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小人书(外一题)
2016-03-09姜红伟
对于出生于六十年代、成长于七十年代的我们来说,逝去的童年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故宫。在那座承载着儿时美好记忆的宫殿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其中,最珍贵、最值钱、最价值连城的毫无疑问要数那曾经伴随我们整个童年的小人书。小人书是我们童年的古董、童年的文物;小人书是我们童年的化石、童年的标本;小人书是我们童年的载体、童年的证据。正是因为有了小人书的陪伴,我们这群小人才有了欢乐无穷无尽的童年;正是因为有了小人书的追随,我们这群小孩才有了幸福无边无际的童年。正是因为小人书的存在呀,我们这群“小嘎豆子”的童年才值得回味回忆、才值得怀旧怀念、才值得大书特书。
说起小时候的小人书,相信每个曾经生活在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小孩子在记忆的大海里都能打捞出一条又一条说不完、道不尽、讲不够、听不腻的故事的大鱼。
我和小人书结缘的三个小故事一直记忆犹新。
为新华书店当义工
1973年,我们当地成立了新华书店。那个年月,小人书在我们大兴安岭地区呼中区可是紧俏货,新华书店每次订购的小人书数量很少,难买。由于父亲在财务科当会计,和书店一个叫王彦飞的店员很熟悉。那时候,他专门负责山上各林场的供书,掌握着大量的书资源。我深知王叔能让我买到比其他小朋友更多的小人书,因此,我的嘴巴在他面前像抹了蜂蜜一样。每天放学后,我最爱往新华书店跑,跟在王叔的身后,王叔长、王叔短地叫着,像一个跟屁虫一样,勤快地为他跑腿学舌,端茶倒水,擦桌扫地,赢得了王叔的好感和信任。他的办公室宽大敞亮,四面墙上全是书柜,装满各种新书、课本、年画和小人书。每一次书店到新小人书的时候,对于我来说无疑就是一次盛大的狂欢节。我最高兴的时刻是帮助王叔给小人书拆包,当迫不及待地打开牛皮纸的包装,一摞摞崭新的小人书在我眼前惊现了,仿佛新出炉的面包、麻花、烧饼。每一次帮助王叔清点册数、分配书目、整理上架后,王叔便笑呵呵地问我:孩子,想买哪本小人书啊?这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的付出得到了丰厚回报,我的勤劳换来了丰硕果实。记得在我跟随王叔给新华书店当义工的五年岁月里,我先后买到了《一支驳壳枪》、《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小英雄雨来》、《鸡毛信》、《闪闪的红星》、《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黄继光》、《列宁在十月》、《南征北战》、《列宁在1918》、《草原英雄小姐妹》、《沸腾的群山》、《阿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童工》、《两个小八路》、《半夜鸡叫》、《带响的弓箭》、《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东郭先生》、《英雄小八路》等三百多本小人书,一跃成为了我们班级乃至我们呼中区第二小学全校拥有小人书最多的小学生。为此,那些经常跟在我屁股后面借我小人书的同学们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地送给我一个外号,叫“小人书大王”。
为业余画家当模特
1975年夏天,在我们呼中区文化馆的帐篷里,工作着两名二十多岁的酷爱美术的上海知青和杭州知青。其中,上海的那位叫杨宏富,杭州的那位叫赵阳。由于文化馆离我家很近,一来二去,我便和他们混熟了,并成为了他俩座上客和忘年交的小朋友。那年,我九岁,刚上学。除了上课之外,我几乎整天像一张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文化馆,像一个赖皮缠一样赖在他们俩的身边。因为他们俩拥有大量的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出版的小人书啊!