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格局变迁与新兴中等强国治国方略*
2016-03-11戴维来
戴维来
世界经济格局变迁与新兴中等强国治国方略*
戴维来
当前,世界经济格局正发生变迁,新兴经济体力量不断增强,推动国际秩序加速向多元中心的方向演变。作为新兴力量的重要一支,新兴中等强国顺应格局变化的新形势,通过推行改革,内塑功能,外强形象,增强实力,提升国际地位,拓展国际影响力,成为国际舞台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也形成了富有各自特色的治国方略。在发展中,新兴中等强国还须解决经济可持续发展、内部政局稳定、国际环境压力等挑战。
世界经济格局变迁 国际秩序 新兴中等强国 治国方略 国际环境
[作者介绍] 戴维来,安徽大学社会与政治学院讲师、外交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外交战略研究。
当今国际关系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全球化迅猛发展,多极化趋势渐朗,国际秩序正在经历去中心化和无序化过程,世界经济格局变化取决于少数大国的时代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多中心主导这一旷古进程。顺应世界经济格局变迁的历史潮流,那些主要的中等强国抓住难得的外部机遇,不断推出旨在强国富民的治国方略,取得了瞩目的成就,同时也加速了世界经济格局变迁进程,对国际关系新变局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 世界经济格局变迁:新兴中等强国治国方略的外部驱动
中等强国是近年来国际关系中不断凸显的新角色。从权力结构、国际行为、身份认同、地缘政治等多个角度看,它是一个集经济实力、规模体量、国际影响力、地缘战略地位等为一体的综合性概念,这些国家在国际体系中地位仅次于大国,被广泛地公认为有权利参与处理国际体系尤其是区域内重大的国际问题,奉行独立外交政策、不容忽视的国家,它们对地区乃至国际社会拥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力,包含传统中等强国与新兴中等强国,前者以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为典型,后者以巴西、南非、土耳其等国为代表。*戴维来:“中等强国的国际领导权问题初探”,《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6年第2期,第55页。而新兴中等强国十年来的迅速崛起,是国际关系的大事件,探究其治国之道十分必要且具价值。
冷战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国际格局最主要的特点是美国为首的西方占据全面优势,特别是美国一家独大。“西”主导了“东西关系”,“北”主导了“南北关系”,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美国的超强实力地位和突出作用。南北关系更侧重反映全球经济格局变化。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的詹姆斯·罗斯诺教授(James Rosenau)认为,冷战的结束使世界进入了一个充满动荡和变革的时代,世界政治出现了“以民族国家为中心的政府体系”与“多中心国际体系”相结合的“两枝”格局。*倪世雄:“冷战后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新发展”,《复旦学报》(社科版),1999年第1期,第22页。新兴经济体的力量不断增强,推动国际力量对比继续朝着多极化的方向发展。一方面,美国依然是世界上经济、政治和军事实力最强大的国家,美国利用美元的世界储备货币地位和对国际规则的制定权的掌控,试图全面主导世界事务,其影响力目前还没有国家能取而代之。另一方面,整个世界范围内的经济一体化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增长长周期,同时新兴经济体经济保持持续快速发展的态势,除了中国以外,印度、巴西、南非、印尼、土耳其等国正从全球化进程的“随波者”变为重要的“逐流者”、“引领者”。毋庸置疑,经济全球化是冷战结束以来国际政治经济演变的最基本动力,而这个动力不仅仅来源于欧美大国。高度的经济增长速度引领全球经济的增长,各国尤其是经济上活跃繁荣的国家之间普遍形成广泛深入的相互依赖经济关系,中等强国在参与国际经济新规则、新机制的制定与形成中逐渐成为有分量、有影响力的主角之一,而不再是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眼中的那些处于“边缘”层面的配角。
