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战争年代

庞礡

不看电视、不用电脑、不开车，上一次用洗衣机是10年前的事——对英国斯肯索普姑娘乔安娜·弗朗西斯（Joanna Francis）来说，这种老派生活的乐趣比现代多得多，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时至今日，她的衣柜中已经满是老式的军绿土黄色服装，与时尚的现代姑娘相去甚远。

她的时间冻结在上世纪40年代，其中的原因，还得说回21世纪的一部电影。战争频仍的年代，男性前往战场，女性则承担起农业和工业生产的责任。1999年，《大地女儿》上映，以纪念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自愿加入工作服务队的女性。战争年代的匮乏与匮乏衍伸出的深情让乔安娜感动，她觉得自己属于40年代的灵魂被唤醒，于是从原本舒适的房子里搬出来，成了如今这位女战士。

她没有汽车，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一辆1937年设计的莱礼牌踏板自行车，她骑着它穿过彩色的街道，一直骑进黑白默片一样的家中。卡其色的灯芯绒裤子和漆成棕色的家具格外搭调，要是天冷，壁炉中还会生一点火，和她红色的发箍相映成趣。

这不是角色扮演，就算是，也是一天24小时的全职扮演：战后到今天70年的变化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哪怕中间有多少不便，她40年代的灵魂也照单全收。乔安娜起得很早，第一件事就是提着夜壶去最近的公共厕所：她将家中本来的洗手间封起来，以防干净的白瓷马桶暴露出时间的痕迹。然后她穿上白色的围裙开始清洁，工具是粗糙的抹布，旁边一只旧木桶里盛着肥皂水。

最让乔安娜感到不安的莫过于食物：当你把家搬到40年代，就会发现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实在太过丰盛，哪怕老式的厨具和餐具都不能拯救这种不协调。战争年代的配给制使得人们的盘子格外空旷，一片午餐肉就能让人高兴一整天。乔安娜吃饭的时候总忍不住嘀咕，她手中的半个三明治就花掉了一个星期的芝士配给。

周围军事迷不少，但对乔安娜来说，其他人不过是叶公好龙。他们周末的下午在乔安娜的家聚会，穿着军绿或土黄色调的衣服，一人一杯寡淡的茶，聊聊对战局的看法——这几乎是这群爱好者能做的全部，然后他们回到自己丰富便捷的现代生活中，而乔安娜则换上围裙、拿起抹布开始打扫房间。

如果从两次世界大战中幸存，那你一定会对战争格外敏感。乔安娜最接近战争的时刻是2011年，从伦敦开始的骚乱横扫各大城市，她在员工休息室的电视中看到空荡的城市街道和成群结队的警察。若无其事的同事中间，坐立不安的乔安娜显得格外特殊：电视和电脑让他们见过太多而又经历太少，哪怕近在咫尺的骚乱，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方形盒子里的闹剧;而日日过着战备生活的乔安娜，早已恨不得躲进防空洞里去。

她对自己的生活还算满意，但这个画面中缺了点什么：被战争电影唤醒的旧式生活中，还缺一个能随时救美的男主角。她也有过几个男朋友，不是没考虑过结婚，但是这些男朋友一想起自己未来要生活在没有卫生间的房子里，而脚边的妻子正在用抹布擦地，就都知难而退了。乔安娜其实也知道，那些会为丈夫倒茶洗衣服，在一边沉默干活的家庭主妇，要么已经90岁，要么已经阔别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