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的药园在大峡谷化现
2016-03-11罗洪忠
罗洪忠
已有的研究探明,在青藏高原,藏药用植物共有191科682属,2896种;药用菌类43科180属,180种;矿物药材70余种;植物、矿物、动物等天然药用资源总计3125种,其中生长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品种约占60%以上。
以米林为中心的雅鲁藏布江两岸,气候从暖温带到高寒带,生物多样性丰富。在这海拔2500~5000米一带的高山、裸岩、灌木丛地带,生长着数百种珍贵药材,如虫草、西藏延龄草、胡黄连、天麻、雪莲、红景天、高原灵芝等,丰富的植物资源使大峡谷俨然成为菩萨化现于人间的药园。
或许是菩萨的加持,在这遍地药材的秘境之地,也孕育了藏医历史上一支重要的学派——南派藏医。南派藏医创始人苏卡·年尼多吉经过多年深入探讨研究产生于藏南河谷地带的各种藏药材的功效以及临床的验证,建立了“南方温热派”的学术基础,也奠定了大峡谷地区药用植物资源的价值基础。如今,虽然被南迦巴瓦雪峰之水滋养的各种药材仍漫山遍野、郁郁葱葱,但在藏医药日益发展的今天,如何对原生态药材资源的保护和资源可持续利用却已纳入藏医药领域一些代表人物的思考和实践中。奇正藏药雷菊芳女士率先倡导,要推行藏药材的保护和种植工程,以针对高原生态的脆弱环境及藏医药产业的可持续发展。而奇正藏药在素有“藏地药王谷”之称的南伊沟建立的近万亩藏药材保护基地,也成为推进“药洲”米林药材种植现代化的有力支点。
南派藏医创始人
拉多峡谷出口,正对着朗县县城,仿佛是朗县人进入喜马拉雅山深处的“门户”。沿拉多曲溯流而上,一路风景宜人。或许是拉多峡谷小气候的原因,峡谷两边岩壁上草木茂盛,全然没有县城两边的苍凉感。初春时节,扑面而来一股略感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林木的混合气息。七拐八弯,便可进入朗县拉多乡拉多村,村后有一座山叫“曼布杰布拉”,意为“医药王”,在拉多村对岸的一处山壁上,有一个神秘的山洞,传说那里曾是“医药王”放置药材的地方,村里人若是身体不适,到洞中供奉医药王,很快就会痊愈。
在拉多乡拉多村,处处可以感受到一种“医药之乡”的气息,因为这里出了一代著名藏医,也就是南派藏医创始人苏卡·年尼多吉。“苏卡”藏文意思是“侧楼”,指今山南地区扎囊县桑耶镇的苏卡居委会,是赤松德赞作为“明妃”献给莲花生大师的王妃“益西措杰”的故乡。“苏卡”作为年尼多吉的家族名,只能说明他的远祖或曾在扎囊一带有过封地。
藏地史料记载,苏卡·年尼多吉的先祖是松赞干布,最早可能生活在拉萨河流域。因为他先祖的名字为“甲玛·仁钦岗巴”,这个“甲玛”位于今墨竹工卡县,正是松赞干布出生地。后来这一家族中一位“通晓天人之理”的男子,来到下塔布地区。在拉多村附近的“荣(峡谷)嘎”地方,渐渐形成了一个很大的部落。在这个家族中,待到索朗仁钦时,拜高僧为师,研习佛学和医理。他的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都出家为僧,最小的一个虽然也研习教法、喜欢清静,但总要有人传宗接代,所以无奈娶妻生子。他也生了3个儿子,其中的大儿子就是后来闻名藏地的苏卡·年尼多吉。
苏卡·年尼多吉出生于藏医之家,自幼跟随父亲学习藏文读写和医学,14岁就与北派藏医弟子米易尼玛·通瓦顿丹讨论医术,讨论医学问题,相互通信问答长达3年多时间。16岁就对《四部医典》进行了全面细致的校订,并开始著书,《千万舍利》就是他当时的巨著。