国家之间的跨界相互作用和相互依存得到加强,一个全球性的市场和经济体系渐已形成。*John Baylis and Steve Smith, the Globalization of World Politics: An Introduction 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112.在强大经济动力的推动下,世界经济多极格局开始形成,其标志是包括中国、新兴中等强国在内的一批新兴经济体快速崛起。英国著名政治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指出,西方资本和技术在世界范围内生产分布的转移,很多都将生产线整体性地移至新兴市场,结果就是促成了新兴工业化国家的出现。*[英]安东尼·吉登斯著,田禾译:《现代性的后果》,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66~67页。美国著名时政评论家法里德·扎卡利亚(Fareed Zakaria)认为,过去500年来,世界范围内已经发生了三次结构性的权力转移,每一次的权力转移都是权力分配的根本性的调整,都重新塑造了国际政治、经济与文化生活。第一次与第二次分别是西方世界与美国的崛起,第三次则是众多的“他者”的崛起。*[美]法里德·扎卡利亚著,赵广成、林民旺译:《后美国世界:大国崛起的经济新秩序时代》,中信出版社,2009年,前言第1~2页。特别是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西方大国普遍在财政和金融困境中挣扎,一些传统中等强国也不例外。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兴中等强国人口众多、资源丰富、市场规模大、政府采取有效治理机制,经济仍然表现出较为强劲的势头且发展潜力巨大,在争取自身权益方面的发言权明显增强。“十大新兴市场国家”、“金砖国家”、“金钻11国”等描述新兴强国的词汇不断涌现、推陈出新,包含了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韩国、越南、巴西、墨西哥、阿根廷、南非、尼日利亚、沙特阿拉伯、土耳其等重要新兴国家。换言之,新兴中等强国构成了新兴经济强国的主体,也是塑造形成“一超多强”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重要推手。
从总量规模来看,新兴强国的规模不断扩大,经济实力显著增强。以同为G20成员的新兴十一国(E11)为例,*新兴十一国,即G20成员中,除了传统发达经济之外的新兴经济体,包括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阿根廷、墨西哥、韩国、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南非和印度尼西亚。21世纪的头十年,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显示,按市场汇率计算,经济总量达到15.75万亿美元;而按购买力平价(PPP)计算,经济总量则高达25.41万亿国际美元,增长了2.4倍。*张宇燕主编:《博鳌亚洲论坛新兴经济体发展2012年度报告》,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2页。2014年,新兴十一国经济总量持续增大,从20.3万亿美元增长至22.8万亿美元,其经济总量占全球经济的比重也稳步提升,从27.9%升至29.3%。金砖国家的经济总量占全球的份额持续提升,从2012年的20.5%升至2014年的22%。*张宇燕主编:《博鳌亚洲论坛新兴经济体发展2015年度报告》,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7页。巨大的经济总量意味着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影响力,除了大国以及德日外,中等强国包括新兴和传统的在内已囊括了世界经济前20强。
