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之路:从蛮夷到华夏
2016-03-11吴亚顺
吴亚顺
公元前五百九十一年庄王去世,共王即位。楚共王时期,楚国在文化方面发展迅速,在冶金、髹漆、织帛三大行业,代表了楚国物质文化的先进水平。对于语言交流,以前能操夏言的楚人多是贵族,人数很少,到了楚共王时代,不分贵贱,多数楚人已经兼通楚言、夏言。
从传说到信史 从部落到封国
代表人物:祝融、鬻熊、熊绎
标志事件:南迁;辅佐周文王;受封于周
如同楚国头号文化符号屈原著名的“天问”: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人类的历史远早于文字记载,因此任何民族追溯往昔,最终都不免扯到神话上。
楚国人追认的远祖,就是一位半神话人物—火神祝融,而传说中祝融又是“五帝”之一的帝喾的司火之官。由此可见,楚人祖辈也是根正苗红的“华夏正朔”,并且与权力核心人物关系很近—考古发现也可提供佐证,楚人的源头被确定在今河南新郑一带,彼处正是早期华夏文明圈的主要区域。
楚人先辈后来离开中原,南下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历史也逐渐进入信史时代,有可稽考的“楚人始祖”登场了。此人名叫鬻熊,是楚人部落的酋长,古籍中关于他年龄的记载十分混乱,但大致可确定生活在公元前11世纪。当时正值商周之际,相传鬻熊还曾做过周文王的顾问。周伐商之战,楚人缺席了,但还是从商周易代中获得了政治利益,鬻熊的曾孙熊绎(鬻熊后人以其名“熊”为氏),被周政权授爵,封于丹阳(一般认为在今湖北省西北部,具体地点待确认),其时大约是公元前1010年。
这便是楚国最初的雏形,楚君爵位只是子爵,位于“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系统中的倒数第二,按规制,“子男之地五十里”,也就是说版图只有方圆五十里,“相当于末等小国”。并且周人认为虞人、夏人、殷人、周人是文明的,称为“华夏”,其诸国诸族称为“诸夏”,诸夏之外的族群落后,称为“蛮夷戎狄”,楚人也被视为蛮夷。
不过楚人所居的丹阳,地处黄河流域文化和长江流域文化的连接点上,又远离中原纷争,很具发展潜质。如学者张正明在《楚史》中所写:“他们像一颗来自北国的良种,落进了南国荒芜而肥沃的土壤,可能遭虫豸啮食,可能被风雨摧折,但也可能生得出众,长得非凡,这就全取决于努力和机缘了。”
从自居蛮夷到文化独立
代表人物:熊渠、若敖、蚡冒
标志事件:熊渠封其子为王;向周边扩张
自熊绎立国,经过约150年的辛苦经营,到了公元前9世纪中叶,熊绎的玄孙熊渠时代,楚人慢慢转弱为强。
熊渠胆识过人,善射,《史记》说他射艺超过后羿。在政治方面,熊渠善于审时度势,当时周朝中央政府是周夷王当政,西周国势已衰微,他趁机“兴兵伐庸(今湖北西部)、扬越(今淮河流域),至于鄂”,拓展了楚国的领地。
并且,熊渠凭借国力激增,试图挑战周朝的礼法制度,以“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为托辞,不顾“子男”的卑微位份,擅自立自己的三个儿子为王。周夷王之后,其子周厉王即位,凶名在外,熊渠担心他来伐楚,又削去了儿子们的王号。
周厉王是著名典故“道路以目”的主角,他的暴政导致公元前841年的“国人暴动”,他被迫流亡,客死于彘(今山西境内),没来得及征伐楚国。不过同时期的楚国也在熊渠去世后陷入乱局,一连串宫廷政变中,前后八位国君渐次登场。公元前790年,新国君熊仪即位,奋发图强,国势有所好转,熊仪去世后被尊称为“若敖”,此即楚君有谥之始,若敖之孙蚡冒为政残暴,被谥为“楚厉王”,但任内也开疆拓土,进一步增强楚国实力。蚡冒于公元前741年去世,他与若敖被形容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左传》),受到赞扬。
在若敖的时代,西周中央政权瓦解,公元前771年犬戎破西周都城镐京(今西安西北),杀死周幽王,次年周平王携周室东迁于洛邑,自此东周时代开始。周王室对诸侯国的控制力大大下降,给了诸侯发展壮大的机会,在汉水以南,没有一个能够威慑楚国的权力实体,此时,对于楚国来说,机遇大于挑战和风险。
另一方面,在文化认同上,楚国仍然趋向周朝,直到若敖、蚡冒时代,贵族们仍然以效仿华夏礼制为荣,铜器多有模仿,了无新意。同时,随着对周边扬越、楚蛮、巴人等民族的征服,融合“蛮夷”元素的楚文化开始萌芽,融合了华夏和蛮夷形态、工艺、性能的楚式鬲的出现,被认为是楚文化相对独立发展的证明。
从追求晋封到自尊为王
代表人物:武王熊通
标志事件:自立为王
蚡冒死后,其弟熊通杀死蚡冒之子夺位,楚国迎来了一位强人领袖。熊通任内灭权国(今湖北当阳市东南),以其故地为权县。中国政治史上,以“县”为一级地方行政区域,乃从熊通设权县始,其影响持续至今。
公元前706年,熊通跃跃欲试,准备伐随,这一仗最终没有打成。据《史记》说,和谈时,熊通要求随国替楚国要挟周天子,他提出:“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侯迫于形势,只得照办,派使者去见周天子。
