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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打工的女人

2016-03-10成方

躬耕 2016年2期
关键词:劳务市场活儿好友

成方

从塬上到市区几乎全都是下坡路。

中巴车的速度很快,一路颠簸着左拐右突,彷佛一只受到惊吓的野兔。司机师傅却全然不顾乘客们的抱怨,扭头向车窗外噗地吐出一粒粘在嘴唇上的香烟屁股,然后咧起嘴巴嘿嘿一笑,抡起方向盘,一个急转弯,驶进市区。

亚芸脚底下没站稳,哎呀一声倒向一边。幸亏刘美丽眼急手快,赶紧一把攥住了,眼睛瞪向中巴车司机,口中责怪道:“你慢些!得是挣钱不要命了?”

中巴车是辆私家车。好不容易才批下来的线路,自然是能多跑一趟是一趟。这年头谁跟钱过不去呀。司机师傅看样子是个老油条,这趟路也跑熟了,知道车上多半都是赶着去劳务市场打零工的。这当会儿见有人责怪他,便扭头油腔滑调地冲着刘美丽说:

“咋,赶着叫你去挣钱你还嫌快了?有本事‘打的去呀!”

刘美丽也不是瓤茬儿。见这家伙说话难听,就把眼珠子一瞪,一挺胸脯说:“你说的是屁话!我要有你那能耐早就去开‘校车了!”说罢,尚嫌不过瘾似的,转过身翻翻眼睛冲着车内大声说道:“大家说是呀不是?”

刘美丽的嗓门很大,车厢内有知情的乘客发出会意的笑声。中巴车司机也是附近塬上人,原先在一所学校承包过校车。据说后来出过一次交通事故,花了不少钱才摆平的。

见戳到自己的痛处,中巴车司机悻悻地梗了梗脖子,嘴里嘀咕着好男不和女斗,扭头握好方向盘。

刘美丽大获全胜,高兴地红着脸冲亚芸眨眨眼睛,嘴里却不依不饶:“嘟囔啥嘟嚷?好好开你的车!讨厌得很。”

见她没完,中巴车司机不服气地梗着脑袋就要接话。亚芸赶紧攥了好友一把,意思是少说两句。见大伙把目光集中过来,刘美丽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嗓门对亚芸说:“没事儿”。

市区车很多,司机不再说话。三月里的天,很冷。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美丽瞅了瞅车外,一扯亚芸说:“亚芸,等下我先下,你一个人先去。”

亚芸想了下,犹豫着说要不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才多大个事儿么!”美丽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你先给咱把活儿接上,我一会儿就过来。”

早晨二人说好了美丽在这里先下的。可亚芸还是有点不放心,总觉得一个人去银行不安全。现如今社会多乱呀,啥样事都有可能发生的。亚芸看着车窗外纷乱熙攘的人群,犹豫着点点头。

亚芸家住在贾村塬上,和刘美丽是同村。平时二人关系甚好,用美丽的话形容就是闺密。啥……“鬼秘”?一次,两家人一起吃饭,美丽的老公喝多了故意打岔,用手指着她俩说,怪不得整天凑到一块鬼鬼祟祟,嘿嘿嘿。

哎呀叔,阿姨说的是“闺密”,闺中密友的意思。亚芸刚上初中的女儿很认真,边吃边嘴里咕嚷着给大家做解释。

嘻嘻,连这都不知道。好笨耶!

亚芸家有一儿一女。儿子在江西上大学,姑娘才刚上初一。亚芸的丈夫是个泥瓦工,跟人在家装市场搞装修。令亚芸感到骄傲的是,几年下来,丈夫倚仗着手艺不错,硬是在业界混出了个好口碑。这活路呢,自然是越干越宽广。要不然这些年下来,又哪能供得起两个娃娃上学读书了呢。现如今这物价一天一个样儿的。唉……有时候想想,亚芸也是越想越害怕:就凭着村上卖地分的那点钱,还不得坐吃山空呀!更别说供养两个孩子读书上大学了,一家人能够吃饱穿暖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说心里话,凭藉着丈夫的手艺和勤劳,对自家眼下的生活,亚芸是满意的。又有啥不满足的呢?孩子孩子懂事听话,老公不抽不赌的,又从不给自己惹是生非。虽说这年头供养两个孩子日子是紧巴了点,可一家人和和睦睦快快乐乐的,她就已经很知足了。拿眼在村里扫上一圈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要不是丈夫年前摔了一下,亚芸怎么也不会像美丽一样到劳务市场去打零工的。不是她不想去,而是丈夫压根就不让她去。每天看到丈夫早出晚归的,当老婆的又哪能不心疼了,再说美丽背地里都喊她好几回了。

小工活儿又不累,给别人打打下手,擦擦玻璃打扫打扫卫生,一天下来挣个五十、七十的。再说了,一个人挣钱总比两个人强吧?现在娃们上学开销恁大的……美丽劝她说。

美丽家也是两个孩子,是两个男娃,往后的开支更大些。

亚芸被好友说动了心,回到家试着跟丈夫商量。丈夫自然是心疼自家老婆,还没等她说完就把手一挥,说,打啥下手?小工活儿也是活儿,是活儿哪有不累人的!缓缓又说,你就到屋里把家给咱操持好了,挣钱的事不用女人操心!听听,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呢。

亚芸感到无奈,把话学给美丽听。美丽听罢很失望,却嘬着一口黄牙不无羡慕地说,啧啧,还是你女子有福气哩,嫁了个好老公么!