从增长的动力来看,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已经发生转变。在新一轮的经济全球化和危机复苏过程中,美、日、欧等经济大国作为世界经济发展的引擎作用下降,特别是随着英国公投“脱欧”以后,欧洲经济进入了一段不确定期。而包括新兴中等强国在内的新兴经济体经济增长势头虽受到危机的影响而放缓速度,但是仍保持相对较高的增长率,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继续上升,日益成为稳定世界经济的重要力量。新兴经济体的快速增长带动了全球经济增长,美国经济局的统计数据显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发展中国家占到世界经济总量的比重,平均每年增长了近1%,到2010年这些国家就占到世界总产出的30%以上,其中仅“金砖国家”就
占到近15%的份额。*根据美国经济研究局的数据显示,在全球总产出中,2010 年新兴经济体占世界总产出为 22.44%,发达经济体占比 67.22%。其中,2010 年,中国占世界总产出7.51%,俄罗斯1.87%,印度2.26%,南非0.51%,巴西2.4%,http://www.ers.usda.gov/Data/Macroeconomics/Data/HistoricalGDPSharesValues.xls. (上网时间:2016年5月17日)世界经济正在艰难复苏,发达国家经济增长放缓,但新兴国家将继续保持至少是发达国家2~3倍的增长速度。2014年,新兴十一国的经济增量为2.6万亿美元,约占全球经济增量的52.2%;欧盟和G7的经济增量分别为5459亿美元和1.1万亿美元,占比为10.8%和22.4%。综上分析可见,二者对全球经济增量的贡献明显低于新兴11国。*张宇燕主编:《博鳌亚洲论坛新兴经济体发展2015年度报告》,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8页。
图1 2004~2014年 世界主要国家集团的经济增长率
资料来源:张宇燕主编:《博鳌亚洲论坛新兴经济体发展2015年度报告》,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5年3月,第10页。
从经济增长长周期与发展趋势来看,苏联经济学家尼古拉·康德拉捷夫(Nikolai Kondratiev)提出经济长波理论,他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存在着经济周期现象,即每隔50~60年便会由盛至衰循环一次。其中,每一个长经济周期推动经济增长的技术革命从产生到消亡的时间一般约50年,前25年为周期的繁荣期,后25年为周期衰退期。*金灿荣、张莉:“新兴大国崛起的经验教训”,《当代世界》,2010年第10期,第6页。按照经济长周期理论估算,以1789年为分析起点,第一个周期从1790~1849年,上升部分为25年,下降部分35年,转折点是1815年,共60年;第二个阶周期从1850~1896 年,上升部分为23年,下降部分23年,共46年;第三个周期从1896年起,先是上升24年,1920年以后是下降趋势,二战结束时的1945年,前后共50年;第四个周期从1946年开始,到1989年,转折点是1971年;第五个经济周期,正是从1990年开始,预计会到21世纪40年代结束。整个世界经济已持续了20余年“向上走”的趋势,达到顶峰期,目前正是本轮长经济周期开启下行模式。从发展趋势来看,新兴经济体的工业基础较好、市场规模较大、吸引外资能力强劲,大部分新兴国家资源丰富、劳动力能够满足市场需要,经济增长的基本面较好,前景仍为乐观。基于现有情况,可以判断,随着新兴经济体发展速度较长时期内保持对美欧大国的优势,未来一定时期内,两者在经济总量上的差距进一步缩小,届时全球经济格局版图将会发生巨大变化,最终可望形成鼎立的态势。世界经济大国尤其是西方大国,不再是“一言九鼎”的规则制定者,必须更多地与新兴强国协商谈判进而妥协,让渡更多的话语权和制定权,因此中等强国在经济、贸易、金融甚至政治等领域既能为世界动员产生更多元的新生力量,又能形成真正可持续的内生发展,其经济地位将得到前所未有地提升。
二、治国方略:新兴中等强国富民强国的致胜法宝
一个国家若能成功利用经济发展创造的财富并将之转化为“硬实力”,再将潜在力量(财富与资源)转为现实力量,必须拥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和一套恰当合适的治国方略。当代政治经济学一般认为治国方略指一个国家治国理政的各类行为,包括国内国际,也包括改革推进、公共政策制定和实施等。譬如我们政治词汇中经常提到的改革发展稳定、治党治国治军、内政外交国防等。在经济全球化的推动下、世界经济格局变迁的大环境中,知识、资本和技术加速扩散,使得中等强国获得了巨大的发展机遇,但能否抓住机遇、乘势而上,则就取决于它们自身的禀赋和努力,体现于治国方略如何施展。
