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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统元老”余乐醒的叛变与起义

2016-03-09散木

同舟共进 2016年2期
关键词:沈醉戴笠军统

散木

从中共骨干到脱党分子

余乐醒,生于1900年,湖南醴陵人。出身农人家庭,早年读书刻苦优秀,曾入读湖南名校广益中学,在校时擅长物理等科,被目为出类拔萃之青年。其时恰为“一战”行将结束,中国近代史进入转折时期,随着五四运动爆发和马克思主义思潮汹涌进入中国,赴法勤工俭学运动也轰然发生。当时四川、湖南等省的青年才俊先声夺人,纷纷买舟西渡,余乐醒也是其中一员。彼时其侪辈,有周恩来、李富春、李维汉、邓小平等。

1919年,余乐醒以第5批赴法勤工俭学学生的身份,乘坐法国“宝勒加号”邮轮由上海驶往法国马赛,与之同船的有李富春等湖南青年凡42人,他们在海上漂泊了1个多月后到达法国。余乐醒先后进入卢瓦尔省的索米尔工业高等专科学校和巴黎工业大学学习,在这两所学校里系统学习了机械和化学方面的专业知识,这为他后来的工作产生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据当时其同学沈沛霖回忆:余乐醒“人极聪明”,“在法时,是一个十分活跃的人士,擅骑射,百发百中”,而索米尔城又是法国著名的马术之城,课余时余乐醒学会了骑马,还经常到靶场练习射击技术,成为中国留学生中出名的神枪手。除了练习骑射之外,余乐醒还积极参加中国留法学生组织的各种活动,特别是参加了由李维汉、李富春等发起的“工学励进会”,这一社团组织是旅欧中国学生中较早建立起来的一个进步团体,主要发起人都是毛泽东所创建的湖南“新民学会”会员。至1920年8月,“工学励进会”改称“工学世界社”,并在法国蒙达尼召开了与旅欧“新民学会”会员共同参加的会议,经过大会热烈的辩论,大多数社员赞成以信仰马克思主义和实行俄国式的社会革命为“工学世界社”的宗旨。当时余乐醒因故没有参加大会,但会后表示赞同会议的决议,因此,余乐醒也是当时较早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旅欧学生中的一员。

1922年6月,周恩来、赵世炎、李维汉等发起成立“中国少年共产党”(后改称“旅欧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余乐醒也加入了这个组织,并成为骨干,担任索米尔工业高等专科学校的“共青团”书记。逾两年,1924年7月,“共青团”旅欧支部在巴黎召开第五次代表大会,在周恩来主持下,大会选举产生了新一届的旅欧支部执委会,并选举邓小平、余乐醒、周唯真3人组成书记局。当时周恩来向大会介绍余乐醒时说:“我们今天选出的支部负责人是一位工程师。”

1925年,余乐醒完成了在法国的学业,转往比利时和德国游历。当年8月,按照中共党组织的安排,他和萧朴生、欧阳钦等11人参加了第3批旅欧归国团,并于8月10日到达莫斯科,随后被安排在苏联军事院校学习政治保卫专业(“契卡”)。当时余乐醒是中共最早充分掌握理工以及特务知识和技能的特殊人才,并且有着政治活动和组织活动的历练。

1926年,余乐醒归国后,在广东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工作,同时兼任黄埔军校教官。北伐战争打响后,他任国民革命军第4军叶挺独立团政治指导员(对内是该团的中共总支部书记),不久,他与同在军校任军医的沈锦辉(沈醉的大姐,据说是1920年代湘雅医学院的校花)结为伉俪。在北伐战争中,北伐军第4军战功赫赫,被誉称为“铁军”,而其中的叶挺独立团更是名声大噪。此后叶挺独立团扩编,其主力编为第73团,余乐醒仍任该团的党支部书记。此后的1927年初,余乐醒又被中共派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专门学习情报业务和秘密保卫工作,同年又奉命回国,先后调任北伐宣传大队政委及25师73团参谋长等。

1927年,大革命失败,中共独立开展武装斗争。在南昌起义中,余乐醒是“前委”之一,具体负责参谋团的指挥任务(后由陈毅接任),当时林彪还是他的下属。就在起义军退出南昌之际,林彪前来报告,他属下的一个勤务兵偷走了伙食费,林彪请示如何处理。彼时正因部队溃败而暴怒的团长黄浩声一怒之下,竟要枪毙林彪来问罪,余乐醒遂与陈毅出面打圆场,以部队首战枪杀部下会影响士兵情绪为由,才使得刀下留人,林彪捡回了一命。若非如此,后面的历史也就不知道如何书写了。

