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生态文明与民族英雄形象——以史诗《乌布西笨妈妈》与《阿黑西尼摩》为例

吉差小明 朱崇先 卢 丽 （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 100081）

试析生态文明与民族英雄形象
——以史诗《乌布西笨妈妈》与《阿黑西尼摩》为例

吉差小明 朱崇先 卢 丽 （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 100081）

《乌布西奔妈妈》和《阿黑西尼摩》是满族和彝族两部重要的民族史诗。不同的生态文明语境下产生的民族英雄形象具有异同现象。英雄形象是一个民族内在精神象征和外在民族精神符号。史诗中英雄人物蕴含着永恒的艺术魅力和民族气质。两部史诗塑造了“乌布西笨”和“阿黑西尼”两位女神英雄形象，表现出英雄主义的情怀和神话对民族现实生活深刻的影响，集中反映了民族英雄文化意蕴。以《乌布西笨妈妈》1和《阿黑西尼摩》2文本为研究对象，深入分析史诗中记载的女神形象奇异诞生奇异成长、英雄事迹及文化形象比较。

《乌布西奔妈妈》；《阿黑西尼摩》；满族；彝族；文化意蕴

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个新阶段的文明形态，强调人类遵循人、自然、社会和谐发展这一客观规律而取得的物质与精神成果的总和。生态文明是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为基本宗旨的社会形态。英雄史诗中英雄人物是人类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制度生活的整体反映，是民族文明精神的标杆，是民族文化的象征。生态文明总是贯穿于民族地区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全过程和各方面的系统工程，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文明进步状态。本文以《乌布西笨妈妈》3和《阿黑西尼摩》4文本为研究对象，深入分析史诗中记载的女神形象奇异诞生、奇异成长、英雄事迹及文化形象。

一、史诗篇章内容结构

《乌布西奔妈妈》也称《妈妈坟的传说》或《白姑姑》，是满族一部古老的英雄史诗。史诗《乌布西奔妈妈》由“引曲头歌”“创世歌”“哑女歌”“古德玛歌”“乌布逊歌”“海魔战舞”“太阳神歌”“海祭葬歌”“不息鼓声”和“尾歌”十个部分组成。“引曲头歌”部分主要以满族女真古歌特有的叙述表达模式对乌布西奔妈妈的歌颂。“创世歌”部分内容叙述天神阿布卡赫赫派神鹰和神燕创世造海的神话故事，正面赞扬天母阿布卡赫赫，隐含着歌颂乌布西奔妈妈的智慧。“哑女歌”部分内容主要叙述乌布西奔奇异的诞生和童年的生活经历神话故事。“古德玛歌”部分内容主要叙述乌布逊逐渐衰弱和氏族部落时期的战争情景，表明乌布西奔妈妈成长时期艰难的现实生活语境。“乌布逊歌”部分内容主要叙述乌布西奔身份符号的转变，她长大成人后重返乌布逊，并被推为大萨满。从此，乌布西奔妈妈不仅是位神女英雄，也是满族原始宗教萨满活动主持者——萨满文化人物形象。“海魔战舞”部分内容主要反映乌布西奔妈妈率领乌布逊部部落民众渡海远征女窟三岛征战英雄形象。“太阳神歌”部分内容主要叙述乌布西奔先后多次探海和寻求太阳神的艰难历程，与各种灾难抗战的无所畏惧的女性英雄形象。“海祭葬歌”叙述女真后世族人对乌布西奔的虔诚祭拜，反映乌布西奔妈妈的文化英雄形象。