(一)改革驱动经济工业化。改革的方向明确,就是要建立健全的市场经济体制,不断培育新的经济增长极。二战后以航天、信息技术、新能源、新材料等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让美日欧等发达国家享受了近30年的高速增长期。20世纪70~80年代,美国、英国等西方大国去工业化,大批制造业企业加速向国外转移,工业化进程从发达国家向第三世界递次推进。与此同时,一些中等强国及时通过经济、社会改革,倾力推动工业化进程。特别是两极解体以后,市场经济成为世界各国的普适性经济体制,那些尚处于发展中群体的中等强国,尤其表现出振兴国家的强烈愿望。特别是受到计划和威权体制影响的国家,都着力推行内部经济体制改革、外部参与全球市场竞争,同时在全球市场资源的配置过程中释放越来越多的积累起来的经济潜能,吸引更多资本、技术和人员的流入,加速了经济改革进程。
在亚洲,印度作为新兴中等强国主要代表,在20世纪90年代初,面对政局动荡、经济滑坡的危局,开始着手进行一系列循序渐进的经济改革,实现从过去尼赫鲁式公私混合的国有控制型经济发展模式到市场经济的转变。自1991年开始,拉奥、瓦杰帕伊等政府先后采取了一系列针对提高企业和经济效率的改革措施,对内改革经济弊端,有限度地对外开放国内市场,提升贸易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扭转了经济态势。比如政府对国家经济生活的干预,放松产业和贸易政策管制,实行自由的经济政策,加强市场经济的培育与发展,推进公共部门私有化,鼓励发展私营企业,强化财政监管。通过渐进式改革有效地带动了7%~8%甚至高达10%的持续高速增长,远高于发达国家2.6%及全球4.1%左右的平均增长率,增强了经济实力。2014年被称为改革狂人的莫迪上台后,力排阻力推进大刀阔斧改革,2015年以7.8%的高经济增速使其成为世界增长最快的主要经济体。对外,实行市场开放政策,降低关税,接轨国际市场分工,对外开放度从1990年的13.6%提高到2012年的57%(主要受到保护的是零售业)。此外,还进行治理改革,加强私有产权保护,允许私人资本进入更多行业,确保私人企业融资及公司治理的有效性。这些市场化和开放化的措施,极大地拓展了这些国家的市场范围,提高了生产效率,提升了工业能力,为工业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印度步入世界万亿美元经济体之列、成为一个显要的明星新兴经济体,普遍被看好成为再一个世界经济大国。
表1 1996~2015年印度的经济增长率(基于不变价格计算) 单位:%
资料来源:WorldEconomicOutlookDatabaseApril2016, https://www.imf.org/external/pubs/ft/weo/2016/01/weodata/index.aspx.(上网时间:2016年5月19日)
在拉美,巴西成功的最重要动力是经济改革。二战后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以后,拉美主要国家普遍开始经济起飞,以巴西为代表建立了较完备的工业体系,人均GDP也达到中等水平。在经历20世纪70~80年代的“增长陷阱”后,巴西经济开始下滑,国有企业问题丛生,改革迫在眉睫。冷战后巴西开始进行大规模改革,改变进口替代战略为大规模对外开放,重点内容是国有企业私有化、贸易自由化和金融自由化,包括降低关税和放宽技术引进的限制,以及鼓励外资进出自由。如巴西平均进口关税率,从1990年为85%下降为1994年的14%。*陈江生、郭四军:“拉美化陷阱:巴西的经济改革及其启示”,《中共石家庄市委党校》,2005年第7期,第42页。著名政治社会学家、“依附论”的提出者卡多佐担任总统后,推行实施包括雷亚尔计划在内的一系列的经济改革,成功解决了困扰巴西多年的严重通货膨胀问题,恢复了国民经济的稳定与增长。*吴志华:“巴西前总统卡多佐呼吁巴西推进经济改革”,人民网巴西利亚2010年7月10日电。特别是2003年卢拉上台后,以更大的力度推进贸易自由化、金融自由化,同时更加重视南方共同市场,主张大力推动自由贸易。卢拉政府在经济改革的同时,推行以“零饥饿计划”和“家庭救助金计划”为主的一系列社会政策,旨在消除贫困和减少社会对立。经过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巴西从一个“永远的潜在大国”成为“崛起的金砖”。*周志伟:“从‘永远的潜在大国’到‘崛起的金砖’——试论巴西发展模式的转变”,《当代世界》,2009年第11期,第54页。2011年巴西首次超过英国,成为全球第六大经济体,此后稳定在第6名前后。巴西经济规模总量大,资源禀赋好,国际环境友善,只要能持续深入改革,其真正成为大国的前景不难预想。
