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诗人的公共“文坛”
——以月泉吟社为中心
2016-03-11熊海英
熊海英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江湖诗人的公共“文坛”
——以月泉吟社为中心
熊海英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宋元之际的诗人和诗歌研究不止有“遗民的”这个视角,它同时也是“江湖的”。《月泉吟社诗》是江湖诗人的同题共作。所谓“文坛”,从前高居庙堂,是士大夫专有的公共文学空间。从南宋后期陈起刊刻《江湖集》,到宋元之际月泉吟社征诗,江湖文人群体共同拥有的“公共文坛”逐渐形成。在亡国废科举的背景下,金钱名利因素介入这个公共文坛,使得诗歌和诗人逐渐脱离政治权力场域的附庸地位、获得独立价值具有了可能性。
遗民;月泉吟社;江湖诗人;公共文坛
对宋元之际诗人和诗歌的研究,过去多设定在“遗民的”这个更富于政治涵义的角度:写诗和集会结社被视为遗民的抗节行迹,以抒写亡国悲恨的诗歌连缀成遗民心史,从中抉发出爱国思想、民族气节等积极的精神价值,从而令宋诗史在叙述了卑俗颓靡的江湖诗人和宋季诗风之后,有了一个响亮振作的结尾。如钱谦益说:“宋之亡也,其诗称盛。”(《胡致果诗序》,《有学集》卷十八)黄宗羲也说:“文章之盛,莫盛于亡宋之日。”(《谢皋羽年谱游录注序》)
赵宋政权固然败亡了,文学的发展却是延续的。以诗歌为本位而言,从宋亡(1276)到元延祐元年(1314)重开科举的三十余年,遗民文人作为创作主体,“相与唱叹于荒江寂寞之滨”。他们在前朝本属不同的社会层级与群体,诗风各有所宗,甚者并不作诗。科举废弃后,“士无一人不为诗”,“而诗愈昌”(刘辰翁《程楚公诗序》,《须溪集》卷六)。这一时期的诗歌的确增添了不平常的内容,风格有所变化,但也非以“遗民心声、家国之思,民族意识、抗节精神”能一言蔽之。从宋诗变成“宗唐尚古”的元诗,诗歌理念与创作实践如何结合,变化如何萌生?过渡时期的诗歌实是承上启下、折射变局的。若仅以“遗民文学”视之,恐怕会弱化或遮蔽一部分事实和意义。
月泉吟社是宋元之际参加诗人最多、影响最大的遗民诗社,《月泉吟社诗》作为一部诗歌总集,与《心史》、《谷音》等并为宋诗之绝响,同时也堪为元诗之滥觞。笔者想以月泉吟社及其诗歌作为标本,讨论上文提到的有关问题①月泉吟社的研究成果有方勇《南宋遗民诗歌研究》、王次澄的系列文章、欧阳光《宋元诗社研究丛稿》、邹艳的博士论文《月泉吟社研究》等。这些成果就月泉吟社的活动方式、参与人员的生平行迹、诗集版本考证以及作品思想内涵的分析解读等已非常深入详尽,本文立论基于以上研究成果。。
一、遗民诗人流落江湖
所谓“遗民”,参照《汉语大词典》和《辞海》的解释,可分为广义与狭义两类:广义的“遗民”指改朝换代之后的幸存者;狭义的“遗民”指易代后不承认、不愿出仕新朝者,更具政治与感情色彩。由于有些被视为遗民的诗人后来出仕元朝,研究者论迹兼顾论心,如方勇在《南宋遗民诗人群体研究》一书中提出“改朝换代时,内心深处有较强烈的遗民意识的人都可称之为遗民”,因此戴表元、仇远、白珽、邓善之等虽做过元朝学官,一般研究也将他们纳入狭义的遗民群体②张宏生、方勇等认为:这些人迫于生计出仕,官职微小,且从事教育,有助于拯救汉文明,应予谅解。总之,这种界定标准对“遗”和“逸”、“仕”和“隐”的区分不十分严格。。
本文讨论的对象人群,一般称为“遗民诗人”,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据日本学者植松正统计,由宋入元的进士大约有151人[1]152;陈小辉《宋代诗社研究》(中山大学博士论文,2010)制表对南宋遗民诗社主要成员身份经历作了不完全统计,基本为儒生,其中20人具进士身份,在宋代有从宦经历的大约有40人,地位较高的有马廷鸾和王应麟等。侯翠芸《南宋遗民诗人研究》(暨南大学硕士论文,2003)按照方勇教授判断“遗民”身份的标准,结合《全宋诗》和各项史料,厘定360位遗民诗人(事迹可考者199人),分为终生未仕者、仕宋官员/抗元义士和方外人士三大类。其中第一类33人,第二类155人。向来被定义为“遗民诗社”的月泉吟社,参与者2700人左右,除了白珽、仇远、连文凤外,其他人的生平事迹和创作情况皆不可考,使全祖望有“社中同榜之人自仇近村而外多已淹没不传”之叹。这2700人的绝大部分应当只是布衣文人/江湖之士而已。方勇对月泉征诗前60名诗人身份行迹的考证结果,也说明了这一点。正因不是官员进士、缙绅名流,所以这一群体在历史记录中处于边缘,被遗忘而湮灭,以至于在侯翠芸的遗民诗人统计中只占到9%的份额。
