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唯物主义”与“伯明翰学派”的学术传统
2016-03-11段吉方
段 吉 方
“文化唯物主义”与“伯明翰学派”的学术传统
段 吉 方
英国文化研究的理论奠基者雷蒙·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对“伯明翰学派”学术传统的树立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文化唯物主义”理论不但对“伯明翰学派”文化主义理论范式的生成与发展有重要的理论奠基意义,而且影响了英国文化研究与文化分析的具体过程和理论精神,使“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有了深入的理论联系。在“文化唯物主义”理论的基础上,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注重从整个社会的组织形式、结构方式的角度面对各种现实的文化关系与文化经验,拓展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实践领域,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谱系上呈现出重要的理论启发。
文化唯物主义 伯明翰学派 文化研究 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
在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发展中,雷蒙·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所起的作用是深远的。在“文化唯物主义”理论的基础上,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开始面向整个社会过程,开始从整个社会的组织形式、结构方式的角度面对各种现实的文化关系与文化经验,将文化研究真正带入了社会实践领域。“文化唯物主义”理论的实践影响在20世纪英国文化研究的重要标志性的学术阵地“伯明翰学派”那里有着集中的展现。“文化唯物主义”理论不但对“伯明翰学派”文化主义理论模式的生成与发展有重要的理论奠基意义,而且影响了文化研究与文化分析的具体过程和理论精神;“文化唯物主义”的思想影响与理论启发也使“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有了深入的理论联系。“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构成了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的重要阶段,体现了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重要的学术成就。
一、起源与开端:“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与“伯明翰学派”理论的发展
在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发展中,发端于20世纪60年代的“伯明翰学派”的理论贡献不可忽视。“伯明翰学派”不仅是文化研究重要的理论策源地,而且是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传承与创新的重要标志。它的理论研究与经验构成了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中最富有活力和创造性的内容。“伯明翰学派”的理论发端与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创立和发展有密切的联系。1964年,时任伯明翰大学英语系教授的文化理论家理查德·霍加特创立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并担任该中心主任。*理查德·霍加特1964年开始担任“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第一任主任,5年后的1968年,由斯图亚特·霍尔接任。该中心第三任主任是1979年接任的理查德·约翰逊,第四任主任则是乔治·洛伦。1964年,“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开始培养研究生,到1980年霍尔离任,中心在读的硕士和博士生多达40人。“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主要关注当时英国社会大量出现的通俗小说、流行音乐、广播、电影、电视等各种新兴的大众文化形式,并研究这些新兴文化形式发展中出现的文化机构以及它们的文化实践与社会变迁的关系。20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战后英国经济的复苏及社会关系的改变,英国迎来了一个工业发展和商业繁荣的时期,平民阶层迅速崛起,现代传播媒介迅速发展并影响深远。霍加特等人敏锐地认识到,一个新的大众消费社会(mass consumer society)诞生了。与这个新的消费社会同时诞生的,还有英国社会变迁中的通俗文化和大众文化。伯明翰大学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创立的,他们的理论工作也是对战后英国社会发生的一系列错综复杂变化的社会文化情势的一种回应。