藏地不同医家围绕《四部医典》这一巨著,就产生了不同观点。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学派”,就是以其代表人物而命名的“绛巴学派”和“苏卡学派”,因他们所处地域不同,故又分别被称为“北方学派”和“南方学派”。
北方学派代表人物是“强巴·朗杰扎桑”。他出生在日喀则昂仁县,这里属典型的卫藏北方地区。因昂仁处于藏北地区,他对《四部医典》的解读,兴趣主要放在对藏北高原及冰川雪山地区的藏医药上,擅长治疗北方高寒地区的疾病,心得也最多,写了大量论著,故称为“北方寒凉派”。
苏卡·年尼多吉的研究重点,是以《四部医典》的理论为指导,利用朗县、林芝一带盛产各类药材的优势,深入探讨研究产生于藏南河谷地带的各种藏药材的性味功效,研究易发于藏南温热地区的瘟疫、赤巴病等常见疾病的治疗方法,属于“南方温热派”。苏卡·年尼多吉也成为了“南派藏医药学”的“第一圣人”。
苏卡药方再续传奇
在朗县拉多乡新扎村,现在还有一位南派藏医的传承人,叫阿旺丹增,他是一位寺庙僧人,曾有过在奇正藏药贡布曼隆宇妥藏医学校、自治区藏医学院五年的求学经历。他挖掘了数十种南派藏医药方,在治疗高血压、糖尿病等疑难杂症上有神奇功效。他还建起了用37种藏药配出的苏卡药香生产厂,对安神和治疗失眠症有神奇的作用。
在新扎村,我见到了现年41岁的阿旺丹增。他9岁时出家,曾是拉萨林周县达龙寺的僧人,在寺里学习7年后,因转扎日神山来到朗县,转完扎日神山后,因病在新扎村休养,一待就是24年。
2004年,阿旺丹增师承朗县人民医院老藏医益西,开始学习南派藏医。没过多久,他先后到奇正藏药贡布曼隆宇妥藏医学校、自治区藏医学院求学,并先后拜藏医大师强巴赤列、藏医学院教授旺堆老师为师,全面系统地学习了藏医药的基础知识。在一次同强巴赤列大师的交流中,他知道了南派藏医始祖和他的学生,在朗县留下许多药方,藏医学界称之为苏卡药方。若能将这些散落在民间的药方搜集整理出来,将是对南派藏医的重要贡献。
阿旺丹增从自治区藏医学院毕业回到村里后,走家串户,将历史遗留下来的一个个苏卡药方整理记录了下来,再同朗县有名的藏医们一块研究,然后带着村民一块上山采集药材,制成藏药后在自己身上试用,在取得好的疗效后,才将药方定下来。
苦心人,天不负。6年多的时间里,阿旺丹增花费了40多万元,先后搜集和确定了数十种苏卡药方。自治区藏医院巴珠院长来到拉多乡考察,得知阿旺丹增搜集的苏卡药方有奇效时,便想见识这位热心的中年藏医,长谈5个多小时后,巴珠院长对苏卡药方也赞不绝口。
有人对有些药方特别感兴趣,愿以每个药方4万元的价格购买,可他没有动心,而是将其全部交给了西藏自治区藏医院保存。巴珠院长将这些药方带回拉萨,经过一个个病人服用,证实在治疗高血压、糖尿病等疑难杂症上,有奇特效果。
阿旺丹增对苏卡药方的发掘和整理,为南派医学和南方河谷地带药材资源价值发挥续写了辉煌。
药材培育的现代之门
有医就有药。历史上,朗县和米林的村民,就有采摘藏药材为生的传统。
与朗县相隔不远的米林县,位于雅鲁藏布江岸边。群峰耸立,森林层叠,曾是藏医们采集药材的绝好地方。
雅鲁藏布江是一条天然的水汽通道,印度洋的暖湿气流,逆河谷而上,为米林县带来了丰沛的降水。这里山高谷深,气候和植物垂直分布明显,药材分布广、数量众、品质好,获得了医药界的颇多赞誉。据载,米林仅冬虫夏草、贝母、天麻的年产量,达4.5万公斤以上。药用植物的品种,更是多达3500种,让人数不胜数。
在南伊村,我见到了50多岁的“药农”扎西多布杰。
“我们挖药时,随时有可能坠下山崖,偶尔运气不好,还会遇上猛兽当道。可是我们采药的收入,并非与风险一样高,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完全靠采药为生的人家了。”
