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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愧怍”

2016-03-11黄志军泉州师范学院应用科技学院福建泉州362000

名作欣赏 2016年21期
关键词:不幸者杨家香油

⊙黄志军[泉州师范学院应用科技学院, 福建  泉州 362000]

小说纵横

《老王》的“愧怍”

⊙黄志军[泉州师范学院应用科技学院, 福建泉州362000]

《老王》实际上书写了三类人的愧怍:明写作者——“幸运的人”的愧怍,暗写老王——“不幸者”的愧怍,隐晦曲折地揭批“第三类人”更应表达的愧怍。本文在结合《老王》的创作缘起和把握该文中心情感“愧怍”的基础上,分析老王、作者内心的愧怍及社会其他诸人所应承担的愧怍,并指出这是作者为文的一大用心。

杨绛 《老王》 愧怍

《老王》是杨绛的一篇记人叙事散文,研究者已做了大量的解读工作。但众多解读者大多不提老王“送医”和“送礼”都收下了杨家付给的车钱和礼钱这一细节和事实,且并不分析其收钱的内在心理,也极少有解读者注意到杨绛“为卑微者讳”这一处事和为文的用心,因而也就极少有解读者是在结合该文的创作缘起和把握该文中心情感——“愧怍”的基础上,注意到老王内心的愧怍及社会其他诸人所应承担的愧怍。而这却是作者为文的一大用心。《老王》实际上写了三类人的愧怍:明写作者——“幸运的人”的愧怍,暗写老王——“不幸者”的愧怍,隐晦曲折地揭批“第三类人”更应表达的愧怍。

一、“不幸者”的愧怍

老王内心的愧怍,作者虽不明写,但字里行间处处可察。对人情世故抱有浓厚兴趣的杨绛善于从卑微者的低位视角来观察世态人情,把握人生真相。《老王》就体现了这一特点。老王是底层社会三轮车夫中的下层者,这个老实人在北京解放后因太“老实”而受到排挤,沦为体制外的“单干户”,既不能享受到制度的“优越性”和体制的“好处”,也不能指望亲朋相助;加之年老、独眼、单身,居处破败……这样的老王,不折不扣是一介“身处卑微的人”,一个“不幸者”。

传统的中国民众对读书人家(知识分子)是颇为信任与敬仰的,从《老王》来看,贫民老王对杨家这种高知家庭显然也不例外。再加上杨绛时常照顾与济助老王的生活,杨绛女儿则医治了他的夜盲症,这些必然加深会老王对杨家的信任与感激。而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基本,文革初期钱杨横遭厄运,政治地位低下和贫病交加的困境遂使二人首次在穷人老王眼里,沦为卑微的小人物,因而老王以怜悯、关切的眼光和心怀看待杨家。所以当老王应杨所托送默存就医时,就不肯拿车钱。不过老王虽口说“我送钱先生看病,不要钱”,实际上是想收而不忍收!所以在杨一定要给钱的情况下,他还是伸出了手,只不过“他拿了钱却还不大放心”——他心生愧怍了!他知道遭受“文革”冲击的杨家彼时颇为艰困,他担心自己收取车钱的行为是趁人之危,所以“他哑着嗓子悄悄问我:‘你还有钱吗?’”这是老实人的愧怍!杨绛感受到了,但一笑了之。

老王临终前一天,像堂吉诃德似的支楞着一副骨架,拖着行将就木的僵躯,动作艰难而怪诞地爬上楼来,敲开杨家的门,将手中拎着的香油和鸡蛋递给杨绛。老王病成这样,香油和鸡蛋这种滋补品,他到底是舍不得吃还是因为吃不下,不得而知;至于送给杨家,他究竟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换钱,也不得而知。但作为“观众”的杨绛却是看明白了,不过她出于“为卑微者讳”而在行文中不明说,对这个情景却作如是写: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他赶忙止住我说:“我不是要钱。”我也赶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他也许觉得我这话有理,站着等我。

“站着等”!究竟是什么因素或者说心理支撑着这个几乎“就会散成一堆白骨”的贫病交迫的老王克服行走的艰难,前来站着等拿钱呢?或许久病卧床,手头拮据,需把积攒的油蛋换钱以抓药还债,遂循惯例送到杨家,同时也作登门看望钱杨一家?或因病况甚危,自感大限将至,遂携仅有之稀罕,登门看望钱杨一家,以谢平生照顾,但又确需钱物以备后事?无论如何,就杨绛的写作来看,知识分子这种悲悯情怀下并不委婉的笔法,使得站着等拿钱这一卑微而辛酸的姿态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老王久病,行动艰难,此前有事都是托人传话,此次却亲自拎着东西前来,并且最终还收下了杨家的钱!如此一来,老王此行的目的,至少在“观众”看来就谈不上是纯粹的临终告别或者说临终感恩了。人之将亡,行事如此实属迫不得已!老实而卑微的老王内心料必愧怍不已,确乎可想而知。贫与病,使老实的老王收下了道义及人情上也许不该收的钱,致使其心愧怍难安。