按霍加特的说法,在该中心创立之初,文化研究在伯明翰大学的处境并不被看好,不但文化研究的内容和方向没有得到当时主流学术界的认可,而且面临着英国传统文学批评研究路径的压力。但是,霍加特等人已经感觉到了理论突围的必要与可能。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认为当时社会最新兴起的通俗文化是值得研究的。“因为它是典型的。不是在道德的意义上,而是在作为文化本质的一个样板的意义上。”*[英]理查德·霍加特:《文化研究四十年》,载《现代传播》 2002年第5期,胡谱译。这样一种鲜明的学术定位孕育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辉煌的研究成果。在后来的发展中,“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充分吸收传播学、结构主义、符号学等当代西方各种最新的理论方法,采取充分的跨学科的实证研究,不断扩大研究领域,对当时英国社会兴起的大众文化以及与大众文化崛起密切相关的电视、电影、广播、广告、通俗小说、流行音乐、青年亚文化等新兴文化形式与传播媒介做了实质性的研究,并充分关注这些新兴媒介文化形式背后的意识形态与文化权力的生成和转化机制,从而在大众传播、媒介意识形态、青年亚文化、阶级与性别研究、大众文化与受众研究等方面形成了鲜明的研究特色,并产生了重大的理论影响。从1971年开始,“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发布了八次“年度研究报告”,每次研究报告都充分展示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内容涉及传媒与大众文化、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文学艺术等诸多领域,充分体现了跨学科、实践性、实证性与经验性的理论特征。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当代文化研究中心”还相继出版了一系列理论研究论著,如霍尔的《通俗艺术》(1964)《仪式抵抗》(1974)《监控危机》(1978)威利斯的《学会劳动》(1977)《世俗文化》(1978)约翰·克拉克的《光头党与青年亚文化研究》(1973)迪克·赫伯迪格的《亚文化:风格的意义》(1979),等等。由于受到各方面的限制,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同时期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超过三人,这也预示着它从一开始面临的就是前途未卜的命运。*[英]理查德·霍加特:《文化研究四十年》,载《现代传播》 2002年第5期,胡谱译。20世纪90年代以后,乔治·洛伦在官方的压力下,将文化研究中心与社会学系合并,成立了文化研究与社会学系。2002年,伯明翰大学文化研究与社会学系在各种压力下解散。一度风生水起的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不复存在了,但它的卓越成就不可磨灭,它所产生的影响更是国际性的。
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领域有着重要理论建树的“伯明翰学派”更是与“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理论发展密不可分。由于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重要影响,目前学界基本上把“伯明翰学派”与伯明翰大学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理论成就等量齐观,这是符合事实的。但也要注意的是,其实在学术跨度上,“伯明翰学派”远远超出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实质的研究时限,包括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成立之前以及“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合并解散之后的理论发展与传承过程。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重要的理论家、同时也是“伯明翰学派”的重要的理论代表斯图亚特·霍尔曾说,英国文化研究并没有一个绝对的开端。因为英国文化研究更多指的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英国发生的文化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它甚至不是一个有明确时间线索的学术团体的行为。霍尔强调的正是英国文化研究的理论和学术的传统。其实,“伯明翰学派”也是如此。它其实是一个比较宽泛的学术联合体而非固定的学术团体。在学术发展上,“伯明翰学派”既包括20世纪60年代由理查德·霍加特、斯图亚特·霍尔主持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理论研究,其成员其实就是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核心成员,如理查德·霍加特、斯图亚特·霍尔、理查德·约翰逊、乔治·拉伦、保罗·威利斯、迪克·赫布迪奇、安吉拉·麦克罗比等,学界往往称其为“早期伯明翰学派”;也包括与“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没有直接的理论联系、但构成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重要的理论资源的理论家,如雷蒙·威廉斯。这样说来,正像英国文化研究的起源与发端没有一个严格的历史分期一样,“伯明翰学派”也是各种文化理论相互交织影响的结果。这也意味着,“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其实不是孤立地指“当代文化研究中心”那一段的研究,它的理论生成与发展是与整个英国文化研究的学术传统融合在一起的。