可是眼下丈夫摔成这样。唉……望着车窗外好友的背影,亚芸叹出一口气。

“到了到了,赶紧下、赶紧下!”不待车身停稳,中巴车司机就打开车门嚷嚷起来。缺德!有人嘴里小声嘟嚷着,亚芸随着众人下了车。“呜”的一声,中巴车早已掉转车头,一溜烟儿地跑了。终点站幸福路,到了。

亚芸站在马路上做了个深呼吸。并不怎么新鲜的空气夹杂着寒意迎面扑来,让亚芸觉着还是要比中巴车里的味道好出了许多。

“亚芸,走,咱一搭儿走。”搭眼一看,是同村李满胜的老婆改花在前边路口喊她。亚芸迟疑了一下,摆摆手说:“你几个先走,我上个厕所。”说完,怕等她似的,把提兜儿往肩上挎了挎,低头快步穿过斑马线,来到十字路口东侧。幸福路南北走向,路口东南方向靠近铁路桥有个公厕。改花几个见不是一路,也不再等,兀自扭答着,说说笑笑沿着西边人行道向南走了。

亚芸是故意回避改花的,原因是她看不上李满胜和改花两口子!亚芸性格内向,为人谦和,虽说平日和改花并无过节,可她自有她的处世原则。年前丈夫摔伤,亚芸为贴补家用跟着好友一起到劳务市场去打零工。一日,改花到市场来喊她,说李满胜找了一家活儿,让她跟着过去一块铲墙皮。李满胜是个半吊子瓦工,水平一般,为了生计每日提把瓦刀在劳务市场找活儿干。听改花说完,亚芸暗想:年底活儿少,都站了快一天了,铲墙皮就铲墙皮吧,总比落空一分钱不挣好。和美丽打过招呼,就跟着去了。铲墙皮这活儿是按面积计算工钱的,时下的行情是每平方一元五角。李满胜心黑,硬说活儿是他介绍的,非要跟亚芸按一块钱算。一块就一块,谁让自己站在人家屋檐下呢。最后说好了亚芸自己一个人干。

事情明摆着呢,李满胜是个瓦工,主要负责给主家砌瓷砖,抹墙、喷涂料,改花给他当小工。亚芸是想着不想再让改花插手铲墙这活儿。噢,你铲上几下去给你老公和灰递砖铺瓷砖去了,到时候这账怎么算,总不成一个萝卜两头切吧?

这是一套近一百平米的单元房,亚芸大概估算了一下:不算厨房和卫生间,算下来总有一百八到两百平方了,这样自己最少可以拿到一百八十元工钱。时间呢,顶多明天再搭上一天。

还行吧。少是少了点儿,可眼瞅着年关将至,丈夫摔伤卧床在家每天都要用药换药,还得准备两个孩子下半学期的学费,哪样都要花钱的。唉!

一想到这些,亚芸的脑袋就疼。脑袋一疼,眉头就蹙成一团,刚算出来的那点高兴劲呀,就倏地一下,被她锁进眉头里了。丈夫没有摔伤以前,哪用得着她操这份心呀!唉。亚芸叹出一口气,又叹出一口气,心想:挣一个是一个吧,总比和美丽在劳务市场白站一天强。

亚芸突然想起好友来。年底活儿难找,两人经常一站一天的。也不知美丽下午找着活儿没有,不如叫她来和自己一起干,有钱大家一块挣。再说了,自己最近干的活儿还不都是人家美丽揽下的,有来有往嘛。想着,就和李满胜两口打了个招呼。横竖一份活儿,不怕他不答应的。果然,李满胜把鼻子一哼说你爱找谁找谁,反正就那一块钱,别耽误工期就行。亚芸掏出电话,打给刘美丽。不料美丽在电话上说天冷没找着活儿,她已经回去了。亚芸只好说那明天吧,明天咱俩一块干。

头天还好,亚芸干到下晚五点多不到六点,就铲出了一个阳台外加半间卧室。卫生间和厨房还有小阳台贴瓷砖不用铲,就剩下主卧和客厅了。见天开始黑了,便换好衣服,跟改花两口约好第二天的时间,先走了。再晚就没有上塬的车了,再说家里还有两口人等着自己做饭呢。姑娘才刚上初中,连个稀饭都熬不好,不是稠就是稀的。就想如今的孩子,真是幸福,想想自己小时候那会儿……一路上,亚芸净想自己的心事儿了。

不料,第二天亚芸劝了一路,美丽也没有答应和她一块去铲墙皮。美丽说就那点活儿你自己干吧。说着,往车厢里看了看,就骂起改花两口子来。说李满胜是个黑心贼,石头他都要扒层皮的。亚芸无奈,只好一个人去了。她知道好友是为她着想:本来工钱就不多,两个人再分就没意思了。

