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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高科技利益集团及其政治影响

2016-03-10

现代国际关系 2016年12期
关键词:利益集团企业

李 峥

美国高科技利益集团及其政治影响

李 峥

高科技利益集团是美国新近兴起的一股政治力量,代表高科技产业界利益诉求。依靠雄厚的经济实力和高超的政治传播技巧,该集团已经快速成为美国政治生态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开始影响美国的内政外交,并在本次大选中表现积极。高科技利益集团已经并将长期在中美关系中发挥重要作用,中国应小心应对其对华诉求与利益矛盾,将它逐步发展成中美关系中的新一股稳定力量。

美国 利益集团 高科技产业 美国大选

[作者介绍] 李峥,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美国科技产业、网络安全领域的研究。

“在法国,创办新事业中居于首位的是政府,在英国是权贵,而在美国,你一定会发现协会组织。”*[法]托克维尔著,董果良译:《论美国的民主》(下卷),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635~636页。法国政论家托克维尔早在美国成立初期就意识到利益集团在这一新生民主国家中的独特作用。随着经济发展、人口变化和价值观变迁,美国不断产生新的利益集团,高科技利益集团即是近年来美国新出现的一股政治力量,代表高科技产业界的利益。而且,该利益集团成为2016年美国大选的一个新影响因素。对于该利益集团及其影响,有必要进行深入的研究。

利益集团是美国公民和企业维护其自身利益、表达其政治诉求、影响政府决策和国会立法的常见组织形态,在美国建国之初即已出现。利益集团可根据参与者分为以下几种类型:一是由特定政治、宗教、价值观信仰的个人所组成的集团,例如基督教联盟、全国步枪协会、自由之家和各种LGBT组织*LGBT是女同性恋者(Lesbian)、男同性恋者(Gay)、双性恋者(Bisexual)与跨性别者(Transgender)的英文首字母缩略字。1990年代,由于“同性恋社群”一词无法完整体现相关群体,“LGBT”一词便应运而生。下同。;二是由特定职业或从业人员组成的集团,如钢铁工人联合会、律师和医生协会等;三是由特定行业企业组成的集团,如美国商会、全国制造商协会、全国农业协会等。利益集团是特定人群和企业的“政治代言人”,其主要职责是推广本集团支持的政策和政治主张,并通过各种政治游说和政治压力使其引起联邦和地方政府、立法机构的重视。利益集团也是群体或行业内部的重要协调者,它协调本行业内部的成员间矛盾,以及代表本群体与其他利益集团开展互动,协调彼此之间的利益纠纷,最终达成一个各方利益大体均衡的博弈结果。在组织运作上,利益集团有若干有代表性的游说机构作为核心,其成员企业在机构中派驻代表,参与机构的运营和发展,为机构提供资金、技术、人力等方面的支持,共同支持这些游说机构作为本利益集团的权威代表。游说机构的成立和确立,通常是一个群体或产业形成利益集团一个较为清晰的标志。

高科技产业是21世纪以来美国高速发展的一个产业集群,互联网企业和硬件厂商是该产业集群最主要的组成部分。该集群发端于信息技术产业和互联网经济,20世纪90年代成为美国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苹果、微软、甲骨文、谷歌等公司就是在这一时期发展壮大的。金融危机前后,伴随着一系列关键的技术突破,信息技术开始进一步对传统产业渗透,美国又出现了一批以先进技术和商业模式试图颠覆传统产业的公司。这些企业包括电动汽车生产商特斯拉,3D打印技术研发商3D系统公司(3D system),光伏电力运营商太阳城市(Solar City)等(详见表1)。这些新企业虽然从行业属性上属于制造业、能源业等传统产业,但其发展高度依赖信息技术和互联网经济,与该行业的传统企业有很大差别。这些传统产业中的高科技公司在很多方面与信息科技企业有共同之处,例如同属发展历史较短的创业型公司,多诞生于硅谷等美国创业创新摇篮,与风险投资和资本市场关系紧密,甚至其很多高管和创始人都来自于信息科技公司等。因此,这一利益和价值观趋近、拥有高度重合人脉网的产业集群自然地逐渐形成一个利益同盟。