熊通所说的“观中国之政”,意思是介入中原政局。两年后,随国通报楚国,说周天子拒绝提高楚君的名号。熊通听说,大怒:“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他自立为楚武王,周天子及诸侯们也拿他没办法。
其后,熊通再次伐随,经过几场胜仗,楚国已确立在汉东的霸主地位。重要的是,在灭掉他国或让其臣服外,楚武王还有一种对待周边国家的方法,即《左传》中所说的“大启群蛮”——开发、启迪他们,统一到楚国名下。学者郭德维认为,这大大加强了楚国境内的民族融合,特别是与少数民族的同化、融合,充实了楚的国力。
楚武王五十一年(公元前690年)时,周天子召见诸侯,指责熊通自立为王。随国对楚的态度随之变得冷淡,楚武王再一次大举伐随,出征前,他感觉心脏不舒服,告诉了夫人邓曼。邓曼忧心不已,对武王说:“大王的福寿可能要到头了!只要将士没有损失,即使大王不幸在途中辞世,这也是国家之福。”征途中,武王不久突发心脏病,他坐在一棵樠树下休息,随即去世。
张正明认为,武王留下的遗产中,尤为珍贵的是奋发图强的锐志和领异标新的勇气。“武王的名言‘我自尊耳并非夜郎自大,而是自尊心和独创性的天然流露。”
从独霸南国到逐鹿中原
代表人物:文王熊赀、成王熊恽
标志事件:北进中原;东下江淮;召陵之盟
楚武王“观中国之政”的遗志很快由他的子孙践行。武王去世,文王熊赀即位,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迁都于郢(今湖北荆州北),接下来,几乎把全部精力倾注于战争,以兵甲来介入中原政局。
楚文王行事强硬,任人唯贤,“甚至可以不分民族,不分等级,破格提拔,充分信任”,同时以公族为核心的国人对他有所约束,国力增强,疆域不断扩大。楚文王在位13年,得益于此期间打下的基础,到其子楚成王熊恽时,楚国已经是方圆千里的大国,成王有两大战略方针:北上,想“投入文明世界的主流,登上政治舞台的中心”;沿淮水东下,争夺、垄断长江中游的有色金属。为此成王向河南地区扩张,身在洛邑的周惠王还赐祭肉给楚成王,叮嘱他“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但此时的中原政治格局,早已不以周室为主导,楚国大国之路上的阻碍者,是和他们一样期待抢占周王朝遗留下的权力真空的其他诸侯国,具体说,楚成王碰到的对手是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
公元前659年起,楚成王连续三年征伐位于河南的郑国,郑国求助齐桓公,后者于公元前656年率齐鲁等“八国联军”出兵抗楚。双方都忌惮彼此的实力,遂于该年在召陵(今河南郾城)会盟,楚国答应恢复对周室进贡过滤酒用的苞茅,双方罢兵。
召陵会盟,楚国做出形式上的让步,但也展示了让诸侯侧目的实力。通过会盟,成王眼界大开,也开始关注礼制,要把楚国建设得“郁郁乎文哉”。这一理想终究没有实现:公元前626年,晚年的楚成王打算废太子商臣改立,反被商臣逼宫,被迫自杀。垂垂老矣的楚成王提出一个要求,他想在就死之前吃一只熊掌,商臣没有允许。
从问鼎洛水到广兴礼乐
代表人物:庄王熊侣
标志事件:问鼎洛水,饮马黄河
楚成王抱憾而终,但楚国上升趋势不改,商臣即位,是为穆王,而他的继承者,就是与齐桓公并列春秋五霸的楚庄王熊侣。
楚庄王最出名的事迹,大概要数“问鼎洛水,饮马黄河”。公元前606年,即位7年的庄王攻打陆浑之戎。这是他第一次涉足中原,却在陆浑虚晃一枪,将大军开到洛水边,在周天子的眼皮底下阅兵。周定王为此十分不安,派王孙满前去“慰问”庄王。
在洛水边,楚庄王问王孙满:“周天子的九鼎有多重?”王孙满知道他的用意,回答说周王室的法统“在德不在鼎”。庄王说,把楚军兵器上的铜钩折下来,足以铸成九鼎。王孙满不卑不亢,阐述了“德之休明,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的道理。
与王孙满的会面,让楚庄王明白了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性。在上层社会,他大力推行中原化,参考中原礼法制度,重新制定楚国宫廷礼仪制度,还号召学习中原文化。楚庄王有“茅门之法”,一次,太子有急事进宫见庄王,车撞到了茅门屋檐的下水沟,作为司法官的廷理按照法度把太子的车辕斩断,杀死了驾车者。太子哭着去告状,请求庄王杀掉廷理。庄王回答道:“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安可以加诛?”庄王的做法得到了中原各国的认可。
《国语·楚语》记载,在谈及培养太子之道时,大夫申叔时认为,应该教太子学《春秋》,还要学“诗”、“礼”、“乐”等,这多是周的礼乐制度和文献。由于致力于提升文化实力,楚国第一次被各诸侯国刮目相看,收获的不再是各国的恐惧与仇恨,而是褒奖与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