《阿黑西尼摩》是一部宏伟的彝族文化典籍，也是一部彝族创世史诗。“阿黑西尼摩”系彝语音译，“阿黑”一词指氏族的称谓，“西尼”是人名，摩是母的意思。在彝族人民眼里“阿黑西尼摩”指的是创造万物的女性始祖，简称为西尼或西尼摩，故也译为《万物之母阿黑西尼摩》或《万物的起源》。史诗内容分为序歌和正文两部分。序歌中讲述了阿黑西尼摩的奇异诞生。她是由一种类似球形的物体西白勒孕育而生的，是万物起源的追述之源。因为西尼是万物之母，正如“天地人世间，物种万万千，追寻祖宗源，源出西尼摩。”正文部分由十个篇章构成，其中第一部分“西尼摩生万物”主要叙述西尼生万物的神话故事情节，体现其母性形象，“分天分地”叙述西尼分天地的故事情节，与“人类的起源”三部分内容是起源叙事，折射出西尼的女性形象。“定历法”“洪水泛滥”“婚嫁的起源和演变”“长寿和死亡”“祭奠的兴起”等几部分主要叙述彝族毕摩文化、丧葬文化及婚姻文化等。

二、女神形象诞生与成长比较

乌布西奔是个半人半神的女真人传奇女英雄，其降生奇特，童年生活十分苦难，人生历程艰辛传奇，功勋卓著。关于乌布西奔的奇特降生，史诗记载：“万里晴空，万籁传音，两只豹眼大金雕，护卫一只长尾黄莺，翩翩飞临。此刻，古德玛发嬉卧草坪，搂着众妃玩赏着会摇头的七彩蛹，被‘毛尼雅’惊呼声吵醒，……落在古德罕的怀襟。……小皮蛋像千根金针发亮，……把魔蛋远抛布鲁沙尔河。皮蛋重千斤，像粘在地心，阿哈们捧都捧不动。古德罕忙命阿哈们，引来饿狗吞食，狗群望见四散惊遁。古德罕急命阿哈们，报来干柴焚烧，雷雨交加，篝火不燃。……黄土堆突然惊雷巨响，尘土崩飞，一群绒貉露现土中，有个穿狸鼠皮小黄兜兜女婴儿，正酣睡在貉窝里。数貉长绒拥裹着睡婴，安详甜蜜，脸露笑容。”由于女婴是一位哑女，只能发音不会说话，又被古德罕王抛弃。但她一生下来不仅能自食自饮，而且她天资聪明，具有预知自然灾害的能力。史诗记载：“她是东海太阳女神的娇女，举奉她为阿格济女萨满，三岁的乌布西奔，便如吉星叱咤风云。”她聪慧过人，得到黄璋子部所赏识，并将其收留，从此黄璋部迅速强盛起来。

彝族创世女性始祖阿黑西尼摩出生奇异，另类成长。史诗是这样记载的：“头似狮子头，身体像座山，大腿黑漆漆，背上长龙鳞，鳞片花斑斑。身子两侧面，花纹数不尽，纹似镰刀样，腹部也是纹，斑纹像江河。她的肚皮上，显出名和姓：阿黑西尼摩。阿黑西尼摩，嘴皮红彤彤，舌头灰又灰，耳有十四只，眼睛有六双。昂首一声吼，地动天也摇。身重九千九，尾长八十八，双腿粗又长，骨节有十二，筋骨九十九，奶筋十四条，每条奶筋上，长着两只奶，上下各一只，全身长满奶，共有二十八。西尼肚中胃，胃皮一层层，数了九千层，还多八十二。西尼肚中肠，一层绕一层，共有九千层。世间所有物，绿红黄黑白，所有空心的，所有藤状的，凡是有眼的，凡是喝水的，还有冬眠的，样样装肚中。肚中储存物，件件分公母。公象与母象，公龙与母龙，全部在肚中。”作为万物之母和彝族圣母，阿黑西尼摩拥有各种特殊能量、特异功能和特殊本领。阿黑西尼摩的英雄事迹和突出贡献在于生育万物和众神，养育万物，造就人类和制定彝族社会的各种章法等。这反映阿黑西尼摩的奇异诞生和奇异成长。

