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国际化在欧现状与发展趋向

刘明礼

人民币国际化在欧现状与发展趋向

刘明礼

中国的人民币国际化战略在欧洲得到了大力支持，主要原因在于中欧紧密经贸关系对人民币存在客观需求，欧洲在持续经济疲软的情况下欲借人民币寻找新商业机遇，制衡美元霸权、降低外部经济风险。展望未来，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仍然前景可期，但具体推进方式上可以考虑从“政府强推”更多转向“市场培育”，同时根据英国脱欧导致的金融格局版图变迁，在不轻视英国金融中心地位的情况下，更加重视与欧元区的合作。

人民币 国际化 货币 中欧关系

[作者介绍] 刘明礼，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所长、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欧洲经济、欧洲对外经济关系等问题。

人民币的国际地位与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规模并不相称，人民币国际化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客观需要，也是中国明确的对外战略目标。欧洲作为发达经济体和现代金融的发源地，拥有欧元、英镑等国际货币，不但没有对人民币采取冷漠或排斥态度，相反却给予了积极支持，甚至成为人民币国际化的“突破口”。*“欧洲成了人民币国际化突破口”，《上海证券报》，2014年9月15日。这种立场的背后因素值得进一步分析。本文在归纳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取得主要进展的基础上，重点分析欧洲支持人民币国际化的原因所在，并展望未来在英国脱欧引发欧洲金融格局版图变化的情况下，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的发展方向。

一

近年，人民币国际化得到了欧洲的大力支持，欧洲央行、欧洲各国政府、欧盟机构等都表现积极。中欧金融合作也被认为是人民币国际化取得快速进展的原因之一。*“人民币国际化报告：指数5年增长逾10倍”，http://money.people.com.cn/bank/n1/2016/0725/c202331-28580575.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

第一，签署大额货币互换协议。在资本项目尚不能完全自由兑换的情况下，货币互换成为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重要手段。截至2015年底，中国人民银行与33个国家和地区的货币当局签署了双边货币互换协议，总额度为3.3万亿人民币。*“央行：双边本币互换协议总额度已超过3.3万亿”，http://www.chinanews.com/cj/2015/12-04/7656335.s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15日)其中，人民银行与欧洲的两大央行，也就是英国央行和欧洲央行，签署货币互换协议的时间早、金额大。2013年6月，中英两国央行签署了2000亿人民币货币互换协议，2015年10月，双方续签并将金额扩大至3500亿人民币/350亿英镑。2013年10月，中国人民银行与欧洲央行签署3500亿人民币/450亿欧元的货币互换协议。中国人民银行与欧洲两大央行分别3500亿的货币互换规模仅低于其与香港金融管理局和韩国央行续签的4000亿元和3600亿元，*“央行与香港金管局续签货币互换协议”，http://finance.people.com.cn/n/2014/1128/c153179-26108688.html.(上网时间：2016年6月15日)7000亿的总规模达到了货币互换总量的21%。

第二，为人民币在欧交易提供便利支持。2014年以来，中资银行已经在伦敦、法兰克福、巴黎和卢森堡获得了人民币清算业务资格，这有利于欧洲企业和金融机构使用人民币进行跨境交易。从表1中可以看出，截至2015年5月，中资银行在15个国家和地区取得了人民币业务清算资格，其中欧洲占4个，占比达到26.7%。而且，2014年之前，中资银行在境外取得的人民币业务清算资格都是在中国大陆周边地区，而在欧洲取得清算业务资格后，向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扩展速度明显加快。这表明，人民币业务在现代金融发源地欧洲取得进展，这对于其他地区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和示范效应。2014年6月和9月，人民币与英镑、欧元分别实现了直接交易，不必通过美元折算，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交易成本。2015年10月29日，上海证券交易所、德意志交易所集团、中国金融期货交易所还共同成立了“中欧国际交易所”(简称“中欧所”)，总部设在法兰克福，其定位是在欧洲打造离岸人民币资产的交易和定价中心，为国际投资者提供人民币投资产品，首批现货产品已于2015年11月18日挂牌交易。人民币已经成为全球第四大结算货币，但在投资货币方面与其他主要国际货币仍有不小差距，因此中欧所向欧洲市场推广人民币投资产品，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德意志交易所集团首席执行官贾伟德表示：“中欧所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迈出关键一步。”*“Shanghai Stock Exchange, Deutsche B?rse and China Financial Futures Exchange jointly establish CEINEX”，http://deutsche-boerse.com/cn/dispatch/en/listcontent/navigation/chinese/News/Content_Files/20151029-Shanghai-Stock-Exchange-Deutsche-Borse-and-China-Financial-Futures-Exchange-jointly-establish-CEINEX.htm?teaser=ShanghaiStockExchange,DeutscheB?rseandChinaFinancialFuturesExchangejointlyestablishCEINEX.(上网时间：2015年12月12日)

