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人类镜像:赛博格幽灵
——对科幻电影中赛博格寓言的一次文化阐释

2016-03-09袁海燕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16年6期
关键词:博格科幻电影机器

袁海燕

(上海大学 上海电影学院, 上海 200072)



·科幻电影研究专题·

人类镜像:赛博格幽灵
——对科幻电影中赛博格寓言的一次文化阐释

袁海燕

(上海大学 上海电影学院, 上海 200072)

伴随着生物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发展,人类探索自然生命奥秘的方式与手段得以革命性地升级和转变。自然与人造、生物与机器、有机与无机互相渗透,从而生成了一种类人化的新型生命主体,即赛博格。作为非自然生命体的存在,赛博格模糊了人作为主体的意向性识别。从身体延伸到总体意识的复杂拓展,赛博格以千姿百态的方式在科幻电影中大行其道。另外,科幻电影的“赛博格化”,在异质性的叙事文本,后人类主体性的结构性选择以及科幻空间多重影像体验当中,都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以说,科幻电影步入了一个充斥赛博格的未来影像时代。

赛博格;科幻电影;后人类;数字技术

2016年3月9日至15日,在韩国首尔进行了一场举世瞩目的“围棋人机大战”,即人工智能程序AlphaGo对战围棋九段职业棋手李世石。李世石的九段意味着这是近十几年来世界围棋竞技赛场上的最优水准。在这场人类与机器的赛跑中,李世石被AlphaGo以4:1的超强比分战败。随之而来的是人们所表现出的兴奋、刺激、紧张、怀疑、不安等一系列反应。兴奋来自于人类对于自身智力的自信,而紧张与不安则来自于人们对“人机关系”的忧思。其实,早在两百年前,玛丽·雪莱就在她的《弗兰肯斯坦》中对科技及科技产品“人造人”问题进行了深入思考。

人类运用科技制造机器来模仿自身行为,古而有之。且这种制造活动,从一开始就有一个终极目标,即“人造人”。如果说,终在某一天,人类造出了如人一般的机器,那么有机体与金属的物质差异很可能会被化解,从而人的本质和地位也必然遭遇质疑!人是不是机器,或机器是不是人,诸如此类的问题,必会跃然纸上。令人类焦虑的是,法国哲学家拉·梅特里早在三百年前就曾宣告了“人是机器”的理念。另外,即便“人造人”非人,但是“人造人”作为一种机器,已然嵌入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与机器共存”,自工业革命之后成为人类生存的基本状态。特别是当互联网成为一种生活常规的时候,人类早已被机器建构的虚拟世界所俘获。

在科幻电影中,对于人机关系的描述在其紧张程度上当然远远高于AlphaGo所带来的骚动与不安,比如在《银翼杀手》(BladeRunner,1982)、《终结者》(TheTerminator,1984)、《黑客帝国》(TheMatrix,1999)、《机械公敌》(I,Robot,2004)、《机械姬》(ExMachina,2015)等一系列电影中,都包含着一个共同的主题旨趣,即探讨人与机器之间的复杂关系。褪去这些电影的商业性外衣,它们似乎并不仅仅讲述了一个娱乐大众的故事,而是带有极强的警醒式功能。这样的警醒逼迫着人类必须去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人与机器之间的界限;第二,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第一个问题指向人类的性质或人类身份的追问;第二个问题指向机器是否是人类的潜在威胁。在这两个问题的缺口之间,小说家和电影人联手打造了一个更加宏观的人工智能世界,在这个世界人类早已成为巨大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

今天,人工智能、赛博空间、虚拟现实等不仅仅只存在科技学界,而已然成功走进了公共话语空间,其影响力和话题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对它们的关注,“我们似乎已经不得不去面对一大批复生的斯芬克斯,而‘后人类主义’恰是在此现实基础上生长起来的一种新的讨论场域”[1]。本文正是从科幻电影中的“人造人”出发,描述“赛博格”在科幻电影中的多重表演,试图理清从“人是机器”到“机器是人”历史性转向背后的思想轨迹,最后走向“后人类”的纵深以观望人类在未来世界可能遭遇的尴尬与危机。