这些无名的遗民诗人在宋代可能是绝意仕进、专事吟咏的诗人,也可能是从事举业、准备做官的士子。东南地方被兵祸时间较短,正如后人慨叹:“疆事日蹙如处漏舟,里巷之儒犹刊诗卷相传诵”(《诗家鼎脔》序);“敌已刻日渡江吞东南,我方放解试。明年春又放省试,朝士惟谈某经义好,某赋佳”,“时文乃不可一日废”(刘埙《水云村稿》卷十一)。待到王朝倾覆,科举废弃,便一齐流落江湖①宋代教育发达,读书应举风气最浓厚的地区要数浙江、江西和福建,遗民诗人和诗社亦多于其他地方。据侯翠芸《南宋遗民诗人研究》统计,遗民诗人有籍贯可考者244人,浙江籍者92人,比第二位的江西遗民多一半,福建籍为28人。遗民诗社共34个,已知活动地点的27个中,浙江有20个,江西超过5个。故宋元之际遗民诗人和诗社以东南地方为主。。
宋代科举考试虽经不同时期的各种变化,诗歌大体上还是科举中的关键要项。应诗赋科者为了练习词赋的对仗能力,必然要选读、背诵部分诗文,甚至进一步尝试写作诗句。所以“自京国倾覆,笔墨道绝,举子无所用其巧,往往于极海之涯,穷山之巅,用其素所对偶声韵者变为诗歌”(舒岳祥《跋王榘孙诗》,《阆风集》卷十二)。作诗虽非举子本色,然亡国遗民或“聊以写悲辛,叙危苦”,或者只为消遣生涯,连从前“无所事诗,见有攒眉拥鼻而吟者辄靳之”的“缙绅先生”也开始作诗:“诠改举废,诗事渐出,而昔之所靳者,骤而精焉则不能,因亦浸为之。”(戴表元《张仲寔诗序》,《剡源戴先生文集》卷八)吴渭(1228-1290)在宋末曾任义乌县令,国亡后退食吴溪,“托情于诗酒”,以倡月泉吟社而得名。如他一般者应当不是少数。
至于那些四处漂泊、干谒为生的诗客,入元后较南宋时又更多②袁桷《赠陈太初序》列举历代行人游士情状后说:“宋承唐旧,岩居逸士见于聘征,游者益耻,至于季年,下第不偶者辄为篇章以谒藩府,京淮闽广,旁午道路,数十年不归,子弟不识其面目。……世祖皇帝大一海内,招徕四方,俾尽计画以自效,虽诞谬无所罪,游复广于昔。”见《清容居士集》,四部丛刊初编本。。如方回“为州日,江湖诗客群扣其门”,他在《瀛奎律髓》中虽对江湖诗人尽情丑诋,当其时却是“倾箱倒槖赠施之无吝色”(《桐江诗集序》,戴表元《剡源文集》卷八)。又如赵文笔下以诗为生计的江湖谒客文介山:
文介山吟愈工愈穷,貌愈老,老而传客诸公间。行李中有诗数卷及古铜炉铜瓶,所至焚香插花,对之即赋。……予谓介山:“以翁年,仕宦犹当告老而家居,况客耶?”介山曰:“吾岂不欲家者?顾先庐乱后不复葺,尝春雨床漏不可睡。吾起坐吟数首,满意甚,及旦索纸书之案,左缺足而地右倾,手拾断瓦支焉,笔未濡而纸已湿。一笑而罢。吾客外虽索然,尚不至此。”予闻而惊曰:“此非介山忧,诸公责也。”……诸公爱介山,宁当使之以七十翁客外,即夜起谁侍扶者?我为诸公画计,诸贤岁以数月俸奉介山,宁不亦费酒数十斛,何不各移数月酒资,使翁得结茅三间,以不漏而睡且吟。……(《送文介山序》,《青山集》卷六)
月泉征诗第19名的周暕(寓名识字耕夫,武林社员)也是典型的诗人谒客③据方勇推算,周暕至大庚戌即1310年已六十有余。他交游颇广,与白珽相师友,与方回、张炎、连文凤皆有交往。。张伯淳述其生平行迹曰:
……居今之世,有若海陵周君,以诗文游诸公间,识不识,闻周方山至,倒屣唯恐后,而日汲汲道途,岂得已而不已者哉!其客秀凡数年,来为钱塘客复许久,今又将去而游吴门。……于其行也,合钱塘交游之能诗者,各赋以赠。于是,嘉兴张伯淳壮方山之游兴不衰,又喜吴门之有郡博士冯君抱瓮、前提学胡君沧溪,皆东道主也。方山见必有遇,当不至如区区所从者。(张伯淳《养蒙文集·送周方山序》)周暕曾客于张伯淳、冯梦龟、胡沧溪之门,冀得荐举,终未如愿。张炎曾有词《台城路》送周暕游吴,曰:“漂流最苦。况如此江山,此时情绪。怕有鸱夷,笑人何事载诗去。”意谓如此汲汲皇皇以诗干谒,恐怕会遭隐逸于五湖烟水的范蠡嘲笑吧。
