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复兴乡土文化
2016-03-09邱建生
邱建生
发展主义病态丛生
复兴是相对于衰落来说的,当我们说乡土文化复兴的时候,我们面对的现实是,乡土文化已急剧地衰落了。当今社会的主要声音是,衰落就衰落了呗,有什么关系呢?它又不影响我们吃饭、发展,一切都要为发展让步。乡土文化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它和发展文化无疑是不相容的,所以必然要在发展主义的强劲足音里走向消亡。
果真是这样吗?我们是否问过“发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如果仔细反观发展文化给世界带来的诸多问题,我们恐怕就得三思了。
环境和自然生态的大面积破坏。我想这是大部分人都可以切身体验到的。如果你是从农村来的,你会发现小时候可以尽情嬉戏的村庄小河已干涸或成为臭水沟;春天时在天空盘旋欢叫的燕子也越来越少了;气候也越来越不正常,以前冬天在南方还可以看到从屋檐上垂下来的巨大冰柱,现在这一切却成了遥远的回忆。如果你从小就是个城里人,那你最能感受到的则是空气质量的急剧下降。
人文生态的恶化。社会冷漠是普遍病症,而社会价值沦陷则是问题的核心。最近几十年,发展主义以进步的名义甚嚣尘上,即使是在农村,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也被涂上金钱色彩,农民不再守望相助。《圣经》里有一句话:“你要保守你的心……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而现在,“良心投射到人们行为上的光是暗淡的”。庄子说,“自周以后,天下无不以物异其性”,孔子说,“天下为私,各私其私,各亲其亲,各子其子”。社会在唯“物质”论的诱导下滑向物质主义的泥沼,令人痛心。
用乡土文化治发展的“病”
那么,我们还有出路吗?显然,我们不是要停止发展,而是要全面反思过去,坚持可持续发展。要做到这一点,不妨站在乡土文化的基础上,修正发展文化带来的负面作用,乡土文化一向倡导许多优良的传统和价值观,非常值得传承和发扬光大。
敬畏自然,和谐共生。人类在自然面前的自高自大是当今世界环境问题产生的重要源头,植根于农耕的乡土文化强调人类在自然面前需谦卑顶礼,顺天应时,与自然和谐共生。所以几千年来,自然和土地保持得相对完好,尤其是耕地的有机质含量还不断增加,从没有退化迹象,只是近几十年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才导致耕地受到严重伤害。乡土文化中的这种特质恰恰是发展文化中所缺少的。
互帮互助,平等友爱。这是乡土文化的重要特点。在商品经济对农村的渗透相对较弱以前,农村地区互帮互助的现象是很普遍的。拿盖房子来说,如果哪家要盖房子,基本上是全村出动帮忙,还不要一分钱劳务费,一栋房子盖下来,几百几千块钱就搞定了,不像现在,在一些地方盖个房子得拼一二十年。乡土社会中的互助精神是维系社区良性运转的重要基础,既节省了社区的货币支出,又提升了社区的社会资本,增进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久而久之,社区就会形成一种平等友爱的氛围。
朴实无华,真诚实在。农民如大地一般的朴实真诚,相信大部分人是心有所感的,而这正是乡土社会最重要的品质,照理也应是人最重要的品质。但现代社会的发展剥去的恰恰就是这一品质,使人变得精明狡猾,使人们在交往中时时处在防备状态,客观上造成社会的紧张和不安。
明辨是非,良心未泯。农民工抬车救人的行为使我更加明白救人本是人的本能,是不需要心理活动的。在发展文化的“熏陶”下,人类的这些本能却面临丧失的危险。所幸乡土文化还没有全然消亡。
不以物喜,乐天知命。尽管农村社会一直以来没有停止过对物质的追求,但这些追求都是合理的、有限的,少有贪婪成分,农村的价值观使人们对贪婪有一种天然的排斥,这就是吝啬贪心的商人在农村社会里不被尊重的原因,倒是那些安贫乐道之人在农村受到人们敬仰,有的甚至是人们教育后代的榜样。