一、斯芬克斯的觉醒:“赛博格”的出场与语域界定

在古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中有一段情节似乎游离于整个故事结构之外,即“斯芬克斯之谜”。这里面包含一个谜语,其谜底是任何想要进入忒拜城的人的“通行证”。斯芬克斯乃“非人”,长着人头、狮身和鹰翅,住在忒拜城外的悬崖上。它不仅长相怪异,而且凶残无比。它给所有想要进入忒拜城的人设置的谜面就是:“什么东西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傍晚三条腿走路?”。只有猜中谜底的人才能进入忒拜城,否则将会被它一口吃掉。戏剧性的是,故事主人公俄狄浦斯很容易就破解了这个谜题,谜底即“人”。羞愧难当的斯芬克斯,随即跳崖而死。

长久以来,人们一直关注谜底或俄狄浦斯的命运,却忽视了“斯芬克斯的死亡之谜”。拥有“非人”形态的斯芬克斯,其最大焦虑便来自于对人类身体形态的缺失。“它不断地用人之身体性的谜语来报复性地惩罚不自知的人”,在身体性的自然特征被揭露之时斯芬克斯感到无地自容,“最终在一个确认了身体性的人面前‘羞愤自杀’。”[2]虽然人的身体在唯心主义理论和实践中被长久忽视,但在斯芬克斯那里身体是一个神秘且无法僭越的“上帝”之作!然而,在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来临之时,这个“上帝之作”的神秘性被再次解构。

人类祖先对于“人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有着朴素的解释,东西方的差别仅仅在于造人者是“上帝”,还是“女蜗”。直到1859年,即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之时,不管是“上帝造人”,还是“女蜗造人”都受到了颠覆性的质疑。达尔文指出:“人是进化的产物”。当代分子生物学的发展更加确立了这样的解释,即“人并非神所造,而是进化的产物”。至此,“神”被科技抛弃,人类试图取代神的职责,创造出如人类一般“具有生命,可以思考,拥有情感”的“人造人”。正是在这种科学追求人造生命的目标下,科幻及科幻电影想象和设计出了更加复杂的生命形态及人机关系。科幻电影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不断提示我们对人造生命及自身进行思考和辨别。

“赛博格”的出场,正是从作为物的形态上颠覆了人类身体的自然属性。至此,人类在生物学层面上进行了一次逆转。于是,拥有半人半兽身体形态的斯芬克斯被惊醒!它发现“人机合体”与“人兽合体”并无二致。相反,它们在物的形态上具有强大的相似性。被解构了的人的形态,是与兽类结合还是与机器结合,在本质上又有何差异呢?与此同时,作为人兽合体的斯芬克斯其主体性意识同时被唤醒。而身体和意识,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标识。简而言之,赛博格就是人-机合体的一种存在物,它“既是动物又是机器,生活于界限模糊的自然界和工艺界。”[3]206赛博格的英文单词是“Cyborg”,由曼弗雷德·克雷利斯和内森·克莱于1960年创造。他们把“控制论的(cybernetic)”和“有机体(organism)”两个词合二为一,英文全称为“Cybernetic Organism”,可直译为“机械有机体”。

赛博格这个词是新的,但是建构赛博格的思想却由来已久。一般而言,赛博格与电子人、机器人、生化人、义体人具有文化层面上的相同含义。它们的变体方式就是用电子机械替代人类的一部分,并且这部分与大脑联接,可以模仿人类行为。随着基因工程、控制论、仿生学、材料学以及机械电子的持续发展,这种人-机合体的物种定会不断提升各方面的性能,最终升格为“类人化”的存在。

詹姆斯·瓦特创造的蒸汽机,引领了18世纪的工业革命。随着蒸汽火车的轰鸣声,人类由古老的农业文明驶进了更加先进的机械自动化世界。然而,这台庞大的自动化机器在高效运行了短短数十年之后便遭到了命运的逆转。因为,人类“要冲破自动化的极限,制造出一台会思考的机器”,“最后使机器进入一个足以被视为进化的程序”。在历经这样的转折之后,“所谓‘有机体’便从生物界踏入工程领域”。[4]

20世纪的下半叶,随着机械时代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以及计算机技术的快速发展,人类义无反顾地驶进了信息化的时代。麦克卢汉说“这不再是一个轮子的世界,而是一个电路的时代”[5]11,“而机器也逐渐在资讯收发流动中,与人脑细胞传意功能相提并论。”从而,“人工进化不只像达尔文所说的农场动物的有意识的养殖;现在,它还包括人类身体和基因的直接改变。”[6]80