却说南昌起义部队撤出南昌,余乐醒因奉命炸毁南昌大桥不遂,南下时又与其所在部队失散,从此脱离部队。据说其间他还私携黄金(李立三交付其保管的部队经费)逃跑,并在途中曾致周恩来一信,称部队已溃散,坚持下去没有意义,不如脱离部队,自谋前程云云。后来亡命天涯,经香港又至上海,于1928年1月找到了上海的党组织,当时周恩来与之谈话,其承认错误,并表示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罚。然而不久之后,党组织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余乐醒变成“脱离分子”之后,在上海法租界贝勒路761号开办了一家“中华汽车专门学校”,这也是中国首家综合性的汽车专门学校。该校有多门课程,统由余乐醒教授,班级则分为高级机械班、初级班、驾驶修理速成班等。设若余乐醒就此做下去,既然不愿参加政治活动,那么“科学救国”“技术救国”也不妨是一个正道,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余乐醒在上海办校,马上就被国民党的特务发觉了。1929年3月,余乐醒情急之下,经留法同学的推荐(一说又经中共党组织批准),迢迢遁往大西北,暂在陕军杨虎城处隐瞒身份避祸(一说赴兰州参加西北建设),任陕西机器局(实为西北军和陕军的军火企业)副局长。不久中原大战爆发,西北通往外界的交通电讯被阻断,余乐醒从此与上海地下党失去了联系,到了这个时候,余乐醒才彻底成了一个“脱党分子”。然而让人绝对想不到的是,此后的余乐醒竟然成了中共的死敌——国民党特务组织的开山之祖。

赫然“军统元老”

1930年代初,为“剿共”和清除异己,重新登上执政宝座的蒋介石除了加紧扩编自己的军队,所谓“白道黑道”,还开始筹建自己的特务组织和机构。1932年,“复兴社”成立,此为“军统”前身,得到蒋介石重用的戴笠随即招揽人马。当时余乐醒正在上海闲居,结果被招揽入伙。

关于余乐醒的叛变,相应的资料十分匮乏,大体当时“军统”对已被关押的中共被捕人员采用种种威胁利诱手段,以促使其叛变,并尽可能地为“军统”所用。据说其中若干“大手笔”就有用“迷魂帕”逮捕江西共产党人王利生、用“盯梢术”跟踪追捕在武汉做地下工作的湖南共产党人陆遂初,余乐醒也是“军统”用同样手段逼迫其入彀的(一说被中共叛徒余洒度所绑架,骗他去见了戴笠,终于被戴笠拉下水)。

余乐醒是经戴笠介绍加入“军统”的,随即成为“军统”的元老之一,他还介绍沈醉等20多名亲属加入了“军统”(余是沈醉的姐夫,而沈醉是国民党“十大特工”之一,曾任“军统”总务处少将处长,为戴笠的心腹之一)。戴笠是“军统”灵魂,而余乐醒是戴笠的智囊,特别是他精于特工学问和技术(电讯、投毒、爆炸等),此后便在“军统”长期主管技术部门。余乐醒对戴笠影响甚巨,所谓“军统”里的“大能人”,不仅擅长“驭下术”,他又对中共理论和组织、苏联特工和专业技术(尤长于对爆炸技术及药物的研究,以及特种技术如使用毒气、定时炸弹等的运用),乃至“辩证法”等,无不精通,这对于初出茅庐的戴笠而言,不啻是上帝派来的助手。戴笠倚重于彼,服膺其“制造、运用、控制”矛盾的“驭下术”,又不无醋意,暗自提防于彼,这又埋下了后来余乐醒“失宠”和“反叛”的伏笔。

1932年,余乐醒被派赴上海,接替原“军统”特务处上海站站长翁光辉,并升级上海站为华东区,担任区长(后因有名无实,下调为特区)。“军统”派赴上海的特务组织历任书记、组长等,多系中共叛徒出身,但他们叛变后与中共的关系已告中断,根本没有办法再去渗透和发展。而国民党的特务们胆子又很小,生怕共产党的“特科”进行报复打击。余乐醒虽有中共前辈的阅历,又在北伐时是叶挺独立团的支部书记和教导员,此时被戴笠委以重任,但他与其前任一样,也无法打入中共在上海的核心组织,并且不曾获得中共中央迁往苏区的重要情报,渐渐地戴笠对之失望,只好再次改组上海区,调配同是中共叛徒出身的张师等来接管和充实上海区(新任区长是曾经出卖过邓演达的叛徒吴乃宪)。