在1994年种族隔离制度废除之后,南非开始经济起飞之路。非国大执政以后,开始了所谓的“第一次转型”,当然这次转型更多的是以政治转型为主,完成向民主制度的过渡。在这个过程中,南非逐步开放市场经济,实行了减少预算赤字、改革税制、实行金融自由化、鼓励外国投资、贸易自由化等微观经济改革措施,改革公共领域,改善国内投资环境。*Lin Crase, Brian Dollery and Andrew Worthington, “Structural Reform of the South African Economy”, Working Paper Series in Economics and Economic History, No.99, May 1999.在以黄金、钻石等矿产业为主体的产业快速拉动下,在良好的设施、工业条件与较为发达的金融体系基础上,形成了门类比较齐全的制造业体系,同时随着国际社会对南非经济制裁的解除,南非还很快加入了几乎所有国际经济组织,并成为活跃成员。*杨立华,“南非经济——放眼非洲谋发展”,《西亚非洲》,2005年第6期,第56页。
韩国大力发展工业,推进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模式,其信息与创新经济产业引领发展的前沿,钢铁、汽车、造船、电子等已成为韩国的支柱产业,特别是拥有一大批遍布世界、颇具影响的“航空母舰”型跨国企业,其中造船、汽车制造和电子等行业享誉世界,如三星、现代、LG等,分布于半导体、显示器、炼油、建设、钢铁、造船等行业。短短的三四十年内,韩国实现了经济腾飞,GDP从1970年的81亿美元一下增长到1.41万亿美元,整整174倍,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崛起为充满活力的经济强国,成就了“汉江奇迹”。*Cyrus Kharas, Javier Penalva, and Augusto Uribe, “South Korea: Reviving the Miracle on the Han River”, https://www.stern.nyu.edu/sites/default/files/assets/documents/con_047356.pdf.(上网时间:2016年5月20日)
(二)增强创新求变治理能力。第一,通过将外来知识与本土经验进行对接,建立起维持经济高速增长的现代国家治理结构,促进外来知识的本土化适应,进行一系列重大的革命性创新,探寻符合自身实际的发展模式,实现了治理模式和发展方式的创新。扎卡利亚形象地指出,全球化的真正结果是本土性和现代性的“融合之花”。*[美]法里德·扎卡利亚著,赵广成、林民旺译:《后美国世界:大国崛起的经济新秩序时代》,中信出版社,2009年,第91页。这朵“花”就是本国经验参与全球化的过程。由于经济发展建立起来较为完备的教育体系和现代信息网络,大批中产阶级兴起促使大众政治觉醒,人们的政治参与意识普遍增强,使得政府和政治人物更多地向民众负责而减少过去威权体制下的那种“毫无约束”行为。韩国经济崛起是这方面因素的集中体现,国土面积狭小、自然资源贫瘠的现实只能让韩国走一条知识型经济道路,通过提高国民素质和知识价值,实现教育先进化、人力资本的集约化、精深化来寻求发展新路。
第二,坚持高投入,提高自主创新能力。新兴中等强国无一例外地都加大对科技、研究事业的投入,努力开发信息技术、航天、生物科技、低碳技术、纳米技术、新能源和绿色环保技术等,培育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陆续进入以“信息和通讯”技术革命为主导的世界经济周期。像巴西、印度、韩国等中等强国工业化水平、科技水平和创新能力,科研人员、科技投入的规模和质量都已经位居世界前茅,在航空、航天、生物工程、计算机、电子、军事科技等前沿领域的发展也是紧随大国之后,有的甚至还处于领先地位。比如,印度的信息技术产业发展突飞猛进,软件开发在全球占据重要市场份额,近几年,印度的软件业年均增长率一直保持在50%以上,而世界软件业年均增长率是20%。巴西特别重视科技与教育发展,为在激烈的国际经济竞争中促进经济发展,把加强科技实力作为重要国策,加大科技投入,1996~2000年的科技投资总额达150亿美元,重点发展航空、核工业、信息工业和科技基础研究,发展先进技术,以增强民族工业吸收、改进和开发新技术的能力,*杨春贵主编:《竞争与安全:世界大变动中的中国发展战略》,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3年,第89页。推动航天航空、通讯、核电、半导体、软件及制药业跨越式进步,有的已经居于世界领先水平。