生命体与机器的结合造就了赛博格,并且它们之间的关联性正日益紧密,“机器,正在生物化;而生物,正在工程化”,“这种趋势正验证着某些古老的隐喻——将机器比喻为生物,将生物比喻为机器。”[7]这是凯文·凯利1994年的陈述,距今超过20年。而凯文·凯利的著作《失控》围绕的主题正是“人造与天生的联姻”。我们的有机生命体中,到底有多少东西是可以被逻辑化的,在今天的技术条件下,这依然是一个难以解释的谜团。然而,“机械与生命体之间的重叠在一年年增加”,并且“这种仿生学上的融合也体现在词语上”,比如“‘机械’与‘生命’这两个词的含义在不断延展,直到某一天,所有结构复杂的东西都可以被看作是机器,而所有能够自维持的机器都可以被看作是有生命的。”[8]虽然,在科学上要达到这种水乳交融的人机合体状态还有着遥远的距离,但这种情形在科幻电影中比比皆是,比如《有情感的机器人》(D.A.R.Y.L,1985)、《机械公敌》(I,Robot,2004)、《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2001)、《我的机器人女友》(CyborgGirl,2008)、《复仇者联盟2:奥创纪元》(Avengers:AgeofUltron,2015)等,诸如此类。

在科幻电影中,行走着形形色色的“赛博格”。而作为人类替代物的俄狄浦斯,将再次面临来自被惊醒了的斯芬克斯的诘难。

二、赛博格想象:在科幻电影中的视觉修辞与表征

科幻电影中的实体化“赛博格”,从其外在结构及生物特性上可分为两大类型,即变异人和机器人。提到变异人,首先进入我们脑海的是畸形人、狼人、吸血鬼、僵尸等来自于现实或文艺作品中相异于普通人类的几种典型人类变体。然而,必须要强调的是,本论文所关注的变异人对象是建立在一定科学技术基础之上,即所谓硬科幻层面的讨论对象。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魔法或仅凭想象所虚构出来的吸血鬼、僵尸等,则是属于另外的讨论范畴。

根据玛丽·雪莱1818年出版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931)就是一个典型案例,疯狂的科学怪人用不同的人体器官和组织作为原材料,借助科学的雷电知识组装成了一个新型怪物体,也许这里面包含着科学也无法解释的成分,但还是在一个相对合理的科学层面上进行的想象性创造。虽然玛丽·雪莱或弗兰肯斯坦都没有详尽的解释造人的秘密,但是影片旨在对弗兰肯斯坦的狂妄以及人类想要通过科学的手段僭越上帝的野心进行强调。所以从这两个层面上看来,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是可以进入到讨论序列里的。

除此之外,关于类人化的变异人,本文的主要考察对象集中在以人类身体为基础,通过基因改良或变异或机械化改造等手段介入人体之后而生成的新型人种,比如义体人、生化人、复制人、克隆人等,典型如:《弗兰肯斯坦》中的人造人、《异形》(Alien,1979)中的科学家艾希、《变蝇人》(TheFly,1986)中的科学家、《银翼杀手》(BladeRunner,1982)中的复制人、《机械战警》(RoboCop,1987)中的墨菲、《第六日》(The6thDay,2000)中的克隆人、《X战警》(X-Men,2000)中的变种人、《云图》(CloudAtlas,2012)中的克隆人等等。科幻电影中变异人的灵感来源已然无法考证,如果非要给这个灵感找一个合理的理论解释,荷兰植物学和遗传学家雨果·德弗里斯所提出的“突变理论”会是一个相对合理的阐释通道。德弗里斯通过对两种差异明显的月光草进行杂交实验发现,杂交后的物种无论从形态、颜色,还是纹理上都应当属于新的品种。至此,德弗里斯认为新物种是偶然性变异的结果,而非连续的自然进化。这种由于各种原因引起的基因结构或功能上改变的现象,被视为是“突变理论”的前提和基石。正是以这一科学基础作为出发点,科幻作者们在他们的作品中创造了形态各异、功能强大的变异人群体。