记得有一天,我在文化馆里帮助他们整理演出服装、道具的时候,在他们仓库里发现了一个长约一米五左右、宽约一米左右的对折式木头箱子,箱子上写着杨宏富的名字。好奇的我忍不住打开一看,喜出望外的我差一点高兴的昏过去:原来,那个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的居然是各式各样的小人书!书脊上的小人书书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都是我听说过却从来没看过的全套《三国演义》、《红楼梦》以及单本的《霓虹灯下的哨兵》、《渡江侦察记》、《山乡巨变》、《英雄虎胆》等等,个个全是老版的小人书啊!好像突然发现了一座金矿,我激动的满脸通红;仿佛突然看见了一座宝藏,我兴奋的手舞足蹈。好像一条小狗盯着一堆骨头一样,仿佛一只小猫盯着一堆咸鱼一般,看着眼前令人眼花缭乱、令人垂涎三尺的小人书,我的目光呆了,我的表情傻了,我几次把张开的嘴巴闭紧,努力将眼看快要流出来的哈喇子硬生生地咽回去。我乐颠颠、兴冲冲地去找小人书的主人:杨哥,把你的小人书借给我看看呗!杨哥很爽快,但是,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他每次借我两本小人书,我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给他当画画的模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画画的模特。问了杨哥后,才知道当模特是很劳累、很辛苦的活儿,必须一动不动地坐着或站着,让画家照着自己的模样画画。要想让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老老实实地保持一种姿势长达一个小时,可想而知,该是一件多么苦和累的事啊!然而,为了能看见我心爱的小人书,我毅然地答应了杨哥的要求。从此,我充分利用各种业余时间,为业余画家杨宏富充当人体模特。记得有一次为了能同时借来十本一套的《铁道游击队》,我居然在杨哥简陋的画室里让他足足画了五个小时素描。当我手捧着那十本小人书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然而,当晚上吃完饭坐在板凳上、躺在炕头上、趴在被窝里聚精会神地翻看着那一本又一本小人书,并被血染洋行、飞车夺枪、夜袭临城、杨集除奸、巧打冈村、苗庄血战、两雄遇难、湖上神兵、三路出击、胜利路上等十个故事所吸引、所入迷、所着魔的时候,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劳累都烟消云散了,那种幸福劲简直甭提有多美、有多好、有多妙了!
为小人书摊当书迷
1978年冬天,我认识了一个小我两岁的小伙伴叫郑显军,小名叫小喜子。那时候,他们家在百货大楼附近开了一个小人书摊,由他母亲天天早出晚归地经营着。因为一分钱看一本特别便宜,因此,来他家书摊看小人书的小孩格外的多。每到中午或下午放学的时候,小人书摊的周围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中小学生和学龄前儿童。他们把屁股钉在长条板凳上,他们把目光种在小人书页上,常常是聚精会神,常常是废寝忘食,以至于把太阳读的落了山,把月亮读的上了天,把星星读的从云彩的被窝里钻出来,他们才肯罢休,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小人书摊回家。在这群小人书摊的读者群中,我常常混迹其中,乐此不疲,成为小人书摊最忠实、最铁杆的小人书迷。只要小喜子的妈妈出摊,只要我放学有时间,我就风雨不误地守着小人书摊,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在这个小人书摊前,我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时光。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我还依稀记得当年所读过的《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沙家浜》、《白毛女》、《奇袭白虎团》、《龙江颂》、《平原作战》、《杜鹃山》、《向阳院的故事》、《地道战》、《奇袭》《小刀会》、《陈胜吴广》、《看不见的战线》、《儿童团长》。《地雷战》、《刘胡兰》、《小兵张嘎》、《雷锋的故事》等五百多本小人书。至今,在时隔三十多年后,想起那一段段在小人书摊前开心欢度的岁月,想起那一幅幅在小人书摊前百读不厌的情景,想起我那被小人书这种精神的面包喂胖了、喂大了的童年时光,我既激动不已,又唏嘘不已。