李满胜两口骑摩托车早来了。见亚芸一个人,改花就问美丽呢。亚芸不想多说,就撒谎说美丽有活儿了。李满胜就接话说那你抓点紧,别耽误事。亚芸哼了一声没说话,到另间屋子换衣服去了。

上午十点多,亚芸给美丽打去电话。美丽说真的,骗你干啥。美丽问她墙皮铲的咋样了。亚芸说还行。美丽说她在百合花园,远得很,中午就不和她一起吃饭了。亚芸说知道了。

中午亚芸没休息,啃了个油饼,喝了点开水。早上她起得早,给姑娘和丈夫现烙的油饼。等李满胜两口吃完饭回来,她已经把主卧铲了一大半,只剩客厅了。

下午两点钟左右,房主开门进来。房主是位年轻小媳妇,说起话来声音柔柔的,看模样有点腼腆。小媳妇对正在卫生间里铺瓷砖的李满胜说,她上午到建材市场把乳胶漆纤维素大白粉石膏粉都买了,一会儿就送来。李满胜就问白乳胶买了没有。小媳妇说买了,买了两大桶。李满胜说买了就好,一桶不够。小媳妇又问,李师傅,厨房瓷砖贴好了吧?李满胜说好了。小媳妇高兴地说那我看看。说着来到小卧室,把手套和提包放在了窗台上。窗台上铺了一层报纸,亚芸的提兜儿也放在上面。

见亚芸在主卧里忙活,小媳妇顺口问了声好,穿过客厅,来到厨房。亚芸应了声,继续站在马凳上仰着脖子铲天花板。铲墙皮看似容易,其实挺累人的。这当会儿亚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雪人,身上脸上帽子上到处都是石灰粉。

这套单元房的结构不错。两间卧室相对一阴一阳,中间是卫生间,外面是客厅,厨房在客厅一侧。亚芸铲完天花板,到对面卧室喝了点水,拖着马凳来在客厅。客厅地方大,改花在客厅里和灰,把泡好的瓷砖一块一块搬到卫生间。见亚芸进度不错,改花说你干活还挺麻利的。亚芸就笑笑说早干完早完事儿,没见你老公催得急。说着脱下手套,拭了下眼睛,眼睫毛上全是粉末子。

亚芸在客厅里铲了一会儿,觉着内急,就跑到厨房洗了把脸,下楼去上厕所。劳务市场只有一个公厕,在劳东路北端幸福路上,也就是她为躲避改花要去的那个公厕。

没想到就在亚芸下楼去上厕所的十几分钟时间里,出事了。

小媳妇在厨房里看得挺仔细。什么表面平不平了,缝子齐不齐了,实际上她啥也不懂,光看外观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其实只需看堆放在客厅里锯剩下的那一大堆废料就可想而知李满胜的手艺了。从开始干到现在,光瓷砖就让小媳妇补买了两次。就这,小媳妇尚挑出几处毛病来,并一一指给李满胜。

两人正说话,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是送货的来了。跟李满胜一块核对完货物清单,小媳妇返身去卧室里拿提包。不好!钱呢?早上出门明明装了钱的,怎么突然不见了?小媳妇急了,在提包里面翻腾起来。怪了,刚在建材市场付了两百元押金,应该还有一千二的呀!小媳妇急得小脸通红,差点哭出声来。别急,再想想。送货的师傅安慰她说。李满胜也跟着打哈哈说先别急,是不是记错了。

这当会儿,亚芸上厕所回来。

不可能记错的,刚还在的呀!小媳妇瞅了亚芸一眼,拖着哭腔说。

亚芸正进门,不明就里,一脸疑惑地瞅着几人。改花这时却显得有些慌乱,说我去上厕所,便急匆匆向外就走。改花眼神闪烁着,头一低,正和亚芸打了个照面。

肯定是这两口子弄下的事儿!李满胜这家伙最能日鬼捣棒槌了……亚芸后来把这件事说给好友听。美丽听罢,她当然相信自己的好友,便忿忿地数落起李满胜两口子来。

都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谁呀!往后小心着点儿就是。美丽交待亚芸说。

正如好友所说,打这件事情以后,亚芸就多了个心眼儿。她可不愿为了挣几个钱坏了自己名声。后来李满胜和改花又叫过她几次,亚芸都找借口婉言谢绝了。

从厕所里出来,见改花几个走远了,亚芸沿着人行道向南穿过铁路桥,来到劳动路劳务市场。

丈夫没有摔伤以前,亚芸从未去过劳务市场。就是去,一般也只是路过。坐在丈夫那辆心爱的“大洋”牌摩托车后座上,双手搂抱着丈夫粗壮的腰身,脸庞紧贴在丈夫宽大厚实的脊背上,像一阵风一样从马路上飘过。那感觉,嘿,都甭提了,那叫一个踏实。

就你女子“骚情”哩。美丽在劳务市场看到她后回村对她说。亚芸就脸上一红,垂下头去眼睛斜睨着好友说,去去去,讨厌呢。

劳动路是条背街,原来的劳务市场在红旗路上。听美丽说,两年前市里创建文明城市,有关方面嫌人多、乱哄哄的不好看,就迁移到了劳动路。劳动路!还怪有创意的哈。亚芸顾名思义地就把劳动路和劳务市场联想到一块了。