余乐醒特工技术一流,但对付中共地下党却显得无能,戴笠遂将之改任浙江警官学校特务警员训练班的教官(堪为创办人)。这是继“复兴社”初创时在南京洪公祠开办特务训练班之后的又一“杭训班”,是真正成规模的特务教学和培训,以及成系统的特务训练机构,戴笠挂名主任,余乐醒则任副主任(实际主持)。在这个杭州的“特训班”,余乐醒可谓使出浑身解数,向“军统”特务学员面授机宜,其教授的课程有特工理论、化学通讯、毒药、麻醉、秘密携带等,并且理论教学和实践操作有机衔接,使学员毫不枯燥而融会贯通,且学以致用,于是余乐醒声名大噪,人称“训练专家”,以及“化学博士”“王牌特工”“特工导师”等。此后他又先后主持“军统”教学机构的青浦、临澧各训练班,无不言传身教、有声有色,乃至于其声望甚至有超越“特务王”“间谍王”戴笠的趋势,这当然引起了戴笠的警觉和猜忌。不久,余乐醒被调离这些机构。此后一直到抗战初期,余乐醒在“军统”各处的特务训练班担任教官等要职。

“刺汪”功败垂成

1938年12月,发生了汪精卫集团叛逃的事件,戴笠受命予以追杀,遂派遣“暗杀高手”余乐醒兼程前往,执行“刺汪”的重大使命。

此次行动由“特别行动组”执行,组长是“军统”天津站兼北平区区长、“行动专家”陈恭澍(曾参与策划、领导和指挥暗杀张敬尧、吉鸿昌、石友三、王克敏等,可谓身手不凡),副组长则是“局本部主任”余乐醒,他“参赞机要与技术指导”,即作为参谋和技术顾问随行。当时余乐醒主张对汪使用化学毒药,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又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然而戴笠因寻觅毒药等耗费时间,等不及而采用了刺客登门的办法。其时,汪精卫、陶希圣、周佛海、管仲鸣等在日谍机关策划下潜离重庆,经昆明飞往越南河内。12月29日,循迹而来的8名“军统”杀手潜入河内,他们环绕邻近日本领事馆的哥伦比亚路高朗街27号的一幢高级公寓,在这座三层楼的法式洋房内,就住着汪精卫等,但其四周有极高的围墙和防护网,院内有两条大狼狗以及日本领事馆宪兵队长、特务头子吉野大佐派来的一个宪兵小队,门外则有日本的便衣特务和当地巡捕。余乐醒先尝试在汪宅的厨师采买食物时偷梁换柱,用已注射了毒剂的鲈鱼毒死汪精卫,失败之后索性破釜沉舟,陈恭澍、余乐醒决定迅速采取断然行动,直接刺汪。按照预定行动计划,余乐醒身藏武器潜藏于汪精卫卧室旁的一间贮藏室,而陈恭澍带领其他特工直冲汪精卫的卧室。当两人汇合冲进去时,发现有一男子正在爬窗逃跑,陈甩手射击,那男子当场毙命,余乐醒则借着电筒的余光,看到床下有一个女子蜷缩着,以为此人必是汪妻陈璧君,也顺手开了3枪。随即两人跑下楼来,召集众人翻墙出院,跳上早已等候接应的汽车,迅速撤离。岂料意外获悉:他们杀错了人,所刺杀者乃是汪精卫的秘书曾仲鸣、方君璧夫妇(方中弹未死,后成为名画家)。原来,这天晚上曾与汪密谋成立伪“国民政府”至深夜,汪精卫遂将卧室让给曾仲鸣夫妇居住,自己搬至隔壁一间客房。得知此消息后,陈恭澍、余乐醒给戴笠发电,表示愿受处分,戴笠无奈,下令行动组撤出河内,转道香港返回重庆。