表1 美国高科技企业分类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北岸科技委员会、聪明投票等网站资料整理而成,参见https://www.nstc.org/special-interest-groups/; https://votesmart.org/interest-groups/NA/41等。(上网时间:2016年10月9日)

很长一段时期内,美国高科技企业并没有足够意愿结成利益集团,并参与“肮脏的美国政治”。高科技企业及其创始人多数较为年轻,信奉技术改造世界的朴素观念,对参与传统政治活动兴趣不高。一些高管成长在越战后,理想主义色彩浓厚,对“水门事件”等政治丑闻印象深刻,其内心排斥以府外游说为核心的利益集团政治。同时,高科技企业并没有特殊的政治、经济利益诉求,其发展总体受益于美国当时的政策和法律制度,没有感到建立利益集团的必要性。在这段时期,美国高科技企业往往采取两种方式体现其政治影响力。其一是加入与其经济利益趋近的成熟利益集团,高科技企业的主要市场在海外,它高度支持自由贸易,因此多数企业加入到美国商会等组织中,包括微软、谷歌等互联网巨头成为美国商会上层机构“企业圆桌会议”的成员之一。其二是通过直接支持某个政治领导人的方式施加影响。2012年大选中,包括时任苹果公司首席运营官的库克、推特首席运营官卡斯特罗、雅虎首席执行官梅耶尔、谷歌董事长施密特等多数科技界高管均出资支持奥巴马参选。*Steve Henn,“Almost All Tech Execs At White House Supported Obama Campaign”,http://www.npr.org/sections/alltechconsidered/2013/12/16/251787365/um-chaddickerson-how-did-you-get-an-invite-to-the-white-house.(上网时间:2016年7月22日)其中,施密特与奥巴马关系密切,早在2008年就支持其竞选。2009~2015年,施密特曾18次与奥巴马会面,并且直接参与了奥巴马2012年竞选团队的活动。*“Eric Schmidt: Obama’s Chief Corporate Ally”,https://googletransparencyproject.org/articles/eric-schmidt-obamas-chief-corporate-ally.(上网时间:2016年7月23日)

2013年前后,由于内外发展环境发生深远变化,高科技产业集群形成利益集团的态势愈发明显。外部环境上,20世纪末互联网泡沫以来,互联网、智能手机、新能源技术在全球范围内快速扩散,美国高科技产业的技术垄断能力显著下降。中国、日本、欧洲等其他主要经济体在高科技产业上与美国竞争日趋激烈。美国企业为巩固其领先地位,希望美政府推出进一步的扶持政策,解决它们在用工、融资、知识产权保护等领域的具体诉求。内部环境上,美国高科技产业的深度发展产生了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一些新技术带来了新的立法盲点和司法困难,例如,如何认定无人驾驶汽车的驾驶责任;无人机应认定为何种飞行物;干细胞、基因编辑等技术是否违背人类伦理等。另一方面,美国高科技产业与传统产业的利益冲突和博弈日趋激烈。高科技产业虽然资本雄厚、生产力先进,但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并不占优势,迫切希望将其资本力量转化为政治影响力。