三、文化英雄形象比较

史诗记载乌布西奔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歌颂了她为自己氏族部落与各种磨难抗争，统一东海诸部，开拓东海海域等作出贡献。阿黑西尼摩是彝族神话里万物的始祖，出生奇异，另类成长，富有神话意蕴及传奇色彩的彝族圣母。在彝族人民眼里她是万物之母，不仅生下万物，还生下了掌管世界万物的神灵，史诗详细记载了其创造万物的过程及渊源。乌布西奔妈妈具有征战英雄形象和萨满文化形象，阿黑西尼摩是哺乳万物之母性形象和彝族始祖意象符号，隐藏有彝族人民无所不能的英雄形象。

当乌布西奔长大后，她又重返乌布逊部落，并自称为东海女神之女。乌布西奔统一东海女真人的部落战争，具有以德降敌、以智克敌和宗教征服的鲜明特点，这与其它历史英雄人物的大规模屠杀战争有着显著区别。正如《孙子兵法》所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则也，不战而曲人之兵善之善则也。”这深刻反映乌布西奔妈妈天资聪慧和非凡能力形象。关于阿黑西尼摩万物之母形象内容，史诗记载说在无顶苍穹里和西白勒海里，阿黑西尼摩脚当席子铺，耳当被子盖，睡在此海中，生育天地的万物和众神。如“西尼万物母，肚中的万物，绿红黄黑白，各色各种物，全部生下来。苍天和大地，日月和星星，白云和浓雾，还有那彩霞，还有风和光，所有这些物，样样生下来。”阿黑西尼摩生育的众神有奢俄木、奢则黑、斯俄木、彻埂兹、黑得坊、额阿麻、额阿妣和东神尼木则、南神讷木发、西神尼木革、北神吐木铁，及雷神、电神、月神、云神、风神……彻希、铁旨等众多天神地神。这些天神、地神各有分工，职责分明。铁旨是专门管文人的一个神，“生下铁旨后，开始有彝书，开始有汉文，彝书先出世，汉文后产生。开始有八卦，有了十二卦。”在生育了天地的万物和众神之后，阿黑西尼摩继续生育地球的万物。“海洋和水妖，龙象豹子虎，牛羊马麂熊，鹰鸭蛇蛙虫，还有鸟和蜂，全部生下来。这些众生灵，都分公和母。”阿黑西尼摩生众神的故事反映了她神性形象。

部落战争常与宗教斗争和宗教征服相伴随，乌布西奔以萨满教征服其他部落。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1.让战败部落奉战胜部落的萨满为自己部落的萨满，这样致使战败部落丧失了独立的神权和宗教祭祀主持权。比如在莲花岛女魔受降仪式上，波其吉和波其西两女魁拜乌布西奔为自己的萨满说：“情愿永做您的仆随，诚恳遵从您的吩咐，我们身随的萨玛色夫，都做您的仆奴。”2.战胜部落派本部萨满对战败部落进行教化。乌布西奔战胜敌方后，派本部萨满对战败方的族众进行教化，目的在于从宗教信仰和精神心理等方面对被征服部落的族众施加影响来统一。乌布西奔在统一东海诸部后，被奉为大萨满，拥有神圣的神权和文化话语权。可见，乌布西奔妈妈不仅有萨满文化形象，远古时期政治与宗教关系密切，同时蕴含有政治人物形象意蕴。可见，乌布西奔妈妈是满族人民重要的英雄人物，是满族英雄的文化符号象征，同时反映了乌布西奔妈妈天资聪慧的民族智慧形象和萨满文化形象。