劳务市场今天人可真多。马路东边两栋铁路高层年前刚发钥匙。这当会儿,就连桥洞下面都站满了人。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有的拿着一把锯子,有的拿着一把刷墙用的滚子,有的提溜着一把大锤,有的拿着一只刨子,有的提着一个装工具的箱子,有的手里什么也没有拿;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或者一个两个,他们或蹲、或坐、或站立着;他们有的在说话,有的在抽烟,有的在吐痰,有的在吃东西;甚至有几个爱热闹的,竟早早在马路边铺起了报纸,嘴里吆喝着打起了扑克;他们有的开心,有的激动,有的平静,有的焦虑,有的木然……亚芸还注意到,无一例外的是每当有主顾过来时,他们会一窝蜂地围将上去,嘴里嚷嚷着招揽着生意,以试图得到些自己能做的活计儿。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眼便可看出是从农村来的,尽管有的差别看上去并不那么大,甚至有的还很时髦……

基本都是附近农村的。年前美丽头一次带亚芸来,向她介绍说。有咱贾村的,有桥镇的,有下马营的,还有西山的,甚至还有不少下岗职工……见亚芸疑惑,美丽就说,你想呀亚芸,这些年政府一直都在大搞城市建设,到处都在建设开发区,城市周边的耕地都快被卖光了,不出来打工咱吃啥?美丽越说越能说,你来的正是时候,一开始劳务市场还收费呢。收费,收啥费?见亚芸吃惊,美丽就露出一口黄牙,说刚开始劳务市场有个办公室,不知从哪儿弄了几个闲人,整日价地戴着个红袖标在市场上转悠收钱,每人每月三十,说是管理费……美丽说着咽下口唾沫,又说,收个屁呀!有钱谁还出来受那罪,天天风吹日晒的!噢,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还要交钱?这世道还有没有个天理公道了!你问收入?要是运气好的话能挣个七十五十的,不过多数时候一站就是一天!呶,你都看到了,人这么多的。刨去来回路费,每天再搭上一顿中午饭。唉,有时候想想,也怪可怜的。

说罢,美丽叹出一口气,眼角红了起来。

穿过桥洞,向南走上大约五十米,亚芸放慢了脚步,扭头朝马路对面望去。说来也怪,每当她走到这个地方,无论来回,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向马路西边望上一眼,就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吸引着她的眼神。继而,她的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潮红。幸好,今天没有好友厮跟着,否则又该说她“骚情”了。

怎么这会儿还没有上班?亚芸悄悄看了下时间。

对面是一溜门面房。亚芸把目光落在一个名为“震军电气焊”的铺子里。

往常的这个时候,她总能在耀眼的弧光里看到一个身影儿。可是这当会儿,只有哗哗的电锯声和砂轮旋转摩擦发出的火星。那是震军的两个小徒弟正在下料干活儿呢。

亚芸悻悻地收回自己的眼神,心里有点失望。

劳动路南北长约五百米左右。平时人们大都喜欢聚集在两头,这样每当有雇主出现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将其包围,从而达到自己揽活的目的。亚芸开始一直是和美丽在北边这块招揽生意的。这样一是来回坐车近些,可少走点路;二是吃饭方便。路边这家“芙蓉”面馆的扯面不错,还兼卖着面皮和饸饹两样小吃,既便宜又实惠。另外就是上厕所方便,过了桥洞就是。

烦人的很!给你说这边不方便,要走那么远的。一次,亚芸莫名其妙地拉着美丽来到劳动路南边,美丽抱怨说。

这边活儿多。亚芸给自己找理由。

多个屁!一样的。美丽撇撇嘴,一脸的狐疑。

你往过看!美丽努努嘴,用胳膊一捶亚芸,示意她朝一边看:两个男人正背对着马路躲在一个死角处撒尿。一股骚哄哄的味道随风飘过来。恶心死了!亚芸脸一红,背过脸去。

整个劳动路上没有厕所,要想方便就得走上一站路到铁路桥幸福路上。

见亚芸红着个脸不吭气,美丽觉得好生奇怪,心道:怎么在那边待得好好的非要过这边?就不由心生疑团儿。

你得是怕见着震军?美丽聪明,一下子联想到震军,笑着问道。

不会是你和他……美丽开起玩笑。

你别胡说!亚芸脸一下红到了脖颈处,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就用手去推她。

其实美丽只猜对了一半。亚芸和震军是中学时期的同学,高中毕业亚芸回乡,震军上了一所技工学校。二人上学期间关系一般,亚芸并不知道震军一直都在暗恋于她。

两人是在劳务市场重新相逢的。

“芙蓉”面馆的隔壁就是“震军电气焊”。年前,一次亚芸和美丽吃完午饭从面馆里出来,听到有人在叫她。

亚芸?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是?亚芸不敢相认,都多少年过去了。

我是震军,你的中学同学。毕竟是自己的暗恋,震军一下子就认出了亚芸。

真好,真好!震军显得很激动的样子,搓着两只大手说真没想能在这儿遇见亚芸。

能遇上中学时期的老同学,亚芸也很高兴,说我也是。

亚芸有活儿,下来吃饭没有换衣服,穿着丈夫的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

震军上下打量着亚芸,说你还好吧。

亚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还行,挺好的。美丽眼尖,说话也大方,指着震军电气焊门市部说你是老板吧。震军笑了笑,说是。