除了变异人之外,赛博格的另外一种重要类型为机器人。对于机器人的观念及概念的形成有着复杂的社会、心理、资本等各种原因,但就字面分解“机器人”的文字组合为“机器+人”便会发现,“机器”作为“人”的修饰语仅仅是为了区别于自然人在物质组成或技术手段上的差异。如此我们很容易理解“机器人”的概念,即为人类运用科学技术手段设计出的模仿人类的技术产物。而在技术领域内对人类的模仿主要是两个方面,即“包括对人的思想模拟和对人的身体的仿造”。[9]其中,对人类思想的模拟构成了人工智能研究的主要难点和重点,这同样也是科幻电影一直致力于阐释和表达的核心议题。哲学家与电影作者在讨论身心二元关系时,表现出了巨大的差异性:哲学家聚焦于身心两者关系的深究;而电影作者则致力于讨论机器人在获得人类的自由意志之后对人类所能够产生的影响,比如《终结者》(TheTerminator,1984)中的天网及机械人T-800、《黑客帝国》(TheMatrix,1999)中的人工智能、《机械姬》(ExMachina,2015)中的艾娃等它们都是对自然人类终极背叛的典型。虽然科幻电影对于人-机关系的讨论突出了问题的复杂性及深刻性,甚至具有一定的煽动性,但是电影也从另外一个方面揭示了人-机关系复杂表象之下人与机器的差异性所在。

对于未来世界中人-机关系的讨论在此类题材的科幻电影中持两种倾向,即乐观和悲观。悲观,占据了绝大多数。《阿尔法城》(Alphaville,1965),就是典型的悲观主义情怀的极端暴露。在电影中,人类从技术上实现了对阿尔法城的集体统治,建立起了如蚂蚁般的社会形态。在阿尔法60的逻辑系统里,没有人生活在过去,也没有人生活在未来,此刻所存在的就是所有的生命形态。在这里,时间就像一个永远旋转着的圆圈,没有过去和未来。在电影中,一个死刑犯临行前大声疾呼:“人类的本质是爱、信仰、勇气、温情、宽容和牺牲。”而这些所有与情感相关的内在是被禁止的,这就是一个只有逻辑缺失情感的世界。当然,《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2001)中的小机器人大卫、《机器管家》(BicentennialMan,1999)中的安德鲁则严格遵守了“机器人三定律”法则,它们对于人类表达了最高的尊重和敬仰。

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机器人的存在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机械或生物身体形态,将不再是被惊醒的“斯芬克斯”的唯一诉求。因为,思想或自主意识可以作为独立存在的一套计算机程序。AlphaGo不只属于科幻,它已然成为了现实。当机器人植入此类算法程序,其存在的价值将会直逼人类本质的拷问。科幻理论家吴岩和星河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把机器人大致分为三类:纯电脑型机器人(具有一个极其发达的电子大脑)、电脑与人脑搭桥的机器人(将电脑植入人脑后形成的复杂人种)和纯生物型的机器人(更好的称呼是“人造人”)。[10]正是通过计算机的算法和程序设计,在科幻电影中设计出的虚拟人或植入程序的机器人拥有了如自然人类般的思想和情感,如《机械公敌》(I,Robot,2004)中的NS-5型超能机器人、《她》(Her,2013)中女声“萨曼莎”、《超能骇客》(Transcendence,2014)中的科学家威尔、《超能查派》(Chappie,2015)中的查派等等。

在电子技术异常发达的今天,“赛博格”概念本身已经发生了扩展。而被泛化了的“赛博格”概念穿越网络空间,带领整个人类走进了虚拟现实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人类在不知不觉中被“赛博格化”。至此,“赛博格”的意义从具体走向抽象,具有了隐喻的功能。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唐娜·哈拉维声称“我们都是赛博格!”美国计算机科学家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在他的著作《数字化生存》中提出了“信息DNA”的概念,以此解释网络时代人类的全新生活方式。他认为“信息DNA”正在迅速替代工业时代的“原子”成为人类生活在信息化时代的基本存在与交换物。而在这个过程中,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开始消隐,个人化的“我”开始凸显。人们以虚拟的方式突破了现实时空的限制,而移居到了更加庞大复杂的赛博空间,以“游牧民”的方式寻求一种新的自由方式。