第三,增强软实力,推行中等强国外交。新兴中等强国通过发展现代政治推动国内政局稳定,培育了一大批购买力强劲的中产阶级,国力基础较好。如韩国自1988年卢泰愚当选首位由国民直选的总统以来,韩国政局告别了过去政变频繁,政权更迭不断上演的局面,政府在保持政治稳定、摆脱经济危机、驾驭社会管理等方面的成就斐然,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民主政体。世界银行2014年发布的国家治理能力排名显示,韩国的国家治理能力表现处于全球中上水平。*世界银行官方数据库:http://info.worldbank.org/governance/wgi/index.aspx#home. (上网时间:2016年5月31日)新兴中等强国尽管国家利益各异,但是在对外行为模式上仍然表现某些特定的趋向,如更加依靠外交力而非军事力、更加注重功能性合作、更加注重展现协调能力、更加注重体现独立意志、更加注重行为的可信度;在经济领域“第二议程”和全球治理领域“第三议程”中发挥作用,在一些国际危机和冲突中扮演居中调停的角色,塑造良好“全球公民形象”;奉行平衡外交,重视在大国间的经济和政治平衡;聚焦于特定领域、局部地区发挥建设性的领导作用,如在全球治理领域,特别是环境变化、人道安全、处置公共危机等非传统安全、经济治理领域、斡旋地区矛盾与冲突中起到了实际作用,其行为获致了国际社会的认可。物质上的成功使得文化与意识形态更有吸引力,而经济和军事上的失败往往会导致自我怀疑和认同危机。新兴中等强国在经济上的重大成功,使得它们的信仰力量、文化力量、价值力量都有较大程度地提升,再通过向民众展示政府的作为和政治价值观,为政权合法性提供支持,从而巩固政权。*Cranford Pratt, Middle Power Internationalism and North-South Issues: Comparisons and Prognosis, Montreal, 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 1990, p. 15
第四,善用放大资源优势效用。新兴中等强国利用地缘优势、资源优势、人口优势和交通优势,放大经济发展、对外贸易、人员交流的国际效应。值得注意的是,人口因素在中等强国治国方略处于显著位置。摩根索强调,如果说任何一国不属于人口较多的国家,它也难以变为一流国家或保持这种地位。*[美]汉斯·摩根索著,徐昕等译:《国家间政治:权力斗争与和平》,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69页。因为工业生产、国民经济运转、武装力量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和适龄入伍人员。历史经验表明,新兴国家的崛起所引起权力分配的变化,与人口增长的变化是有着密切关系的。中等强国大都拥有数千万级以上甚至上亿规模的人口。劳动人口是一国最直接的有效利用人口,尤其是形成的丰富人力资源指标意义重大。G20新兴中等强国劳动力人口,印度最多,达到4.97亿人,巴西1亿人,印度尼西亚1.24亿人,墨西哥为5500多万人,土耳其为2700多万人,韩国则达2600多万人左右,南非接近2000万,伊朗达到2700多万人,尼日利亚则超过了5500万。土耳其和伊朗在中东地区举足轻重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拥有较多的人口,分别约有7600万人和7800万人。印度尼西亚是享有2.54亿人的全球第四人口大国,不仅是东南亚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伊斯兰国家,使得它在亚太地区和伊斯兰世界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力。尼日利亚经济发展水平在非洲并算高,但其超过1.68亿巨大规模的人口总数,让任何人都不能怀疑它在非洲尤其是在西部非洲地区所扮演的角色。*以上人口数据引自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n/country.(上网时间:2016年6月10日)中等强国的迅速发展也得益于其快速的人口增长趋势,这意味着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老龄化,源源不断地提供新的劳动人口,享受到巨大的人口红利。
三、困难挑战:中等强国推进治国方略之烦恼
中等强国的崛起并非偶然,是其长期发展积累起来的经济、政治能量,在全球化知识加速扩散和全球贸易体系形成的背景下集中爆发的体现。然而,世界经济格局变迁在带来机遇的同时也产生诸多挑战,新兴中等强国在内部治理层面仍需要解决一些紧要问题,以推动持续、稳定、安全的发展。