高科技产业集群形成利益集团的突出标志是2013年非政府组织前进美国(FWD.us)的成立。在此之前,高科技产业集群中出现过一些府外游说机构,如1997年成立的技术连线(Technet),该组织由华盛顿的几个职业游说人士成立,自称为谷歌、脸书等互联网企业所支持政策游说。*“About TechNet”,http://www.technet.org/about/.(上网时间:2016年7月24日)但该组织的活跃程度并不强,它没有提出鲜明的政策主张或组织相关的政治活动,也没有得到高科技巨头的重视,更没有头面人物为其背书。但前进美国的情况有很大不同。其一,前进美国的机构属性是职业游说机构,政治活跃程度相当高,其活动包括借助宣传其政策主张向政府和立法机构施加压力,也通过各种政治宣传和互动活动吸引社会公众。该机构在全美9个城市设有分支机构,定期组织当地志愿者参与政治声援活动。前进美国在政治动员上的方式与手段已与劳工、人权类的非政府组织极为类似,希望通过宣传和推广某种理念,对美国的政治生态和选民基础产生长期影响。其二,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是前进美国的主要推动者,其创始人还包括领英(LinkedIn)联合创始人霍夫曼,碉堡箱公司工程副总裁,谷歌、雅虎、特斯拉、奈飞等企业的负责人也为该机构背书。其三,前进美国像许多美国利益集团核心实体机构一样,提出了一系列在经济、政治上的具体主张和政策建议,其主要诉求在移民问题上,提出为已经在美国实习工作的留学生提供入籍的“路线图”。成立至今,前进美国的机构发展和政治影响力均与日俱增,不少美国国内主流媒体已将其视为美国高科技利益集团的主要代言机构。有媒体认为,前进美国的成立标志着美国科技企业“寡头化”的开始,该集团很可能成为美国政治中又一个“统治集团”。*Joel Kotkin,“America’s New Oligarchs—Fwd.us and Silicon Valley’s Shady 1 Percenters”, http://www.thedailybeast.com/articles/2013/05/14/america-s-new-oligarchs-fwd-us-and-silicon-valley-s-shady-1-percenters.html.(上网时间:2016年7月24日)除前进美国以外,其他一些高科技企业的行业协会组织也在这一时期快速发展,如经常代表美国科技产业向国会、总统提交诉求的科技服务产业联合会(TSIA)和代表中小科技企业和从业人员利益的计算科技产业联合会(CompTIA),后者在2014年合并了游说组织科技美国后开始向政治游说机构转型。

高科技利益集团试图通过一系列的政策诉求与政治主张,为其后续发展塑造出更为有利的内外环境。这些诉求如果得到美国政府和立法机构的支持,将有助于高科技企业逐步渗透、吸收、改造及取代传统产业,实现美国经济及产业的转型升级。这些诉求涉及广泛,一些已经被前进美国等非政府组织或美主要科技巨头直接提出,另一些则体现在高科技企业对国会和政府的幕后游说上。在对外关系上,高科技利益集团主要诉求包括高度重视知识产权保护和商业机密议题,在严格保护知识产权和商业机密的基础上推动发展中国家向美国开放信息产业市场,阻止欧盟、中国等其他主要经济体实施与美国差异明显、约束力强的信息产业规则。因为,高科技产业的主要竞争力是其独有设计与技术,这两者对高科技企业的生存与发展至关重要,而它们几乎都体现在可公开的知识产权和保密的商业机密上。在国内经济上,高科技利益集团的主要诉求在于打破美国国内的商业壁垒,尤其是各州为保护本州企业所设定的一些有地区歧视性的法律规定。在法律制度上,高科技利益集团的诉求包括完善法律制度上的缺陷和盲点,尽快确立一些可能对美国高科技产业发展影响深远的法律基本框架。在国内政治上,高科技利益集团高度支持放宽高科技移民的准入和在美定居标准,支持性别平等,倡导和支持女权,积极维护LGBT团体的平等、合法权益。高科技集团支持大力改进美国的教育体系,尤其是提升基础教育的质量,为美国科技产业输送更多本土人才。从近些年的趋势看,美国高科技利益集团的政治、经济诉求不断增加,涉及的领域不断扩大,政策基本理念逐渐成熟。虽然高科技利益集团的诉求更加具体现实,但其理想主义传统并未淡化。在保护原创性和知识产权的基础上,该集团支持为全社会提供免费、开源、平等的技术服务,培育美国创新技术人才发展壮大。

虽然美国高科技利益集团发展的历史不长,但依靠雄厚的经济实力和高超的政治传播技巧,该集团已经成为美国政治生态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在任的美国总统、国会议员及地方政府越发重视它的诉求,双方的合作不断加深。高科技利益集团的一些诉求已通过各种渠道在美国的对外战略、国内政策和国内立法中有所体现。