月泉诗社的方凤、谢翱、陈公凯、陈公举等人,曾于至元二十六年(1289)正月从浦阳出发往游金华洞天,途中有盛太博、卢士安等20余人加入。据徐沁《金华游录注》载:“盛太博,金华人,……隐居而不得志于时者。卢士安,不知何许人,特一卖卜于市者。而详其姓氏,且与诸老往还,翛然帘肆,殆亦有托而逃者欤?”林景熙、汪元量、张炎等入元后也都曾卖卜燕都,托身江湖,与卢士安行迹略同。赵文所记的尹寿翁二十年前“在场屋,自能驾风鞭霆摘抉星宿”,“场屋既闭,岁贡士二人,非富者少者有力者不得。万无贡寿翁理。士穷至此无可为者,寿翁挾雷法星书走数百里外,藉是为井田取养”(《送尹寿翁序》赵文《青山集》卷六);仇远《赠画者并序》(《金渊集》)也记叙了一个画生携诗干谒,希求仇远赠诗以增价声名的事件。
这些遗民诗人在宋朝时,或为官员贵胄,或为举子布衣,地位高下不同。世变后落魄流离,都成了平民。或卖卜卖画,或为塾师,或做寓公,情状与方回描述的南宋江湖游士大体相同①方回云:“盖江湖游士,多以星命相卜,挟中朝尺书,奔走阃台郡县糊口耳。庆元、嘉定以来,乃有诗人为谒客者,龙洲刘过改之之徒不一人,石屏亦其一也。相率成风,至不务举子业,干求一二要路之书为介,谓之阔匾,副以诗篇,动获数千缗,以至万缗。如壶山宋濂父自逊,一谒贾似道,获楮币二十万缗以造华居是也。钱塘湖山,此曹什伯为群,阮梅峰秀实,林可山洪,孙花翁季蕃,高菊涧九万,往往雌黄士大夫,口吻可畏,至于望门倒屣。”见《瀛奎律髓》卷二十戴复古《寄寻梅》后评语。。对于这个“失落”的群体而言,诗歌也许是维持身份和关系的唯一资本与纽带。那么宋元之际遗民诗歌又是何种风貌呢?
近世诗人高者以才情凌驾,无复细意熨贴;下者纤软稚弱固不足论。工者刻削过当,去情性绝远;疏者则为苟简灭裂,虽律诗亦不必留意属对矣。(赵文《高信则诗集序》,《青山集》卷二)
迩来诗社豪隽叠见层出,岂能多逊诸贤下耶?然至于气彫意耗骨弱气浮者,或未免如沈休文所谓“八病”,释皎然所谓“六迷”者也。(《王樵所诗序》,何梦桂《潜斋集》卷五)
近世言诗家辈出,凌厉极致,止于清丽,视建安黄初诸子作,已愦愦不复有。钩英掇妍,刻画眉目,而形干离脱,不可支辅。(袁桷《李景山巢编后序》,《清容居士集》卷十七,四部丛刊)
看来仍是晚宋江湖诗人之病痛未除。所以王次澄说:“宋遗民诗所不同于江湖者在于内容而非艺术技巧,遗民诗风仍深染江湖习气。”[2]272
至元二十三年(1286)十月十五日,吴渭约请方凤、谢翱、吴思齐等树月泉吟社,以《春日田园杂兴》为题征诗四方,次年(1287)正月十五日收卷。共得五七言四韵律诗2735卷,经考官评定选中280名,于三月三日揭榜,第1至50名,依次给予奖赏。前60名诗作集结刊行,名为《月泉吟社诗》。作为最大规模的遗民诗社,月泉吟社汇聚了最多的江湖诗人,《月泉吟社诗》可谓是宋元交替时期诗歌风貌的集中体现。文学史上,由于精英人物的杰出创作和理论倡导导致文学风气转变的事例并不鲜见;而在科举废弃、诗人在野的宋元之际,诗歌走向何处去?转变诗风的力量自何方来?月泉吟社及其影响自然值得特别注意。
二、公共“文坛”下降民间
所谓“文坛”,就是一个具有公共性的文学场域。朱刚通过对北宋士大夫文人非集会同题写作事例的研究,提出“如果散处各地的多位作者能够在不太长的时期内自发地进行同题写作,那就意味着作品传播的发达、作者间的结合程度,以及每个作者对于文学作为一种公共领域的意识,都足以支撑起‘文坛’的存在了”,认为到北宋中后期,精英文人群体的公共文学空间——即士大夫的公共“文坛”已经形成②参见朱刚《唐宋“古文运动”与士大夫文学》第三章第五节“面向公共‘文坛’的写作——北宋士大夫非集会的同题写作现象”,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90页。。笔者总结朱刚所论标志士大夫公共“文坛”存在的要素如下:(一)一个受推崇的核心人物,有力的活动组织者。(二)具有公共性的写作题目,使得作品能快速引起注意和发生影响。(三)写作行为在士大夫阶层内具开放性,不受政治立场和人际关系限定,而基于纯粹文学性认同。(四)士大夫群体有作为文学创作主体的自觉意识,具备发达的出版业和邮传系统。以之为对照,到宋元之际,江湖诗人为创作主体的公共性文学场域也已经存在了,月泉吟社征诗便是江湖诗人们面向公共“文坛”的写作。