第一,经济能否继续保持较快增长。中等强国因经济发展而崛起,能否继续保持经济增长的快速度应该是影响其崛起的最根本因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指出,随着欧元区危机进入了一个相当危险的新阶段,全球增长的前景有所恶化,风险在急剧上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2012年1月, http://www.imf.org/external/ns/loe/cs.aspx?id=91 (上网时间:2016年6月12日)长期主要依靠贸易和投资推动经济发展的中等强国始终需要克服国际金融危机带来的挑战。具体来说,国际金融危机以后,包括新兴中等强国在内的新兴经济体强劲复苏并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引擎,但欧美债务危机加深,经济再度衰退风险加大影响了全球外需的增加,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新兴经济体的增长。国际货币基金在报告中指出,在金融动荡加剧的形势下,全球复苏已进一步减弱。一些大型新兴市场经济体面临的压力没有任何减轻的迹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2016年4月,https://www.imf.org/external/chinese/pubs/ft/weo/2016/01/pdf/textc.pdf.(上网时间:2016年6月12日)根据《世界经济展望》2016年1月预测,新兴市场的压力有可能进一步上升,这也反映出各种国内脆弱性。例如,新一轮的汇率贬值会使公司资产负债状况进一步恶化,而资本流入的急剧减少会迫使国内需求迅速收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2016年1月,https://www.imf.org/external/chinese/pubs/ft/weo/2016/update/01/pdf/0116c.pdf.(上网时间:2016年6月12日)同时,新兴中等强国还存在来自政治、地缘政治的风险压力。6月英国举行的脱欧公投干扰了贸易和投资,产生了较大的不确定性,可能带来严重的地区性和全球性破坏影响。反全球化思潮、恐怖主义、难民问题都影响了世界经济的景气指数。在这样一种严峻形势面前,新兴中等强国能不能继续保持快速增长,仍然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糟糕的情况是,如果增长的可持续性受到重大影响,经济减速背景下如何保持最大限度的就业增量和容量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新兴中等强国在2010年强劲复苏之后,2011年后增速明显放缓。金砖国家中,除了中国和印度继续保持经济较快增长势头外,巴西、俄罗斯乃至南非经济都陷入了困境,其中巴西、俄罗斯经济下滑严重。巴西2010年是7.5%的增长,而2011年却只有3.8%,下降了一半,到2015年更是出现了经济衰退,降幅达到了3.8%。*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2016年1月,https://www.imf.org/external/chinese/pubs/ft/weo/2016/update/01/pdf/0116c.pdf.(上网时间:2016年6月12日)其主要原因是,巴西经济的结构性问题开始凸显,除过度依赖大宗商品如石油、矿产品出口外,财政出现透支。当前巴西债务总额已达历史最高,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64.6%。*王骁波、李强:“拉美经济,困境中显露生机”,《人民日报》,2016年1月29日。IMF认为巴西2016年将萎缩3.5%。南非经济增长持续疲软,2015年仅为1.3%,预测2016年进一步降到0.7%。*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2016年1月, https://www.imf.org/external/chinese/pubs/ft/weo/2016/update/01/pdf/0116c.pdf.(上网时间:2016年6月13日)特别是由于南非货币兰特兑美元贬值导致以美元计价的南非GDP下滑严重。土耳其等遭受欧元区债务危机的冲击,经济上面临困难,英国脱欧又增添了新的不确定性。以上情况可以看出,近年新兴中等强国经济上确实遇到了较大的挑战,需要其努力克服。