那天,震军显得很热情,非要让二人进屋喝水休息。亚芸不好意思,说改天吧。就没去。美丽很知趣,知道人家老同学相逢,掺和了几句后便躲在了一边。两人就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互相打听了解了一下其他同学们的情况。末了,震军说既然在市场打工,没事就过来坐。还再三嘱咐她说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他,他会尽力帮忙的。亚芸嘴里应承着,心生感动。到底是老同学见面,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美丽嘻笑着对亚芸说,你同学呀?看样子混得还蛮不错哩。亚芸白了她一眼,没有吱声。心道人家混得不错是人家的,和我有啥关系。不过打那以后,再到面馆吃饭或是上厕所路过,只要自己在干活,再忙再急她也会换衣服的。那天自己的样子实在有点那个哈,谁愿意让自己的同学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呀!更何况还是个男同学。

亚芸是个矜持的女人。话虽这么说着,她却从未去麻烦过人家。都是路过了见着了打个招呼,或是远远看上一眼即可。倒是好友美丽,时常找了借口拉她过去,不是借工具就是倒水什么的,仿佛她跟人家是同学似的。亚芸看了心里不觉好笑,就说她“泼烦”。美丽嬉皮笑脸地把嘴一撇说,有啥呀,同学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每次见着震军,亚芸心里总有一股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甜丝丝的,让她觉着很舒服。美丽嘴碎,总爱拿这件事跟她开玩笑。

看不出来呀……你女子老实交代,得是你二人……

女子你小心了,依我看八成是人家看上你啦!

对美丽说的这些话,亚芸听了并不以为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嘛。二人只不过是一般的普通同学关系,再说各自又都有各自的家庭。姑且不说自己这边一点想法没有,起码到目前为止,一点也没有看出人家震军有啥非分的想法和举动。每次见着,震军都是彬彬有礼地和自己打招呼,言语啥的也无过分之处。

你快别胡说了!美丽开起玩笑来没轻没重,亚芸有时候也会发发小脾气。

铁路上的两栋高层并不挨着。它们一栋在北,一栋在南,就像两个巨人似的矗立在劳动路两头。亚芸很快来到位于南边的二号高层。同一号楼一样,聚集在这里的人也很多。亚芸看到改花几个正围着一个主顾在招揽生意,李满胜拎着把瓦刀站在一边帮腔。李满胜看到亚芸,没理她。亚芸也故意装做没看见,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揽到啥活儿。眼瞅着改花几个跟人走了,李满胜也不见了,一时心里就没了底,就给美丽打去电话,问她钱取了没有。美丽说早上人多,还要再等上一会儿。美丽问她揽到活儿没有。亚芸说没有。美丽说别急,我取了钱就过去。亚芸说好。就叮咛美丽小心点儿,注意安全。

美丽上银行取钱是为了亚芸。年前丈夫出车祸,腿部骨折,住院花了不少钱。紧接着过年,又要给两个孩子筹学费,一时家里就捉襟见肘了。眼瞅着过完年孩子要开学,考虑来考虑去,和丈夫一商量,亚芸就准备着去找美丽想想办法。

哪知还未等她开口,美丽家就出了状况:正月十五村上放烟火,美丽的小儿子不小心炸伤了眼睛。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亚芸上医院探望时就没敢张嘴。

眼瞅着给儿子买火车票的钱都困难,亚芸顾不得多想,一咬牙,就瞒着丈夫找到震军。震军从营业款里给她支了三千块钱。回来路上亚芸多了个心眼,把向震军借钱的事儿跟美丽说了。意思是想让美丽帮她隐瞒一下丈夫,就说是她给借的钱。

亚芸不想因为借钱的事,惹自己丈夫生气。本来就没啥,没必要嘛。

哪知美丽听罢,答应倒是答应了,但是她非常生气。

你把我当成啥人了,外人呀?几千块钱我还拿得出来!

亚芸忙向好友解释。最后两人说好,过完年先从美丽这边倒一下,把钱还给震军。

不知道为啥,自从向震军借了三千块钱之后,再见到震军时亚芸的表情就不是很自然,总感觉好像欠人家点啥似的。之前的那种男女之间的美好感觉,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美丽说她这是心理作用,就又开玩笑说她心里有鬼。讨厌!你又来了。亚芸推了好友一把,心说道啥鬼不鬼的,反正欠人家的钱心里就是不舒服。就盼望着丈夫能够早点康复,好尽快还钱给人家。

这也是她最近怕见着震军的另外一个原因。

亚芸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思,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亚芸回过神,赶紧给人家道歉。