刺汪行动功败垂成,余乐醒在戴笠跟前彻底失宠,戴笠打发他从事战时军事运输工作,即在贵州任西南运输处修理厂长、贵阳修车厂副厂长。1941年,任“军统”遵义植物油炼代汽油厂厂长。后来,余乐醒被人举报贪污(一说因其与当地的陆军学校将官班10多名将军结义,又“宣传赤色”),戴笠派沈醉前来处理,沈调查后建议对之撤职了事,但戴笠不能便宜了余乐醒,心存必欲使之毙命之念,遂将之投入大狱。后来余在狱中心脏病发,小舅子沈醉求情于戴笠,戴笠也唯恐旁人非议和部下不满,遂将之转入医院,由关押变为软禁,直到1946年戴笠暴毙,余乐醒才重获自由。彼时余乐醒获得大悟,从此脱离国民党特务组织。

再当“叛徒”的叛徒,难以善终的“善终”

余乐醒出狱后,痛定思痛,种种委屈、困惑涌上心头,最终有了解脱之念,而且更进一步,终于想通了——国民党大势已去,共产党却如喷薄欲出的朝阳,孰去孰从?

其实,不独余乐醒,许多国民党特务都对战事的发展感到悲观和失望,不少人甚至为之动摇。早在1948年春天“三大战役”尚未开幕时,便有情报处处长何芝园请长假去台湾想改行当商人,当时特务头子毛人凤大骂何芝园为“胆小鬼”,却也没有办法把他留下来。接着,上海市警察局副局长张师也请求辞职去台湾办农场。这些消息传开后,一些有点钱的大特务更是着急地寻找退路。最让毛人凤感到吃惊的,是余乐醒竟与中共上海地下党发生暧昧,即他于1948年“密谋投共”。但另一方面,他将其妻沈锦辉与4个儿女早早送到台湾,这是掩人耳目的举动么?

原来,抗战胜利后,余乐醒任联合国救济总署上海汽车管理总处处长,其间他与中共地下党建立了联络,并在愚园路的家里秘密掩护中共地下无线电电台。应该说,这是一个出乎人们意料的事。不过,余乐醒拥有特殊的身份——“军统”人员。原来国民党特务是实行终身职业的,其为之所系,名不在特务名簿之上,但身仍是特务之身,当时他必须出席所有“保密局”(由“军统”演变而来)的会议,这正好因其有获取情报的特殊功能而可为中共所用。当然,彼时余乐醒的行事更加谨慎了,但最终仍被发觉。戴笠的继任者毛人凤必欲其死,所谓“叛徒”的“叛徒”,下场是可以想见的。于是诛杀余乐醒的秘密行动由上海警察局长毛森执行,但余乐醒在特务们当中有人脉,暗杀令被毛森手下的一位余的弟子(一称即上海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黄加持)打电话告密了,于是余乐醒得以从容遁去。当时有人嘲笑毛森,谓其是向猫学习的老虎,学来学去,没有向师傅学到最后的绝招。毛人凤闻之,只得求其次,命令“保密局”上海站站长王方南绑架余乐醒去台湾,而绝不能让其为中共所用。当时余乐醒因一身的成熟技术和经验,为各方所瞩目,然而其时形势明朗,国民党特务已无暇顾及余乐醒,只好放手让他平安地迎来上海解放的曙光。这是国民党特务弃暗投明的一个例子,也是国民党特务最后得以善终的罕例。

1949年上海解放后,人民解放军“三野”进驻上海,联络部部长陈同生在会见余乐醒时,希望他能够策动国民党“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沈醉起义。余乐醒接受了任务,迅速带信到云南。但当时云南正逢国民党困兽犹斗的“大搜捕”,去人无望而归(后沈醉参加了起义)。此后的1953年,人民政府安排余乐醒担任合肥矿山机器厂的工程师(一说上海一家工厂的工程师)。不久“三反五反”运动开始,余因历史问题和现行问题(抗美援朝时期,工厂有“偷工减料”的情节)而受到审查。再后的1955年“肃反”运动,余又以“潜伏”的嫌疑被逮捕入狱,至1957年列入“战犯”而被关押于北京秦城监狱。1959年,余乐醒在狱中因患肺癌(一说心脏病)病故。1986年4月20日,公安部作出“关于余乐醒问题的复查决定”,内称:余在“一九四九年为我做过一些工作”,以及“经复查,余乐醒与空军失密案无关;潜伏问题没有查到事实证据,予以否定”,“据此,改正原定‘战犯,按起义投诚人员政策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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