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没湿鞋
2016-03-11冯璇
冯璇
一
50米,30米,20米,前面不远就是岸了,那里怎么如此安静啊,没有车,没有人,到处是绿草和鲜花。快看快看,还有蝴蝶,多好啊,在这个人潮汹涌的世界里,哪里还能看得到蝴蝶啊!……啊,怎么了?手脚突然被什么绑缠住了?她拼命地想甩掉,却都无济于事。她极力地屏住气,她要窒息了。
啊——她惊呼着一激灵坐了起来。又做梦了。
她看着四周,静静的,黑洞洞的。她不知道几点了,不过她不想开灯。她讨厌明晃晃的光。
咕——咚,清脆刺耳。她的目光落到手机上,屏上的光亮告诉她,声音是从那里来的。她光着脚下了地,一把抓住了桌上的手机。一条短信出现在眼前。
睡了么?
她看了下发件人,手机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三个字。此刻这三个字烫着她了。她一抖,手机像一只小兔子惊慌地下滑,她倒着双手,总算没让手机跌落。
这三个字她太熟悉了,单位一进门的展示墙,走廊里的读书笔记,连同工资表,防火责任人,甚至是捐款的大红纸,到处都是。无论在哪儿,这三个字一贯地出现在最前面。让人觉得它既代表着一种权力又隐匿着一种威严。她平日里对这三个字有种莫名的畏惧,或者说——有些怵。
今天是出差的最后一晚,也就是说明天此一行就结束了。偏偏这个时候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试探?考验?
是不是他寂寞难耐?据说男人10天没接触到女性就会想入非非。这时候外来的一点吸引,马上就会出轨。要不宾馆怎么会有 “特别服务”。那些小姐,鸡,都是男人在外临时充饥的“小食品”。
我可不是小食品,我没那么贱。要她跨过这道门推开对面的门,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等于自己把自己送到泥潭里,就是挣扎着爬上来,浑身上下也是臭不可闻的。她嘴上顺势嘟哝着,却依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直到一阵凉从脚下漫起,她才知道自己光着脚已经站了半天了。她哆嗦了一下,重新跳到床上。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咕——咚。
还是那三个字她假设了一下,按下文回过去,他会不会发来这样的文字:你过来,或是……我过去。
答应?跟一个没有任何感觉的男人直接办那事,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至少她是被迫的,那和强奸有什么区别……这事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可能不算什么,甚至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就像闺蜜说的,女人这辈子和几个男人有过肌肤之亲很正常。谁能保证这一生不出轨。
可是她不行。老公那样爱她,虽不能给他荣华富贵,却是掏心掏肺的那种,这也是她目前最引以为荣的。当然,她这个年龄也知道,出轨也不会影响什么,顶多心里会内疚……不答应,对方可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如果今天晚上有点故事,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很多的 “好事”会降临到她头上。
她是个木讷的人,不声张,不抢眼。无论皮肤还是身材,是掉在人群里找不出的那种。可在工作上她是认真积极的,绝对不会出任何纰漏,当然也不会处处争风。以前,她还有点心气的,至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平庸下去。随着丈夫的买断转岗,她被迎面的巨浪打得措手不及站立不稳。眼前一片茫然,她哪里还敢张望什么,只一味往岸上奔,那种负重泅渡感时时令她窒息。
生活生活。生,容易;活,真的不容易。有时她觉得还不如把她彻底扣到深层,十八层地狱的那种……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的枕边湿湿的,她的头也有些晕。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短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就在她左右不知如何的时候,她竟然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她吸了下鼻子,一看时间,还早。距离早饭时间至少还有一个小时。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一会儿大大方方地,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像平常一样。她告诉自己。
二
上班工作,下班回家,日子还那样过着。那天她听同事说单位要重新竞聘了。她早就拿到了副高职称,可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岗。这次如果能竞聘上,至少工资还能上去。那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别看多几百块钱,煤水电费出来了吧,孩子学习的费用也会解决一大块。
但她又坠入了不安之中,按说这次论资排辈也轮到她了,可谁能保证她就能聘上啊。如果今年没评上,就还要等,再等上个几年,自己无论是年龄还是精力更没有优势了。假如那天真和他那样了,至少现在不用这样为难了。你想想,有过那事的男女,跟夫妻又有什么区别?你的事就是他的事……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点无耻了。生活就是生活,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假如。
那次出差回来后,她投入到工作中,也渐渐忘了这事,有时迎面遇上,她会不自在,仿佛偷东西未遂却让人抓住了把柄似的。多多少少影响了她的心情和状态。眼下刚刚撂下这事,却又要面对新的问题了,她最怵的就是硬着头皮,那是天底下最要命的滋味,比死还难受。
她每天都在想这事,那天她憋得实在没法儿了,她想找丽商量下,她最有主意了。
她还没表述完,丽在那头教训她了:啊,这事你都掰扯不开,这些年你可真是白混了……你傻啊,这事不就是明摆着,你还等什么?还等人家主动约你?你就直接去开房……他不就想要那点事……要得到就会有失去,天下任何好事没有主动找你的道理……你要争取,争取,你明白吗?