月泉吟社模仿科举考试来评选诗歌优胜者,这种“以文学取士”的形式唤起读书人早已消歇的旧梦,数个省郡的2000余名诗人因此而聚合。吴渭撰写了《春日田园题意》、《诗评》和诗歌评语,并与获奖者小札来往,模拟及第举子与座主的关系,实为此次活动的核心人物。本次征诗诗题《春日田园杂兴》借题于百年前本朝大诗人范成大的名篇。此题“闻者皆作,至令猥琐亦强精神”(天目山人《回送诗赏札》),显然引发了大家的兴趣和共鸣。月泉吟社征诗是为凝聚人心,对抗元廷征辟,还是纯粹的“以诗会友”?不管主持者有何初衷,《社约》云“此固非足浼我同志,亦姑以讲前好,求新益云”,对参与者的身份、立场等并无设限。吟社还突破地域界限,仅以诗会前60名诗人(实为53人)而言,其籍贯或居住地分布于义乌、东阳、建德、桐江、分水、杭州、昆山、泰州等地,征诗实际是面向全体作诗者开放,规模之大可谓空前。吟社发布征诗启事,收缴诗卷,评阅后将优胜之作编集付梓;“三月三日揭晓,赏随诗册分送”,完成这些程序有时间限定;主持人与获奖者还有信札往来,全赖邮传制度及传播媒介提供保障。其实北宋时有关公共设施已经具备,不过当时能够利用传播环境而随时获得联系并做出反应的基本局限于士大夫作者群;至宋元之际则平民诗人也能充分地利用这些条件了。又如朱刚所言,北宋中期士大夫们已经感知群体共有的创作场域(文坛)存在,兼具身为文学创作主体的自觉,从而表现出文学结盟意识[3]108。就月泉吟社应征诗人而言,有研究者强调他们共同的思想情感基础是亡国悲恨和民族危机感,这自然不错。而换一个角度来看,正如前文所述:亡国废科举后,士人们的政治身份、社会地位以及“学而优则仕”的前途都已丧失,唯有参加吟社进行诗歌写作,能够找到“诗人”的身份认同和群体归属感。吴渭曾作《誓诗坛文》,曰:
……乡邦之胜友云如,湖海之英游雷动。古囊交集,钜轴横陈;谁揭青铜,尚询黄发。无舍女学,何至教琢玉哉;不用道谋,是在主为室者。俾得臣而寓目,与舅犯以同心。睠惟骚吟,良出工苦。所贵相观而善,亦多自负所长。……我诗如郐曹,何幸纵观于诸老;此声得梁楚,誓将不负于齐盟。一点无它,三辰在上。
显然表现出以诗结盟的意识。因此,将月泉吟社征诗视为一个标志——标志宋元之际,以江湖诗人为创作主体的公共文坛已经存在了,这样说也许不算勉强吧。
(一)从附庸到主体——江湖诗人公共文坛的形成
杨镰《元诗史》称:“作为一个民间诗人的社集,月泉吟社具有了一切特点,并影响了几代的诗人,一直波及到明初。一个有两三千人实际参与的任何文化活动,特别是完全处于自发状态,起自民间,这在信息并不发达的宋元之间都是奇迹了!”[4]632内山精也对此奇迹得以发生的原因有所解释:“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获得如此多的作品,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们直接联系了各地的诗社,促成其应募,但显而易见的前提是,各地的诗社各自频繁地开展活动,而且诗社相互之间的网络已经有效地起到作用。”[5]188诚如所言,元初一二十年里,江南地方诗社大量出现(三十多个):南宋时杭州有记载的诗社仅“西湖诗社”一家①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九“社会”:“文士有西湖诗社,此乃行都搢绅之士及四方流寓士人,寄兴适情赋咏,脍炙人口,流传四方,非其他社集之比。”,入元后有名可考的就有清吟社、白云社、孤山社、武林社、武林九友会等五家。其他浙东越中诗社、山阴诗社、汐社,江西明远诗社、香林诗社及龙泽山诗社等,恰似雨后春笋。这些诗社与宋代诗社已经有所不同:宋代诗社基本为官僚士大夫所组织,成员是同僚或同年,或具师友渊源,偶然有平民参与,也多为官僚的家人、朋友或乡人;诗社成员人数有限,基本是封闭组织②参考中山大学陈小辉2010年博士论文《宋代诗社研究》。唯有两宋之交吴可《藏海诗话》记载了一个“一切人皆预焉”的诗社,但不知确切情形。。而宋亡入元,科举废弃,遗民皆为平民,很多诗社没有社会地位、人际关系的限定,对具有“诗人”这一文化身份的人群几乎是完全开放的。