表1 境外人民币清算行安排

资料来源：《人民币国际化报告(2015年)》，中国人民银行，2015年6月，第13页。

第三，官方机构支持发行人民币债券。这是欧洲国家政府及公共机构支持人民币国际化的直接举措。2014年，英政府成为首个发行人民币债券的外国政府，并将发债所得的30亿元人民币列入“外汇平衡账户”，此前该账户只有美元、欧元和加拿大元，此举也被视为英国认可人民币为国际货币。2015年2月，法国社会保障债务管理基金(CADES)在巴黎泛欧交易所(Euronext)发行了30亿人民币债券，成为首个在欧元区发行人民币债券的公共机构。*“法总理：法公共投资机构发行人民币债券意义重大”，http://world.people.com.cn/n/2015/0130/c1002-26482849.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除直接发行人民币债券外，欧洲还支持中国官方机构在欧发行人民币债券。2015年10月，中国人民银行在伦敦发行50亿人民币央行票据，2016年5月，中国财政部在伦敦发行30亿人民币国债，两次均为中方首次在境外发行人民币债券。

第四，在国际机构中支持人民币。一种货币的国际化离不开国际金融机构的支持，比如美元霸权的形成，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战后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对美元的支持。人民币国际化的发展，也需要以国际金融机构作为依托。2015年11月，人民币成功加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这被视为人民币国际化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在人民币申请“入篮”的过程中，美国出于维系美元霸权的考虑，态度并不积极，相比之下，欧洲国家普遍支持。*“欧洲国家力挺 人民币离SDR货币篮子更近一步”，http://www.chinanews.com/gj/2015/04-04/7185022.s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15日)在世界银行方面，由于改革难以推进，中国主导成立了更适合本地区发展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这也有利于未来增加人民币在国际借贷中的使用。在“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筹建过程中，欧洲国家也积极支持，英国、法国、德国等主要大国都作为创始国加入。此外，在欧洲国家支持下，欧洲复兴开发银行2015年12月还决定吸纳中国为股东，并表示希望加强与亚投行的合作。*“The European Bank for Re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EBRD) Announced Monday it had Approved China’s Application for Membership in the Bank”, http://sputniknews.com/business/20151214/1031747206/ebrd-approves-china-bank-membership.html.(上网时间：2015年12月18日)

在欧洲的积极支持下，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进展十分迅速。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数据显示，2016年2月，欧洲有376家金融机构与中国进行支付业务时使用人民币(比2014年同期上升17%)，仅次于亚太地区(557家)，远领先于美洲(124家)和中东非洲地区(74家)。目前英国人民币交易量占全球离岸交易比例达到5.9%，已成除香港外最大人民币离岸交易中心，法国、卢森堡、德国也居靠前位置(参见图1)。*香港占比达70.7%，与其他金融中心差距过大，故未在图中标出。

图1 人民币离岸中心交易量占比(除香港)

数据来源：“RMB Tracker June 2016”, https://www.swift.com/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swift_bi_rmbtracker_slides_june2016_en.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12日)

二

欧洲积极支持人民币国际化战略，主要有以下原因：

第一，中欧经贸体量庞大，人民币在欧有潜在使用需求。自2004年以来，欧盟已连续12年成为中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则是欧盟第二大贸易伙伴。根据欧盟委员会的统计数据，2015年中欧货物贸易量达5209亿欧元，其中欧盟出口1705亿欧元，进口3504亿欧元。*“EU’s Trade with China”, http://trade.ec.europa.eu/doclib/docs/2012/march/tradoc_149251.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从图2可以看出，进入21世纪以来，中欧贸易对欧盟的重要性不断上升，双边商品贸易占欧盟总量的比重，从2002年的7%，已经上升到2015年的14.8%。相比之下，欧盟与第一大贸易伙伴——美国贸易的比重总体呈下滑趋势，从2002年的24%一度跌至2010～2013年的15%以下，2014年后有所回升，但2015年的数据(17.6%)与高峰值相距甚远。欧盟与俄罗斯贸易的比重因为乌克兰危机发生后的相互经济制裁，近年急剧下滑，2015年欧俄贸易量锐减27%，*“EU’s Trade with Russia”, http://ec.europa.eu/trade/policy/countries-and-regions/countries/russia/.(上网时间：2016年7月20日)俄罗斯已经失去欧盟的第三大贸易伙伴地位，让位给瑞士。而欧盟与瑞士的贸易比重近十几年发展平稳，没有大的变化，不及与中国贸易量的一半。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在欧盟的主要贸易伙伴中，中国地位呈现出明显的上升趋势，更多使用人民币有利于与中国进行贸易时减少汇率波动风险，降低交易成本。