怀念小人书,更怀念拥有小人书的童年时代。
无价的香烟盒
那是一个儿童玩具严重匮乏的年代,香烟盒成为我们伙伴中间最流行的一种玩具。于是,在我们小孩的圈子内,流行着一种“以烟盒论英雄”的说法和现象:谁手里的烟盒多谁就是王,威风凛凛,牛皮哄哄;谁手里的烟盒少谁就是寇,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因为拥有上万枚香烟盒,我自然而然被小伙伴们前呼后拥地扶上皇帝的宝座,成为远近闻名的烟盒大王。
想知道我称王称霸的秘密吗?想知道我登基王位的历史吗?朕就给你们讲讲我当年是如何打下江山成为烟盒大王的。
第一招是要烟盒。我的烟盒收藏生涯始干1972年夏天。那年,我六岁,一位叫范伟瑞的叔叔借出差机会将我从老家黑龙江海伦县带到父亲工作的单位——大兴安岭呼中区。有一天,我从帐篷里跑出来溜达,游游逛逛之间,竟然流窜到前院一间大白块建造的平房里一平房里有一个大人正在伏案工作,桌子上堆满了各种书和纸。面对我这位白白胖胖的胖小子——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那位伯伯放下手中的笔笑呵呵地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是姜会计家的。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姜红伟。你干什么来了?我来玩啊!一边回答着伯伯的问话,一边在他的屋子里跑跑颠颠,蹦蹦跳跳,东瞅瞅、西望望。突然,摆在他桌子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红色纸盒拴住了我到处乱跑的目光。于是,好奇的我手指着那个红色的盒子问:伯伯,那是什么东西啊?那是装香烟的烟盒啊。那上面写着什么字啊?中华。什么是中华啊?中华是我们民族的名字,我们这个民族叫中华民族。中华也是我们国家的名字,我们这个国家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孩子,明白了吗?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果你喜欢,送给你好了”。“真的”“真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往回要”。听了我天真童趣的话,那位伯伯哈哈大笑。见我认真伸出的小小的食指,他也同样把他那粗粗的食指伸给我,和我进行了拉钩上吊,使我那颗小小的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下来。手捧着那个红彤彤、新鲜鲜的中华烟盒,像捧着一个宝贝似的,如获至宝的我高兴的竟然得意忘形,忘记了向那位伯伯说声谢谢,一溜烟儿似的跑了。一来二去之后,我竟然成为了伯伯办公室的常客。到他办公室去要烟盒成为我的曰常生活。铁盒牡丹、铁盒中华、铁盒凤凰以及中华、牡丹、红上海、绿上海、凤凰、礼花、大前门等各种高级香烟的烟盒源源不断地成为了我的囊中之物。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有时候我不但能要到烟盒,更能获得他额外的奖赏,各式各样的上海糖、杭州的糕点以及河南的大枣地瓜喂饱了我的口福,解决了我的馋虫,使我每次都不虚此行、满载而归。从伯伯那里,我掘进了烟盒收藏的第一桶“金”,这为我后来招兵买马成为烟盒大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二招是捡烟盒。我在疯狂地迷上香烟盒这种令人着魔的玩具之后开始“勤捡烟盒”。无论条件多么艰苦,我都始终坚持这种爱好。大兴安岭的冬天被誉为“高寒禁区”,每天零下四十多度是家常便饭。天寒,地冻,风大,我戴着严严实实的狗皮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和棉鞋,戴着手焖子,拎着布兜子,走走,停停,在冰天雪地里拾捡着一个孩子童年的快乐。