“走路也不看着……”女人躲闪着,眼风极快地扫了亚芸一眼。

“擦玻璃呀不?”女人问亚芸。

亚芸肩膀上挎着个自己缝制的布提兜儿,一截工作服露在了外面。一看就是个打零工的。

“擦、擦!”亚芸眼睛一亮,嘴里赶忙应承着。

“两室一厅多钱?”女人抬手一指对面的铁路高层,口中问道。

铁路高层年前发的钥匙,有心急的业主这会都已经装修完毕开始打扫卫生了,前两天亚芸和美丽才刚打扫完一家。

“一百五。”亚芸报价。

“一百二!”女人眼睛盯着亚芸,口气咄咄逼人。

“行,就跟我上楼!”女人很老练,提高了嗓门。见有人围将上来,亚芸赶紧答应下来:“行、行!”一百二就一百二,正好和美丽每人六十。眼看着快到中午了,再接不着活儿她怕把今天晃过去。

女人嘴角一扬,露出胜利的微笑。手一挥,屁股一拧,穿过马路向高层走去。亚芸扑沓扑沓地厮跟在女人后面。亚芸脚上穿的这双鞋不是很跟脚,有点大了。

看女人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收拾打扮却很洋气:一件带毛的大红颜色外套,一条深色紧身裤,一双棕色小高跟短皮靴,手里还拎着一只闪闪发亮的粉红色小皮包。

女人边走,边回头问亚芸:“就你自己呀?一天能擦完不?”

女人走起路来很快,亚芸紧跟了两步回答说两个人。女人哦了一声。门卫眼尖,拦下亚芸管她要出入证。女人扭过身就说要啥证要证,给我家擦玻璃的。铁路高层管得严,业主装修必须要给工人办理出入证的。门卫见是女人,便对着亚芸摆了摆手,意思是放行。亚芸见门卫一脸的无奈,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女人!

正是装修的高峰期,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二人挤进电梯。见女人按了二楼,亚芸不觉心中发笑:没搞错吧?二楼也要坐电梯的呀!

客厅一套飘窗,卧室一套飘窗,再加上主卧阳台和厨房阳台,一共四套窗户的玻璃要擦。亚芸跟着女人转回客厅,感叹地说住新房就是好。女人便面色得意,说好啥,才一百平米。口气里不无炫耀。

见亚芸换好衣服,女人就指着几块脏兮兮的破布头说这是抹布。亚芸说我带着有,就问有没有报纸。女人说要报纸干啥。亚芸说报纸擦得干净。女人说没有。亚芸指着客厅窗户上的一大块污渍说这东西用水泡湿用报纸一擦就掉了,比去污粉都管用。见亚芸坚持,女人就有点不高兴,说你让我上哪儿去给你找报纸。想想又说,我到楼下物业那里去找找看。

说着开门下楼,想想又交待说,卫生间不能用,漏水。

亚芸应了一声,开始干活。

美丽这时打来电话,问她人在哪里,找到活儿了没有。亚芸说她在二号高层擦玻璃。然后就问美丽钱取了没有。美丽说取了。问她在几单元几楼,她马上就到。

美丽进门就直奔卫生间,口里嚷嚷说憋死我了憋死我了。亚芸撵在后面刚想说厕所漏水用不成,美丽就已经叮叮当当地坐在了马桶上。

美丽冲完水,检查了一下说:“哪里漏水?”

亚芸说:“业主说的。”

美丽把嘴一咧说:“业主说的你也信?骗你呢!你看,哪儿漏了?”

亚芸就在心里直骂那女人“啬皮。”

“人呢?”美丽拿眼在屋里扫了一圈儿。

亚芸说:“下去找报纸了。”

见屋里没人,美丽就对亚芸说:“钱我取了。噢,对了,刚我还见着震军了。”说着,伸手就要从包里掏钱。这时,女人开门进来。

女人进门就嚷嚷,说物业真啬皮,就给了一张破报纸,害得她又跑到街上买了一份“华商报”。

女人说着话,看见美丽,打招呼说:“是你呀,来了?”

美丽一见是女人,心里就是一惊,心道怎么偏偏给她家擦玻璃呀。

口里应着,就往亚芸脸上看。

你道这女人是谁?

女人一进门,美丽就一眼认出是震军的老婆。美丽在劳务市场待了两年,经常见到震军两口子。前两天她去震军铺子里讨水喝,还见到这老婆,不过她没跟亚芸提说。

女人倒是瞧着美丽挺眼熟。不过像亚芸和美丽这样的女人劳务市场多了去了,她哪儿知道谁是谁。那天美丽过去喝水,她也只不过随便问了丈夫几句。

美丽不敢胡乱说话,边换衣服边心里道且先干着再说,但愿震军今天别上来。

美丽方才去银行取了三千块钱。自从亚芸告诉自己向震军借钱的事情之后,眼见着好友过来过去躲震军,就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便在心里盘算着倒不如自己先替好友把钱还上。这般想了,便说与亚芸听。平时开玩笑归开玩笑,如今见着好友有困难,自己再不分担些那还算是好朋友吗?

