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明”文化中的“孪生姊妹”

李初初

在灿若星河的藏族文明中，“大、小五明”是一个耳熟能详的词。其中藏医学以“医方明”而和内明、因明、声明、工巧明一起，构成了西藏“五明”文化体系中的“大五明”；天文历法则以“历算明”而和戏曲明、诗明、词明、音韵明一起，构成了“五明”文化体系中的“小五明”。经籍有载：“不通五明，则无真智，亦难证果。欲修正果，见性成佛，需通五明……”

可以说，在“五明”文化中，天文历算和藏医学，形同一对“孪生姊妹”，密不可分。天文历算集中反映和体现了藏族文化对大自然及生命形成、发展、活动规律的认识，同时将之总结和归纳成一门独到的方法体系，在维系雪域高原人民的生存繁衍、维护健康、预防和治疗疾病等方面，发挥着积极而重要的作用。

古老而神奇的历法

“当达普日光天文观测站的阳光，穿透屋顶的孔洞，完全直射到屋外一根奇妙的石柱上时，预示着整个藏东地区灌溉的季节就到来了；当羊卓雍措对面山顶的一处洼地里，每年周围还冰雪覆盖的时候，那里会率先长出荨麻，羊湖周边区域一年中农耕牧作的时节就来临了。”

怎么样，够神奇吧，这就是独特的西藏天文历算中一些经典的案例。

此外，西藏的天文历算，还用太阳系中九大行星与地轴的相对位置、方向，来计算和预测天气、气候的变化以及地震等地质灾害，这是其他历书与历算方法中所没有的。2007年10月，在由西藏自治区藏医院天文历算研究所贡嘎仁增等人编著的第一版《藏历土鼠年（2008年）历书》第28页，就明确预告和提示：“从三月到全年，因二十八宿到第九星宿和第十张宿，全年停留在狮子宫内，要防止风暴、地震等自然灾害。”结果这一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相似的案例，还有今年的尼泊尔地震，在去年10月份就已经制作完成的藏历中，也进行过预告和提示。

“西藏的天文历算，是藏族人民文化里最有代表的事物之一，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是藏族人民在生产生活中总结出来的宝贵财富，也在生产生活当中发挥着重要的指导作用。西藏的天文历法，既不同于现在的阳历，又不同于内地农村普遍使用的农历（也称为阴历），但大体相当于农历。”对于这门博大、深奥，而又难以理解的学问，西藏自治区藏医院天文历算研究所副所长次多老师这样向我介绍。

“最初，有一个‘纺织老母之月算，是在公元前100多年左右，当时山南有一个纺织老母，也就是编织氆鲁的老太太，她居住在雍布拉康上面，在纺织氆鲁的过程里，观察到日月星辰的变化，最早总结了日、月、以及星期的变化规律。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月缺盈亏等，所以现在的人们，对西藏的天文历算的起源，归结到最早是从那时开始的。”

次多老师还说，西藏的天文历算，经历过很多的时期与变化，非专业人士理解起来是有一些吃力。但简单地说，最早是在青藏高原上产生的一种“物侯历”，后来又从印度引进了“时轮历”，再后来，又引进了我国汉地的“时宪历”，再后来，又从汉地引进了“五行”的运算方法，以及从印度引进了“占音术”等。此后，西藏的天文历算史上，出现过很多著名的人物、学者、事件，逐步将西藏的天文历算学，形成一门成熟而独立的学科。

“西藏的天文历算法，分为纯天文和纯历算两个方面，但由于西藏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以及所处地理环境的影响，研究的领域比较广，不仅包括五大行星运行值的推算，还利用天文历算学的原理，进行日月食的预报，闰月和重缺日的设置，还涉及到依据天文历算学原理推算各地适宜的农耕牧作时机、物候、节令、人体脉象变化周期等，特别突出的一点，还要进行中、长、短三期的天气预报，以及气象、水文、地震等自然灾害的预报，可以说研究的内容辐射到多个相关科学领域。而每年由自治区藏医院天文历算研究所推算编制的藏历历书，就基本要包括上述的所有内容，因而可以说，‘西藏天文气象历书，是西藏天文历算学研究成果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次多老师拿着一本长条形天文气象历书，向我如此解释。

说起天文气象历书，包括长条历书、台历、私历以及简明历书等。长条历书，因为内容最全，而很多内容，一般老百姓又看不懂，所以，百姓家里大多用的是简明历书，也就是长条历书的简化版。简明历名与内地“农历本”相似，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本。次多老师介绍，他们的简明历书一年要发行十几万册，最多的一年，达到了30多万册。

“我们历书颁布发行的地方，不仅包括西藏，还包括国内的青海、甘肃、云南、四川的藏区，另外还包括印度、尼泊尔、不丹等国家。只要有藏族人的地方，几乎都有，就连美国都有。”

天文历算与藏医学的关系

说起西藏的文化或者说文明，有个核心精髓叫“五明”文化，包括“大五明”以及“小五明”共十种。其中，藏医学被称为“医方明”，为“大五明”之一。而天文历算，被称为“历算明”，是“小五明”之一。这大、小两个“五明”之间，究竟包含着怎样的关系呢？