史诗讲叙阿黑西尼摩生下了万物后，又用自己的乳汁喂奶养育万物成长。“奶育天和地，奶育日月星，……苍穹到大地，凡是世间物，都吮她乳汁。”西尼生育众多，喂奶只好分四班，早上喂一班，中午喂一班，黄昏喂一班，半夜喂一班。万物吃饱母奶后，阿黑西尼摩又用胃中的千层肚，把万物盖起来，好让万物睡觉休眠，茁壮成长。如“天地日月星，彩霞光云雾，各样盖一层。一层盖者尼，一层盖者讷，还有众神灵，又有众禽兽，每个盖一层。阿黑西尼摩，样样盖起来，养育千万物。”在阿黑西尼摩的精心喂养和护理下，逐渐长大。“苍天慢慢长，长得高又大；大地渐渐长，长得厚又宽，长出悬崖来，长出清泉来；太阳慢慢长，长得圆又圆；”“天空到大地，凡是世间物，样样都长大。”可见阿黑西尼摩是万物形成和发展的根源，对万物的培养和守护具有独特的双重文化意蕴。这反映她哺乳万物的母性形象、生下万物的始祖形象和英雄文化形象。

综上所述，乌布西奔和阿黑西尼分别是满族和彝族的始祖。阿黑西尼是彝族的创世始祖，她出身之前世界一片混沌，是她创造了宇宙万物和世界人类形象。阿黑西尼摩英雄事迹和历史贡献是生育了天地万物，并抚养长大，给天地带来生机与活力，是万物的始祖。而乌布西奔出身于原始部落的分散冲突时代，其英雄事迹和历史贡献主要在于统一东海女真人部落，促进古代女真人社会经济文化的向前发展。纵观世界各国和各民族的英雄史诗多以男性主人公的英雄史诗为主，而关于女性主人公的英雄史诗却较少。史诗《乌布西笨妈妈》和《阿黑西尼摩》主人公形象包括神性形象、民族始祖形象、女性形象和民族文化形象等多重形象。比较《乌布西笨妈妈》和《阿黑西尼摩》人物形象具有十分重要的社会意义和现实意义。

人类文明经历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等阶段。英雄史诗产生于原始文明阶段，其英雄形象是原始文明的象征。史诗英雄形象是人类精神文明的标志。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的一种特殊形态，强调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自然与自然等和谐共生。生态文明强调人的自觉与自律，强调人与自然环境的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思想理念。生态文明是人类对传统文明形态深刻反思的成果，是人类文明形态和文明发展思想理念进步的表现。

注释：

1.谷长春主编，鲁连坤讲述，富育光译注整理：《乌布西奔妈妈》，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12月.P1-P57.

2.彝族毕摩施文科、李亮文提供抄本并吟唱，罗希吾戈、普学旺翻译，《阿黑西尼摩》彝汉对照本, 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1990年8 月.P20-P113.

3.谷长春主编，鲁连坤讲述，富育光译注整理：《乌布西奔妈妈》，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12月.P1-P57.

4.彝族毕摩施文科、李亮文提供抄本并吟唱，罗希吾戈、普学旺翻译，《阿黑西尼摩》彝汉对照本, 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1990年8 月.P20-P113.

[1]富育光译注整理.乌布西奔妈妈[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12.

[2]罗希吾戈、普学旺翻译整理.阿黑西尼摩[M].云南民族出版社，1990.

[3]郭淑云.满族萨满英雄史诗《乌布西奔妈妈》初探[J].黑龙江民族丛刊， 2001（3）：30.

[4]郭淑云.从《乌布西奔妈妈》看东海女真人的部落战争[J].西北民族研究，2014（5）：15.

[5]路倩倩.彝族史诗《阿黑西尼摩》的文化价值浅析[J].时代教育：教育教学，2012（2）：08.

[6]郭淑云.《乌布西奔妈妈》的史诗特点[J].民族文学研究，2015 （1）.

[7]李晓黎.《乌布西奔妈妈》中舞蹈的原始文化意蕴[J].社会科学战线，2009（9）.

[8]张智光.人类文明与生态安全:共生空间的演化理论[J].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3（7）.

[9]冯之浚.生态文明和生态自觉[J].中国软科学，2013（2）.

吉差小明，研究方向：比较文学，民族古籍，传统文化。

朱崇先，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研究方向:民族古籍与传统文化。

卢丽，中央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彝族语言文化。

本文为国家基金预研究学术工作坊项目“彝文史诗研究工作坊”（批准号：民大校发［2016］10号）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