图2 欧盟与主要伙伴贸易量占其总量比例(2002～2015)

数据来源：“EU’s Top Trading Partners in 2015” , http://ec.europa.eu/eurostat/documents/2995521/7224419/6-31032016-BP-EN.pdf/b82ea736-1c73-487f-8fb5-4954774bb63a.(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

除中欧愈加紧密的贸易联系外，中国对欧投资近年表现出强势势头，也刺激了人民币交易在欧洲更趋活跃。在以往的全球经济格局中，发达国家传统上是对外投资的主体，发展中国家往往是对外投资的接受者，这一点也适用于过去的中欧之间。但欧债危机以来，中国对欧盟直接投资出现了“跳跃式”增长。*赵柯：“中国对欧盟直接投资：特征、动因及趋势”，《国际贸易》，2014年第6期，第52页。2004年中国对欧盟直接投资存量仅0.73亿美元，2012年达到61.2亿美元，2015年达到创纪录的230亿美元，其中流入最多的五个国家分别是意大利(78亿美元)、法国(36亿美元)、英国(33亿美元)、荷兰(25亿美元)以及德国(13亿美元)，共占中国对欧投资总额的78%。*“2015年中国对欧美直接投资达400亿美元”，http://finance.ifeng.com/a/20160310/14262401_0.s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15日)中国企业大规模投资海外，必然考虑资产计价、贸易结算以及融资等问题，使用人民币无疑更方便、更安全，这促进了人民币在欧洲的发展。从中国在欧洲的投资数据也可以看出，中国投资的流入地与人民币交易较为活跃的国家，如英国、法国、德国等，基本吻合。

第二，欧洲经济持续疲软，欲搭“中国快车”摆脱困境。自2009年债务危机爆发以来，经济增长一直是困扰欧洲的棘手难题。欧元区成为唯一两度陷入衰退的主要经济体，失业率也一直保持在10%以上的高水平(欧盟平均水平也超过9%)。*“Total Unemployment Rate”, http://ec.europa.eu/eurostat/web/lfs/data/main-tables.(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欧洲经济困境主要在于福利体制僵化、研发创新缓慢、经济与货币联盟制度缺陷等自身难题。欧盟对这些问题十分清楚，但解决起来却困难重重，进展十分缓慢，经济也就难有起色。在从内部难以找到解决经济难题的办法的情况下，借助外部力量显得尤为重要，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自然成为其倚重的目标。2016年6月，欧盟委员会发表了新对华政策文件《欧盟对华新战略要素》，这一文件反映出欧洲在看待对华关系上的基本共识。该文件开篇即明确指出，欧盟发展对华关系应致力于就业、增长和投资，以巩固欧盟的国际地位。*“Joint Communication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The Council, Elements for a New EU Strategy on China”, European Commission, Brussels, June 22, 2016, p.2.在欧洲愈加重视通过发展对华关系带动经济的背景下，就人民币国际化进行合作是明智选择。一是开展人民币业务可带来收益。中国经济实力提升和中欧经贸关系发展，客观上提供了欧洲市场对人民币的需求。在欧洲的金融中心开展人民币业务，不仅可以给经济活动提供货币支持，同时可从金融交易中获取利润，创造更多就业机会。事实上，伦敦、卢森堡、法兰克福、巴黎等欧洲金融中心，在人民币业务上就一定程度形成竞争关系。二是可以借人民币国际化争取更多合作机遇。欧洲清楚了解人民币国际化对中国的战略意义，在这一问题上对中国提供支持并与之进行合作，可有力拉近中欧关系，进而争取更多商业机会。所以，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的对华合作中，也处于十分重要的位置，相关合作协议的签署很多都是在领导人互访期间，营造了融洽的双边合作氛围，如中国财政部在伦敦发行国债，是习近平主席访问英国期间两国达成的共识，成为开启中英“黄金时代”的一部分。*“中英金融合作迈入‘黄金时代’”，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6-06/13/c_1119035494.htm.(上网时间：2016年7月25日)