听罢美丽的一番心里话,亚芸感动差点掉下眼泪。其实在她内心,对于和震军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在她,这种感觉是如此般美好,并且麻酥酥甜丝丝的让她心里感觉很舒服。是心灵短暂的解脱,还是某种回归,她却说不太清。不过对于好友的玩笑,亚芸心里最清楚,那就是自己的这种美好情感,充其量最多止于男女之间的某种好感。而对于震军本人,绝对是没有丝毫杂念的。只不过自己想保持的,是某种美好的感觉而已。于是,思前想后的,亚芸倒觉得好友说的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其实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噢,人家好心好意帮助你借钱给你,你却故意躲着人家……

于是,二人商量好了,今天就把钱还给震军。美丽跟她开玩笑说,看把你见不着难受的,这回……

“这里,还有这里。你是咋干活的?!”

“这儿没刮干净!你瞧,还有这儿……”

女人很难说话,跟个监工似的在屋里窜来窜去。不是嫌这里没擦好,就是嫌那儿没刮干净,不停地在给她俩挑毛病。亚芸有点晕高,美丽让她先去擦厨房阳台。两个人配合倒默契,亚芸擦完下面玻璃,美丽就过来擦上面玻璃。

亚芸性子绵,不敢顶撞女人。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女人指向哪里,她就擦到哪里。蹭蹭蹭,蹭蹭蹭,擦完里面擦外面,擦过来,擦过去,直擦得玻璃薄得都看不见玻璃了,女人还能给她挑出毛病。

“你光知道用报纸呀?一份报纸都快给你用完了。你就不知道蘸点水呀?”

“真是的,报纸我还没看呢。”

“哗啦”一声,女人把剩下一张报纸垫在了屁股下面。

美丽站在窗台上冲着亚芸直撇嘴。见女人看不见,美丽就对着亚芸又咬牙又做手势。亚芸知道她是在骂女人,就忍住笑,手上却擦得更使劲了。

“你没看见这是油漆?这么大一片油漆谁能擦掉?你下去买上一瓶香蕉水我来擦。”

“外面我够不着,你个儿高你来擦!”

美丽不吃女人这套,站在梯子上顶撞女人。说着还冲亚芸这边眨眨眼。

三个女人一台戏。吵闹之中,亚芸和美丽就擦完了客厅窗子和厨房阳台的窗户,只剩下两间卧室了。

从美丽上来两人一气儿干到现在。美丽看看时间,对亚芸一眨眼睛说:

“走,吃饭去。”

亚芸从提兜里拿出一瓶在家灌好的凉开水,递给美丽,问:

“几点钟了?”

“快一点了。”美丽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亚芸伸手接过瓶子,对美丽说她这会儿不饿不想吃,要不干完再说。

美丽本想着下去吃饭时好让亚芸把钱还给震军。见好友没明白,只好说那也行。想着女人也在,万一还钱时再被女人撞见,那多不好。

两个人坐在卧室窗台上说话,听见女人还在外面嘟嘟囔囔地在检查,不禁相视一笑。这时,女人放在窗台上的电话响了。

“你电话!”美丽喊。

女人蹬蹬蹬地跑进来,一把抓过那只闪闪发亮的粉红色小皮包,取出电话。原来是女人预定的燃气灶马上就送到了。

女人打完电话,在包里翻起来。见女人在找钱,亚芸心里下意识地“咯噔”就是一下。

女人翻了半天只翻出一张押金收据。

女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亚芸心一抖,跟着也变了脸色。自己担心的“烂事儿”果然再次发生了。

“钱呢?昨晚我明明装进包里的呀,怎么不见了?”女人嘴里嘟嚷着就往她俩脸上看。美丽气得把脸一拉,厉声说:“看啥看,没人见你的钱。”亚芸吓得脸红红的都不敢看人,她想起和改花两口子干活那一回。

女人仍是一脸的疑惑,口气却软了不少。“我又没说你俩……奇怪,三千块钱我明明装进包里的呀……”女人眼神盯住亚芸。

“三千,这么巧?!”亚芸的脸更红了,自己刚好向震军借了三千块钱。

“你……”美丽正要对女人说什么,女人的电话又响了。

电话是女人老公震军打来的。震军在电话上说,女人早上走的时候忘记带钱了。女人一听,马上放松下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女人对着电话说那你给我送过来,天然气灶马上就送过来了。

美丽闻听心一紧,心道震军千万可别过来。

还好,可能是震军在忙走不开。只见女人悻悻地对着电话说,那好吧,我这就过去拿。女人说完,给她俩交代说她去店里拿钱,一会送燃气灶的上来让他等上一会儿。美丽松下口气,说行。

亚芸哪里知道好友这当会儿的心理活动,她只想着女人丢钱的事了。心道还好,差点又遇上一回。这会儿见女人出门,遂渐渐地平静下来。不想美丽却对她说道:

“亚芸,你知道这女人是谁不?”