二、融合与发展:“伯明翰学派”与英国文化研究的学术传统
“伯明翰学派”正是在融入了理查德·霍加特、雷蒙·威廉斯、斯图亚特·霍尔、E.P.汤普森所开创的英国文化研究的学术谱系与学术传统后才体现了理论上的活跃的生命力。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学术重心在于20世纪60年代以来英国社会文化变迁中的大众文化形式与文化实践研究。它的这个学术重心的划定以及后来理论研究的继续正是受英国文化研究学术传统启发的结果。在这方面,英国文化研究的理论奠基者雷蒙·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英国文化研究中,雷蒙·威廉斯是较早力行大众文化实践分析的理论家,同时也是“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的重要思想启蒙者。在《漫长的革命》中,威廉斯在提出“文化是平常的”观念时就强调文化的概念包含“生产组织、家庭结构、表达或支持社会关系”*Raymond Williams.The Long Revolution.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1961:42.的内容。而在《文化与社会》中,威廉斯更是将文化分析的理论与方法应用于英国文学发展过程的具体解析。他对于英国文化研究最大的理论贡献就是将“文化分析”融入文化与社会的具体发展过程,并揭示出它们有时是统一性和对应性的关系,“有时又揭示出出乎意料的非连续性”*[英]理查德·约翰生:《究竟什么是文化研究》,见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第1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理查德·霍加特本身是“伯明翰学派”的引领者与具体实践者,他的《识字的用途》所开创的文化分析尊重了这样一种现实:工人阶级文化有它自身的社会关系与社会组织方面的构成过程,文化研究的目的既是展现这种构成过程最根本的过程与结果,同时也是从描述日常生活的细节出发,描绘、展现工人阶级文化历史中深刻地呼应资本主义社会文化结构的过程。这也正印证了后来的E.P.汤普森所说的:“我相信,阶级是社会与文化的形成,其产生的过程只有当它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中自我形成时才能考察,若非如此看待阶级,就不可能理解阶级。”*[英]E.P.汤普森:《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前言”,第4页,钱乘旦等译,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
从这个角度而言,雷蒙·威廉斯、理查德·霍加特、E.P.汤普森等人的文化理论其实展现出了一种难得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也正是20世纪英国大众文化研究经验与方法不断发展与融合的结果。在20世纪英国文化研究中,理查德·霍加特、斯图亚特·霍尔都曾经在“伯明翰学派”中有过实质性的研究工作,但“伯明翰学派”并非仅仅限于他们各自的理论研究。英国文化研究重要的理论奠基性的成果,如理查德·霍加特的《文化的用途》(1958年)、雷蒙·威廉斯的《文化与社会》(1958年)《漫长的革命》(1961年)以及E.P.汤普逊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1963年)等都曾构成了“伯明翰学派”重要的理论资源。这也正是雷蒙·威廉斯并没有实质性地在伯明翰大学有过正式的教职与研究,但人们往往习惯性地将之归入“伯明翰学派”的原因。“伯明翰学派”融入整体的“英国文化研究”大传统才得以不断将文化研究的经验与历史发扬光大,而“英国文化研究”之蔚为大观又是理查德·霍加特、斯图亚特·霍尔这些早期“伯明翰学派”的文化干将不断努力的结果,二者之间体现了一种学术传统的有效融合。在20世纪70年代,理查德·霍加特、斯图亚特·霍尔相继离开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理论研究却始终保持一如既往的研究特点,不断将大众文化研究的理论与方法进一步发扬光大,并且深深地影响了整个“伯明翰学派”的理论传统。这是与英国文化研究的整个学术传统的影响分不开的,这也正是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文化研究事业始终作为一种光辉的文化记忆被人们所称颂的原因。
三、“文化唯物主义”与“文化主义”的研究范式
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第三届主任理查德·约翰生曾总结道,文化研究有三个主要前提。第一,文化研究与社会关系密切相关,尤其与阶级关系和阶级构形、与性分化、与社会关系的种族建构,以及与作为从属形式的年龄压迫的关系。第二,文化研究涉及权力问题,有助于促进个体和社会团体能力的非对称发展,使之限定和实现各自的需要。第三,鉴于前两个前提,文化既不是自治的也不是外在地决定的领域,而是社会差异和社会斗争的场所。*[英]理查德·约翰生:《究竟什么是文化研究》,见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第5页。雷蒙·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正是在这样的理论和实践前提中为“伯明翰学派”提供重要的思想资源。它也构成了“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的理论起点,对“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理论范式的生成起到了重要的理论支撑作用。