第三，欧洲有意借人民币制衡“美元霸权”，降低外部经济风险。美元及其国际主导地位，对欧洲来讲是不小的挑战。欧元自诞生之日就被视为美元的竞争对手，美国也一直在关注欧元的发展及对美元的影响。欧元区开始运转后，虽然有“天生缺陷”，但却处于完善和修复过程之中，南欧等“外围国家”的增长速度快于“核心国家”，各国经济向趋同的方向发展。但2008年美国华尔街金融危机后，这种趋同的趋势被扭转，南欧国家经济快速下滑，债务比例迅速攀升，欧元区经济走向失衡，甚至一度面临解体风险。引发这一风险的导火索，正是美国和美元。鉴于美欧紧密的经济和金融联系，华尔街金融危机对欧洲的冲击本身就大。但更为重要的是，美国为维系美元国际地位，向欧元这一竞争对手转移风险。*刘明礼：“论欧洲的去美元化”，《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1期，第52页。2011年，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公开表示，“正是由于对美元的依赖，才让危机的影响更加严重”。*“French Leader Outspoken Currency Reform”, http://www.washingtontimes.com/news/2011/jan/10/in-talks-with-obama-sarkozy-circumspect-on-role-of/.(上网时间：2015年12月16日)欧洲支持人民币国际化虽然不直接针对美元，但一定程度上可对“美元霸权”形成制衡，降低美国再次向欧洲转移经济风险的概率。一是鉴于美元的全球使用情况，人民币国际地位提升将侵蚀美元的份额，长期看将对美元地位构成潜在威胁，美国使用货币权力将难再“无所顾忌”，甚至可能敦促美改善财务和债务状况，进而降低向外转移风险的必要性。二是欧洲“大张旗鼓”支持人民币国际化，一定程度也是向美国发出信号，显示欧洲在货币问题上不再“忍气吞声”，警示美国自律。法国国际问题专家弗朗索瓦·戈德芒认为，美国将自身经济安全置于首要位置，不顾盟国利益，欧洲只能更多使用欧元和人民币。*François Godement，“How the US Treats Its Allies: the European Banking System under Threat”，http://www.ecfr.eu/article/commentary_how_the_us_treats_its_allies_the_european_banking_system_unde272 .(上网时间：2015年12月11日)

从英国方面看，英美之间力求保持“特殊关系”，但在货币问题上却充满“恩怨情仇”。二战后，美国正是通过肢解“英镑体系”才建立起“美元霸权”。在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中，美国更是在金融市场上大量抛售英镑，导致英国外汇储备几近枯竭，不得不按照美国的意愿撤军。*[美]乔纳森·科什纳，李巍译：《货币与强制：国际货币权力的政治经济学》，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3年，第75页。当前的英镑虽然已无力和美元竞争，但英国也无意帮助扶持美元国际地位，而是更为看重中国崛起和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的商业机遇，这一点在英国率先申请加入亚投行一事上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

三

从以上各项因素看，欧洲支持人民币国际化的动力将会继续存在，中欧货币合作仍然前景可期，但也有问题值得探讨。一方面，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仍然存在一些问题，中国还需要对这些问题加以关注、认真分析并力求改善，以保证发展的可持续性。另一方面，在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快速推进的时候，英国公投意外脱欧，中国还需要研判这一历史性事件对欧洲金融格局以及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影响，并相应调整策略。