第一,高科技利益集团深度介入美国联邦选举,支持符合其利益的政客。根据美国选举观察机构统计,在2016年大选季中,高科技利益集团在美国各主要产业政治游说花费中高居第4位,仅次于金融保险、医疗服务和传媒公司。*“2016 Presidential Money Race”,https://www.crowdpac.com/money-race/industry-influence .(上网时间:2016年11月20日)据统计,2016年谷歌的母公司字母公司(Alphabet Inc)已成为全美政治游说花费位居第10的机构,在企业中仅次于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和波音公司。*“Top Spenders”,https://www.opensecrets.org/lobby/top.php?indexType=s&showYear=2016 .(上网时间:2016年11月20日)在2014年选举季中,脸书、微软和甲骨文公司也在美国政治游说投入最高的60家公司之列。因此,总统候选人无法忽视高科技集团不断膨胀的影响力,常在选举过程中专门举办针对高科技企业的募款会,或邀请高科技企业的高官参与其私人聚会。例如总统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在参选期间多次到访硅谷,并在一场专门针对科技企业女性员工的峰会上发表开幕演讲,拉拢硅谷科技企业支持。*Tabby Biddle,“Hillary Clinton Addresses Silicon Valley’s Women in Tech”,http://www.huffingtonpost.com/tabby-biddle/hillary-clinton-addresses_b_6748892.html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6日)2012年总统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罗姆尼也曾面会加州的科技企业领袖,希望赢得其支持。*Jennifer Martinez,“Romney to Mingle with Tech Execs on Calif. Fundraising Swing”, http://thehill.com/policy/technology/237793-romney-to-mingle-with-tech-execs-on-calif-fundraising-swing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7日)地方选举中,高科技企业的影响力也有所表现。2014年中期选举中,印度裔民主党参选人坎纳在多家科技企业支持下向七任国会众议员迈克尔·本田发起挑战。*Norimitsu Onishi,“Tech Industry Flexes Muscle in California Race”,http://www.nytimes.com/2014/02/06/us/politics/tech-industry-flexes-muscle-in-california-race.html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依靠高科技企业的鼎力支持,年仅38岁的坎纳拥有了达到本田3倍的竞选经费,并在最后选战中仅以2%的微弱劣势败给了得到民主党领导层及奥巴马本人支持的本田。从整体竞选捐款投向看,高科技利益集团偏向于支持民主党,但也对共和党候选人有适度投入,参见表2及表3。在2016年总统大选中,因为反感共和党参选人特朗普在移民、女权问题上的言行,多名美国科技界领袖联名反对特朗普参选,支持民主党参选人。并且有报道称,谷歌、脸书等网络公司在背地里利用其技术平台操控网络信息,使其对民主党有利。从2016年总统大选结果看,高科技利益集团对民主党的支持效力有限,未能扭转民主党在若干关键摇摆州的颓势,该利益集团的选民基础和支持者动员能力依然较为薄弱。

表2 主要科技公司对两党总统候选人的捐款情况(2012年大选)

资料来源:“In Silicon Valley, Technology Talent Gap Threatens G.O.P. Campaigns”,http://fivethirtyeight.blogs.nytimes.com/2012/11/28/in-silicon-valley-technology-talent-gap-threatens-g-o-p-campaigns/?_r=0.(上网时间:2016年9月10日)

表3 主要科技公司对两党总统候选人的捐款情况(2016年大选)

数据来源:作者根据美国政治捐献数据库内容整理而成,参见http://www.opensecrets.org/。(上网时间:2016年11月20日)