三、数字化生存:“赛博格”幽灵与“后人类”宿命

英国爱丁堡大学教授安迪·克拉克(Andy Clark)在《天生赛博格:思想、技术和人工智能的未来》(Natural-born cyborgs: Minds, technologies, and the future of human intelligence,2003)的前言中开宗明义写到:“我想告诉人类,我们生来就是赛博格。”[11]他认为从活字印刷到印刷文化,再到数字媒介,文字、声音和图像这三种媒介形式最终形成了一个统一而广泛的传播形式,即“数字编码”。然而,科学技术所造就的科技产品不仅仅只是在“外部存储和思想传播”上环绕着我们,而是一系列的“智力升级”彻底改变了“人类的有效认知架构”。从这个角度而言,赛博格并不是现代科技的产物,它只是“一个古老命题在信息化技术发展所遭遇的独特境遇作出了具有多重维度的当代解释。”[12]不可否认赛博格意象在历史文化语境中有其独特的阐释方式,但赛博格作为一个特定概念在语义上为其找到了一个更加清晰的涵义定位和阐释路径。如果说赛博格只是填补了一个长久以来的语义空白,那么它的时代性本身则被无限放大和凸显。毫无疑问,在数字时代其最显现的表征便是人与机器、身体与心灵的辩证关系的再解析。

1987年,保罗·范霍文执导的《机械战警》(RoboCop,1987),令其一举成名。这部电影讲了一个“人-机合体”的英雄警察故事。底特律,一个曾经繁盛的“汽车之城”,到了2028年早已化身成了犯罪分子的“游乐场”。一个叫OCP的公司,承包了整个市区的警务工作,警察局成了他们的权利运转中心。在一次追捕行动中,落入犯罪分子之手的警察墨菲,被以极端残酷的方式折磨得只剩下大脑和脸部还算完好。随后,墨菲被该公司改造成了半人半机械的“机械战警”。他原有的记忆被清除,身体的大部分被机器零件取代。墨菲拥有了金刚不坏之身,有了远远超于常人的能力。但他也从此失去了他深爱的妻儿。然而,通过画面比对技术,对墨菲实施暴力的犯罪分子的影像逐渐与机械战警脑海中残留的模糊记忆发生重叠。最终,机械战警确认了杀害自己的那群罪犯,而OCP公司的老二则是幕后操手。在影片的最后,机械战警解决了所有曾经迫害他的人,正欲离开之时,OCP公司的老大问机械战警:你叫什么名字?机械战警微笑着回答:墨菲。

显然,这是一部关于人性在机器时代遗失与复苏的故事。导演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他死了,后来又复活,对我来说,这里有某种神学上的问题,这种哲学问题需要独特的方法才能包装。”[8]在电影中,保罗·范霍文采用的方法就是让人与机器建立起有效的沟通和转换。

抛开制造机器人的技术层面,这个故事的深层含义是:如果我们替换了自己身上太多的东西,那我们在什么程度上才能称为“人”?如果说,人与机器的根本差异在于人具有思考和学习的能力,那么,如今的计算机早已不再只是数据处理的工具,相反,它已经发展成为“具有认知系统的复合型机器”。麦克卢汉早在六十年前就预见了今天人类的生存境遇,“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靠技术得到了延伸”,以电子媒介为中介“我们可以拥抱全球”,而“我们正在迅速逼近人类延伸的最后一个阶段——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4]4《电子世界争霸战》(1982)更是在实践层面上,对此进行了惊心动魄的深刻描绘。至此,存于网络空间的人类具有了“赛博公民”的身份标识。人机混合的身体形象,不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对于自然化身体的对比之中。于是,在微电子时代一种新型“赛博格”跃然出现于“赛博空间”。在唐娜·哈拉维看来“赛博格的身体不是单纯的”,“是想象和物质现实浓缩的形象,是两个中心的结合”[2]204,279;而“赛博公民”同样是一种特殊存在物,“既非虚构,又非现实”,“表现为新型的‘身体’及其特有的存在动姿”,是“杂交技术的产物”,是“生物机体、符号文本、物质机器的混合物”。[9]短短数十年,人与数字技术迅速融合成了新的网络世界。高度机械化的现代生活,在互联网的虚拟世界中再次滋生了对于人类身份的质疑与讨论,我们都成了网络世界里的“赛博格”,“从祖母的心脏起搏器到太空中的宇航员,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后现代’这种叫法,很清楚时代都在发生急剧的变化。”[5]83“我们都是赛博格!”,将不再只是一句危言耸听的预告,它成了“后人类”社会的主要生存方式。