月泉吟社以“诸处吟社”作为各地方诗歌创作活动的据点,是谁,又是如何将它们联缀成一个声息互通的网络呢?正如资料显示,诗人往往同时参加好几个诗社的活动,如获越中诗社第1名的黄庚,同时也参加过山阴诗社与武林社。获月泉吟社第1名的连文凤,同时又参加过杭清吟社、越中诗社;月泉诗社获奖社员前30名中有8名同时属于其他诗社。又如月泉吟社的主持者之一谢翱,宋亡后“间行抵勾越,……王监簿(英孙)诸人方延至游士,日以赋咏相娱乐。翱时出所长,诸公见者皆自以为不及,……乃去而之越之南鄙,依浦阳方凤”(胡翰《胡仲子集》卷九《谢翱传》)。至元三十一年(1294),谢翱复往越中唱和。林景熙、郑朴翁亦曾依会稽王英孙,往来平阳、越中二十余年。元成宗元贞元年(1295),王英孙借陶山书院落成,大会遗民故老吟咏于其间,林景熙为作《陶山修竹书院记》。汪元量归自大都后,浪游钱塘、江右、潇湘和西蜀各地,所至辄与当地诗人唱和。正是江湖诗人往来穿梭,担当了信息串联、编织网络的角色。
当然,江湖文人群体的交际网络和文学场域的形成,是经历了一个较长过程才逐步摆脱附庸角色而获得自主性的。如上文所述,北宋中期以后,士大夫为主体的公共文坛形成了,精英文人的写作引领文学发展的方向。随着教育的普及和仕途蹉跎者增多,到南宋中后期,一大批读书人沉淀到文人社会的较低阶层,其作品的发表和评价最初是依附于精英文人群体、从属于精英文坛的。例如“四灵”写作“姚贾体”,造成“旧止四人为律体,今通天下话头行”的风潮,不能不承认叶适的揄扬推崇是源动力。再如戴复古一生浪游各地,交际甚广(千余首诗中,交际诗300多首),曾与曾原一结南昌吟社(1230),与严粲、张自明、谢尧结南城诗社(1232),又与李贾、严羽、王埜结邵武诗社(1232-1233),晚年归乡后与族中后辈戴昺等结黄岩诗社(1238-1247)。他请赵汝谠为之选编《石屏小集》,“尽出其平生所作,使之择焉,得百余首”;又请袁甫选为《续集》,萧泰来选为《第三稿》;姚镛、李贾选为《第四稿》;诗集前后缀满如楼钥、赵蕃、赵汝腾、赵汝谈、吴子良、包恢、赵以夫、真德秀、杨汝明、巩丰、王野、倪祖义、姚镛等人所作序文题跋,以诸名公巨卿的印可为其诗歌价值背书,恐怕正因有此才“诗翁香价满江湖”呢。大约与此同时,都城已经出现了新情况:一群江湖诗人——权力政治场域的边缘人,基于纯粹的文学趣尚,活动在平民书商陈起周围。作为中心人物和串联者,陈起兼具诗歌编选和出版两种职能,掌握诗歌评鉴权力,遍刻唐诗,又编选本朝诗歌为《江湖集》,造成巨大的社会影响[6]140。陈起及有关现象,显示在南宋后期,主导诗歌风格和创作趋向的力量已经由“中央/精英士大夫”渐渐分权给“世俗社会/草根文人”了。此外,陈起在诗歌创作和商品市场之间建立的联系,有可能启发江湖诗人面向公共读者写作的意识,这样的推测也许并非妄言吧。
1286年春,江西遗民熊升(宋末屡举未第)、陈焕(熊升聘请的儒生)等人倡龙泽山诗会,“岁时会龙泽徐孺子读书处,一会至二百人,衣冠甚盛,觞咏率数日乃罢。饮食费皆我乎出”(赵文《青山集》卷六《熊刚申墓志铭》)。其“风流”倾动一时,引得邻郡诗人也争相赓和其韵。这次规模盛大的同题共作的诗会,其实就是一个江湖文人群体共享的文学空间。同年秋,月泉吟社发题征诗。月泉吟社在地域、参与者方面的开放性显示江南已经存在广泛而完整的文学网络;诗人们通过这个文学网络互动,置身于其中的自觉使诗人在意识上结合为一个整体;在科举废弃的背景下,获得诗名赋予写作以价值感;吴渭所撰《春日田园题意》和《诗评》反复强调“感兴”,要求诗人远绍渊明,近承石湖,奉老杜《秋兴》为圭皋,将主持者的诗歌见解和评价标准贯注于《月泉吟社诗》中;诗集的编纂和刊印令此次写作活动影响扩大,甚至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对月泉吟社及其优秀诗作的钦慕,激起社会上的竞相效仿:“不须更赋从军乐,且和田园杂兴诗”[7]630。由此,江湖诗人拥有发表作品的空间,在其中凭借写诗获得声名,进而影响文学风格和潮流,吸引更多人进入诗歌创作领域,为元诗的发展扩充了基础。所谓“诗坛”,已经从中央下降到民间,平民身份的作家成为创作主体。