谈起过去采药经历,扎西多布杰似乎很淡然,因为在他们祖辈的生活里,采药就是一项古老的营生。上世纪80年代,南伊村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村民们生产之余,攀山越岭采挖药材出售,便成为补贴家用的方式,扎西多布杰自然也不例外。当时药材价钱不高,采回来的天麻、贝母等药材,带来的收入一年也不到五六百元。
“这几年虫草价格一路上涨,村民采集的积极性也跟着上涨,虫草收入占了家庭经济的一小半。”扎西多布杰说起这个很兴奋:“虫草来钱快,其他的药材价钱不怎么高,挖回家也很少有人上门来收。况且很多药材都有种植基地,实现批量生产了,南伊村的野生药材就没有了价格优势。”
此外,伴随着旅游热等,一些藏药材资源被过度开发,为了保证藏药的可持续发展,同时也让当地村民能延续传统的生活方式。以奇正藏药等为代表的一些藏药企业与研究机构,在这个区域开展藏药材的种植、抚育研究及药材保护基地。
从野生野长到基地种植,“药洲”的发展叩开了一扇时光之门,这扇门的外边是传承千年的“原生态”采药、制药方式,里面则是以现代科技为基础的药材驯化、规模种植、科学制剂等现代药业发展模式。
在米林县贡布藏药材基地,许多藏药材成片种植,生长茂盛。这个投资近400万元的藏药材基地种植了丹参、枸杞、黄芪、藏木香、波菱瓜、黄牡丹等多个品种,产生了较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这些以前在深山老林里才能生长的药材,如今却乖乖在田间地头成长,让“药农”心里别提多高兴。
在米林县卧龙镇日村,村民们放下握了大半辈子的锄头,拿起小铁锹,开始种植起了一种名为“藏木香”的藏药,年均收入可达2万多元。在梆中村,村民尼玛自发成立了“红太阳藏药材及林下资源种植合作社”,两年内,他们便通过种植天麻、七叶一枝花等药材。创收达50万元,带动了当地7个贫困户实现了脱贫致富。尼玛说,“种植藏药真的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仅可以卖到好价钱,剩下的我们自己还可以治病。”
家住米林县羌纳乡当扎村的宗吉,2012年开始,家里的一亩薄田“神奇转身”,以高收益的藏药材菱子芹取代青稞。现在每天清晨,她都要早早出门,握着小铁锹,猫着腰为自家田地里的藏药松土、锄草。
“米林的百姓一直延续着种植和采挖野生藏药材的传统,所以轻车熟路。去年底,我将收获的藏药种子和部分药根卖到藏医院,一次性赚了3万多。”宗吉说,种植藏药没有想象中困难,上山采好种子,在大棚中培育幼苗,再移出室外种植就行了。如果遇到移栽、灌溉等技术上问题,只要给农牧局打一个电话,专家就会赶来帮忙解决问题。
千年藏药发展壮大,离不开接力棒式的传承。“80后”藏医桑杰是藏药材培育基地技术人员兼藏医,作为“药洲”的后人,自幼便与这里漫山遍野的药材结下不解之缘。如今,攻读医学专业归来的他立下宏愿,“我要把生长在家乡的1300多种野生藏药材,逐一研究,传承下去。”
桑杰自幼便与这里漫山遍野的药材结下不解之缘。他14岁就跟人上山采药,治好了母亲的重病。2002年,桑杰考入西藏藏医学院,历经5年专业训练,完成学业后,和大多数同窗一样,回到家乡当了一名藏医。两年后,具有藏医药专业本科学历的他,被聘为米林县贡布藏药材培训试验基地唯一的技术人员,一边行医,一边开始研究药材的人工栽培。
近年来,藏医药因独特的疗效被更多人青睐,“藏药热”逐日升温。世代采挖售卖藏药材的米林人,一时间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采挖量的增大,也导致了药材资源的日渐稀少,官方不得不下达禁令,禁止采挖销售野生药材,并启动了人工试种示范推广。