她在这头委屈地点着头。
这几天她还想着去办公室直接说,不行就算了。经过丽的一番点拨,她知道了他已经把他要表达的意思在出差的最后夜晚都表明了,你竟然没给任何回音,就冲这一点,已经卷了他的面子,他不记恨自己才怪呢……也真是的,还把自己当成天仙公主了,人家能抬眼看你一眼就不错了。那些明眸亮齿的都没把自己当成天仙公主,你这个小门低户倒金贵了?金贵这两个字一窜出来,她心头猛然盈满了万般委屈,自己之所以不等同于那些女人,就是把自己的身体看得金贵,高于一切。
良家妇女这个词在当下是多么土、多么叫人嗤之以鼻的一个词,可是这个词里有那个高贵自己,不仅是心,还连同衣衫里包裹的每寸肌肤……她怎么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扒光了自己,去做那种相当于交易的交易……谁让自己穷困,那还要什么尊严。她的泪像个小玻璃球,劈里啪啦地打在衣衫上。
对,就这么办。直接去开房,然后打电话告诉他哪个房间,然后……进入主题,再然后像两口子在床上聊天那样把这事说了。她逼迫了自己,像逼着自己去赌场一样,不管输赢,总是要出局的。
自己就玩这一把,就一把……对了,要准备好安全套,可别染上其他病什么的,那可就亏大了。啊,还要洗澡,最好再喷点香水,据说男人喜欢那种淡淡的香。还有,最好还要穿上一套什么性感内衣,要他一进门就知道,衣服包裹下的她要胸脯有胸脯,要紧致有紧致,甚至那个地方,只一个男人进来过……绝对个好货,一顶一正宗的好货。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贱出了负数。
三
她忐忑不安地离开了单位,到了郊外的一家宾馆。亮身份证,拿房卡,那个女服务员冷漠地看着她,仿佛看出她是个破鞋,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嘲笑。她旋即上楼,像个刚刚作过案的小偷。电梯升到目的地的时候,她的腿分外酸软,摇摇晃晃一步一喘,看上去,分明是个大病未愈的人。
反复酝酿着这个电话怎么打,既不能像工作汇报,又不能太温柔,否则说不定会吓着他……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表达的,反正他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一个小时之后,他会准时到。她不安地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房卡,405。 她像被什么咬了一下,后背一阵阵发冷。
405,她重复着。记得小时候她看过一部《405谋杀案》的电影……她觉得空中突然掉了块黄泥,正打在她的心尖上,糊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
这种窒息让她难受无比,她腾地站起来,不由自主地打开房门向楼下走去……
刚到一楼大厅,突然,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和平日一样,带着一股子她不容忽略的威严。她刹车般地停止了脚步,回头。随后她的思维出现了断章。只见那个人继续朝她走来。她倒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接上了她的上一页。
你第一次请我吃饭,我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这个地方好,有特色。
啊,啊,是这样。我……她面无血色语无伦次,甚至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怎么啦……不舒服。
不不,你请,请……她的头晕乎乎的,她就势跟在他后面,她甚至记不起是怎么跟他在电话里说的,只觉两脚沉重机械,整个人像个喘气的木偶。
还是他说话了,就在他坐下的时候。她依然没转过神来,她像平日里听报告一样,规矩地站着。他好像让她坐,她听着,可身子却依然僵在那,甚至连眼都不敢抬。
其实你平日里的工作我早就看在眼里,这次的岗位设置,副高指标非你莫属。我还想说,下一步在管理位置上也要考虑到你,全局的人都知道你是个敬业的人,机会不给这样的人还给谁……他还说,说单位里都像她这样独当一面为他码牌,他这个领导就更好当了。
这时他接了一个电话。她终于抬起了头。
趁着他打电话,她赶忙去吧台结账。在服务员算账的过程中,她听到了他在拐角处的电话,显然,电话里的人和她也认识:还有其他事,本来也没想吃饭的,只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举动,怎么也不能扫了她的面子……
吃饭就这样应付过去了,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对她说,噢,那天,我们出差,我心脏有些不舒服,找不到药了,我想问你看没看到,还好……找到了……那天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她愣怔了半天,一头雾水,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不由得一阵阵发烫。她看着外面,夕阳大片大片地投下来,跟她的脸色一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