第二,高科技利益集团开始参与政府经济战略的制定,并与美国政府希望推动美经济转型升级的一系列具体政策高度结合。高科技集团崛起于美国金融危机后,与奥巴马执政时期高度重合。金融危机使美国战略界认识到传统产业的式微及金融产业过度发展带来的隐患,迫切希望找到一条重新振兴美国经济的新路。在这一过程中,美国联邦政府希望借助民间智慧,为美经济升级转型提供可行方案。奥巴马任内,白宫新建并扩大了一系列与科技相关的政策咨询机构;而高科技企业的高管和技术专家则成为这些机构的重要成员,将其看法和设想提供给美国联邦政府,供以决策参考。奥巴马扩大了白宫的科学与技术办公室规模,新增了白宫首席技术官的职位,该职位是政府各项经济战略的总技术官,其职责是将最新技术和科研成果融入具体的经济政策中。现任首席技术官梅根·史密斯曾是谷歌公司副董事长,并负责谷歌公司内部最具创新性的“X”项目。其前任托徳·朴则是全美最大的医疗云计算服务商的创始人之一。由于该职位对技术专业性和社会实践经验的要求很高,将可能长期被来自美国高科技企业界的高管占据。2009年,奥巴马新设的总统科学技术顾问委员会,成为总统及美国科技决策机构国家科技委员会的主要幕僚团。*“About PCAST”,https://www.whitehouse.gov/administration/eop/ostp/pcast/about .(上网时间:2016年7月28日)以往,美国总统的此类顾问团成员多来自院校或学术机构,但在奥巴马的总统科学技术顾问委员会中,不少企业界和风险投资的代表人物也加入其中,包括曾投资数十家高科技新创公司的风险投资家马可·哥伦伯格、前微软首席战略官曼迪,以及谷歌公司董事长埃里克·施密特。该委员会有为总统提供科技、创新领域专业建议的职责,通过发布政策研究报告、监督政府已实施项目进程等方式对政府的科技创新政策产生影响,并使其中部分转化为美国推动经济转型的政策和计划。在高科技利益集团推动下,奥巴马政府任内提出一系列有前瞻性、符合美国高科技产业发展趋势的战略和计划,如“先进制造业计划”“美国创新战略”“国家纳米技术计划”“脑科学计划”“国家机器人计划”等。

第三,高科技利益集团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国内影响因素,并试图使其利益诉求与美国对外战略相互配合。随着美国国内信息科技产品市场接近饱和,美国高科技企业将海外市场视为未来的主要增长点,希望政府在对外战略中考虑其利益和诉求。高科技利益集团通过多种渠道影响美国政府的外交决策,如通过行业协会向政府及国会发送请愿信;资助智库和研究机构发布该利益集团所关注议题的研究报告;集团内企业发布研究报告;通过筹款或私人渠道向政府要员直接提出要求,等等。2010年以来,美国高科技企业高度关注所谓“中国网络窃密”问题,要求美国政府就此向中国施压,避免美国企业的知识产权和商业机密受损。正是在高科技企业的大力推动下,该议题对中美关系的影响才不断扩大,到2015年已经成为中美关系中的核心矛盾之一。有报道称,在“谷歌事件”中,谷歌首席执行官运用私人关系向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施压,要求美国对此做出反应。*Holly Ware,“Google’s Schmidt Wants China to Make Nice”,http://nypost.com/2010/01/30/googles-schmidt-wants-china-to-make-nice/.(上网时间:2016年7月29日)美国政府之所以通过官方渠道就“商业间谍”问题对华施压,是因为企业界对政府的压力已经达到“不得不回应”的程度。*Damian Paletta,“Obama Vows to Press China on Computer Attacks”,http://www.wsj.com/articles/obama-vows-to-press-china-on-computer-attacks-1442428068 .(上网时间:2016年8月1日)另外,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谈判,高科技利益集团对美国政府的影响也十分明显。在这一涉及美国国内众多利益集团的国际谈判中,美政府无法满足所有国内利益集团的诉求,只能有所取舍;而每个利益集团维护自身利益的效果,也能体现出其政治影响力。美国政府起先并不想完全满足高科技利益集团在保护知识产权、推动信息服务贸易自由上的诉求,但在其阻碍下,奥巴马政府无法获得完成谈判必需的“快速审批权”。*Grant Gross,“Tech firms oppose fast-tracking of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http://www.pcworld.com/article/2110580/tech-firms-oppose-fasttracking-of-transpacific-partnership.html. (上网时间:2016年8月2日)2015年后,美国政府改变了策略,在烟草和医疗产业上有所让步,而几乎全盘接受了高科技利益集团的诉求。因此,美国媒体认为,高科技利益集团是TPP谈判最大的受益者之一。*“Some U.S. Industries Seen as Winners in Pacific Trade Pact”,http://www.wsj.com/articles/several-u-s-industries-applaud-trans-pacific-partnership-1444078117 .(上网时间:2016年8月2日)同时,高科技企业积极帮助美国政府推进对其有利的外交战略,借美国外交之手获取海外市场。例如,谷歌董事长施密特曾出访古巴、朝鲜、缅甸等与美国较为敌对的国家,促其接受“互联网自由”理念,开放国内互联网接入。推特、脸书、微软等公司也为希拉里发起的“公民社会2.0”计划提供技术支持,派出技术人员参与该计划在发展中国家举行的“训练营”,培养当地非政府组织使用互联网及躲避政府监控。*Jamie Findlater,“TechCamp Kyiv Equips Tomorrow’s Global Citizens with Technology”,http://techcampglobal.org/techcamp-kyiv-equips-tomorrows-global-citizens-with-technology/ .(上网时间:2016年8月4日)

