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剧变
2016-03-07张佳玮
张佳玮
文森特·梵高27岁那年,不想再当教士、给矿工们传教了,他决心当个画家。到他33岁,第一次进了美术学院,但一个月后就退学了。那是1886年,他处于人生低谷:开始当画家已有六年,离他死去还有四年;此前一年,父亲去世令他悲痛欲绝,此时他的画,恰与他的心情同样:灰暗,沉郁。那年他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一双鞋子,一只翻着》,只有灰黑二色,就像是矿工所穿。
——等一等,文森特·梵高,不是应该如阳光般炽烈、让斑斓星月漫天旋转的半疯子吗?而事实上,到1888年,他的确已经成了那样。那在1866年到1888年间,发生了什么,让灰黑色的静物画家变成了向太阳燃烧的金色葵花?
1886年去巴黎之前,梵高是个很纯粹的荷兰画家,秉承荷兰黄金时代的传统:长于描绘静物,对物体材质表面精雕细琢,打光精确,阴影明晰,质感到位。但1886年,他去了巴黎。他那幅《吃土豆的人》被看中了——那幅画线条粗粝,色彩阴暗,幽深莫测,但19世纪80年代的巴黎,正是对笔触造反的时节——于是他也被召邀去了巴黎,参加了印象派的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联展。
如你所知,1886年印象派正要分崩离析。12年前首次联展时以莫奈为首的主力们,正待各奔东西;点彩派诸位野心勃勃,正要造莫奈的反;1886年的画展是印象派的最后斜阳,梵高赶上了。他没来得及在这次联展成名,但是:他看到了一些画,比如莫奈的风景画,比如毕沙罗的乡村画,比如保罗·西涅克的河流景色,比如埃米尔·伯纳德的风景画——这些画现在挂在艾克·麦克雷恩画廊,一如梵高当日看见它们的样子。
他获得了什么呢?从1887年开始,他的画变了。他感受到了光线与色彩的重要,明白了粗重笔触的力量。他明白了“正确的素描”在光线下多么无力,领会了塞尚高呼的“根本没有线条,形体之间的关系靠颜色决定”这一道理,以及最重要的:他邂逅了自己最钟爱的一个人——他在巴黎的印象派诸位大师画里,找到了日本浮世绘大宗师歌川广重的身影。
一个新的梵高就此出现了。他此前的33年灰黑色如画人生,在巴黎印象派的余晖中,被尽数烧尽,此后灰烬里,站出了美术史上最鲜艳夺目的人物。
1888年2月19日,梵高离开巴黎,去了南方的阿尔勒。他在那里给高更写信:“我永不会忘记初到阿尔勒之日的情感。对我来说,这就是日本。”6月5日,他写道:“浮世绘的笔触如此之快,快到像光。这就是日本人的风貌:他们的神经更纤细,情感更直接。”
是什么促使他开始燃烧生命的?还是1886年到1888年,他在巴黎的见闻。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日本浮世绘的人,该像个哲学家、聪明人似的,去丈量地球与月亮的距离吗?不。该学习俾斯麦的政略吗?不。你只该学会描绘草,然后是所有植物,然后是所有风景、所有的动物,最后是人物形象。你就做着这一切,度过一生。要做这一切,一生都还太短。你应当像画中人一样,生活在自然里,像花朵一样。”
他的一生最后,如他所言。
(摘自《云端》)