那时候,我经常神出鬼没的据点有五个:大白块的区机关办公地、木刻楞的家属房、板加泥的三用堂、帐篷的集体宿舍和大街小巷。其中,收获最多的是区机关。每天早晨刚上班,我就到机关平房里活动。那时,正是早晨打扫卫生的时候,爱抽烟的叔叔大爷们便将抽完的烟盒扫到门外,正好让我逮个正着。这一时刻,往往是我一天中最幸福、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时刻,走廊里五颜六色的香烟盒一个又一个地被我收编到衣兜里,成为我烟盒大军中的士兵。记得有一天,我在机关办公室大获全胜,一次就捡到一百五十四个烟盒,在回家的路上,甭提我有多高兴了,总之,那天我乐得屁颠屁颠的,大鼻涕泡都被我接二连三地美出来了。
第三招是换烟盒。1975年秋天,我终于结束了无拘无束的顽童生涯,成为了呼中区第二小学的一名学生。虽然身份变了,地位变了,但是收藏烟盒的爱好丝毫没有改变:因为接触的小伙伴多了,收集烟盒的机会就多了。在我的同学中间,玩烟盒的人多如牛毛。每到下课的时候,我们从书包里、口袋里、裤兜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烟盒在同学面前一顿臭显摆,看谁的烟盒档次高、比谁的烟盒质量好、谁的烟盒是带过滤嘴的,谁的烟盒带锡纸的,谁的烟盒是上海产的,谁的烟盒是铁盒的,谁的烟盒牌子最好,谁的烟盒数量最多。每次显摆,我皆为常胜将军。因为我有一支让他们闻风丧胆的王牌特种部队——一百张张红红彤彤、新新鲜鲜、漂漂亮亮,干干净净、板板整整的中华烟盒。那时候,一个小学生能有几张中华烟盒已经是很牛的一件事,而我居然拥有一百张,那种牛皮的程度不用我说,大家也能可想而知吧。于是,他们便甘拜下风。有人提出要和我交换烟盒,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豪爽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由于各取所需,两人皆大欢喜。旁边的同学艳羡不已,有的居然馋的流出了口水。
第四招是搧烟盒。1970年代后期,搧烟盒是在我们大兴安岭林区学生们中间最流行的一种游戏。游戏的方式是两个人凭借自己折叠的三角烟盒在地上进行生死搏斗,谁的烟盒被对方掮翻谁就算输,胜者将对方的烟盒收入囊中归己所有。掮烟盒是赢取更多烟盒的最佳手段。为了练好这门手艺,以便扩充我烟盒大军中的人马,我既练左手,我又练右手,直到将两个胳膊练肿了,肿的抬不起来,我才学好武功,出山闯荡江湖。那时候,上课前、课间操、放学后是我们掮烟盒的最佳时机,我们在操场上开始摆好搧烟盒的擂台,各班的武林高手常常聚会在此,切磋武功,比试拳脚。那时候,我常常背着小书包,书包里装着烟盒,走南闯北和同学们一决高下。因为力大无比、因为捅功盖世,每次参加擂台赛,对手都丢盔卸甲,扔下一堆烟盒狼狈逃窜,我则赢得书包里沉甸甸的,跑起来砸的我屁股生疼生疼。后来,据不完全统计,我在小学五年的时间里,共计赢得烟盒二千六百余枚,其中,有黄金叶、光荣、迎春、猫牌、香山、牡丹、大前门、彩蝶、上海、金丝猴、葡萄、飞马、郁金香、人参、红双喜、大丰收等牌子,创造了我个人烟盒生涯中最辉煌的记录。
仅此四招,我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烟盒大王。后来,曾有几个贼寇窥觊我的王位,私下密谋,妄图篡权夺位,欲采取联手的办法,把几个人积攒的烟盒交给其中一个人,以此和我的烟盒军队进行抗衡、进行较量,企图造我的反、夺我的权、逼我下台,推翻我的烟盒大王宝座发现他们要篡权夺位的阴谋诡计之后,我果断采取措施,对其中三个随从施以小恩小惠,用三块饼干、三包花生粘、三块炉果进行了“贿赂”、“分化”、“瓦解”。由于他们面对美食眼里冒出了蓝光,嘴里馋出了口水,慢慢丧失了立场,渐渐改变了信仰,最终导致中途叛变,使这场差点要成功的政变惨遭失败。而那位主谋则被我以谋逆罪论处,开除出圈子,流放到圈外从此后,小伙伴们对我更加心服口服、俯首帖耳,各自纷纷将手里积攒的中华、凤凰、牡丹、礼花等好牌子的香烟盒向我进贡,表达他们的忠心耿耿。
时隔三十年后,有一位烟标商人获悉我收藏大量珍贵的烟盒欲全部收购,问我出多少价?我告诉他:那是我的童年,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