热爱劳动,自食其力。劳动有体脑之分,但体力劳动更接近生命的本质,农民长期与自然为伍,自食其力的劳动是对“人之成为人”的最好注解,脱离了劳动,实际上就是远离生命的核心。唯有热爱劳动、自食其力之人,其生命才会更加饱满。乡土文化对劳动的尊重是这个时代的宝贵财富。
平民教育是复兴乡土文化的良方
乡土文化虽然美好,但不少优秀品质在发展文化的冲击下也支离破碎,不仅年轻的乡民,即使是年长的,对乡土社会的认同也越发淡漠。当然,乡土文化的复兴并非不可能,新时期“从平民中来,到平民中去,为平民服务”的平民教育运动为乡土文化复兴提供了一种可能途径,无论是农民还是工友,接受平民教育后都能成为传播乡土文化的立体符号。
平民教育不同于发展文化主导下的精英教育,它面向大众和乡土,开展与大众生产生活相关的乡土教育,是一种植根于乡土、巩固国之根本的教育。其次,平民教育是“活”的教育,它能丰富人的生命,教人学会敬畏和感恩,使人有更宽广的视野和心胸,使人具有责任意识和人文情怀。再者,平民教育是“大”教育,广阔天地间,时时处处都能教育,四海之内,人人事事都是学问,学习没有围墙,不拘形式。
说到底,该如何开展平民教育呢?我们在农村开始推进学习小组的建设中,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农民“无书可读”,市面上缺乏可供农民阅读的书籍。显然,在精英教育体系中,知识的生产是为资本的积累和扩张服务的,哪里有资本,知识就出现在哪里,农村因为缺少资本,知识就不愿光顾,农民和工人即使渴望获得新知,却容易被知识的生产者无视。因此,新时期平民教育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进行知识的再生产,并使这一主动权掌握在大众的手中,唯有农民和工友成为知识生产的真正主体,他们也才能担负起复兴乡土文化的重任。
为此,学习小组在组织过程中,同时进行了“田间地头”丛书的编辑工作,邀请社会志愿力量,一方面对已有的知识进行编辑,使之适合农民的阅读习惯和口味,尽可能通俗易懂;另一方面,向农民朋友和可以用农民的语言进行创作的知识分子约稿,努力使内容更加贴近农民的生产生活。为了使图书更便携,我们还特意将丛书设计成口袋书的形式。在工业区,学习小组针对离乡进城务工的年轻工友开展社区教育工作,一开始也面临如何把在精英教育体系下生产出来的知识转化为工友可以接受的知识的问题。比如有些工友想创业,但志愿者老师却把在大学里讲MBA的知识照搬过来,无法与工友的实际情况和经验进行结合。于是,我们就想到要开发“平民的MBA”的课程。
其次,在农村开展教育工作,可以利用“走出去”和“引进来”的办法。所谓“走出去”就是集中培训。挖掘社区骨干,选择农闲时间,输送他们到正式或非正式的乡村建设培训点,进行涉农政策、合作社理念、组织办法等为期一个星期左右的培训,使他们在思想层面上认可并接受国际合作社的相关理念,并掌握实际操作的办法,如制定章程、组织会议等。这些具有了初步合作意识的骨干是新乡村建设的重要依靠力量,他们可成为社区的组织工作的初步基础。另一种方式是“请进来”,即邀请相关专家或实践者到社区为村民开展合作社初级培训,这种培训实际上是组织的动员式培训。在合作文化基础上组织起来的合作社等经济或文化组织,是乡土文化复兴的重要依靠力量。
再者,利用农闲夜晚为村民建立学习小组,以就近方便为原则,以若干户村民为一组,一起学习尽可能与农民当下的生产生活接近的知识,诸如“田间地头丛书”等经过本地化的内容,且注意由浅入深,形式多样,间以跳舞唱歌,避免让他们感觉学习是一种负担。学习过程中培养小组的带头人,保证日后在没有外力协助的情况下,共同学习仍能继续。
最后,要将学习常态化,本质就是建设农村社区大学,制定固定的课程组织。找到愿意与农民共同学习的志愿者,特别是本地的知识分子和乡土人才,作为社区大学最重要的师资来源。当符合本地需求的师资和已被调动起学习热情的村民都到位时,社区大学的课程开设就能水到渠成。
当农民和工人愿意通过学习来提升自己,并肩负起建设家园或维护自身权益的使命后,乡土文化复兴的愿景也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