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和狗
2016-03-07张鹏程
张鹏程
牛
牛的口碑好,而且是好极了。几百年的农耕时代,牛犁出的不仅仅是温饱,更有时代的进步。当牛渐渐淡出田地,牛的美名留了下来,牛成了“任劳任怨”的代言,成了“奋勇向前”的大使。“牧童骑黄牛”成了中国画里最美的意象。童子历来寓意着希望,黄牛托起希望,那是人们对黄牛的信任。那些传世名画,多有牛的点缀,那画也就有了灵气,有了人间烟火味,有了仙风道骨。圣人出现,也常常有牛伴在左右。牛的际遇与猪比会好些吗?所谓的好,也仅仅是口头文章。
一年一度,小村的劁牛正在进行中,好事的男人跟了一大群,还有一群流鼻涕的孩童。几个壮劳力把牛按倒,用绳子死死系牢四蹄,牛除了鼓大双眼,再就是长长喘息。它们忍着,不把自己的悲绝呐喊出来。手术刀在它们的生殖器上游走,两颗大大的牛蛋被割出体外。男人们各怀鬼胎,有嫉妒的,这下心里平衡了,他们不会再看到这头牛的激情上演,不会再叹息自不如牛。忙于捡蛋的,忘了斯文,伸出脏兮兮的手,兴奋地握紧血淋淋的牛蛋,牛蛋上的神经还在最后呻吟,微微颤抖。抓到牛蛋的,眼里满是满足,没有抓到牛蛋的,眼里冒着火,乌鸦一样的笑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他们是在笑抓到牛蛋的人今夜激情无眠?还是在笑自己没有牛蛋注定要过一个没有故事的夜晚?牛的眼里没有泪水,没有悲凉,有的只是满眼的血丝、不断胀大的瞳孔和不断外溢的愤怒。如果遇上刀子,牛还算是幸运的。有时他们请不来兽医,要用木棒把牛蛋砸碎,牛的喘息里带着血腥味,牛的眼睛会大大地凸出来。一群孩子围着滴血的牛蛋欢呼雀跃,一遍一遍地唱着:“拉大锯,扯大锯,姥娘家门口看大戏……”
小村的夕阳鲜红如血,人们说那是牛们的泪水。牛老了、病了、残了……总之是没有任何保留价值了,牛的生命也就到了终点。这一回加入分牛肉行列里的不仅仅有男人,更多的是女人。她们拎着不同的盆具,叼着烟,来不及涂抹胭脂,眼角上挂着眼屎,衣服的扣子系错了,两个衣襟一上一下拧着,上面满是污渍,看着很滑稽。她们个个眼睛大睁,在牛的尸体上扫来扫去,挑选她们中意的部位。牛血小村人是不吃的,因此也就肥了一片草地。人们围着牛,七言八语念着它的好,随后抱怨它的肉太瘦,包饺子要浪费很多猪油。
“大哥,给咱来一块大腿肉呗,剁馅儿省劲!”“大吵吵”一边吐着烟圈儿,一边发嗲,听得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大腿上边还有一块肉,专门留给你呢,那吃起来更省劲,可是别折腾得你家那位下不来!”宰牛的人顾不上抬头,却已经让围观的女人发出鸭子一样的笑声。
人群外边,围着一群牛,它们不停地用蹄子扒着草地,尘土飞扬。它们瞪大了眼睛,泪水汨汨而出。它们围成圈,一遍又一遍地哀鸣。晚风里满是彻骨的冷。小村的炊烟比往日升起得要早些,且每一缕炊烟中都有牛肉的鲜香,都有牛们哀哀的悲鸣。
狗
人说,狗好对付,一块干粮,它就会友好地向你摇尾巴,要是扔几个骨头,它就会对你忠诚一辈子。
狗说,最难揣摩的是人心。别看他平时一副爱你的神态,用嘴唤,用手摸,眼里满是慈祥,像是对儿子、对孙子。可是,要是主人翻脸了,轻则几句恶毒的咒骂,重则一顿暴打。剥了皮、吃了肉,也是常有的事。要不然,狗肉馆哪能那么红火?
人们听了,一脸得意不屑的笑。
狗们只好小心地把自己的尾巴深深地夹起来。
【原载2015年第12期《散文百家》】
插图 / 牛/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