第四,当高科技利益集团的诉求与联邦政府有冲突时,联邦政府避免与其正面碰撞。随着高科技利益集团的崛起,其利益诉求开始冲击政府已有的政策与法律,并在一些法律监管的空白地带与政府争夺制定规则的主导权。例如,大数据公司希望政府尽可能地开放公共数据,为其收集处理数据、转让数据处理成果提供法律依据。但是政府担心大数据公司可能侵犯个人隐私,认为一些互联网巨头所拥有的巨大用户数据不应成为其私有财产,数据使用应当得到社会监督。无人机公司和3D打印企业希望政府在早期减少对这类新兴技术的监管,使其能够得到充分发展。但政府看到了相关技术可能带来的社会安全风险,要求相关企业遵守政府制定的使用限制规则。电子商务企业要求政府支持其让“付费用户”在网速、内容上获得特权的营销策略,促进其开发速度更快、更稳定的宽带网络。但监管机构则以维护“网络中立原则”为由,不允许企业采取此类可能扩大社会技术鸿沟的方式。特别是,2014~2015年,美国政府与互联网企业在网络安全立法上发生的分歧。奥巴马政府希望通过国内立法加强美国的网络安全能力建设,并要求企业承担相应责任,加强内部网络安全建设,且强制其与政府分享关于网络安全威胁的情报信息。高科技企业则担心与政府分享情报会影响企业信誉,阻碍其在海外开展业务。尤其是“斯诺登事件”后,企业对与美国政府合作更为谨慎。为劝说高科技利益集团支持立法,奥巴马特意到硅谷发表公开演讲,并提出要求美国企业在遭遇黑客事件后30天内公布相关情况、禁止企业采集和使用学生数据信息两项立法倡议。*“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Cybersecurity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Summit”,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5/02/13/remarks-president-cybersecurity-and-consumer-protection-summit. (上网时间:2016年8月4日)两项立法倡议均有向高科技企业间接施压的含义,而多名美国科技巨头以缺席会面来表示抗议。*“Top tech CEOs to Snub Obama Cyber Summit”,http://thehill.com/policy/cybersecurity/232591-top-tech-ceos-to-snub-obama-cyber-summit .(上网时间:2016年8月5日)最终在两者协调下,国会通过的《网络安全法》照顾了科技企业的多数关切,未强制企业与政府分享情报。在2016年联邦调查局与苹果公司的“手机解锁”纠纷中,奥巴马明确拒绝支持执法机构的立场也令人意外。*“Barack Obama Declines to Back Laws Forcing Tech Companies to Break into Encrypted Messages”,http://www.telegraph.co.uk/technology/2016/04/07/barack-obama-declines-to-support-laws-forcing-tech-companies-to/. (上网时间:2016年8月5日)在多数此类冲突中,政府往往能够和企业在讨价还价后达成妥协,最终是政府履行了部分社会承诺,高科技企业获得了稳定的政策保障。