(二)金钱与名声——江湖诗人公共文坛的新质素
士大夫精英文坛的核心人物如苏轼,是以其文学成就、政治影响和人格的巨大感召力,以及组织文学活动的自觉意识,使同时代作者围绕他而形成普遍的文学关联。而月泉吟社主持者吴渭并无很高的政治地位,其文学见解和创作成就也未见杰出,成为诗社核心恐怕主要依赖于吴氏的经济实力以及地方影响力。以士大夫官僚为主要成员的宋代诗社,因为人数少、规模小,社集所费金钱数目可能并不多。月泉吟社给予入选者的奖品不菲:第1名可得公服罗一缣七丈,笔五贴,墨五笏;至50名依次等差奖赏。还编辑并刊刻入选诗人的作品为诗册,赠给280名优胜者,花费应相当可观。吴渭饶有赀财,向来热心公益,子侄兄弟如吴似孙、吴谦等皆为人慷慨。为修治大南门外诸桥,买25亩田,以田租作为修桥之资,“扶贫济困,兴学育才,殆无不为乡闾之表率”。吴氏聘请方凤作塾师,谢翱、吴思齐相继前来投奔,“遂俱客吴氏里中”(胡翰《谢翱传》)。可见钱财是月泉吟社征诗活动的坚实后盾。月泉吟社成功举办后,家资殷实而爱好文艺者有意仿效,“东南人士,有力之家最重诗社”(《戒庵老人漫笔》卷六《月泉吟社》条),风气漫衍直至清代:
当元之季,浙西岁有诗社,而濮市濮仲温丰于赀,集一时名士为聚桂文会,以卷赴者五百人,请杨廉夫评其优劣。[8]42
元季国初,东南人士重诗社,每一有力者为主,聘诗人为考官,隔岁封题于诸郡能诗者,期以明春集卷,私试开榜次名,仍刻其优者,略如科举之法。今世所传,唯浦江吴氏《月泉吟社》。(李东阳《怀麓堂诗话》)
当胜国时法网宽,人不必仕宦。浙中每岁有诗社,聘一二名宿如廉夫辈主之,刻其尤者为式。饶介之仕伪吴,求诸彦作醉樵歌,以张仲简第一,季迪次之,赠仲简黄金十两,季迪白金三斤。后承平久,张洪修撰每为人作一文,仅得五百钱。(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七)
顺治丁酉,余在济南明湖倡秋柳社,南北和者至数百人,广陵闺秀李季娴、王璐卿亦有和作。后二年,余至淮南,始见之。盖其流传之速如此。同年汪钝翁在苏州为《柳枝詩》十二章,仿月泉例征诗浙西,江南和者亦数百人。[9]
粤中好为校诗之会,亦称开社。相传谓自明季番禺孝廉黎美周遂球礼闱下第南还,集广陵进士郑超宗元勋之影园,即席赋黄牡丹诗十首,独占冠军,名噪吴越,有“牡丹状元”之号,乡人艳之,遂启其风。至预布题,并订期收卷,列第揭榜,悉仿浦江吴清翁月泉吟社故事。(清罗元焕《粤台征雅录》)
康熙戊戌,羊城沈奇玉琦开粤台古迹八咏诗社于白燕堂,以浮丘井、陆贾祠、虞翻苑、望气楼、沈香浦、荔枝湾、素馨田、抗风轩为题,体皆七律,预书笺致于城乡吟侣,匝月间共收三千余卷。……时适全州蒋容、江南昌万字兆两太史,太康许苍岚明府皆在粤,遂延致主于其家,同为评阅,选拔五百名,揭榜于桂香文昌宫。复开雕《峤华集》二卷。……其馈赠谢教仪物,首名冠服全具,佐以银杯七及文房玩器数品。余视榜之高下,重轻有差。自二百名后至榜末,概送丝履一緉云。(清罗元焕《粤台征雅录》)这些民间诗文赛会悉仿月泉吟社故事,又有所发展,概括如下:
1.模仿科举考试的程序:预先布题,订期收卷,列第揭榜。
2.主持人多为地方上的“丰于赀”者(如沈琦即为盐商)。由他出资聘请名士(名诗人,包括卸任官员)做考官评阅诗卷。并为优胜者提供丰厚奖品,所费多至数千金。
3.规模更大,参与者少有数百人,多至三千余人。范围更广,不止于江南,北到济南,南至广州。
4.中选作品被刊印后迅速流播,南北争和,影响甚至及于闺阁。优胜者所获荣宠不逊于科考状元。
