谓忠,就是他所愤慨的“竭忠诚以事君兮,反离群而赘肬”,就是虽然讥谗遍地但他仍然希望通过劝谏使君主能幡然醒悟。这两个字便是屈原的独立品格,是他独立于庙堂之上的底气,而这样的品格也是先秦以来社会的最高道德准则和要求,经儒家倡导逐渐深入人心。于是在屈原的诗文中,独立人格和社会人格实现了统一。

在屈原的诗歌里,他是惨淡于庙堂之上、彷徨于山水之间的郁郁不得志者,是拥有孤寂身影和落寞神情的凡人,也是能够乘龙御风周游四方八极、与众多神灵交往的超人。他所追求的超人力量是为了他的凡人理想,而他的人生价值又在神游中得到充分展现,于是常人与超人在这里得到了统一。

这些统一概括起来就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统一。浪漫的辞藻中蕴含的是对现实的深深忧虑,现实的理想通过浪漫的描绘而得到曲折的展现。同时,浪漫的意境中凸显的是现实的无奈,现实的不尽如人意在浪漫中得到安慰,两者的交织与碰撞,使楚辞在内容与形式、辞藻与内涵之间得到有效统一,也使得诗歌能够经久而不衰。

楚辞风采传千年

屈原所创造的骚体,在体量上超越了此前的诗歌容量,展现了楚人“以大为美”的审美追求和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在诗歌的句式上,不再局限于既有的体例,从四言、五言直到十言,屈原杂而用之,并灵活地使用语气助词“兮”,改变了原来诗歌的节奏,使形式能够更加灵活地为内容服务;在表现手法上,将叙事、抒情与状物相互交融,将比兴发展为象征,如香草象征忠贞之士,恶禽象征谗佞小人等,并创造了一个完整的象征艺术世界,如《离骚》中上叩帝关、下求宓妃、陈词九嶷、寻路西海等一系列描绘构成了庞大的天国世界。通过这一系列形象的创造,在北方地区诗歌已经渐趋式微之际,《楚辞》横空出世,在南方大放光彩,成为文学艺苑中的一道风景。

屈原之后,宋玉、唐勒、景差等人仍旧在书写楚辞,然而自屈原投江,那种虽九死而犹未悔的精神也随葬到了江水中,楚国无人再敢如屈原一样直谏,只是作一些伤时哀叹之篇。秦汉相继,楚国不复存在,楚辞影响犹存,无论是项羽的《垓下歌》还是刘邦的《大风歌》,都有楚辞的影子,汉代的贾谊、东方朔、王逸、刘向等人也在创作楚辞,特别是汉武帝时期尤其大力提倡,楚辞作品受到朝野内外的重视。然而世易时移,缺少了屈原的精神内核,楚辞也到了该谢幕的时候了。于是,西汉后期,楚辞终于在绚丽之后实现了新的转化,这便是乐府诗与汉大赋,它们也成了新王朝的代表文体。

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论楚辞还是以后的各种文体,它们并没有消亡之说,只是随着时间环境的变化,不断进行转化来适应彼时的社会情况,更贴切地表达时人的思想与情感。从这个意义上说,楚辞千百年来一直流淌在文学中,成为文学基因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天我们依旧需要阅读它,是从源头上的梳理,是对文学DNA的重新解码。也是对历史的解码,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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