第五,高科技利益集团对地方政府及立法机构的影响力有限且不均衡,也避免与国内其他利益集团发生冲突。高科技企业在美国分布不均,主要集中在东西海岸,其中加州占全美高科技岗位的1/6,得州占1/12。而在阿拉斯加、新泽西等地区,甚至出现了高科技就业岗位萎缩的现象。相对于中央政府,高科技利益集团在州一级层面上的政治影响力显著降低,无法左右其推行对该集团有利的政策和立法。在一些州,州政府及议会甚至会在其他利益集团要求下制定针对高科技企业的限制措施,影响此类企业在当地扩展业务。如在新泽西、密歇根等传统汽车行业影响力较大的州,特斯拉公司的直销模式受到当地政府的严格制约。特斯拉方面明确表示,阻挠其直销模式的真正阻力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汽车经销商联盟,另一个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两者在数十年前建立了传统的汽车代理销售模式,并且将该模式写入了一些州的地方法律。*Micheline Maynard,“Michigan to Tesla Motors: You’re Not Welcome”,http://www.forbes.com/sites/michelinemaynard/2014/10/21/michigan-to-tesla-motors-youre-not-welcome/#71d194c7706f.(上网时间:2016年8月6日)但在加州、马萨诸塞州、纽约州、得州等高科技企业较发达的地区,该利益集团能得到一定照顾。例如加州和内华达州首次允许无人驾驶汽车上路,加州政府为鼓励新能源汽车,要求车企必须销售一定量新能源汽车以获得“减排积分”,并对新能源车降低通行费和停车费。*“History of California’s Zero Emission Vehicle (ZEV) Program”,http://www.ucsusa.org/clean_vehicles/smart-transportation-solutions/advanced-vehicle-technologies/electric-cars/californias-zero-emission-1.html#.V82WiLEYxM4. (上网时间:2016年8月7日)总体看来,虽然资金雄厚,但高科技利益集团能够调动的选民直接支持有限,使其在地方层面显得较为弱势。为改变此局面,前进美国等受高科技利益集团影响的非政府组织,希望通过建立地方分支培育支持者。然而,此类组织由于起步较晚、覆盖面有限,尚无法成为地方政治中的重要力量。

在处理与其他利益集团的纷争中,高科技利益集团表现得较为低调,与其争取海外利益或与政府讨价还价的姿态显著不同。例如,民权、公民社会利益集团一直对高科技企业颇有微词,将其视为垄断性企业,认为其盈利来源主要来自对公民信息的不当使用。高科技企业也常成为工会和消费者保护组织的诉讼对象,包括被指控采取不合规的招聘流程;达成不互挖员工的保密协议;向消费者推送有诱导性的广告等。高科技利益集团在应对这些指责时较为消极,不愿积极申辩和解释,且使诉讼多以庭外和解终结。

高科技利益集团的发展正在缓慢改变美国国内的利益集团图谱,成为支持保护自由选择生活方式和经济上“小政府”的重要力量,并将随着美国经济升级转型而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高科技利益集团已经并将长期在中美关系中发挥重要作用,中国应小心应对其对华诉求与利益矛盾,将它逐步发展成中美关系中的新一股稳定力量。

第一,高科技利益集团的崛起对美国“大政府”“小政府”的哲学分野提出挑战。高科技企业正在成为美国经济的主要动力,其在政经关系、经济上的政策诉求将得到更多重视和满足。该集团的经营模式、盈利模式与传统产业有很大区别,其政治经济哲学与传统的理念有一定区别。它不希望政府过多介入市场调节,鼓励宽松的市场竞争环境,主张先经营后监管,这些理念与传统的“小政府”类似。但是,该集团支持及希望政府扩大公共投资,推动教育改革,升级美国基础设施以适应新技术和产品的需求,又与“大政府”理念近似。高科技利益集团支持两党中倾向于认同上述理念的政客(参见表4),这在一定程度上正在逐渐消解“大政府”与“小政府”之间的差异,也使两党政客不再简单附庸于某个理念。如总统候选人希拉里支持放宽市场监管、激发市场活力,对自由贸易比传统的民主党政客更为包容;候任总统特朗普虽然并不受高科技企业支持,也公开支持增加富人所得税,加大国内基础设施投入,这些与共和党传统的“小政府”理念有很大区别。*David Lawder and Lindsay Dunsmuir,“Trump Changes Tune on Tax Hikes for Wealthy Americans”,http://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election-trump-idUSKCN0XZ0I3.(上网时间:2016年8月16日)

表4 高科技利益集团的主要政策主张分析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前进美国、技术连线、计算科技产业联合会等网站(CompTIA)资料整理而成,参见http://www.fwd.us/; http://www.technet.org/,https://www.comptia.org/advocacy等网站。(上网时间:2016年9月27日)