可以看到:在世俗社会的这个公共文学空间,名利不必来自国家朝廷,而可以来自于地方富人主持的私试;引领写作风气的不必是馆阁大臣翰林学士,草根文人的优胜之作亦可为典范。欧阳修曾谓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这只不过是比喻,现在诗歌的价值衡量已经与金钱建立了真实的联系。
在士大夫精英的文学观念里,诗不仅仅是诗,它是人心、人格的体现,是观风俗的渠道,是王朝文治的气象。诗歌有大于文字本身的意义。自唐代实行诗赋取士的科举制度,诗歌又成为士人通过考试,获得社会认可、证明自我价值的工具。也就是说,诗人凭借写作交换到官职和社会地位,文学的价值依赖于政治权力场域的认可。然而科举制度的发展和改革,导致一些“诗人”无法通过考试,亡国废科举后士人更是日暮途穷了。那么诗歌的价值和功用着落于何处?士人又如何“自见于世”?不得不重新思考。1200年左右在世的吴晦之(屡举不第,遂放浪江湖,晚年隐居茅山筑生香亭。有《嚼蜡集》二十卷)曰:
念士生斯世,固不宜与草木俱腐,岂必尽富贵而后足以自见,顾所好不齐耳。苟为之不已,虽薄物细故,如戴逵之琴、桓尹之笛、公孙大娘之剑,尤能因事著名,托于不朽,而况老于文字间者耶?[10]239
吴晦之希望能借文字以“著名不朽”,似乎与儒家“立言”之说一致。不过“君子”“三立”中的“立言”,恐怕指有政治意义、社会功用的言,还是依附于立德和立功的。吴晦之所言的“文字”,亦不过与琴、笛、剑并列而已,所指当为个人化的纯文学写作。那么,对于散处村野、流落江湖的诗人,将其文字向何处,又如何确认其价值呢?以月泉吟社为例:同题写作的诗人分散各地,相互间并不都很熟悉,有的还不曾识面。但是以诗社为据点,透过诗歌写作、诗艺讲求等活动,已经形成了以诗人为主体的文学网络。月泉吟社征诗考校既毕,考官“次第其篇什,附以管见”,而多褒奖之词;又将获奖者诗作编刊成集,分赠280名优胜者。考官有致获奖者的《送诗赏小札》,获奖者则撰《回送诗赏札》致谢。这些评语、来往小札以及诗册扮演着“标榜”的媒体角色,通过文学交际网络,将诗歌和诗人的名声传递开去,提升了诗人的文化身价。如陈公凯本有诗名,“及榜揭,则其第四十与四十六名署柳圃、鹤皋者,皆公凯也。声誉由是益起。大德间,推为月泉书院山长”(《乾隆浦江县志·文苑》)。徐沁《金华游录注》也提到陈公凯“所为五七言诗,深稳有法。如‘芽穀验仁脉,浇花趱化工’,为时所称”。由此可见,在这个公共文学空间里,存在着特定的社会认同和价值衡量标准,凭借文字本身的优胜,诗人可以营求声名,确认自身价值。
从南宋陈起刊刻《江湖集》开始,经过月泉吟社,到元代和明清社会,金钱名利因素逐步介入江湖文人为主体的公共文学场域,并更多地发挥作用。某种角度来看,写诗能换得金钱和名声,实际意味着文学逐步脱离政治权力场域的附庸地位而获得独立价值。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并承认“诗人”身份本身,文学创作本身可以体现人生价值,可以安身立命。在《元明诗概说》中,吉川幸次郎论及元明间诗坛时说:
杨维桢的作品,还有他的生活,具有文学至上、艺术至上的鲜明态度。……持这种态度的人,用以后的话来说,就叫作“文人”。……这样的人物,在文学者无论怎样都必须与政治相联系的历来文明体制中,是难以产生的。即使南宋的“江湖派”处于与政治无缘的地位,是专门热衷于作诗的人,但是,在南宋的社会中,要使文学、哲学与政治三位一体,还是通常观念,他们在那个社会中不是最重要的人物。还有“江湖派”诗人的本身,也没有因为文学至上所以要献身于文学的意识。但在元代,由于把人们与政治割绝了,只有采取致力文学的处世态度,强调这种态度,就产生了不顾忌奇矫生活的文人,造就了尊敬这种“文人”的社会。[11]186~187
这个变化之肇端恐怕应追溯至月泉吟社。因为从南宋亡国后三十年间,遗民诗人与政治就处于全然隔绝的状态,直到元代延祐二年重开科举。
三、余论