第二,内部治理能否持续保持稳定。从深层次看,目前中等强国基本上处于中等偏上收入阶段,其中韩国、土耳其等人均GDP已经突破1万美元大关,已经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按照经济学界的观点,这个时期也是新兴中等强国面临“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时刻,需要解决贫富差距拉大、腐败易发多发、过度城市化、公共服务短缺、社会发展相对滞后等瓶颈难题。此外,贫困化依然比较严重,社会问题也是高发频发,政府的更迭也会对政策的连续性造成一定的影响。在主观上,新兴中等强国能否保持充分的淡定非常关键。由于十几年来经济的优异表现已提升了它们在国际上应有的分量和地位,但是它们毕竟是从过去世界边缘地区抑或殖民地半殖民地而发展起来的,还没有完成工业化和现代化,国家的各项事业发展仍面临着种种挑战,没有足够值得骄傲的资本,所以如何平衡“谦卑”与“骄慢”,保持清醒头脑,将越来越多地考验新兴中等强国掌舵人的智慧与耐心。一些中等强国的政局稳定和政治安定面临危机。南非还尚未完全脱离文化和种族主义的困扰,长期存在黑白贫富差距、经济不平等,再加上近两年来经济恶化,青年失业问题突出。2015年4月,南非多地发生排外骚乱,数人死亡,上百人受伤,数千人流离失所,经济损失惨重。2016年6月,南非多地又发生暴力骚乱,造成人员伤亡。暴力骚乱严重影响经济以及外国投资者的信心,因此如何控制南非社会大局稳定成为当务之急。受到经济下滑影响,2015年以来巴西各地抗议不断,各派政治力量相互斗法,政局陷入动荡。2016年5月,总统罗塞夫遭到国会弹劾而被停权。围绕着弹劾程序和代理总统特梅尔合法性的激烈争议,将持续影响着这个国家政局的稳定性。可以预见,在经济未改善、腐败问题没有得到扭转之前,巴西政治危机将难以平息。而政局危机又反过来拖累经济的复苏和发展。对巴西而言,尽快摆脱政治危局是实现内部政治稳定的首要之策。墨西哥长期深受贩毒集团所害。联合国前安全问题顾问、贩毒和有组织犯罪问题专家埃加尔多·布斯加利亚认为,贩毒集团的战争使墨西哥暴力事件频发,造成大量无辜者丧生,正将墨西哥变成“一个失败的国家”。*管彥忠:“专家称贩毒集团的战争正将墨西哥变成‘失败国家’”,http://world.people.com.cn/GB/17934378.html (上网时间:2016年6月20日)
第三,能否承受住外部环境压力。世界经济不确定、不稳定因素处于震荡期,贸易保护主义有所抬头,让依赖对外出口和投资的经济面临外部需求乏力、增速减缓的压力。像韩国这样的新兴中等强国,经济过度依赖于对外贸易,贸易额(1.099万亿美元)占GDP(1.3万亿美元)的比重高达84.5%,*世界银行网站数据库:http://data.worldbank.org.cn/country/korea-republic. (上网时间:2016年6月20日)极易受国际市场的影响,且受脆弱的东北亚安全局势影响,其安全环境不容客观。全球治理赤字对中等强国并非利好,能源、粮食和水资源日益紧张,特别是关于全球气候谈判中,那些正处于工业化上升阶段的新兴中等强国受到很大的减排压力,影响工业化的发展进程。恐怖组织、极端宗教组织、非政府组织、犯罪网络等各种非传统安全隐患较大。地缘政治容易造成突发事件,集聚地缘压力,特别是地区安全局势动荡对它们周边环境稳定造成不利影响。如土耳其曾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零问题外交”,与以色列也能保持较紧密关系,在巴以、伊朗核问题上都扮演过积极角色,一度成为中东地区标杆国家。但在利比亚、叙利亚危机拉开中东变局后,误判地区形势和高估自己影响,致使一系列外交政策失误,结果导致烽烟四起、纷争不断。很多中等强国还面临着在大国特别是中美之间如何平衡的问题。相对于大国,新兴中等强国的力量仍然较弱,中美一方是新兴崛起强国,另一方是守成大国,双方结构性矛盾和领导权竞逐已成事实。对于中等强国来说,中美两大强国都不能得罪,需要运用智慧游刃于中美之间,也避免选边站队,以免失去外交上的灵活性和国家利益遭受损失。
新兴中等强国的发展关键要在于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模式,在大众政治时代最大限度地凝聚社会共识,在技术变革进步中把握机遇,将资源优势、规模优势、区位优势、国家威信等要素,切实转化为行动力量和崛起能量。作为中等强国,巴西、印度、南非、土耳其、澳大利亚、韩国、墨西哥、印度尼西亚、阿根廷等国,顺应世界经济格局的调整转变,在群体性崛起的浩浩潮流中,怀着“强国之梦”,积极推进有利于国家发展强大的治国方略,沿着各自的发展道路走向崛起。它们对未来的发展都抱有极大期望,不仅要实现更大的发展,还要在地区乃至全球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施展更有力的影响,这不仅关系到国家声誉,也关系到国家的前途命运。○
(责任编辑:吴兴佐)
* 本文为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攻关课题项目“大国关系及其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项目编号:05JZD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