“伯明翰学派”的代表人物斯图亚特·霍尔曾经有一篇重要的理论文献《文化研究:两种范式》受到了很大的关注。《文化研究:两种范式》写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是霍尔对“伯明翰学派”的理论研究的回顾性总结之作。由于霍尔曾亲自引领了“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他的理论总结自然有很强的说服力。在这篇文献中,霍尔提出,“英国文化研究”大致可以划分为两种主要范式:文化主义范式与结构主义范式。文化主义范式是英国文化研究的理论奠基者理查德·霍加特和雷蒙·威廉斯创立的,结构主义的范式则是在阿尔多塞的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和拉康的结构主义及后结构主义精神分析的理论基础上形成的。“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从一开始就与文化主义的范式有着深刻的学术方法上的渊源。在“伯明翰学派”的理论起点上,它吸取的正是雷蒙·威廉斯等英国文化研究理论家的文化分析的理论方法,所以,“文化主义”成为“英国文化研究”的理论范式也是与“文化唯物主义”理论观念与实践取向分不开的。霍尔曾经总结了文化主义范式的特点:
它以不同的方式把文化概念化为与所有社会活动相交织的概念,那些活动反过来被概念化为人活动的共同形式:人类的感官实践、男人和女人用以创造历史的活动。它对立于基础/上层建筑模式对于唯心的和物质的力量的关系的阐释方式,尤其是“基础”被界定为简单意义上的“经济”所决定的方式。它偏重于更加广泛的阐释——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之间的辩证法:两者都不能分裂为不同的两极(在某些替代性阐释中则是“文化”和“非文化”之间的辩证法)。它把文化界定为起源于不同的社会集团和阶级的意义和价值,以集团或阶级既定的历史状况和关系为基础,集团和阶级则借此“处理”生存境况并作出反映;它同时把文化界定为切身的传统和活动,人们的理解则通过传统和活动来表达并且体现在传统和活动中。*[英]斯图亚特·霍尔:《文化研究:两种范式》,见《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第3辑,第420-421页,付德根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这种“文化主义”的理论观念正是威廉斯在《漫长的革命》曾经进行深入阐释的文化形式与物质生活的统一性或同构性联系。威廉斯提出,文化的社会定义由三个部分组成,即理想型的文化、文献意义上的文化和作为一种独特生活方式的文化。理想型的文化是“一种绝对或普遍的价值”*Raymond Williams. The Long Revolution.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1961:41.。威廉斯认为,如果这个定义被接受,“文化分析”意味着对这些在生活和实践中构成一种永恒的秩序或者对人类生活具有永久参考意义的价值的发现和描述。文献型的文化是知性和想象作品的载体,记录了人类的思想和经验。从这样一个定义出发,“文化分析”是“批评的实践”。通过文化分析,思想与经验的现实、语言的细节、形式与惯例都是现实的,都是能够被描述和有价值的。对于前两种文化定义,威廉斯认为它们都有可能“排除彼此指涉的任何一种特殊的文化定义”,因此我们必须拓展文化这个概念,“直至它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成为同义的*Raymond Williams. The Long Revolution.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1961:41.。因此,在文化的第三种意义上,威廉斯认为,文化是“一种独特生活方式的描述”, 它表达的是“一定的意义和价值,这种意义和价值不仅存在于艺术和学习中,也存在于惯例与日常行为中”*Raymond Williams. The Long Revolution.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1961:41.。对文化概念的重新分析与梳理不但使威廉斯的文化理论具有了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视野,而且展现出了威廉斯对文化经验和文化生活方式的重视。英国学者约翰·斯道雷认为,正是威廉斯的研究,“文化分析作为重建特定生活方式的手段,不仅构筑了文化主义的整体思路,还制定了它的基本步骤”*[英]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通俗文化导论》,第75页,杨竹山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雷蒙·威廉斯从人类整体生活方式的角度理解文化,赋予了文化分析更多的经验立场,奠定了“伯明翰学派”的文化主义的理论范式。此后,“伯明翰学派”也正是在“文化唯物主义”的学术谱系与理论形式上展现它主要的理论观察视角的。理查德·约翰生认为,在英国文化研究中,一个重要的理论和方法论分歧贯穿始终,那就是他们不相信抽象和理论,而是“坚持把各种‘文化’作为整体、在其具体场合、按其物质语境进行研究”*[英]理查德·约翰生:《究竟什么是文化研究》,见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第18—19页。。无论是雷蒙·威廉斯还是理查德·霍加特,他们的文化研究也都不仅仅是理论层面上的,或者说不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建构,而是一种理论经验与文化分析交相融合的视野,理论层面上的建构正是从文化分析的过程中来的。这也正是“文化唯物主义”与“伯明翰学派”发生深入理论联系的基础。这种理论传统既是“英国文化研究”在实际的理论实践与学术传统中生成的理论范式,同时也是在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产生重要理论影响的“伯明翰学派”的关键理论走向。“伯明翰学派”与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结缘也正是这种理论走向的结果。