亚芸没吭声,心说道我哪儿知道,就把眼神望着好友。待美丽说完,亚芸吃了一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半晌儿,才说你咋知道的。亚芸说我天天待在劳务市场,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这女人来的少罢。见亚芸沉思不语,美丽就笑着对她说,你别看她说话咋咋呼呼,其实她和咱一样,也是附近农村的。亚芸想了想,说我说呢,看打扮挺“扎势”的,我还以为她是铁路工人呢。美丽说哪里,这是他两口子买人家的高价房。

不知是什么原因,女人从外面回来时脸拉得更长了。

打发走安装气灶的师傅,女人来到卧室继续当监工。新买的一份报纸早就用完了,亚芸见玻璃上油污较多不好擦,就从提兜里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半卷卫生纸。女人却装作没看见,依旧指手划脚地不停在挑亚芸的毛病。一会嫌窗框没有擦干净,一会又嫌玻璃上粘有卫生纸末子,嘟嘟嘟嘟地不停在说,不停在说。

亚芸一直忍着没做声。心想女人在城里买套房子不容易,还剩下一点就擦完了,何必和她计较。又想看她脸色,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向震军借钱的事儿了……正胡乱想着,忽然听得女人提高了嗓门:“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这人是咋干活的?!”

女人这次的叫喊声非常大,亚芸一时没回过神,就一手拿着一团卫生纸一手拿着一块湿抹布愣在了那里。见这边女人的吵闹声不断,美丽实在忍不住了,也怕亚芸吃亏,就把抹布一扔,从阳台跑过来。

“哪里没擦干净?哪里没擦干净?!”美丽也提高了嗓门。

女人指着最下面的窗框说:“这不是呀,根本就没擦么!”

美丽看了下,见是铝合金窗框的表皮被蹭破了,露出底色,根本擦不掉的。就没忍住,骂道:“你眼瞎了?咋没擦着,你看那是灰呀?!”

女人被美丽的气势唬住了,看了看窗框,没说话。美丽见状,得理不饶人,翻翻眼睛又说:“今天给你擦窗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再说你叫我是来擦玻璃的,不是擦窗框的!”

女人也不是瓤茬儿。耳听得美丽后半句话有毛病,登时发作起来:“你说的是屁话!啥叫做光擦玻璃不擦窗框,啥叫做光擦玻璃不擦窗框?我看你是白活了这么大!”

见两人骂将起来,亚芸急了,大叫一声都别说了。说着“哗”地一把推开纱窗,翻过窗台上的内护栏,站到窗外。

“我擦还不行吗?!我擦还不行吗?!”

亚芸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蹲下身体,一手抓着护栏,一手使劲地擦着窗框。

亚芸突如其来的举动,阻止住了两个女人之间的争吵。美丽吓坏了,她知道好友有恐高症,赶紧跳上窗台伸手去拉亚芸。

“你个瓜女子,赶紧上来呀!”

“擦不掉就不擦了。”女人也软了下来。

见两人不吵了,亚芸抬手去擦眼泪。不想手一松劲儿,眼前一阵眩晕,“呀”的一声,掉下楼去。

还好是二楼。窗户下面放着一台备用发电机。发电机超大,距二楼窗台只有一米的距离。

楼上两个女人却吓得不轻。女人“妈呀”一声坐在窗台上。美丽狠狠瞪了女人一眼,说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两个女人扛着梯子跑下楼,接下亚芸。女人问摔得咋样。亚芸揉揉屁股说没事儿。美丽一推女人说去去去,少来这套,有事儿和你没完!

搀扶着亚芸回到楼上。美丽眼睛斜睨着女人说,你说咋办?不行送医院去做个检查,拍个片子、做个CT啥的。女人这会彻底蔫下来,神情紧张地望着亚芸,不敢接话。亚芸瞪了好友一眼,看着女人说不用,休息一下再说。

亚芸手上擦破了点皮。几人又检查了一遍,亚芸活动活动腿脚,说没事儿。女人放下心来,说要不就去医院做个检查。亚芸说不用。见亚芸坚持,美丽就对女人说你少假惺惺的。先给你把话说清楚,有事我们就直接去店里找你老公。

见提说起震军,亚芸低下头。女人知道跑不掉的,只得说行行。结账时女人犹豫了一下,拿出一张一百一张五十,说按一百五算吧。亚芸不干,硬给找了三十。女人感动得不行,看着美丽说以后想喝水,就到我老公的铺子里喝。美丽白了女人一眼,说,你以为你老公是大帅哥呀,上那儿去我还怕晃眼睛呢。说毕自己先呵呵笑了。女人跟着讪笑着。亚芸起初没听明白,想了一会儿脸一红,跟着两人笑起来。

给震军还钱时还好,女人不在。

震军犹豫着不想接,眼睛盯着亚芸说:“不急!你先拿着用。”

亚芸红着脸把钱递给震军,说:“家里有呢,你拿着!”

亚芸的语气很坚定。

从铺子里出来,亚芸抬起头望着门头上的那块招牌,心道往后不能再来了。

还完钱,亚芸一身轻松,就是屁股蛋子有点疼。美丽没进去,等在铺子外面。见她一瘸一拐,上前去一把搀住她说,你个死女子,刚才进去时咋不见你疼呢。说着照屁股就拍了一巴掌。

“烦人,疼呢!”亚芸疼得呲牙咧嘴。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闹将起来。

“咦,亚芸你看,天咋晴了?”

亚芸抬起头,心里一阵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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