二、“幸运的人”的愧怍

杨绛的愧怍,可视为三个层面。略感愧疚——愧对一个生者。当老王打门进来,她首先就被老王僵尸骷髅般的体状和死灰的面貌吓坏了,惊恐地说:“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吗?”这导致她潜意识里不敢让坐,因而转身进屋去拿钱,待老王接钱后“滞笨地转过身子”,她“忙去给他开了门”。所以作者说:“等到听不见脚步声,我回屋才感到抱歉,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可是我害怕得糊涂了。”显然作者觉得自己在接待老王这一事上反应不当,态度方式有失怠慢!因而愧疚自己的行为未能顾及一个踏进家门的贫病之人的人情面子。

颇感愧怍——愧对一个死者!这个可怜的病人竟是在给杨家送来香油鸡蛋回去后的第二天就死了!这进一步激发了杨绛的不安,使其愧怍变得更加强烈。此时,“我”把老王送来油蛋视作其临终前对杨家的特别看望和答谢,故“我”于感动之中,面对“还没动用的那瓶香油和没吃完的鸡蛋,一再追忆老王和我对答的话,琢磨他是否知道我领受他的谢意”,仅管“我”猜度“我想他是知道”的,但究竟老王是否真的知道,由于天人两隔,这种纯属自我安慰的猜想当然得不到验证,因此杨绛“总觉得心上不安”。所以这种不安,促使“我”检讨自己在同老王生前最后一面中仓促将他打发而未能与他作应有的沟通,并且竟然还让老王站着等拿钱,为此倍增愧怍!这种失误及羞愧,是愧对地下有知,无可扭转弥补,令“我”耿耿于怀。

深感愧怍——愧对卑微的芸芸众生!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人人生而平等,但人世间那些忠厚、善良、勤劳、孤孑的穷苦卑微者,他们本着道德良心生存,却常常老无所依、病无所养,甚至生存权都横遭剥夺!所以杨直接将代表贫苦阶层及其命运的老王置放到社会公平这一天平上来拷问众生。

三、“第三类人”的愧怍

造就老王的苦难和不幸的,其中有一股力量,就是基于人之劣根性而来的人祸。笔者把这股力称为“第三类人”。这类人更应对以老王为代表的不幸者致以深刻的愧怍。

其一,“组织”。旧社会时老王的不幸如果可以归咎于旧社会,那么,当“北京解放后,蹬三轮的都组织起来”时,这个由人构造的新社会“体制”或“组织”为什么就不能出于“阶级友爱”将老王这样“脑袋慢”“晚了一步”的最下层的老实巴交的无产者,以“送温暖”的方式补纳进“组织”呢?何以忍心看着他及他一样的部分底层贫民被排斥在“组织”之外,沦为与旧社会时之处境无异的“单干户”?致使他们终日抱着“失群落伍的惶恐”,徒然悲叹自己“人老了”“没用了”,而悲苦地挣扎在死亡线上。

其二,闲人与看客。对瞎眼老王,有人说:“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候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一只眼。”这真是“闲人”的刻薄与恶毒!这种毫无同情心的“看客”对残疾老人连最基本的人格尊重都没有,这种人及其舆论推手在社会中对他人生活和命运的负面作用和影响难以估量,所以杨绛曾在《丙午丁未年纪事》中写道:“我常想:好人多吗?多的是什么样的好人呢?——‘究竟还是坏人少啊’!这样说倒是不错的。”

其三,决策者。“老王只好把他那辆三轮改成运货的平板三轮。他并没有力气运送什么货物……过些时老王病了。”取缔载客三轮车的制定和出台显然剥夺了这个衰老的残疾者的生存权,致使其连基本生活都难心维持,最终病贫而亡。老王的不幸其实就是社会的大不幸!因而这类政策的决策者,无论他们彼时身居何高位,对老王的死,难道不更应感到愧怍吗?

四、呼唤“记愧”

在1980年杨绛央钱锺书为其散文《干校六记》写的序文《小引》里,钱氏强调杨绛漏写了“记愧”这一篇。如果我们承接《小引》中思想的逻辑,或许可说,假如今天将老王起死回生,让他来写回忆的话,这样的不幸者,除了写《记屈》《记愤》,必定还有《记愧》!这是老实人性情的惯性使然。至于一般群众,比如杨绛,回忆里大约都得写《记愧》,愧怍自己“害怕得糊涂了”,未能更妥善或更“勇敢”或更尽心尽力地对待卑微者、不幸者(1984年杨绛以《老王》的创作补上了这份自我救赎的愧怍)。但是还有一种人,他们明知参与的社会事件荒谬错误,却依然充当那只作恶的手——“旗手、鼓手、打手”,这类人最应当“愧怍”!换用钱氏的话说:“这类人最应当‘记愧’。不过,他们很可能既不记忆在心,也无愧怍于心。他们的忘记也许正由于他们感到惭愧,也许更由于他们不觉惭愧。惭愧常使人健忘,亏心和丢脸的事总是不愿记起的事,因此也很容易在记忆的筛眼里走漏得一干二净。”从这一角度来看,《老王》的写作,或许正是钱杨捍卫记忆、呼唤“记愧”的一种努力!

作者:黄志军,文学硕士,泉州师范学院应用科技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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