桑杰每年都要到南伊沟内采集野生药材种子,这是人工栽培的基础工作。可从3年前开始,他有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到山上寻找药材越来越难了。为了寻找一味名为“青久”的药材种子,他曾在原始森林里,耗时半年才采集到500克。从实验室、温室再到田间,桑杰多次试验,最终摸索出了适合当地气候的“青久”人工栽培技术。
随后,桑杰又将野生药材藏丹参、波棱瓜、凌子芹等3个品种,在温室里进行育苗,经过一次次试种,最终获得了成功。
在桑杰亲自筹建起来的标本室里,用汉藏文详细标注的红花、手掌参、贝母等藏药材已达150余味,分门别类摆放在陈列架上。如今,他已成功试种了西藏棱子芹、草红花、藏木香等11个品种的药材,2000多位村民得到药材人工栽培技术培训。
桑杰说,人工藏药种植不仅增加了农牧民收入,还有效保护了野生藏药材资源。
而在林芝“八一”镇,有一位来自四川阿坝的藏族女大学生泽仁拉姆,来林芝3年,爱上了这里的生态和绿色。她负责的公司叫林芝雪域资源有限公司,最大的心愿是把林芝的有机健康产品带到全中国和全世界。她通过日本、欧盟?美国有机认证组织将林芝的优质药食同源的资源连续3年进行了有机认证,其中有:天麻、木耳、灵芝、红花、苹果、藏丹参、藏贝母、野生松茸、牛肝菌(大脚菇)、青冈菌、决明子、手掌参、金耳、獐子菌、蕨麻、松针、松萝、山桃仁、覆盆子、藏茴香、肉桂、藏木瓜、薄荷。她尝试着将有机松茸在网上通过电商众筹,网上发布半天时间里阅读量便能过万。互联网+已经走进了藏南的大山。
大草原上的半野生抚育
近些年来,藏药材独一味成就了止痛药的名牌产品,比如奇正消痛贴膏、独一味胶囊等,成为全藏区乃至全中国止痛用药的大宗药材,资源保护问题首当其冲。藏医药科研人员走遍甘肃、青海、西藏等独一味的生长区域,通过对生长环境、面积、历史记载、有效成分的含量的对比研究,发现在藏南的一片大草原上,大约有十万亩的独一味生长面积,每年用大的留小的,就能实现独一味的可持续的保护和利用,又能给当地牧民带来绿色贸易收入。
奇正藏药的雷菊芳女士,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对藏药的保护性开发提出了一些预见性思考。奇正藏药1996年即在西藏林芝地区,建立了野生藏药材的保护与研究基地。但她认为,藏药材资源的保护性开发仅靠少数企业的力量是不够的,邻国尼泊尔对药用及芳香植物的可持续利用方式值得借鉴,应该用绿色贸易的方式来护航藏药的可持续发展。
对于绿色贸易的认识,始于雷菊芳看到的一本手册,它是联合国环境署和其他一些国际环境组织为尼泊尔药用和芳香植物而做的报告。这份报告认可原住居民利用当地生态资源谋求生存和发展的权益,希望用草药和香料的绿色贸易来帮助当地的居民,尤其希望帮助妇女儿童得到收入从而脱除贫困,这个理念让雷菊芳非常惊讶,也非常欣喜。
她认为,同在喜马拉雅地区,拥有相似的生态环境和人文宗教信仰,尼泊尔的这份手册对我们推动藏药材资源的可持续利用颇有借鉴价值:“在喜马拉雅这一侧的西藏,希望我们也能够有一个高级别的、包括我国相关组织、联合国环境署和其他国际知名生物多样性组织在内的机构,对藏区的植物药材(包括农作物)做一个客观的权威手册。在这本手册里有清楚的名录,写明了哪些草药可以用作贸易,哪些可以鼓励贸易,哪些限制开发,哪些禁止开发。”
作为西藏文化的智慧结晶,藏医药联接了人文和经济的两条纽带,它的可持续发展一定是跟这个土地上的子民的生存延续息息相关的。“如果民族医药的发展离开了这样的土壤,那就完全变成了商业的资本游戏,这样的道路显然不会走太远。要让先人创造的这个医学体系能够绵延,让菩萨的药园能够持续惠及众生,一定要考虑藏药材的可持续利用。”雷菊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