第一，从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面临的难题方面看，中国可以考虑更多由“官方强推”转向“市场培育”。当前国际货币体系为牙买加体系，一个货币的国际地位最终由市场决定。目前的情况看，中欧合作为人民币国际化在欧洲发展搭建了良好的平台，但市场主体对持有和使用人民币仍有疑虑。一是欧洲投资者不熟悉人民币产品。欧洲资本市场多为机构投资者，习惯将较为熟悉的公司作为投资对象。而中国公司距离较远，了解其情况渠道相对有限，加之欧洲媒体不时有中国公司产品质量缺陷、财务造假等负面报道，人民币产品要赢得欧洲投资者青睐并不容易。二是欧洲市场不适应中方决策方式。投资者持有人民币计价资产，势必关注中国相关政策变化。欧洲投资者已适应政策制定者提前释放信号、与市场互动沟通的决策方式，而中国的“内部决策”在欧洲较难被理解，往往让投资者准备不足，进而对人民币“望而却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法国前财长拉加德曾公开呼吁“中国政府要更好地和市场沟通”。*“China’s Economic Leaders Struggle to Explain Thinking to World”, http://www.ft.com/cms/s/0/71ad991a-c4a9-11e5-808f-8231cd71622e.html#axzz4FgDG4P4p.(上网时间：2016年7月16日)三是担忧中国经济和金融波动。作为欧盟第二大贸易伙伴，中国经济“一举一动”在欧都备受关注，甚至被放大。2015年以来，中国经济减速、资本市场波动在欧被解读成世界经济下滑、大宗商品价格下跌的主要原因，对人民币形象构成了负面影响。当前，欧投资者对中国人口老龄化、地方政府和企业债务杠杆高、人民币贬值预期、商业银行不良贷款增加等仍有顾虑，制约了投资者持有人民币及相关产品的积极性。欧盟新发表的《欧盟对华新战略要素》认为，中国向可持续发展模式转型的过程十分复杂，可能在国内外产生多次震荡，欧盟必须想办法应对中国“结构性经济下滑”。*“Joint Communication to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The Council, Elements for a New EU Strategy on China”, European Commission, Brussels, June 22, 2016, p.3.四是资本项目不可自由兑换。这是困扰人民币国际化的主要难题，亦是在欧面临的严峻挑战。目前人民币离岸市场虽可自由兑换，但资金池仍小、产品较少、流动性不足，离岸市场和在岸市场又处分割状态，这给欧投资者管理资产带来不便。加之当前美元强势势头渐起，以及美欧资金往来的便利，人民币资产吸引国际投资者难度加大。

对于这些问题，并非欧洲政府层面能够解决。欧洲是发展成熟的市场经济，有其自身运作规律和模式，人民币在欧洲发展，还需要适应其市场环境。比如，中国还需要加强保持宏观经济的稳定性，发展更为公开、公平、公正的资本市场，有序推进资本项目对外开放，提高经济决策的可预期性等等。从这些问题可以看出，对外经济合作可以起到促进作用，但人民币国际化发展前景的根本仍在国内，切不可因为在欧洲取得“成功”而忽略了内部建设这一根本。从美元、欧元的发展历程也可看出，不论是成功还是危机，决定性因素都来自内部。

第二，从欧洲局势的角度看，英国脱欧导致欧洲金融格局版图变迁，人民币国际化在欧布局需要更多考虑“双管齐下”。从图1中可以看出，英国不仅是人民币第二大离岸中心，更是人民币在欧洲布局的中心，其交易量远远超过其他欧洲国家，这与英国在欧洲金融格局中的“核心地位”有直接关系。但2016年6月24日英国公投脱欧后，其金融地位将会受到冲击。一是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被破坏。英国与欧盟的“分家”谈判预计将持续数年，结果充满不确定性；分离势力在英国的苏格兰、北爱尔兰一直存在，这两个地区也多数支持留欧，脱欧结果给了他们从英国分离出去的新理由，国家统一受到威胁。*冯仲平：“英国脱欧及其对中国的影响”，《现代国际关系》，2016年第7期，第3页。二是英国可能“痛失”欧盟统一大市场。英国自身的优势以及可以自由进入欧盟大市场的便利，铸就了英国的金融中心地位，许多世界大型金融机构都选择在英国与欧洲国家进行交易。*“Worldwide Currency Useage and Trends, Information Paper Prepared by SWIFT in Collaboration with City of London and Paris”, https://www.cityoflondon.gov.uk/business/economic-research-and-information/research-publications/Documents/Research-2015/SWIFT_Currency_Evolution.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目前，欧盟85%的对冲基金资产、70%的离岸衍生品交易、51%的海上保险都在伦敦。*“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Leaving the EU”, http://www.cer.org.uk/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attachments/pdf/2014/report_smc_final_report_june2014-9013.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9日)整个欧洲与美国、亚太的资金流动，50%以上是通过伦敦的金融机构进行的。*“Worldwide Currency Usage and Trends, Information Paper Prepared by SWIFT in Collaboration with City of London and Paris”, https://www.cityoflondon.gov.uk/business/economic-research-and-information/research-publications/Documents/Research-2015/SWIFT_Currency_Evolution.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英在脱欧谈判中预计将力争继续自由进入欧盟大市场的权力，但很难达到目的。根据欧盟2014年颁布的金融工具市场指令(MiFID Ⅱ),“第三方国家”金融机构要在欧盟经营，须欧委会认定该国法律和监管框架与欧盟“等同”。这意味着，英国银行要在欧洲大陆经营，必须遵守欧盟愈加严格的金融监管规定，这对一向主张放松监管的英国来说很难接受。*“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Leaving the EU”, http://www.cer.org.uk/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attachments/pdf/2014/report_smc_final_report_june2014-9013.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9日)三是英国将面临来自欧洲大陆的竞争。欧债危机后，欧元区认识到机制缺陷，加紧金融一体化步伐，如筹建银行业联盟、资本市场联盟等，长期看金融实力将提升，这对英国来讲是严峻挑战。*Charles Grant, “Could Eurozone Integration Damage the Single Market”, http://www.cer.org.uk/publications/archive/bulletin-article/2015/could-eurozone-integration-damage-single-market.(上网时间：2016年7月18日)2016年6月24日公投结果公布后，7月初法国即出台多项措施，如延长外国企业免税期限、为外国员工提供更多生活便利等，极力争取可能从英国转移出来的金融业务。巴黎大区议会主席瓦莱丽·佩克雷斯直言，“我们希望将巴黎建成欧洲顶级金融中心。”*“巴黎欲“挖”伦敦金融中心墙角”，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6-07/08/c_129125821.htm.(上网时间：2016年7月10日)