第二,高科技利益集团增强了一些“非主流”群体的力量,也激起美国保守势力的强烈反弹。例如,LGBT团体之前虽有一定社会影响,却常被人视为社会边缘,缺乏与美国主流社会对接的途径。高科技利益集团既在价值观上支持LGBT团体追求平等权利的诉求,并拥有大量带有LGBT倾向的员工,如苹果首席执行官库克等高管就明确表达了其与众不同的性取向。依靠高科技利益集团的持续资金支持和影响力背书,LGBT团体的国内影响力与日俱增,*Matt Haber,“Technology’s Rainbow Connection”,http://www.nytimes.com/2014/07/20/fashion/silicon-valley-embrace-gay-and-lesbian-community.html?_r=0 .(上网时间:2016年8月9日)使LGBT群体最终通过最高法院判决获得了婚姻合法化。此外,外来移民也受益于高科技利益集团的崛起。高科技企业雇用了大量在美留学生,因此担心一旦美国移民政策收紧,企业很可能因留学生的被迫离职而出现用工荒,同时还会使其技术及管理经验流失到他国。因此,该集团高度重视移民政策,希望美国放宽高科技人才的移民门槛,为非法移民提供入籍途径。这些诉求主要针对在美留学生,但其他非法移民也将从中获益。

然而,高科技利益集团支持美国国内边缘人群的努力也必然带来了一些反作用。美国宗教保守势力并不适应LGBT团体的壮大,对该团体的敌意显著增强,甚至有极端分子试图通过暴力手段对其发起攻击。奥巴马政府力推放宽移民政策也激起美反对移民势力的激烈抗争。在无法指望通过立法手段限制或驱逐非法移民的情况下,特朗普提出的加固“边境墙”等极端反移民政策得到国内保守势力的鼎力支持,并在本次大选中形成一股反对移民、反对全球化的洪流。此外,高科技利益集团还支持转基因、干细胞等有违传统宗教伦理的技术,也让美国政府陷入两难之地,因为这些技术受到宗教和保守团体的极端抵制。

第三,高科技利益集团代表着美国最先进、最有附加值的产业,该集团不仅将争取更大的政治影响力,也会深刻影响美国民众的日常生活。例如,互联网出行公司优步在美国已经创造了超过45万个就业岗位,让美国民众逐渐接受这种新型的出行方式,减少了购车支出。*Justin Fox,“Uber and Lyft Are Adding Jobs, Not Just Stealing Them”,https://www.bloomberg.com/view/articles/2016-06-03/uber-and-lyft-are-adding-jobs-not-just-stealing-them .(上网时间:2016年8月18日)互联网租房公司空中食宿则让不少美国人将独门独栋的居所分租给他人,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不同族裔的交流。这些植根于共享经济的公司正在改变美国传统的私有观念,但可能会对一系列的法律和政策带来影响,因此这些公司正在快速增加对立法者的游说投入。高科技利益集团当前的政策诉求还处于萌芽和发展阶段,并未完全成熟。随着技术发展,还会有更多先进技术冲击传统的观念及政策法规体系,需要政府加以立规建制。而在这一过程中,高科技利益集团将形成更多更为具体的诉求。

目前,美国高科技利益集团的影响已经成为中美关系中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该集团既可对美国政府和国会施压,使其高度关注的一些议题成为美国对华政策中的优先目标;又可作为一股独立的、代表美国未来经济利益的团体与中方直接接触,绕开政治障碍与中国直接达成合作。2015年9月习近平主席访美期间,会见并出席了有28位中美互联网巨头参加的“中美互联网论坛”,这在中美关系历史上并不多见。此外,即便美国政府多次指责中国要求美国在华经营的科技企业交出源代码以供安全审查、要求美国企业通过合资公司的方式进入中国政府采购市场等诉求,仍有一些企业并不理会这些警告,如苹果公司率先向中国监管机构开放了部分源代码,微软公司与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开展合作,为中国政府专门定制安全可靠的Win10系统。但是,从中美在“网络窃密”的互动看,如果该集团的切身利益受到严重冲击,或对中国市场不抱希望,它就极有可能改变对华态度,其对华的负面观感也很容易被固化。○

(责任编辑:郭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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