“要讲这两者间的关系，你看，我们的天文历算研究所，从历史上讲，在解放以前，五世达赖喇嘛和第司·桑吉嘉措时期，药王山的医学利众院是正式培养藏医学人才的学院，同时也是培养天文历算人才的学院，后来到了1916年，钦饶罗布大师在大昭寺西边成立‘门孜康，门，意为藏医藏药；孜，天文历算的意思；康，就是学院或者医院的意思，合起来，就是‘专门培养藏医藏药和天文历算人才的机构或者说学院，为什么一定要将两种人才放在一起培养呢？这就说明这两者间必定是非常密切的。”

次多老师介绍，天文历算和藏医学这两大学科，其重要的理论基础，都是藏医学中也提到的“五源学说”。

“藏医学，是利用五源学的理论来研究的，以土、火、水、风、空这五源，来研究人体的饮食起居、生理疾病的产生，以及对疾病的调理、药物治疗以及外治等。而天文历算，也是利用五源学中的土、火、水、风、空的原理，来研究人体以外大自然的变化规律、周期，以及宇宙空间的变化等，所以这两者在这一点上，基础是一致的。”

为更加直观生动，次多老师还打了个比方说：“这样讲，如果一个人，想成为一个一级的藏医药学人才，他必须掌握二级以上水平的天文历算知识；如果想成为一个一级的天文历算学人才，他也必须得掌握二级以上水平的藏医药学理论与知识。因为医生在诊疗实践中，从给病人进行把脉到怎么给病人用药等，都是需要从天文历算学的角度来加以考虑的。更为重要的是，天文历算可以告诉医生，在不同季节里，这个人的脉相变化周期是不是正常，或者说是不是发生了增减的变化以及紊乱，从而确定是不是产生了病，产生了什么样的病，这个通过天文历算的计算与把脉，是可以诊断出来的，所以掌握好天文历算学的知识，才能更好的行医。而做天文历算，也是离不开《四部医典》中的五源学以及其他学说的。”

次多老师还进一步解释，相对于人的身体，藏医学体现的是人体的“内时轮”，就是内在的变化运行规律，而天文历算，则体现的是“外时轮”，也是外界的环境等干扰因素。因此《四部医典》里也讲到了，大自然在运行过程中，人体内部也会有相对应的运行，两者都是有规律的，医生对药人的诊断、用药以及治疗，都是要用到天文历算学的，所以藏医学院在培养藏医生时，也必须对他们进行天文历算学的培养。

“藏医生在给病人开的药里，早、中、晚，所给的药物与剂量，可能都不是完全一样的，这也是最能直观体现藏医药学与天文历算学之间关系的一种事物。”给我们担当翻译的边巴次仁先生，又这样补充道。

而后来，我从神猴藏医院院长尼玛次仁先生那里还了解到，在藏药的采集中，天文历算学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各种藏药材的采集，是有不同要求的，有的药物要用到花，有的药物要用到根，有的要用到茎或叶，所以采集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比如现在市面上常见的冬虫夏草，它的采集时间段，每年都会经过天文历算，在天文历书里体现出来。

天文历算学的其他应用

在日常生活中，天文历算还几乎涵盖藏族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和自治区气象局也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我们这边要进行每个月的气象情况的推测，然后提供给他们，他们要参考我们的计算，然后进行气象预报。也就是西藏的天气预报，一方面和内地一样，是汉语版的气象部门预报的气温、晴阴、云雨等天气情况，另一方面，也要用藏语按我们藏历上的一些标准，来预报天气情况”，次多老师这样介绍说。

西藏的文天历算，现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目前全中国从事专门天文历算的人员，只有不到20人。自治区藏医院天文历算研究所，是最大的专门从事天文历算的机构，但自银巴所长被任命为医院副院长以后，所内从事天文历算的专门人员，也只有10个人了。次多老师的老师，旦增扎西老师，已经80多岁的高龄，仍然在医院里从事授课和研究工作。此外也已经80多岁的贡嘎仁增老师，也在岗位上继续工作，这两位老师，都是毕业于门孜康的著名老专家。

在我采访的过程中，旦增扎西老师正在埋头进行2016年藏历历书的校定，接着马上就会进行计算机的录入工作。今年10月份之前，新的藏历历书将完全制作完毕，并印刷上市。连续多年的西藏天文气象历书，都是由旦增扎西老师和贡嘎仁增老师推算出来的。此外，旦增扎西老师还要负责每个月和每年的天气预报工作。

西藏的天文历算，是一门古老、深奥而又精准的学问。正如前文所说，去年就已经制作完毕的今年的气象历书里，就已经预报了尼泊尔地震发生的可能（当时预告了大体的方向和时间段）。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也是如此。而在日月食的发生上，藏历的推算和现在用精密科学仪器以及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结果，也最多相差不过几秒钟。

特别神奇的是，西藏的历史上，还建有一些古老的天文观测站点。比如设在墨竹工卡县的达普日光观测站，每当这里的日光，通过屋顶的一个孔洞，直射到设在屋外的一根石柱上时，预示着藏东地区灌溉季节的到来。而这个观测点，300年前就已存在于西藏的天文历算研究当中，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参照物。这是西藏唯一现存的古时天文观测台，尼木县历史上也曾有类似的一个，但文革时被毁，现在已经无法复原。

与达普日光观测站相类似的古老的天文观测点，整个藏地还有很多处，例如羊卓雍措对面的山顶上，有一处奇特的山洼。每年周围还是皑皑白雪的时候，那处无雪的山洼里，就会率先生长出荨麻，这时候，意味着整个羊湖周边区域，一年中可以农耕牧作的时节就到来了。而根据不同时间这里荨麻的长势情况，还可以推测出羊湖这个湖区范围里，这段时间里大致的小气候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