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四明地区和江西有名的士绅们——如王应麟、舒岳祥、陈允平,还有刘辰翁、刘将孙父子及赵文等,似乎没有参与月泉吟社征诗。他们在当地也结社雅集,自相唱酬①王应麟、陈允平等至元三十一年(1294)相与唱酬于世纶堂,诗歌辑为《世纶堂雅集诗卷》。袁桷称其“有洛社耆英之遗意”(《书世纶堂雅集诗卷》,《清容居士集》卷五十);赵文与刘辰翁父子唱和,曾与刘将孙结“青山社”。,基于师友渊源,传递各自的学术和诗歌传统。如王应麟、舒岳祥“师表一代”,戴表元“从而受业”,袁桷(1266-1327)始从戴表元,又师事王应麟,1297年入翰林国史院。张如安《元代宁波文学史》中将舒岳祥——戴表元——袁桷三人看作一个整体,认为他们的文学创作理念一脉相承,对宁波地区的诗风交替起到了作用。江西诗人成就更大,元初有刘埙、吴澄,中期范梈、揭傒斯、虞集等,皆为馆阁之臣,元诗四家实居其三。
至于月泉吟社所在的浙东婺州,朱琰《金华诗录·序例》云:“金华称小邹鲁,名贤辈出。……至浦阳方韶卿与闽海谢皋羽,括苍吴子善为友,开风雅之宗,由是而黄晋卿、柳道传皆出其门,吴渊颖又其孙女夫,宋潜溪,戴九灵交相倚重,此金华诗学极盛之一会也。”吴莱、黄溍、柳贯都受业于方凤,再传为宋濂,开明代文章之一派。
从现行文学史描述来看,延祐二年(1315)科举重开后,仍然以身处馆阁翰院的精英士大夫为元诗的主导者和中坚。然而如前文所述,宋元之际远处江湖的诗人一度成为诗坛之创作主体,元明之际则已经如上文吉川幸次郎所言,“造就了尊敬这种‘文人’的社会”。这样说来,精英和草根、官方和民间、庙堂和江湖的诗坛如何勾连贯通、融汇交流,元代诗歌主张和创作的具体情形究竟如何,尚有深入探索的空间。
[1]萧启庆.元代的族群文化与科举[M].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8.
[2]王次澄.宋遗民诗歌与江湖诗风——连文凤及方凤诗为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3]王水照.王水照自选集[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4]杨镰.元诗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5]内山精也.半肖居问学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6]内山精也,王岚.江湖诗人の诗集ができるまで——许棐と戴复古を例として[M]//内山精也.南宋江湖诗人のたち——中国近世文学の夜明け.東京:勉诚出版社,2015.
[7]周密.孙岳从军后归吴[M]//杨镰.元诗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8]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M].黄君坦,点校.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9]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卷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0]曾枣庄,刘琳.全宋文:304册[M].上海/合肥: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11]吉川幸次郎.宋元明诗概说[M].骆玉明,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熊显长]
I206.2
A
1001-4799(2016)06-0071-07
2015-11-07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11BZW051
熊海英(1972-),女,湖北红安人,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宋元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