英国脱欧一定程度冲击了人民币国际化在欧的发展路径，人民国际化“借伦敦走向世界”的效果恐不如从前。但总体而言，带来更多的是机遇。如果中国能够顺势同时强化与英国和欧元区的货币合作，人民币国际化在欧可能迎来新的发展局面。先从英国的角度看，脱欧并不会给伦敦的金融中心带来“毁灭性”打击。作为国际金融中心，伦敦有很多自身优势，如基础设施完善、专业人才聚集、语言通用、政策开放透明等等*“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Leaving the EU”, http://www.cer.org.uk/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attachments/pdf/2014/report_smc_final_report_june2014-9013.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9日)，这些都不会因脱欧而丧失。而且脱欧后，英国金融监管将摆脱欧盟的束缚，政策上可能更具灵活性。在可预见的未来，伦敦的金融中心地位受到根本性冲击的可能性较小。英以金融立国，新政府成立后，如何维系金融中心地位也势必摆在重要位置，这给中英货币合作提供了新的机遇。中国不宜因脱欧而轻视英国，相反应借此机遇加强合作，更多在英国开展人民币业务。再从欧洲大陆角度看，其加强金融实力将是大势所趋。欧元区对于将欧元的交易中心放在伦敦一直不放心，认为难以保障内部支付系统的安全。2014年，欧洲央行曾要求，从事欧元产品交易的清算所地点应设在欧元区，由于英国状告到欧洲法院并胜诉，此决定才未能执行。英脱欧后“不在船上”，将无力阻止日后欧洲央行的类似决定，相关业务向巴黎和法兰克福转移将难以避免。*“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Leaving the EU”, http://www.cer.org.uk/sites/default/files/publications/attachments/pdf/2014/report_smc_final_report_june2014-9013.pdf.(上网时间：2016年7月29日)目前看，由于英脱欧事发突然，欧元区内部的金融中心建设规划尚不清晰，巴黎、法兰克福、卢森堡、都柏林等各具优势，未来是“一枝独秀”还是“多点开花”尚不明朗。不论如何，欧元区不论是客观形势还是主观意愿上看，都将强化金融实力建设，也将期待与外部合作。中国可以考虑根据各个具有发展潜力金融中心的特点，各有侧重的开展人民币业务，如法兰克福结算业务、巴黎的非洲业务、卢森堡的投资业务等，以把握历史机遇。

结 语

人民币国际化对中国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从欧洲的角度看，与中国货币合作也有助摆脱经济困境、缓解外部风险等重大收益。可以说，货币因素正在冲破传统国际关系分析的地缘政治框架，让远隔万里的中欧双方战略利益更加紧密交织在一起，这有助于化解有关“中欧关系战略性不足”的疑虑。展望未来，随着人民币国际地位和影响力的提升，中欧货币合作的战略意义将有增无减，对这方面的研究也值得进一步深入。○

(责任编辑：吴兴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