四、继承与更新:“伯明翰学派”的马克思主义批评传统及其理论经验
“伯明翰学派”产生于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理论研究过程,同时又以自己的研究赓续了英国文化研究的学术传统。无论是从文化研究还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角度,“伯明翰学派”的学术传统与思想影响都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承前启后的理论资源。当代文化研究已经无法回避“伯明翰学派”的先驱性贡献,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更难以磨灭这一段发生在英国本土学术历程中的辉煌记忆。在文化研究领域,“伯明翰学派”的理论研究有效促进了文化研究的发展,对英国文化研究文化主义理论范式的生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角度而言,“伯明翰学派”的文化主义理论范式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特别是“伯明翰学派”对威廉斯“文化唯物主义”理论观念的继承与发展,更是将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推进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这也正体现了“伯明翰学派”突出的理论贡献。
“伯明翰学派”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联系是在两个方面上促成的:其一是雷蒙·威廉斯等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理论影响的结果,其二则是20世纪60年代末期“伯明翰学派”重要的理论家斯图亚特·霍尔的理论引领。在《文化与社会》中,雷蒙·威廉斯曾说:“我们之所以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抱有兴趣,这是因为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在当今依然重要。我们要在肯定马克思主义的激励作用的前提下继续推进它的文化理论的发展。”*[英]雷蒙·威廉斯:《文化与社会》,第275页,吴松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这也正是包括雷蒙·威廉斯在内的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目标之一。雷蒙·威廉斯对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最突出的影响是他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突破了“经济决定论”所造成的种种理论僵局,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来阐释“文化生产”和“文化政治”的复杂机制问题,从而为“伯明翰学派”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美国学者丹尼斯·德沃金曾指出:
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伯明翰中心的文化研究者已经渐渐不满意于他们计划的理论基础。他们认为,如果他们的细读法是去阐明当代文化,那么它必须依靠对社会更广泛的理解,这种理解只能来自社会理论。中心与社会理论的最初相遇是过渡性和折衷的,致力于发现结构的功能主义的替代品,不论如何,这种功能主义既被社会学内部的也被外部的发展所破坏了。中心研究者最初被德国唯心主义所吸引,但是正当他们开始将它看成是理解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的文化剧变的不适当的工具时,这种兴趣被证明是短暂的,因为它不能将当代社会中的权力、意识形态和阶级关系概念化。最终,中心期待在别处发现分析当代文化的某种方式:期待马克思主义与结构主义。*[美]丹尼斯·德沃金:《文化马克思主义在战后英国》,第194,203页,李凤丹译,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对“伯明翰学派”的学者来说,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理论提供的不仅仅是大众文化研究的经验视角;更主要的是,它启发了“伯明翰学派”“‘听取’并重新创造了文化消费者和生产者活生生的经验,尤其是被压迫者团体的经验”*[美]丹尼斯·德沃金:《文化马克思主义在战后英国》,第194,203页,李凤丹译,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这种经验视角正是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传统中的核心内容,“伯明翰学派”的理论研究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强化了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把握能力。