“后人类”作为网络时代的“生成物”,正以“一种新的生命状态和身体动姿”“从一个夸张的修辞语转化为一种十分真切的现实。”[10]网络化的生存方式,让人类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数字技术建构的巨大鸿沟,每个人都不只生活在一个确定的实在空间,多重化的生命体验成了这个时代最基本的生命诉求,“在线生活的修辞学为每一个人提供了一种超越普通政治学的更为现代化的生活模式的允诺”[13],诚如我们的思想之考古学所表明的,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

福柯在《词与物》中就曾形象地描述到:“人将会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14]《电子世界争霸战》《攻壳机动队》《黑客帝国》等科幻电影形象而深刻地描绘了这样的场景:“人与人机混合体、人脑与人工智能、实境与仿像、此在与彼在、照相写实与数字虚拟、地球生命与外星生物等构成的‘后人类主义’思潮主要博弈力量之间的紧张和角逐。”[15]电影作为一种媒介,在今天的社会里它除了坚守百年来艺术创作的理想之外,还应该在更加普遍的意义上承载和表达人类的记忆或梦想。

[1] 赵柔柔.斯芬克斯的觉醒:何谓“后人类主义”[J].读书.2015(10).

[2] [美]唐娜·哈拉维.类人猿、赛博格和女人——自然的重塑[M].陈静,吴义诚,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2.

[3] 王建元.文化后人类:从人机复合到数位生活[M].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2003:17.

[4] [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增订批注本)[M].何道宽,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5] [美]克里斯·哈布尔斯·格雷.电子人国家[A].张立英,译.曹剑波,校.曹荣湘.后人类文化[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4.

[6] [美]凯文·凯利.失控[M].张行舟,陈新武,王钦,等译.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

[7] 计海庆.“机器人”观念的形成及其影响的哲学考察[D].上海:复旦大学,2005:13.

[8] 吴岩,星河.科幻机器人——人类的镜像[A].科幻文学入门[M].福州: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107-108.

[9] 科幻真史·第三集·人工智能[Z]. BBC2014年出品纪录片.

[10]胡继华.赛博公民:后现代性的身体隐喻及其意义[J].文艺研究,2009(07).

[11]Andy Clark.Natural-borncyborgs:Minds,technologies,andthefutureofhumanintelligence[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3:3.

[12]陈静.赛博格:人与机器的隐喻[J].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12(02).

[13][美]蒂莫西·鲁克.虚拟世界中严峻的物质现实[A].鲁萍,译. 曹荣湘.解读数字化鸿沟——技术殖民与社会分化[C].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3:51.

[14][法]米歇尔·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M].莫伟民,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506.

[15]孙邵谊.当代西方或人类主义思潮与电影[J].文艺研究,2011(09).

The Apparition of Cyborg as a Mirror of Human: a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Allegoric Cyborg in Sci-fi Films

YUAN Hai-yan
(ShanghaiFilmAcademy,ShanghaiUniversity,Shanghai200072)

The way and means of exploring life have been advanced and transformed revolutionarily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biology and computer science. A new humanoid life, cyborg was produced with an integration between nature and artificiality, biology and machinery, organism and minerals. As a non-organic being, cyborg makes the identification of human as subject fuzzy. Cyborg assumes diverse representations in sci-fi films from the extension of human body to the complex development of consciousness. Besides, the sci-fi films are branded with a deep imprint of cyborg in a heterogeneous narrative text in the choice of constructing post-human subjectivity and the multi-image experiences of sci-fi space. It can be stated sci-fi films have launched into a future image era teemed with cyborgs.

cyborg; sci-fi film; post-human; digital technology

2016-11-17

袁海燕,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理论,科幻电影。

10.15958 /j.cnki.gdxbysb.2016.06.004

J905

A

1671-444X(2016)06-0024-07

猜你喜欢

博格科幻电影机器
机器狗
创造“不可能”的博格斯
机器狗
科幻电影:人类对未来的幻想与忧思
与Arburg(阿博格)携手共进塑料加工业的数字化未来
不就一部科幻电影吗,为何要等十九年?
博格华纳向集成化转型
未来机器城
多个世界与自我——论西方科幻电影的两个叙述之维
博格华纳最新产品亮相北京车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