美国学者丹尼斯·德沃金提出,“伯明翰学派”的理论研究与文化实践或许可以看作是连续地尝试阐述马克思在《雾月十八日》中的著名话语:“人们创造他们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没有创造如他们所愿的历史;他们没有在他们自己选择的环境中创造历史,而是在直接被发现、被给予和从过去遗传下来的环境中创造历史。”*[美]丹尼斯·德沃金:《文化马克思主义在战后英国》,第203,195,225,195页。这指出了“伯明翰学派”与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的深入联系。
“伯明翰学派”与马克思主义理论传统的理论联系还离不开“伯明翰学派”重要的理论家斯图亚特·霍尔的理论引领。从1968年开始,霍尔曾经十年连续担任“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这十年也是“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学术飞跃的时期。在这十年,霍尔不仅引领中心的全面工作,更主要的是,“在霍尔的影响下,中心的研究进入了与马克思主义的全新的和更紧密的关系之中”*[美]丹尼斯·德沃金:《文化马克思主义在战后英国》,第203,195,225,195页。。在“伯明翰学派”主要的文化研究领域即传媒与青年亚文化研究中,霍尔的文化研究理论有效地在电视传媒以及嬉皮士青年等青年亚文化研究中融入文化经验分析的理论方法,从而体现了英国文化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重要成绩。在著名的《电视话语中的编码与解码》中,霍尔从电视传媒的信息发送/接收模式的结构性方式与符码化过程出发,对电视传播话语形式的编码过程与大众认知系统的接受方式做了开创性的理论拓展,不但开创了大众传媒受众研究的理论方向,而且积极将马克思主义理论观念综合运用于媒介文化研究,在开启英国文化研究的结构主义理论范式的过程中引领了“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与马克思主义的深入的学术联系。在1964年出版的《通俗艺术》中,霍尔深入探讨了通俗艺术与青年亚文化发展的关系,强调了新兴大众文化形式兴起的历史趋势;在《仪式抵抗》中,他充分发掘了战后英国“青年亚文化”背后的文化形式和意识形态要素,强调“青年亚文化”不仅是社会文化变革中的重要的历史文本,而且从更深层上重构了英国工人阶级文化的历史。《通俗艺术》与《仪式抵抗》曾被誉为是反映了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关于亚文化的精华的和典型的论述”*[美]丹尼斯·德沃金:《文化马克思主义在战后英国》,第203,195,225,195页。。霍尔的研究极大地推动了“伯明翰学派”文化研究的跨学科、实践性的理论发展方向,更强化了以工人阶级大众文化研究为核心的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传统。
在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中,“伯明翰学派”是一个非常特殊而重要的理论阶段。作为一个学术整体的“伯明翰学派”与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中的很多重要理论家如理查德·霍加特、雷蒙·威廉斯、斯图亚特·霍尔都有着理论继承与更新的关系。同时,他们的文化理论在启发“伯明翰学派”其他理论家的同时,也促使“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理论强化了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特征。“伯明翰学派”在理论发展的关键阶段吸收了马克思主义理论,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观念也在“伯明翰学派”的媒介与青年亚文化研究中发挥了重要的理论作用,同时也是促使“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回归英国文化研究的学术传统的最重要因素。霍尔自己也曾提出,马克思主义对20世纪70年代的“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实质意义在于,它给中心的理论研究提供了一种重要的提出和思考问题的方式,而不是提供一套答案。*[美]丹尼斯·德沃金:《文化马克思主义在战后英国》,第203,195,225,195页。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正是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启发性所在。当“伯明翰学派”的文化研究者行进在这样的理论之途时,20世纪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也已经广泛地吸纳了它的研究成绩。当然,更包括后来的文化研究理论。
【责任编辑:赵小华】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当代美学的基本问题与批评形态研究”(15ZDB023)
2016-06-16
I109.9
A
1000-5455(2016)06-0150-06
段吉方,辽宁建平人,文学博士,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